天山雪
像是才注意到,即使是路树,也是各有不同的故事,就和人一样。
不同的树种意味着不同的枝叶与花期,各有各的生长节奏,各有各的美丽可以欣赏。
有些树,一看就知道是为了当一株合格的路树而生存和发展的,直到他们被从温室里请出来,站在路边当路树之前,他们一直长在温室里,大小相似且美观,整齐划一得就像在和平时代里的城市孩子,统一由学校里的同一个老师培养出来,细皮嫩肉地鲜少有伤痕。
也有些树,前期同样是长在温室里,就像所有的人都是从母亲的子宫里出来一样,只是,命运在童年里发生了改变。在他们被栽种到温室以外的山头后,风来过,雨也来过,鸟儿来过,孩子也来过,在风吹雨打中,在电闪雷鸣里,成长着也伤痛着,它们与温室成长里的路树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们的树干,无一不遗留伤疤,这些大大小小的伤疤,有丑陋的凹陷,有或高或低的位置,有或大有或小的遗留,有的疤痕,像是个甜蜜的酒窝,是一只顽皮的鸟儿使劲亲吻过的印记吧?有的疤痕,是某一个失意或得意的人,在某个无名的时间里,用刀子或是别的什么,在树干上留下的印记,这些印记表明,这棵树,见证了某个或庄严,或忧伤,或快乐的时刻;有的,则明显是旁逸斜出长出新的枝叶后被人类毫不留情地修理过,那些曾经血淋淋的伤口,在时间的治疗下,已经愈合,只是,还是免不了会留下痕迹,影响了美观。
它们不精致,它们带着曾经的野味站在城市的街道里。
这样的树,被迁移到城市里,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在城市里终老,从此只能默然地站在一处,看人来人去,看车来车往,看春夏秋冬,就像一个人,步入老年之后就不再有太多的变化,只能默默地忆忆当年,聊以度日。
但它们,做为一棵树,相比温室里成长的路树,无疑有更多的故事可以回忆,有更从容的心态去面对未来,有更鲜明的活过、来过、见证过、喜悦过也忧伤过的故事可以解读,这是一直在温室里成长的树所望尘莫及的。
如此一想,还真要感谢伤痕。
如此一想,每一个伤疤,都像是一块勋章了。
生命永远有个“更”
白岩松在《爱你现在的时光》中有一段文字说到史铁生——这位才二十出头就坐上终身制轮椅的作家,是怎样在层层推进的苦难里走完他的人生路的,他的思想又是怎样变化的:“当四肢健全、可以随意奔跑的时候,常抱怨周围的环境如何的糟糕。有一天,突然瘫痪了,坐在了轮椅上,这时候,抱怨自己怎么坐在了轮椅上,于是怀念当初可以行走、可以奔跑的日子,这时才知道那个时候多么阳光灿烂。又过了几年,坐不踏实了,长褥疮,各种各样的问题开始出现,突然开始怀念前两年可以安稳地坐在轮椅上的时光,那么的不痛苦,那么的风清日朗。又过了几年,得了尿毒症,于是开始怀念当初有褥疮,但是依然可以坐在轮椅上的时光。又过了一些年,要透析了,不断地透析,一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于是怀念刚得尿毒症那会儿的时光。”
啊!人生里永远都有一个“更”!
不管是否乐意与喜欢,这个“更”总是让人欢喜让人忧地存在着,当你得意忘形时,总会有一个人以“更”的形式把你比下去;当你叹息自己时运不济时,也会有一个“更”让你觉得安慰。
在这个世界上,认识自己永远是困难的事,自己是谁?自己处在宇宙万物之中的哪一个位置上,自己能做到什么份上,也永远是一个谜。 这时,重要的不是你自己本身怎样,而是你和谁在比。当一个人总是仰望蓝天时,目光所及,所有的一切,总是比你高,当你俯瞰大地时,目光所及的一切,都比你矮。
你能得到什么,不在于你的出身,不在于你的能力,不在于你的过程,仅仅由于你凝视这个世界的角度的不同,世界就已经是有云泥之别了。
仰望蓝天,同时不忘俯瞰大地,一只眼守望着世界,另一只眼守望着自己的内心,守护自己最初的信仰,保持奔跑的脚步,等待着时间解开时间里隐藏的秘密。史铁生在肉体日甚一日“更”的糟糕中完成了精神上日甚一日“更”的升华。
与这样的“更”相比,我们可不可以有同样强悍的“更”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