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昌
站在汽车出站口的阳光里,我像不像被一根绳串起来的鱼干呢?出站口有个老乞丐,哈着腰一耸一耸地向我走来,康师傅方便面的空盒子在我眼前上下抖着,里面有两三枚一元硬币,摇起来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风恰好吹了一阵,地上有几个空空的便当盒四处翻滚,有一个还腾空起来。眼前穿灰色衣服的中年男人从三轮车上一跃而下,踩住了其中一个便当盒,破旧的皮鞋在地上打了个旋,腾起一脚,又踢中了白色的空便当盒儿,连踢两脚,仍踢不到远处,一步上来仍可以踢到,盒子相当固执,故意让他踢似的。他索性不踢了,一屁股坐在三轮车上,一条腿斜搭在三轮车把上,拿眼睛冷冷地瞧我。老乞丐见我没理他,康师傅方便面盒子高扬起来,差点碰到我的鼻子。我说:“日,滚开。”我迅速从他身旁溜掉,朝某个方向走去。
这个城市很少有阳光,今天被我碰上了。几年前,我在这里上过大学,交过一些朋友,很少注意天气,等我离开这个城市,老听他们说这个城市变坏了,很少看到蓝天白云,一年没有几天是晴的。没想到我一来就赶上了好天气。阳光在头顶上照着,我只好躲在阴影里朝天上看,天也很蓝,没有一缕白云。我在街上溜达,想去那所大学里转转。
我知道,还有两个熟悉的朋友在这个城市生活。她们都是女的,一个叫春红,另一个叫丫丫。听说她们都结了婚,丫丫还生了个孩子,不知是男是女,好多年前她就说想生个女儿,不知道生的是不是女儿,有没有如愿,或者想生女儿只是随便说说,说给我听的。丫丫的老公是个一米六五的胖子,我在网上看到过几张亲密照,俩人没有一张不搂在一起的。丫丫身高不到一米六,她老公好像只高她一点点,我在他们照片后面还留了言,说:为什么是个矮胖子。我很想再加上一句,是不是要学潘金莲。我最终没加那一句,怕丫丫恼羞成怒,说我是个大混蛋,再也不搭理我。照片上的丫丫一直在笑,笑起来挺好看,一边一个酒窝,好多年前我就喜欢看她对着我笑,还发出哧哧的声音,就好像小老鼠正咬一只编织袋。
春红不认识丫丫。我也不希望她们认识,那样的话我就会很被动,很多话都不能说了,或者不好意思说了。她在医院里做检验师,我去过她工作的地方。有很多显微镜和不知名的仪器,有人把尿送进来,有人把血送进来,还有人把身上某处的分泌物送进来。春红戴一副医用手套,一一接过去,再告诉他们一声几点取结果。有一次我去找她,她非要给我抽血,说免费检查,我说我没病,不想抽血。她说:“你是不是有乙肝呀,或者其他传染病,要不然你为啥不让我抽呢。”那时候她刚做上血液检验师,有些兴奋。我不好扫她的兴,让她抽了好几试管。没过几天,她就跟我上了床。
头几天,我在网上跟春红和丫丫聊了聊,很少跟她们聊天了,一聊起来又聊个没完。我一边跟丫丫聊,一边跟春红聊,她们都觉得我喝醉了。其实我一滴酒也没喝,自从离婚后,我就再也不喝酒了,我说我喜欢上恐怖小说了,春红说:“这么大人了,还看恐怖小说。”丫丫说:“别跟我说这个,我一听恐怖小说的名字,就觉得不舒服。”丫丫越不想听,我越想跟她说说,说说那本《僵尸先生》。
后来我说要来这个城市看看,她们都不信。我说要住段时间,她们更不信了。我一这么说,她们就不怎么跟我聊了,说要忙起来了。春红说要是来就给她打电话,丫丫连这句话都没说,只是说:“又开玩笑,不理你了。”
大学新建了大门,门口左右分别蹲着一尊威严的石狮子。我呆在旁边举起手,刚好摸到狮子的眼睛。大门由很多根大理石柱子构成,是不是大理石,我也说不清,但摸上去很光滑,质地坚硬。我在大门口来回徘徊,保安看了我几眼,就走了过来,问我是干什么的。
我说:“很多年前,我在这里上过大学,上大学的时候,还没修这样的大门,它看起来好气派。”保安一口东北口音,看我不像个好人,说:“你还上过大学?”我点点头,他又问了一句。确认我是在撒谎,就带我去登记。到了保安室,见到了一个严肃的中年男人正在玩手机。他喊他钱主任,说我老在校门口溜达不像个好人。严肃的男人更严肃了,脸板下来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好几年没来母校了,想来看看。”他很聪明,问我是哪个系毕业的,认识哪个老师吗。我想起来教理论力学的女老师,长着几颗大龅牙,屁股很大,叫李素娟,后来嫁给了一个食堂的厨师,老是打架。我说我认识李素娟老师,她的老公是个饭堂的厨师。看样子钱主任认识李素娟老师或者她的老公,就说起了李素娟老师,说她现在已经调走了,这么好的老师被调走了,真是可惜。我被放了出来,又见到了阳光。我走出了学校,回头看那两尊狮子,咧着大嘴要吃人的样子。
在学校门口附近转了转,我就进了对面的村子。村子又盖了几座新楼,除此没什么太大变化。我走得很快,有几个人好像认识我,一直盯着我看,想要跟我打招呼,或者正等着我给他们打招呼呢。我假装没看见,继续急急地走。左拐又右拐,小巷子越来越窄,我终于看到了那扇小窗户。
镶在小窗户上的那块玻璃已有了几道裂纹,还落满了灰黄的灰,已经不再反光。窗户下面写满了小孩子的字。有几道简单数学题,比如3+6=9之类的,还有个谁跟谁睡觉了的感叹句,句末有个大大的叹号。我在窗户下面愣了一阵,想起很多以前的事儿。我踅过墙角,看到那扇大门没有关严,仍是几年前的样子,只是颜色变暗了。门上有成排的大圆钉,已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像一个个拳头。有个女学生从门缝钻了出来,上身套一件睡裙,胸脯上印着一句英文“why always me”。几年前,这所房子就这样,总是开小半扇门,房客在门缝里挤进挤出。房东是个老头,不知道现在还活着吗。他那个漂亮的女儿也应该大学毕业了,我顺着门缝钻了进去。回头看顶门的柱子,仍是几年前的那根,我就笑了笑,伸手摸了摸。
有几个学生正打着麻将,四开着门。有个女生冷冷瞧了我一眼,又垂下脑袋看牌去了。这栋五层的小楼有很多房间,数也数不清,我从来也没认真数过。我转过一个弯,就看到了103。103的门紧闭,不知道有没有人在里面住。房东的老头在我背后咳嗽了一声,问我是不是要租房子。他拄着拐杖,背光站住。我一见他还活着,开心起来,走到他身边,问他还记得我吗,他的嘴有点歪了,要得脑血栓或者已经得过还没复原的样子,说每句话都要很用力。他已经想不起我来了,我把鸭舌帽摘下来,把整个脸露出来,又问他还记得我吗。他还是想不起来。又问我要租房子吗,说他的房子价格公道合理,很多学生都喜欢在这里住,不信就去外面问问。我说103有人住吗,他说没有人,我说我就住在这里。
我很快就躺在了103的那张床上。这已经不是几年前的那张床了。我躺在床上,看了会儿那扇高过头顶的小窗户,虽然它已落满了灰,可我看着它还是很开心。一会儿我就睡着了。后来被敲门声惊醒,打开门看见有个高个子堵住了门,他开口就喊哥们,问我有事吗,能跟他们凑个手吗。他发型很新潮,中间高耸,两侧溜光,本来个子很高,这样一来显得更高了。那只左眼,每隔三秒钟就挤一下,他说:“操,三缺一。”又问我:“抽烟吗,哥们儿。”我说我不会打,就关上了门,没过一会儿,又有人来敲门,我一看有个女生歪着脑袋问我:“你要不会,我可以教你。”她要过来挽我。她长得不错,皮肤很白,只不过有点瘦,锁骨深陷,穿低胸衫,怎么看都看不到胸脯上的肉。
我陪他们三个打起了麻将。一直打到晚上,春红给我打来电话,问我来了没有,我说正在大学对面的村子里打麻将。她说没想到我真来了,而且来得很凑巧,正想找我帮忙呢。我有好几年没见过春红了,问她结婚了吗,她也不说。我一边跟她在电话里聊天,一边打麻将。小胖子一直在催我出牌。
春红迟到了很久,我以为她不会来了。她约我喝咖啡,我喝了好几杯了,她还没有来。我正走神,她突然出现了,我没认出来。她穿着旗袍,灯光有些暗,看不出是个什么颜色。妆化得很浓,眼睛大了很多。她说去电视台录了个节目,我以为她改行了,她说正要跟我说这个事儿呢。她想在电视台上找个对象,还说在电视上能看到她,很多人说她是女神。她很开心,说本来是找对象的,现在一点也不想找了。想要我教她唱唱歌。
她又好好瞧了瞧我,说:“怎么不像你了。”我说:“我该是什么样子呢。”她说:“我迟到这么久,总该骂我两句吧。”我说:“那我就骂你两句。”她说:“去你的。”我说:“你到底三十几了?”她说:“你这人……”又问我到底来这里干什么,我说:“秘密,跟你没什么关系。”她又说:“你这人……”我说:“我要干一件大事。”她说:“要杀人放火呀。”我说:“差不多。”她说:“你别吓唬我。”
我一下子把枪掏了出来,放在桌子上。金属碰在木头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手枪黑沉沉的,我俩都盯着看。我说:“今天你别想走了。”她突然回过神,笑了起来,说:“你拿把假枪吓唬我,你这个人。”我说:“没跟你开玩笑。”我把枪拿起来,食指紧扣扳机,又跟港片英雄似的让枪围着食指转了两圈。我手腕一抖,枪口对准了春红。她忙缩起来,两只手掌张开,作抵挡的动作。我说:“举起手来。”她一下子放松下来,重新坐正,鼓起掌来。
说完我又把枪口慢慢插进我的嘴里。
等我把枪口慢慢从嘴里再抽出来,春红说:“过来让我摸摸,你是不是发烧了。”我咽了口唾沫,说:“春红,你知道海明威吗?他就是这么死的,我看挺刺激。”我又咽了口唾沫,有一股金属遗留的腥咸味道,接着说:“子弹穿过上颚,进入鼻腔,接着洞穿大脑,最后破壳而出。”春红打断了我,伸手过来要摸我的额头,说:“烧坏脑袋了。”
我拿枪又顶住了她的肋下。她刚要挥手挣脱,我一用力,枪口重重敲在她的肋骨上。她哎哟一声,说:“你想干吗。”声音很大,但没人注意。咖啡馆人很少,很远的角落里有一男一女,正在接吻。音乐声压住了春红的嗓音。服务员也不见踪影,我说:“乖乖坐下。”说完咬了咬牙,发出咯吱的响声。春红一手摸肋下,一只手按着桌沿儿,看样子随时想要跑掉。我说:“春红,你最好别跑,要是敢跑,你会后悔的。”她大喊了一声服务员,我说:“你最好也别喊。”我把枪用力放在桌子上。服务员过来了,问我们有什么需要,我冲她微笑,说:“给这位小姐上一杯摩卡。”
春红等服务员走了,对我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说:“接下来,我问你什么你要回答什么,不该说的一句也别说,不然你会后悔的。”
春红说:“求求你,放我回家吧,我想回家了。早知道你变成这样我就不来了。”我说:“世上有后悔药卖吗?”她又说:“求求你了。”我说:“别废话,我问你答,要是说假话,有你好受。”春红说:“问完话,我可以走吗?”我说:“可以,问完话,你就滚蛋。”
她重又坐好了,身体微微前倾,两只手臂垂下来,被夹在大腿之间,像个受审的罪犯。我说:“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她愣了一下,说:“你不知道吗?”我说:“别废话,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她说:“陈春红。”我说:“性别?”她又愣了一下,说:“女。”我继续问:“胸围?”她说:“不清楚。”我说:“你给我老实点。”她说:“穿80B的文胸。”
我躬身上前,一路问下去。
我问:“咱们俩几年没见面了?”
她答:“五年多。”
我问:“中间交过几个男朋友?”
她答:“三个,不,四个。”
我问:“到底几个?”
她答:“上过床的,有三个,这样回答行吗?”
我问:“咱们在103住的时候,104住的是谁?”
她想了想,答:“王明明。”
我问:“你还记得他吗?”
她答:“记得。”
我问:“你们俩上过床吗?”
她答:“上过。”
我说:“你们他妈的真上过床。”
我站起来,把枪口对准她的咽喉,我又问:“上过没有?”她说:“没上过。”我急了,说:“到底上过没有?”我把枪口下移,伸进了她的领口,又伸进了文胸里。她说:“没上过就是没上过。”我说:“可王明明跟我说,你勾引过他。”她说:“他放屁。”我说:“有天晚上,我不在,你一个人在103睡,11点多去敲104的门,王明明说你穿得很少,好像内裤都没穿,一直坐在104的大床上,呆到凌晨两三点,他说他不好意思赶你走。有这回事吗?”她说:“有。”我又一用力,枪口顶住了她的左乳。我说:“那你他妈的,为什么说没有勾引过他。”她说:“你轻点行吗?”
她继续说:“我敲过他的门,可我穿得严严实实的,天很热,我连裤子都穿上了,你不在,窗户外面老有声音,我睡不着。我怕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敲了他的门。他说了很多话,他就是想上我,还灌我酒喝,我没有告诉过你,怕伤害你们兄弟的感情。他还恶人先告状,操他妈的。”
我说:“你敢跟他对质吗?”她说:“为什么不敢,他在哪?”我说:“敢给他打个电话吗?”她说:“为什么不敢,他的电话是多少。”我说:“去年他出车祸死了,你明明知道他出车祸死了。”她说:“我真不知道他出车祸死了。你拿着枪对着我,就为了问我跟王明明有没有上床,你好无聊。”
我说:“我无聊死了。”
很晚,我才回到103。我躺在103的大床上,想了想春红吓坏了的脸,笑了又笑,笑得脸上的肌肉都抽筋了。跟她分手的时候,我举着枪呵斥:“把上衣脱了。”她慢慢把上衣脱了。我说:“把奶罩也给我脱了。”她又把奶罩脱了。我说:“把眼睛给我闭上。”她就把眼睛闭上了。我一闪身,疾跑了两步,她就找不着我了。
笑了太久,睡不着觉了。我就把被子团成人的形状,我对着那团被子说:“你就是丫丫。”很久之前,丫丫曾在这里睡过一晚,睡在我旁边。胸脯平稳地起伏,真的睡着了。我什么都没干,一晚上没睡,什么都没敢干。
我喜欢丫丫,我为她做过很多事儿。她要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她不让我做什么,我也偷偷地想为她做。一站在她旁边,我就不敢站直。没想到她还是不喜欢我,一声声喊我哥。过了几年,她就一声不响地嫁给了一个小胖子,还为他生了个孩子。
我对着那团被子说:“丫丫,那一晚,是不是你给我的一个机会。可我没把握住。咱们再来一次吧。”我先摸摸她的头,再把身子凑过去,肩膀紧挨她的肩膀,见她不拒绝,我再亲一下她的额头,她还是没反应,我就侧起身,把手放在她的小肚子上,她还是假装睡觉的话,我的手就慢慢向上滑动,脑袋也跟着歪过去,嘴巴呼气吹到她耳朵上。
我搂着那团被子等来了黎明,又等来了阳光。这几天老有阳光,我匆忙穿上衣服就去晒太阳了。我穿一双拖鞋,在巷子里来回溜达,阳光一会儿能照到我,一会儿又照不到我了。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尽头,这条巷子被封死了,前面又盖起了一座小楼,三层高,最上面有个房间开着门,看不到里面的人。有个老头在墙根下坐着晒太阳,看着有些眼熟。他一直看我,突然说:“你是那谁吧?”我说:“你认识我?”他说:“你忘了吗,街口的牛肉面馆是我开的呀。”我想起来那间牛肉面馆了,给的牛肉很少,记得我常眼巴巴地看着那些黑牛肉。我从那边走过来,没有看到那家牛肉面馆,是不是已经倒闭了,或者我没有注意。老头的胡子还是很长,戴一顶白帽子,那时候就老坐在牛肉面馆的一侧,看着来来往往的客人,有时也过去帮帮忙,给客人切切香菜或者辣椒。我问他:“牛肉面馆不开了吗?”他的牙又亮又白,明显是假的。说起话来,像没有牙,他说:“不开了,关了,儿子不想开,我也弄不动了。”说完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继续说:“这里有毛病,活不久了,我常想起你来,老跟你在一块的小姑娘来了吗?你们结婚了吗?”我说:“她没来,她嫁给别人了,还生了个孩子。”他说:“真可惜,你们很般配。”我说:“她的老公有点像武大郎。”他哈哈笑了起来,胡子一动一动,像一直被别人用力扯。
我跟他又聊了会儿,想逗他开开心。我讲了两个笑话,他都没笑,后来就没什么话说了,跟他说了再见。他挺不舍得让我走的。老看着我,我扭过头去,老觉得他盯着我的后背。
我要去丫丫家的楼下等她。她说不可以,要是让她老公看到了,又说不清。她为什么说又呢。
等她的时候,我一遍遍想那天晚上。我在广场上等她,广场离那所大学不远,很多人说它很大,不是全国最大就是亚洲最大。广场上有很多人,我举着一束淡紫色的玫瑰花,显得不伦不类。我穿了条长裤,遮住了腿上旺盛的腿毛。在这样的夏天,我很少穿长裤。
丫丫果然来了。她没有放我鸽子。我已经想好了她要是放我鸽子,我该怎么办。她离我很远的时候,我就一眼认出了她。远看她没什么变化,等一走近才发觉她变化很大。屁股大了腰粗了,胸脯有些缩水,头发也短了很多,在脑袋上蓬松着。她好好瞧瞧了我,说:“没什么变化呀,还是这么瘦,干吗买花呀,哇,还是玫瑰。”她把那束花接了过去,我的手心空了,就不知道干啥了,只好掏着兜。
那一天晚上,我们俩也是在那条街上乱晃,只是我没有买花。她老说自己的孩子,见我没反应,就说:“一看你,就知道还没当爸爸,等你有了孩子,就知道了。”我们走了很久,她说:“我们这是要去哪呀?”我说:“你忘了,几年前,有天晚上,我们去那个桥洞里喝啤酒,喝了很多,但都没有醉,后来你又跟我回了103 ,103你还记得吧,那天晚上你说你睡得很香。”
她笑了起来,说都快忘了,问我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我说:“咱们再去喝点吧。”她马上拒绝了我,我说就喝一点,她又拒绝了我,我说那就不喝了,去桥洞里坐坐吧。她说:“去那个鬼地方干什么呀,黑乎乎的。”我咬了咬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她好像有点过意不去,又说:“陪你去坐坐吧。”我们俩很快就走到了那座桥,桥下仍流着水,一到夏天,就有水流,水里还有水草。我扶着她,钻进了那个桥洞。桥洞里风有点大,吹到脸上,凉飕飕的。
我们没有喝酒,她坐了没几分钟,就问我可以走了吗。我说可以了。我又扶她离开了那个桥洞。我说:“听说这个桥要拆了。”她说:“早该拆了。”我们俩走呀走,她说她想回家了,想女儿了。我说:“再去看看103吧。”她说:“看一眼就走?”我说:“看一眼就走。”
我们走进了103,她抬头看那扇高高的窗。我把门反锁了。她坐在那张床上。我正对着她坐在一张没有靠背的凳子上。我像春红那样把两臂干垂下来,插进大腿之间,上身蜷缩着。丫丫说:“有什么话快说吧。”我说:“今晚我要你陪我睡。”她说:“你说什么。”我说:“今晚我要你陪我睡。”丫丫一听这话,想要起身,说:“哥,这可不是开玩笑。”我说:“我没开玩笑,你看我像开玩笑吗?一点也不像吧。”丫丫站起来了,说:“你可是我哥,你要怎样。”我说:“你还能走得了吗?”
丫丫提起包就往门口冲。我一把拦住她,抱着她。她大声喊,我捂住了她的嘴。我把她推到床上。折腾了很久,她没了力气,闭上眼,一动不动了。我在她身上骑着,脱她的衣服。我嘴里一直说:“丫丫,求求你。”她被脱光了,两只手也抱了过来。后来我就瘫倒在她的身上。我们就那样沉默了很久,她的小手开始摸我的三角肌,很轻柔,像摸孩子的脸。我从她身上滚下来,跟她肩并肩躺着,问她:“为什么不反抗了。”她说:“有用吗?你就是个禽兽。”
她穿好衣服,身体靠在床背上,一只手来回摸我的脸。她说:“以后再也不要找我了,我陪你一晚。”我也穿上衣服,又坐回那张没有靠背的凳子上,我说:“我老想起那天晚上。”她说:“不说那天晚上了。”
丫丫笑了起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她又做了鬼脸,说:“瞧你这身体,哪行,区区几分钟就一身虚汗,你该补补了,我给你推荐一种营养药,一个月大概一千多块钱,吃上半年,保准有效,瞧你这样子。”她见我很疑惑,继续说:“我老公也用。”我问:“去哪买呀?”她说:“还去哪买呀,我就是卖这个的,你不知道呀,我都卖了好几年了。”
我哈哈笑了起来,突然把枪掏了出来,像昨天那样让枪绕着我的食指来回转。我又把枪口指向她,丫丫说:“你拿把假枪对着我干什么,你越来越怪了。”
我又把枪口慢慢插进嘴里,她一直盯着我看。稍后我又一点点把枪口从嘴里抽出来,我像对春红那样,也对丫丫说:“丫丫,你知道海明威吗?他就是这么死的,我看挺刺激的。”我又说:“子弹穿过上颚,进入鼻腔,接着洞穿大脑,最后破壳而出。”丫丫一直看着我。
我哈哈笑了起来,说:“你认识春红吗?”我天生一副可怜相,冲别人笑也显得可怜兮兮。
她说:“是不是你的女朋友之一,听说过,没见过面。”我说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我说:“我就举着这把枪把春红吓坏了,我说‘你有没有勾引王明明,她说‘没有,我一直以为她勾引过王明明,后来我就举着枪让她把衣服脱光了。”丫丫说:“你这个变态。”
我说:“你来。”我让丫丫站起来。我说:“假设你就是春红,我就这样举着枪,你就开始脱衣服。”
我略显紧张,接着说:“快,脱衣服。”
天很晚了,那些人还在打麻将。留新潮发型的高个子一直在输,不停地抽烟,旁边的女生说:“你他妈的能少抽点吗?”他瞪着那个女生说:“不能,臭三八。”
他刚打出去一张三筒,就听到一声巨响,像是枪声。女生啊呀一声,拽住了高个子男生的胳膊。男生说:“怕什么。”他们在议论到底是什么声音这么响,还有个人开玩笑说:“是不是地震了。”高个子男生说:“你们这些胆小鬼。”
高个子男生终于赢了一把,大笑着要收钱。又一声巨响,那个女孩说:“是枪声。”
高个子男生说:“别他妈的多管闲事,快给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