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果是枚什么果

2015-01-09 18:06喻红
南方文学 2014年3期
关键词:墨香伤者荷叶

喻红

每次路过平果,对平果这个地名,心里总会充满迷惑。这里盛产苹果吗?我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这个疑虑就一直藏在心里头了。再次路过,那些藏着的东西自然而然地飘出来,几十年来反反复复地出现着。我也享受着这个带着一丝暧昧的感觉,不去寻找答案。

南宁到平果只有一个半小时车程,这个距离不远,却从未走进。就像总是听朋友说起的一个人,而你曾多次与他相对,听过他磁性的声音,看到过他迷人的微笑,你对他熟悉的程度并不亚于你任何一个熟悉的朋友,而你却从未与他有半字的交流。

以前没有高速路的时候,南宁到田阳是要穿过平果县城的。那时候的平果县城就像一个营养不良的小孩,脏兮兮的小脸。现在车子驶进县城,只见笔直的大道两旁树木葱郁,整齐干净。与多年前穿城而过所见到的平果县城自是不可同日而语,那个脏兮兮的小孩,变成了一个伟岸的帅小伙,玉树临风,正以强健的英姿迎接我们的到来。

平果朋友在大学路的阿土饭店给我们接风。一个“土”字,让我想起那个脏兮兮的小孩,而大学路却让人想到那些朝气蓬勃的学子。现在所有标“土”字的东西代表着绿色食品,有安全,健康之意。一个“土”字,让人联想到土地,博大和精深。有一种贴近之感。朋友选择这家饭馆为我们接风,是想让来自都市的我们接接地气吧?

饭桌之上,老区人民的热情,比酒浓。那份情谊,充满雄性。是我吃过的最充满硝烟的饭局。主客双方轮番酣战,看得我是心惊胆颤,一颗柔弱的心,有了酒壮胆,激发豪情,竟然观战到底。如是以往,我早逃之夭夭了。我所喜欢喝酒的气氛,应该是这样的:三五好友,轻酌浅谈,有微风拂过,有微月洒下。现在,这个“土”字,被演化成了彪悍,粗犷和雄性。倒也吸引我。

席间,酒店老板亲自来敬酒。老板个子不高,一个淳朴憨实的汉子。他说:做自然的自己,不要因为别人的喧嚣而改变。这不正是“土”字的寓意吗?

我想到另一场硝烟。1929年12月11日,邓小平、陈豪人、张云逸等同志在广西百色组织领导了百色起义,百色起义标志着右江革命进入新的阶段。今天的平果,因邓小平的一句话:“平果铝要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平果这枚果,才如此恬美,壮实。

饭桌上,酒战正酣。我们摘取了幸福之果实呀。

从阿“土”饭店出来,我们直奔位于新兴街285号马头镇文化站院内的华源书画培训中心。进到院子,只见院内灯火通明,球场上一场气排球正热火朝天进行。

与球场正对着的一栋三层小楼,就是华源书画培训中心。站在球场边缘,凝望透着灯光的小楼,心里有种莫名的情愫升起。朋友们都走进去了,我在球场上徘徊,看着西周的夜色。灯光从小楼的门,窗口倾泻而出,我想着进入小楼里的友人和主人他们会谈论什么呢?关于文字的还是书法的?关于生活的还是关于爱情的?这样的夜,这样的小楼,适合谈论什么话题呢?我决定进去听听。

一楼是个大教室,此刻静悄悄的,只有灯光在述说着什么。教室四面墙上挂满了书法作品,那些形态各异的线条,组合成的字,排列成一个个方阵,每个方阵有自己的特色,说着各自的心情和故事。黑板上一个大大的粉笔字,写在一个米字格里,我脑海里冒出一个十字架和十字架上钉着的人。那个被钉在米字格里的字与那个传说为了拯救自己子民而把自己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让我感到沉重,有点喘不上气来。不再看黑板,我在桌椅间慢慢穿行,观看那些列队整齐的文字,想要一窥他们的心声,触摸他们的心事。可我做不到。从甲骨文出现到现在,中华文字约有三千五百年的历史,是世界上现存最古老而仍然在使用的文字。汉字史,是一部中华文明史。

友人和主人都在楼上,我享受着独处的乐趣。他们谈论什么与我没有丝毫关系,我独拥一个上下几千年的书法世界,近距离与它们相望,闻着他们散发出的幽香,聆听他们诉说的故事。

一股墨香从楼梯口飘来,这股香是刚刚生出来的,像刚刚漫上河岸的薄雾,袅袅娜娜,若有似无,隐隐现现,撩拨着我的心绪,脚步不由自主被牵引而去。踏着墨香,我犹如置身于一片宁静的池塘,那片池塘在二楼,越靠近,香味愈浓。站在门口,我就被墨香一股脑地包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我那空空之腹,顿时也腹中有墨了。睁开眼睛,只见主人已经摆开架势,正在挥毫,随着手势起落,墨香一股随着一股翻动,一股刚刚升起,一股还没飘远,一股已经漫入夜色之中。

天花板上布满星辰,那是一个璀璨的夜空。我找到了巨蟹座,都说巨蟹座闷骚,一旦被巨蟹座的人爱上,难以逃脱。我心里失笑了,想着自己如此矫情地独处独享,也算是闷骚了吧?

主人写得尽情,友人观得尽兴。我转身走出,墨香跟着我,一袭长裙般摇曳于身后。走出小楼,球场上还在热火朝天。顺着球场往左走,看到有两副秋千。我坐上秋千,轻轻荡起,猛然抬头,发现天上挂着一轮近乎圆满的圆月。坐在秋千上,我左手边有笑声从二楼的窗口传出,一同传出的还有明亮的灯光,和墨香。右手边是一栋住宿楼,除了窗口的灯光,听不到任何声音。夜已深,是该入眠了。

随着秋千的起伏,我像一个追逐月亮的顽皮孩子,不论飘得多高多远,月亮总是在伸手可及之外不言不语,只有那清辉在尽情撒着。沐浴着这样的月辉,头顶上有墨香飘着。令人沉醉。

这样的氛围,最容易让人走神。

认识华源书画培训中心主人廖华源,是去年十月份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那天,我们一同参加一个爱心活动,给平果榜圩一个山村送去一批爱心物品。他像极了我的一位友人,想不到世界上竟然有那么相像的两个人。迷失在一种过去与现实的交错中,我对他格外注目,偷拍了他几个镜头,然后找他要Q号,说要给他传照片。

回来后,照片发给了他,再没什么交流。在朋友处倒是听到不少关于他的故事,对这个有着熟悉面容的陌生人产生了兴趣。

再次见到廖老师,是今年的春天,我与友人路过平果,想着前些日子自己向他求的字,顺路进来索取。廖老师和他的朋友热情地接待了我们。我与友人笑逐颜开,满载而归。此番短暂停留,让我对廖老师有了进一步认识。

廖老师是土生土长的平果人,十四岁走出乡村独自到外面的世界打拼,经历了人世间的冷暖,这段经历,让他受益匪浅。他从一个懵懂的男孩,成长为一位有担当的男人,成为一位在书法上有着一定造诣的书法家。无怪乎,我在他的书法作品中看到了一种精神,那精神是什么我又说不清。或许正因为如此,他的书法作品散发着一股独特的魅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最让人着迷。

我搞不懂书法与人品之间的关联,也没有能力评论廖华源书法作品的优劣。就几个听来的小故事,让我对这位书法家充满了敬意。

故事之一:有一天,山里的乡亲们把一位受伤的少年送到乡镇卫生所,卫生所条件无法救治,需要转到条件较好的县城。到县城医院费用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对于家穷四壁的伤者家庭来说,比伤情更沉重。伤者伤处大量出血,生命危在旦夕,没人敢拉他们到县城。有曾得到过廖华源帮助的人,想着再次向他求助。十七岁的少年廖华源二话没说,回家抱来自己的新被子给伤者盖,亲自把伤者送到了县城,掏钱办理入院手续。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救助了一位十一岁的少年。而这救助之恩竟像座大山一样压在受助者一家人心上。

伤者住院期间,廖华源时常带着营养品去看望,对于伤者一家人的冷漠,他没有半句怨言,也没有丢下他们不管,半字不提钱的事。伤者痊愈回家后,少年廖华源买了营养品,翻山越岭到山里探望。被受恩而无力回报折磨着的伤者一家人选择了冷漠,连个谢字都不肯说,伤者甚至埋怨这位善良的少年为何要救他,让他继续在这个世界上受苦。连一口水都没喝上的少年廖华源,默默无言,或许,他知道他们心里真实的痛和悲哀。他离开了山村,留下慈悲的心和善良的义。他走进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如莲花盛开,闪耀着光芒。

故事之二:一个飘着冷雨的傍晚,下班回家的男子廖华源,见到街边一位老人在冷风中守候着一担青菜。天色已晚,青菜还有不少,他走过去把那担青菜全部买下。老人以为遇到了食堂采购员,欢欢喜喜回家去了。而男子廖华源对着一担子菜发愁了。最后他和他的朋友的冰箱里都塞满了青菜。

2013年春节前夕某个傍晚,书法家廖华源给我打电话,电话里他的声音疲惫,似乎连手机都拿不稳。这一天,他到乡下免费为老乡写春联,从上午九点写到下午五点。免费送春联有八年了,他让每一个前来求福的人满载而归,他把一对对祝福通过他的挥毫,送进千家万户。他累并快乐着。

窗口飘来一股墨香,我把思绪拉回到现实。此刻,书法家廖华源正在挥毫,我的一帮朋友,正围在他身旁欣赏着,而我置身于外,在月光下荡秋千,思绪却围绕着书写人铺展开来。摘取另一种果实,并享受这种摘取之乐。

电话响起,朋友问你在哪?上来喝茶。我说好的。书法与品茶,是廖华源的两大爱好。每天必书写,必品茶。

平果啊平果,是一枚什么果?可以种植于心吗?

这二天,是二十四节气之一的夏至,太阳直射地面的位置到达一年的最北端,几乎直射北回归线,此时,北半球的白昼达最长,且越往北越长。俗话说“不到夏至不热”,在这被界定为热的天气里,我和我的朋友们应约而来,到坡照看荷花。

坡造距离平果县城二十多公里。我们起了个大早,为的是一睹荷花绽放的容颜,聆听花开的声音。驱车出城,沿路美景均被心中种植的愿望覆盖。每个人愿望不同,期盼不同,眼光不同,只是目的地相同。这很有趣。就像世上没有两朵相同的花一样。我们可能无法分辨一朵花与另一朵花的异处,自然也无法领悟各人内心里的信息之妙。

远处有了荷塘的踪影。遥望那片荷塘,种种神秘跃跃欲试。即将到达的兴奋如夏至的高温。一朵白莲,一朵红莲,一个菡萏,眼神追逐着,放任地跑远。路旁的稻谷抽穗了,禾叶上闪着亮晶晶的露珠。车窗是紧闭的,车内的空调温度令人舒适。闻不到稻花香,也闻不到清晨田野的芬芳。我们习惯了把肉体置于人造的气候里,躲避着四季变换。习惯了在心里种植花朵,收藏果实。偶尔来到大自然,仍然不能把自己完全放开。人啊,真的可怜、可悲、可叹!

看到越来越多的荷塘了。说是荷塘似乎不太妥,应该是荷田。一片连着一片铺展开去。想到那句著名的诗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这无穷二字,应该就是这样一望无际之感。一块田和一块田之间有观光带,观光带把观花人与花隔离开来,这种隔离是心理意义上的隔离,观花人与种花人不同。可观之,不可亲近之。无怪乎周敦颐说:“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这观与赏全让目光和感官来完成。这样看来,这观光带是有道理的了。

踏上观光带,走进荷的世界,那种长久的期待与抵达的心情相溶,反倒少了些许兴奋。太阳已经升起,绿的荷叶显得更是碧绿,那映日的荷花娇美、娇艳,但绝不艳俗。荷叶的清香与荷花的香清相得益彰。荷叶像极了一把把碧绿的伞,荷花亭亭玉立却不惧骄阳,没有一朵花心甘情愿躲在荷叶下纳凉的。这次出行我带了一把绿色的遮阳伞。刚踏上观光带,豆大的汗珠立马从头上脸上劈头盖脸地流淌,“汗颜”二字不管不顾地冒出来,这让撑着伞的我感到羞愧。把伞丢弃,夏至的阳光电流一般灼热我的肌肤。把伞捡起撑在头顶,心里一片茫然。伞不是我的荷叶,我亦不是那朵傲阳的荷花。或许内心深处,我期望自己置身于荷的世界里时,有一把伞撑着才不显得那么突兀。我内心里渴望自己看起来也像一支荷?撑着一把绿色的伞的我,那一袭梦的衣裳被夏至的阳光穿透。

蹲下身子,掬起一把清凉凉的水把脸上的汗水洗掉。再捧起一把水的时候,我愣住了。水从我的手指缝流下,顿时不知踪影。刚才混合着我汗珠的水是哪一滴?此刻流到何处?没人能回答我的问题,四周的荷叶随风摇摇,把一股荷叶的清香拂在我脸上;一朵朵荷花绽放,一朵朵荷花羞答答半开,一只只菡萏闭紧红艳艳的嘴唇,我屏住了呼吸,想要听听花们怎么说。花也不语,她们张嘴笑着,把一股股花香藏到我衣兜里。置身于花中君子之间,想起佛典《大日经疏》有一段对花相当美妙的叙述:“花是从慈悲中生出来的,是静心的种子在大悲的胎藏中,经过万种善行敷出庄严的佛菩提树,因此叫做花。”花有柔软的品德,可以使人心缓和平静。我坐在那里,心里涌出四个字:“心平果化”。

“心平果化,心平果化”心里念叨着这四个字,我的思绪回到自己多年来对不产苹果却名为平果这个地名的迷惑。平果县还真有一个叫果化的地名。这其中,真的包含着某种寓意?

平果,你是一枚什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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