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的盛宴（六章选三）

侏儒

侏儒大小不等，侏儒里的巨人身高可抵一米二三，最小的侏儒如拇指般大小，尽管如此，他们可不像人类中的侏儒那么难看，而是体态匀称，动作敏捷。一般而言，人们相信侏儒并非偶然现象，而是自有其族群。

侏儒是孩子们和国王的至爱，当然日本侏儒例外。据中国《宋史》记载，日本古称倭国，倭即矮小的意思。中国唐朝时候，倭国自动上书，请求改称他们为日本。他们把中国汉字肢解得奇形怪状，然后写下自己国家的名字。这名字一直沿用到今天，在上世纪他们发动的侵略中国的战争中，国名也没有改换过。他们在战争中像肢解中国汉字一样，残忍地杀死、肢解中国妇孺，在战后拒不承认曾有过这些罪行。其凶暴和无耻，每每让人怀疑他们不是人类中的种族。

在战争中，日本人砍伐中国台湾阿里山区的大木——巨大而年代久远的红松。那些面目狰狞的侏儒将大树，运回他们的国土建造神社，包括臭名昭著的靖国神社，其中祭奠着发起战争的众多恶魔。当然，神社中也敬奉着他们崇拜的侏儒神。

日本向来敬奉侏儒神，有许多著名的侏儒，比如桃太郎，他生自一个桃子之中，乍一出生，便干脆利落地将生他的桃子吃掉。根据另外的说法，桃太郎生自一只中国桃子的一根桃毛。桃太郎以猴子、狗、野鸡和日本女孩子作为朋友。

一寸法师，日本又一个侏儒神。他主要的英雄业绩，是当魔鬼吞噬他时，在魔鬼腹中以绣花针刺其胃，使其胃大出血。他从魔鬼那里得到一只万宝槌每击响万宝槌、许下一个愿望，所有渴望长高的日本侏儒立刻能够如愿。至于非日本的侏儒的愿望，一寸法师是绝不会理睬的。

少彦名神，一位擅长医术和农业的侏儒神，是日本的大国主神的玩伴。在大国主神的手心中舞剑或者睡觉。他是一位相对仁慈的矮神，也可能因为仁慈，他最后在日本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中国最为驰名的侏儒是东方朔。他是汉代儒士，伟大的文学家和博学之士，知道万物之名，包括一只叫“怪哉”的虫子。他把怪哉泡在酒中解除忧愁。他也通过其他办法来解忧：像侏儒好色的所有传闻一样，深得汉武帝喜爱的东方朔每过几年，便将帝王赐他的财富挥霍一空。他在长安城中寻访美妇人，与之欢好。几年之后将财富一股脑儿送给美妇并与其离婚，开始新的猎色之旅。司马迁在一本正经的史书里，记载下东方朔这一怪异举止。东方朔最后死于消渴症，有人说也就是糖尿症，但我怀疑不是。中国古代的人们相信，东方朔成了仙，一些求仙学仙的士人，常常著书自称遇到过他。

印度的夜叉偶尔也化形为侏儒。夜叉以鬼为食，是佛经中的一种鬼神。夜叉与罗刹时常发生打斗，他们都称自己由大神梵天的脚掌中生出，为此永远争辩不休，非要把对方贬得低一些，比如说，称自己是梵天大拇指所生、对方是小拇指所生，如此等等。中国夜叉悉为面目狰狞的恶鬼，印度夜叉偶或对人类友善，被人类称作真诚者。真诚的夜叉被描述为美貌健壮的青年，有时又成为腹部下垂的侏儒。

印度还有一种小精灵，叫作耶克，这名字的发音乍一听，像一声缘于惊奇的叹息。耶克常常变化为毛茸茸的小动物，比如松鼠或猫之类，但变形之后，头上仍然戴着一顶小白帽。他们力量极大，足以在一夜之间搬动一座山，使人们一觉醒来不辨南北。如果谁能偷到它们的帽子戴上，便可以隐身。

在古埃及有一个侏儒神：粗俗快乐的贝斯神。他光着脑袋，与矮小身体极不相称的巨大阳具永远处于勃起状。埃及从事色情的女子将贝斯神刺在自己大腿内侧，象征色情和性欲。有人怀疑，有些埃及女王也同样在大腿上刺上了贝斯神，比如女王克娄巴特拉。

埃及王宫中，那些花巨额资金从非洲腹地购回的俾格米矮人，令法老喜爱不已，他长久地忘却美食与床笫之欢，妇人们也毫无怨言，因为所有人，都在俾格米人表演的非洲舞蹈中欢笑不已。法老们在祈祷时，也不忘告诉众神和祖先的灵魂因矮人而获得的巨大快乐。他认为，他们在永生之界也会艳羡他的快乐。西元前2200年的埃及法老珀辟二世，给他手下得到矮人正返回埃及的官员写信，这信被今人在金字塔中发现并破译。法老写在纸草书的古老象形文字透露出难抑的兴奋：“……乘船立即回王宫！不要管其他人，带上那侏儒即可。……让他与你同船，派精明守卫看护。在船两侧保护他以免他落入水中，晚上睡觉派人到其船舱，睡在他旁。护卫轮流值班，一夜十轮。”

俾格米是至今仍生活在非洲刚果丛林中的奇异民族，一个名副其实的小人国。成年人的身高不足1.4米，体重在60到80斤之间。但俾格米人像蚂蚁一样，具有与身体不符的大力。在希腊人的传说中，俾格米人还曾和他们最伟大的英雄赫拉克勒斯交战。他们自称是森林之子，从不走出森林，骑着猴子在大树上穿行，也猎杀大象，活捉黑豹。每年一度，他们举行规模浩大的战争，那是和他们的世仇、迁徙飞临的鹤群之间的酷烈战争。俾格米人以毒箭对付鹤的尖喙。也许在俾格米的世界，鹤才是侵扰他们的真正魔鬼，战争永远有规律地进行着，他们永世不能将鹤灭绝。

在南美也有一个小人国，位于南哥伦比亚与委内瑞拉交界的一个山谷中，这里的尤斯人身高都在100厘米以下。由于其生活隐秘，在历史上很少和人类文明发生联系，所以我们不再细说。在古希腊我们没有听说过侏儒，只有一个叫西彼拉的女巫因阿波罗的诅咒或者许可，得以不死，但身体在时间中不断萎缩，求死而不得，住进了一只瓶子里。没有人得知她最终的下落，又几千年过去了，不死的西彼拉应该变得小于沙砾，即便置身在地狱之中也会继续渗漏下去。

欧洲的森林中住着小矮人，一个陷入阴谋之中、不得已开始流亡生活的小公主见过他们的面目，并得到他们的帮助。爱尔兰神话中，小人们有着自己的国度，一个叫格列佛的冒险者曾经不经意间闯入。小人国的国王叫作尤伯丹，他像中国的夜郎一样自大，认为自己是天地间的巨人，洞悉整个世界的小人国诗人，于是劝国王前往真正的巨人国乌尔斯特，见识一下何谓巨人。国王携带着王后，秘密来到巨人国的王宫。他们试图尝一口巨人国王的麦片粥，失足跌落粥中，从此粥碗成为他们的牢狱。为了营救国王，小人国的臣民只得向巨人国进供巨额酬金和大量玉米。在忍无可忍之际，小人们展开报复，使巨人国牛奶短缺，井水中撒满小人们的屎溺无法饮用，工厂插满无数微小的火把然后开始冒烟。一夜之间，巨人国的男女老幼无一例外地被剃光毛发，从头发到汗毛到胡须到私处的毛发。

还有另外两种侏儒族，生活在大不列颠群岛上，分别叫皮克希和红帽子。皮克希据说属于英格兰最早的居民， 出没于英国西南部的康沃尔等三个郡。他们是喜欢恶作剧的精灵，比人的手掌大不了多少，不过可以任意改变自己的大小和人形，发怒时也可能瞬间幻化成巨人——皮克希生气时也是笑嘻嘻的。他们像中国的孙权一样，长着红头发和绿眼睛；长长的鼻子上翘，不分男女一律着紧身绿衣，与英格兰茂密的草原融为一体。偶或见到他们的人，最初还以为发现了一只绿蚱蜢，然后就开始迷路。使人类迷路是皮克希们最爱玩的小把戏，对付他们的办法，是反穿外套。

但反穿外套有时也不顶用，这时候，皮克希把人迷到神志不清的地步：被迷惑者在乡间晃来晃去，口中念着没人能听懂的话，这种情况称“皮克希附身”。当地人为了取悦这些小精灵，通常在晚上留一桶水在门口，给皮克希用于冲洗他们的婴儿；或者把壁炉打扫干净，给它们提供一个举办舞会的场所；或者留些牛奶给小匹克希喝。有时候，老鼠和猫整夜闹腾，让人无法入睡，那是因为老鼠或猫偷喝了人留给皮克希的牛奶，皮克希们火冒三丈，在屋梁上、鼠洞中及房间的每个角落追打老鼠和猫，鼠猫一同拼命逃窜，老鼠忘了怕猫，猫也不记得自己要抓老鼠了。

红帽子是一种凶狠的小妖精，矮小、结实，貌似老人，有着长长的白须和一双恶狠狠的红眼睛，双手是锋利的鹰爪，用于杀害人类，头上戴着一顶用受害者的鲜血染成的红帽子，脚上穿着一双铁靴，奔跑速度很快。通常居住在苏格兰和英格兰交界处的城堡和瞭望塔里，有时也会搬迁到无人察觉处。

但是欧洲小人国真正的国度乃在北欧，小人国家的名字叫斯瓦特阿尔海姆。这些小人与阿瑟神族、冰霜巨人和人类共同统领世界。大山的缝隙和地底深穴，是他们的居住处。这是北欧称作黑侏儒的人种，他们原始的母亲是最初的巨人伊米尔尸体上的蛆虫。黑侏儒以阳光为敌，会在阳光下化为石头。他们白昼躲在阴影之中，夜晚出来活动。静寂无人时突然响起的回音是他们的语言。黑侏儒们长相丑陋，松弛的长鼻子耷拉在嘴唇上，皮肤呈现肮脏的土色。但他们是宇宙间生物中最优秀的工匠，北欧的正神阿瑟众神几乎所有的宝物武器都是他们的得意之作。他们拥有地下的宝藏，并诅咒得到宝藏的人类。他们具备某种神秘的力量以及深邃的知识，懂得鲁纳斯文字，能够书写并参透其中奥义。

和所有侏儒传说中的行为一样，这些黑侏儒也极为好色。四个侏儒以一条项链为诱饵，使北欧的美神弗雷雅心甘情愿地陪他们困觉。黑侏儒中最具智慧者向大神托尔求亲，想娶他的女儿。但托尔在一夜间不停地设问直到天亮，使侏儒的智慧在阳光下化为石头。

北欧还有一种白侏儒，相较黑侏儒的可怕形象，他们的样子惹人爱怜。白侏儒又称作光明精灵，生得特别美丽，穿着优雅透明的衣裳，比太阳还要明亮辉煌。白侏儒住在精灵之乡阿尔海姆，那也是祝福之神弗雷尔的领地。精灵们在弗雷明亮光辉照耀之下，快乐地游玩戏耍。他们照料花草，与鸟儿蝴蝶嬉戏，有时他们还可以在月夜绿草上看到并学习恶魔的舞姿。

在当今世界，最矮的侏儒是荷兰的鲍林·马斯特斯，他19岁时身高为58.9厘米，体重341，于1895年4月死亡。目前仍活着的最矮的侏儒是印度的恩鲁图拉姆，身高71.1厘米。最出名的侏儒是匈牙利人梅西亚洛斯，身高76.8厘米，他因在马戏团工作而为世人所了解。

人类嘲讽矮个子的同类，也称他们为侏儒、矮子或者小矬子。但矮子们每每使世界文明为之扭转。最著名的如拿破仑。与他们的身高不符，人类反而称他们为世界巨人。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妇人们会抱怨自己长得太快的孩子，认为长得太高无非是多穿二尺布。现代人就拼命追求身高。但从医学角度来看，高个子易引发多种疾病。高个子的人重心太高，心脏负荷过大；他的脑部和脚部距离太远，供血系统会出现严重的问题。而供血不足，脚会浮肿不堪，经常大脑一片空白。写作者预测，不远的将来，可能人类要追求低矮的身材。他们拼命吃各种营养品，让身体低些再低些。

智慧

奥林匹斯众神中，最富有智慧的是一位原始女神，名叫墨提斯。就量而言，她的智力比力士安泰加上他所有敌人的力气相加的量要多一丁点。她的智力，相当于整个大地上所有生物的总和，包括建三个穴的兔子、捕蝉的螳螂、蝉栖息的树和捕螳螂的黄雀，也包括同时抓住蚌和鹤的老头儿。至于古希腊凡人中最狡猾的俄底修斯和西绪福斯，自然更是囊括其中了。

但墨提斯也有着女人式的、非凡的蠢笨，那就是在爱情中变得力大无穷，而智力虚弱且不断虚弱，直至完全消失只剩下快感。她用智慧造出地上所有生物，地上所有生物正在增长或衰退的智力尽归她所有，但是当爱情来临，她的智力，似乎就尽数化为体液了。

她正在贪婪地与大神宙斯做爱。在她大地一样无穷的欲望中，宙斯蟒蛇一般缠绕着她，她只感到快乐。宙斯终于开始吞食她，她仍然只感到快乐。宙斯即将吞尽她，她身体的部分仍然觉得销魂。这情景宛如一只母蝎子吃掉与之交尾的公蝎，只是此时雌雄易位而已。

有神谕说，宙斯与墨提斯生下的孩子，符合优生学原理，将集合诸神中最有威力的宙斯和最有智慧的墨提斯的长处，推翻宙斯的神位。这谕言是否出自普罗米修斯，不得而知，反正宙斯信了，于是像上述那样做了。宙斯的父亲和祖父吃掉自己的孩子，宙斯更彻底一些，索性把要生孩子的妻子吃掉。

接下来的事我们都知道了：宙斯像中国著名的曹操一样，从此患上了头痛症。但他不像曹操，将建议劈开头颅治病的医生杀死，而是索性让铁匠举大斧劈开头骨。于是，古希腊的智慧女神、处女神雅典娜诞生了。她同时也是女战士，其智慧如同其处子之身一样完美。

最为雅典娜垂青的凡人，是俄底修斯。雅典娜曾经惺惺相惜地对俄底修斯说，他是人中最有智谋者，诚如她自己是神中最睿智者。她还说，即便神祇要胜过他，也要首先变成一个狡狯的人。

俄底修斯是荷马赞叹的对象，热爱战争、冒险游历和自己的妻子。荷马没有说的还有：在玄武先生的某个作品里，荷马与俄底修斯为同一人。古希腊先知中声名卓著的盲人忒瑞西阿斯，曾模棱两可地向俄底修斯预言他的末日：死于海但并非死于海上。

俄底修斯在雕刻或壁画中，总以航海家的身份出现，头戴椭圆形的希腊航海帽，或者海盗帽。在荷马之后关于俄底修斯的传说中，俄底修斯不安于平淡生活，战争后回乡又终于开始冒险游历，最终死去。但爱过他的女巫喀尔刻两次使他复活，最终与其成婚。

人们很想知道，俄底修斯何以那么聪明，何以对事物充满不知疲倦的兴趣？有可能，是因为他的父亲就是一位智力非凡的人。在传说中，俄底修斯的父亲并非他名义的父亲莱耳忒斯，而是加缪《西西弗神话中》中那位滚石头上山的西绪福斯。据说俄底修斯的生母安提克勒亚在出嫁之前，曾与西绪福斯同居。

这父子二人如出一辙，都曾因好奇下过地狱。但俄底修斯的举止相对于乃父，可谓是小巫见大巫了。西绪福斯竟然绑架了死神，以致人间好多年没有人死去。拔剑自杀者不倒下，无奈之下只好用大桶接满自己的血提回家；投河的少女大着肚子爬上岸，拼命地吐河水；很多伤重的人浑身是透明的洞，风在其中抽来抽去，却也无法死掉，他们丢失的骨肉也依然活着，到处寻找主人。为饥饿所困者饿得眼皮也睁不开了，同样不能死去；弑父娶母的俄狄浦斯王无法自杀，只好戳瞎双眼。到后来，古希腊人口越来越多，拥挤不堪。这样的境况，让人间和神界都恐慌不已。神界于是派战神阿瑞斯解救了死神。

现在轮西绪福斯倒霉了：死神一定要置他于死地，让他的脑子再不能转动。但西绪福斯临死前脑子已经转妥当了。他告诉妻子，不要为他举行埋葬仪式、不要献祭。见到死神时，他说，妻子违背了神圣的习俗，希望允许他回去惩罚她再来受死。死神信以为真。但西绪福斯一去再杳无音信。众神盛怒，再捉住他时索性不让他死，于是有了徒劳地往山上推巨石的西绪福斯。

古希腊下过冥府且图谋不轨的，还有忒修斯，同样以狡猾著称。鳏居的生活百无聊赖、无趣之极，以致令他突发奇想，下冥府去绑架冥王的老婆，结果他被死神囚禁在地府中，多年不得返回。英雄赫剌克勒斯去冥府时，偶然解救了他。赫剌克勒斯威猛无比，死神不是他的对手，但他主要以大力称世，智慧却是谈不上的。

瓦夫斯路德尼尔，北欧充满智慧的冰霜巨人，有谜语大师之称。他同样下过地狱，不过他下地狱的目的明确：获取过人的智慧。瓦夫斯路德尼尔曾与大神奥丁斗智。他死的时候仍引以为豪，留下这样的遗言：我与奥丁，进行了世间最智慧的较量。

奥丁神，智慧贪婪的索取者。为了得到超量的智慧，他不惜以一只眼睛作为代价，换取一瓢智慧泉水。据说这泉水蕴含了一切他人所不知的智慧。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世界之树的三条主根有一条延伸到巨人国度，这条根之下有蕴含一切智能的神秘泉水滚滚涌现，负责看守智能之泉的就是巨人弥米尔。奥丁为了想把智能带进诸神的世界里，很想尝一口这泉水。他独自骑着八条腿的神马越过空中的彩虹之桥，去拜访诸神不敢接近的智能之泉。他看到浓密的树荫中，依稀有人的影子。凝眸注视，才清楚是严肃地坐在智能之泉旁的弥米尔。

奥丁下马，索要一口泉水。弥米尔慢慢地摇着头：“在此之前，有好多人都想要一杯泉水，但是，他们一听到一杯泉水的代价，都吓得不敢要了。”

“这我早已知道，我愿意献出诸神国度所有的黄金，或给你我的右手！”

弥米尔微笑着回答：“我要的不是这些。奥丁啊，智能之泉的代价是你那只锐利的右眼！”

奥丁盯着智慧之泉，他挖出了自己望向泉水的右边的眼睛，左眼望见了递来的一瓢泉水。他因此取得鲁纳斯智能。这是一种魔力无力的咒文，刻在木、石、金属甚或凌空划出，就能发挥强大威力。为了完全掌握这一咒文，他还将自己吊在乾坤巨树上九天九夜。他悲苦的诗篇至今仍为北欧人吟诵：

九夜吊在狂风飘摇的树上，

身受长矛刺伤； 我被当作奥丁的祭品，

自己献祭给自己，在无人知晓的大树上。

没有面包充饥，没有滴水解渴。

我往下看，拾取鲁纳斯文字，

边拾边喊，由树上掉落。

奥丁还曾化身为美少年，去与巨人之女困觉，巨人之女每天赠他一滴智慧仙醪。这种仙醪，是用智慧小精灵柯瓦修的血制成的。柯瓦修是众神合力由唾液造就。柯瓦修勤奋好学，也向众神和世人传播知识，深得人们敬爱。黑侏儒戈拉兄弟也以多智称世，此时嫉恨交加，趁机将柯瓦修杀死，以其血和着蜂蜜制成智慧仙醪。据说，这仙醪尝一点便会成为大诗人，轻而易举地获取诺贝尔文学奖。

北欧的侏儒族中，以智慧见称的，还有沃尔沃斯，即雷神托尔神斧的锻造者。他也是一位因为爱情智力降到零下的主儿，为娶托尔之女，他接受托尔的彻夜盘询以证明自己的智慧。直到致命弱点暴露：作为不能见光的侏儒，他在阳光下化为石头。据说，托尔余生一直在遗憾没有听到他化为石头之前没有说完的最后一句妙语。

北欧还有一个中国老子式的智者维那莫伊宁，一出生便拥有了成人的智慧。——他在母腹中呆的时间，比老子少五十年，仅三十年而已。维那莫伊宁精力旺盛，法力高强，一生驾着船在海上冒险，雪白的长须永远在冲天白浪中湿漉漉。

女巫赛立德温，世间最丑的男人的母亲。她不太丑的次子在战场上，因为相貌可怕，以致没有敌人愿意与其战争。寒立德温为了弥补儿子相貌的缺陷，将知识之炉修炼出三滴含有先知能力的智慧露。

爱尔兰神话中最伟大的智者，是亚瑟王的导师墨林。墨林也是亚瑟王著名的骑士圆桌的设计者。这位洞察世事、洞悉世间秘密的先知，最终死于自己制作的骑士圆桌：他误坐了席位中“危险之空座”，大地吞噬了他。另外的说法中，墨林这样的具大智慧者，也同样不能逃脱爱情的困惑。他爱上了湖夫人宁薇，在她的色诱下，说出了魔法林囚人的秘密。湖夫人以其之道反施其身，将墨林永远囚在了树林中的巨岩里。

爱尔兰的智慧圣物鲑鱼，游弋在内克坦圣井之中。鲑鱼以长在井边落入井中的榛树果子为食。榛果与智慧有关系吗？不知道了。武士芬恩·麦克库吃掉了这条鲑鱼，立刻变得智力与身体一样强壮，能够透视未来，看到往昔。芬恩后来成了著名武士，率领芬利亚武士部落进入黄金时代。

埃及的太阳神拉无所不能，他当然也拥有至高无上的智慧。拉神之下，当属创造象形文字的透特神了，但后来，掌管工艺的神灵布塔超过他。据一些说法，能够以文字的力量创造世界的，是布塔神而非透特神。

腓尼基·迦南神话中的所罗门王，其超群的智慧，在西方有如中国的诸葛亮和刘伯温一样无人不知。与此同时，魔鬼撒旦的狡诈和穷尽变化，也令世人头疼不已。

古波斯扎尔，又一个在母腹中长久居住而得到智慧的人，乍一出生便满头银发。他的父亲畏惧之下将其遗弃。神鸟西穆救走了他。扎尔在鸟巢中逐渐成长，终成为一代英雄和智者。

印度神话中，智慧神是萨拉斯瓦蒂，梵天大神自己的妻子。但象头神甘尼许，似乎更高一筹。甘尼许是毁灭与创造之神湿婆与妻子巴尔瓦蒂的儿子。据说，巴尔瓦蒂讨厌洗澡时湿婆打扰他，便趁湿婆外出，用身上的污垢创造了甘尼许，以便洗澡时让他守门。湿婆回来，看见这个陌生小伙子挡着他，醋意大发，砍掉了他的头，之后才得知真相。湿婆于是借用大象的头颅给甘尼许安上去。印度神话盘根错节，有如恒河水系一般复杂。在另外的神话分支中，甘尼许是湿婆神眉毛跳动时产生的。

甘尼许也是学问的保护神。但奇怪的是，他常被人们请去调解家务纠纷。再后来，他像中国的关老爷一样，成了财神和商业保护神。传说灵感使他迫不及待，拔下自己一根象牙作笔，写出了伟大的印度史诗《摩诃波罗多》。

先知

有必要为先知写下独立篇章。他们不歌唱，或者歌唱的诗篇不曾流传下来，今天我们只知道他们关于未来的只字片语。先知的智慧，在于他们可以洞见事物的变化，事物在未来时间中的形态清晰地显现在他们眼前。在先知神秘而简短的几个词语中，事物或命运不可思议地发生逆转。把朱砂涂上石狮的眼睛招来水灾，鱼儿已经悬空游弋在人的头顶；被灾难笼罩的人弑父娶母然后瞎掉，而不是相反，瞎掉了才弑父娶母。

但令人悲哀的是，先知们揭示未来，却无力改变未来。就好比明明看见前方有个洞却不得不走过去，明知办公室的房间要在某个时刻倒塌，却不得不在其时走进去等着被砸死。据说先知们往往癫狂或者佯狂，正是因为在这种折磨之下心力交瘁。

古希腊的卡尔卡斯，在阿喀琉斯9岁时预见了特洛伊战争的爆发，预见了硕大的木马和藏身其中的勇士的名字。他甚至预见了人们在木马中拥挤着时的姿态，听到外面特洛伊人聒噪。在很多年里，他在梦中为置身木马中的黑暗和拥挤所折磨，一条在狭窄空间中被人挤压得不能动弹的腿总是发麻。先知卡尔卡斯也是勇士，亲自参加了特洛伊战争。事件逐一在他眼前发生：伊菲革涅亚被献祭，阿喀琉斯脚踝上血迹湮出，特洛伊女先知卡珊德拉在神殿中被奸污。他也预见了自己的死亡：战争结束他会遇到比他高明的先知克拉罗斯，于是满怀失败感地死去。

在十年漫长的战争中他等待着，渴望时间滞缓，有时则相反，巴不得该来的一切尽快到来以便结束。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畏惧，多智的俄底修斯也不能。这是比流血杀戮更为可怕、沉重的一种畏惧。卡尔卡斯当然也预见了三千年后的一件事，不过已被人遗忘：汉语写作者玄武在今日写下他古老的名字，Calchas，他古老而神秘的微笑在玄武先生眼前一闪而过。

赫勒诺斯，特洛伊的先知，王的儿子。洞悉兄弟赫克托耳死亡的秘密，并力劝他在阿喀琉斯挑战时不要出战。与所有的预言家一样，他的规劝不起任何效用。据说赫勒诺斯后来被人类中的狡诈者俄底修斯活捉，希腊人从他口中得知何人才能攻下城池。赫勒诺斯于是成为先知中可耻的背叛者。

但古希腊最古老的先知不是他们，不是卡尔卡斯或赫勒诺斯，而是奥林匹克祭司家族的始祖，叫伊阿摩斯。他名字原意为“紫罗兰”，源于他刚出生时的神异事件。母亲将他丢在紫罗兰花丛中的床上，许久之后，他被母亲爆发的尖叫所惊吓，一生丧失了哭泣能力。他的母亲惊恐地看到了盘结的蛇围绕着伊阿摩斯，他手里拿着打结的蛇当项圈戏耍，一群蛇衔着紫罗兰花蜜喂到他的嘴中。关于伊阿摩斯我们所知甚少，他曾经做过的预言都已散失。但估计他的预知能力是强大的，世人因此怀疑他是阿波罗的儿子。阿波罗是先知之神。

另一个与蛇有关的传奇人物是墨兰波斯。他养双蛇，以蛇的舌头清除耳垢，从而学会了动物的语言。他能听懂虱子的对话，也能辨别蛔虫在人腹中的狂喜或者愤怒，还能取出蛔虫泪水，并以蛔虫欢喜时流出的泪水治疗不孕症，以蛔虫悲伤的泪治疗妇人的疯病，不管她们是发情后的花痴，还是为别的什么性幻想所折磨。墨兰波斯的事迹多与妇人有关，他是第一个祭拜酒神的先知。

还有一个希腊先知，其名字几千年来被人遗忘，其事迹从来不曾被人提起。玄武先生偶有一次梦见了他，醒来时赶紧记下有关他的事情。这希腊先知有一样奇特的本领：能够修改自己的往昔。为了使往事完美，或剔除不快的记忆，他一次又一次潜回亲历的事件之中。但是缘于内心的挣扎，他对往事的修改往往自相矛盾：今天改成这样，明天又成了那样。比方说，他修改往事，让他从前爱某个女人的事不存在。第二天事情便应验了，他遇到那女人，那女人似乎并不认得他。他反而更难过，再度潜回从前，将自己的爱情改得更为炽烈。

他便是如此循环往复，在往事中穿梭忙碌。他也修改往事，让一些爱着他因而陷入痛苦不能自拔的女人，变得从来不曾遇到过他，于是成功地使她们获得解脱。

他最后死于往事之中：因沉湎于往昔和过多地潜回，他终于在往事中迷途，再不能返回。女人们恸哭着联合起来，剃光全身毛发编织成殓衣，给他下葬。

现在我们要谈到古希腊最为灵验的先知，忒瑞西阿斯，一个狡猾而滑稽的瞎老头。他不断地得罪女人，因此眼睛一次又一次瞎掉。在7岁时他偷看女人洗澡——那自以为因被偷窥很不幸的女人，恰恰是处女神和战神雅典娜。愤怒的雅典娜因与忒瑞西阿斯的母亲是好朋友，所以放过了他的小命，只是以让他瞎掉作为惩戒，与此同时，又补偿式地使他通晓鸟语，给他能自动引路的法杖，多年以后，法杖将他带往阴间，在那里他仍然是先知，等待为前往冥府的俄底修斯预言他未来的命运。

忒瑞西阿斯再一次瞎掉的情节是很搞笑的。宙斯和妻子赫拉一起问忒瑞西阿斯：性爱给男女中的哪一个带来的欢乐最大？忒瑞西阿斯回答说，当然女人最快乐呗。赫拉大怒，将眼睛睁得如同她的眼睛和忒瑞西阿斯的眼睛相加那么大，忒瑞西阿斯于是瞎掉，而赫拉从此被称作“牛眼天后”。

但是宙斯奖励忒瑞西阿斯，给了他七代或者九代人的寿命。忒瑞西阿斯说女人在性爱中快乐，他是有发言权的，因为他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为探知真理亲自变过性别。他看到两条交尾的蛇，就打死了其中的母蛇，结果他变成女人，充分享受了女人在性爱中的快乐。七年后他再次遇到两条交尾的蛇，于是打死其中的公蛇，他的女儿身立刻长出胡须、长出喉结，阳具像他的手杖一样胡乱挥舞。

九代或者七代人的寿命也是不长久的，所以忒瑞西阿斯最终消失了。但是他仍然以别的形式显现，频繁出没于古希腊诗人的笔下，借他们的吟唱说出可怕的预言。在《奥德赛》中，他告诉俄底修斯最终的死法；在索福克勒斯《俄狄浦斯王》中，他揭示俄底修斯将弑父娶母的恐怖未来，剧作家欧里庇得斯《酒神的伴侣》中也提到他。一般而言，诗人们只要写到他的名字，作品便立刻出现阴森诡异的氛围。

除阿波罗是先知之神外，还有一些神祇有预言的本领，我们得知普罗米修斯，他被缚高加索山之后，以与英雄不大相称的行为要挟宙斯，交换宙斯会被谁推翻的秘密与宙斯达成媾和。浮努斯，罗马神话中的森林神，一个喜欢恶作剧的家伙，在人入睡时对着人的面孔做鬼脸吐舌头，拽动人的双腿使人在梦中奔跑，摩擦人的双腿使人春梦连连。想得知未来的人可以在森林中宰一只绵羊，躺在羊皮上睡觉，浮努斯便会在梦中告诉他未来之事。不过浮努斯仍然会捉弄他，待他醒来，有时会发现羊皮长在了身上，再脱不下，他只好回家去，让妇人蹲在头上小便，据说这样羊皮就会脱离身体。有时候则是另一情形：羊血沾在他身上，永远鲜艳和湿漉漉，女人厌弃他不肯和他困觉。这情况要到浮努斯厌倦了才会结束。

海神波赛冬也善于预言，但没有人类敢于向他发问。他一旦显现，手中三叉戟上的光亮能使人耳聋，他发出的声音使人瞎掉。人们一般求教于为波赛冬放牧海豚的海神，变化多端的大胡子老人普罗透斯。这老匹夫通晓未来之事，但从不肯讲出预言。人们只好想尽办法来逼迫他。每天中午他从海中浮出，钻到山岩间的阴凉处睡觉。胆大者就跑去把他抱住。普罗透斯会变成各种形状，变成流水，变成血液甚至一滴精液，变成蛇、树木或者走兽，他只是不肯变成女人，因为知道若变成女人会被抱得更紧。这时候千万不要放开他——无奈之下他便显出原形，告诉人藏匿于未来的真相。人类之中，至今为止所知的仅有一人绑架普罗透斯成功，是海伦的原配丈夫墨涅拉俄斯。

另一个必须将其捆绑起来才会说出预言的，是酒神的老师西勒尼。他有点像中国的张果老，总是骑着驴子，一脸醉醺醺。但他比张果老胖许多，秃着硕大的脑袋。

古希腊人对星象学茫然无知，先知们只是以雷鸣日食流星等现象做出卜算，称之为天卜。此外还有鸟卜和对牺牲物进行占卜。鸟卜须选开阔地，从东方或右方出现飞鸟则祥，反之则恶。以牺牲物占卜时，会像医学解剖一样仔细研究牺牲品的心肺脾胆。在特殊情况下，打喷嚏和放屁都充满了神的暗示。先知和祭司们根据这些，对未来做出精确判断。

在古罗马，最令时人信服的是一个叫西彼拉的女先知。时光久远，关于她的事迹多半湮灭，以致西彼拉竟然出现了8位，有的说法则更多，是十位。她们中哪一个是真的西彼拉呢？西彼拉著有九册写在棕榈叶上的《西彼拉书》。据说她从东方的不可知处来到罗马，要求皇帝塔耳癸尼乌斯·普里斯库斯购买她的作品。皇帝拒绝，她于是烧掉其中三册，继续建议皇帝购买。皇帝仍然不肯，西彼拉再烧掉三册，价格翻了若干倍，再请皇帝购买。

皇帝最终折服，以天价购买了仅存的三册《西彼拉书》，收藏在尊崇的朱比特神殿的石盒中。《西彼拉书》极为秘密，只有在元老院的建议、众大臣的参与下，十五名负责的祭司才可以打开该书。基督教兴起之后，《西彼拉书》并未失去魅力，仍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发挥着作用。现存的《西彼拉》有十二卷。

玄武先生效法西彼拉，写下《先知》九篇，自行毁掉其中八篇，但并不向读到这单独一篇《先知》的读者索取更多的报酬。

在文章的结尾处，一个名字逐渐显现，它一直在耐心等待被写下。它的利器一般不容置疑，沾着尚未干透的血迹：卡珊德拉。这是所有先知中命运最为惨痛的一个。一个美丽的女人，特洛伊城的公主，她的预言为神所诅咒，任何人不会相信。她惊恐地望见了一个个幻象：巨大的怪物、那木马；木马缓缓地走入特洛伊城，万众欢呼；城墙崩塌。事实仍然在缓缓地、坚定不移地发生：她在噩梦中梦见被强暴，那梦中的羞惭、绝望，甚至远胜过墨涅拉俄斯在雅典娜神殿中对她真实的暴行。她作为阿伽门农的女奴，被迫随他前往他的王国，死亡渐近，死亡降临，她毫无意义的预言再不能发出。

在她的死亡成为过去的时日，玄武先生仍然为她所经受的悲哀所笼罩。此时他想到的，已是自己的经历。他写下自己这一日的情绪。他不是先知，他的预知仅与一人相关：他悲哀地望见了此人一生，却无力改变。他惊心动魄地、无奈地，感知着与环绕此人的事物在时间中无微不至的毁坏。今日已去，明日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