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打死马老师

熊莹

早上起来，女儿突然跟我说：“妈妈，我今天不想去幼儿园。”

我婉拒了，我的所谓婉拒，就是“幼儿园是要上的，就像我也要上班一样。”

她接着说：“可是我讨厌马老师，她总是说我，还不让我随便拿东西。”小可怜一边说一边流眼泪了：“我不要上幼儿园了，我想在家里。”

我当时心里有些猜测，例如是不是女儿总是想把幼儿园的东西带回家而被老师拒绝了，就像前几天孩子特别喜欢幼儿园的玩具高跟鞋，马老师同意她把它带回家一天，或者是不是马老师在对待比较敏感的她时还不是特别得法……如此等等，按照人的思维惯性闪出了很多念头，但瞬间回神对自己说，无论想到什么，那些全是“你认为”，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些念头都不重要！

于是我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你可以先跟她商量商量，因为东西是幼儿园的，由马老师管，你的确是需要经过她同意的。”

女儿说：“可是我就是讨厌跟她说，我就是想自己悄悄拿走，就是不跟她说！我不要跟她交流！”

我脑子里登时又闪过一些念头，诸如糟糕我是不是应该留意孩子别养成了偷东西的习惯了，我接下来该怎么说才能正确引导呢？……这些问题我一时没法找到答案，只好把问题先抛出去——

我问：“那怎么办呢？”

她说：“我想打死马老师！我要让狗把她咬死！我要打她的眼睛！”

字字咬牙切齿，恨之入骨。

只有我心里清楚，孩子的这每一句话都是有来头的。她怕被狗咬，所以觉得狗是最厉害的。有一次她不小心伤到我眼睛，我疼得流了半天眼泪，为此她也哭了好久，所以她知道打眼睛一定很疼。

说心里话，当孩子说打眼睛的时候，我还是被吓着了一下，但我当时发现她的眼神非常异样，那不是一种恶毒的样子，而是一种更加关注我的态度的眼神，似乎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看看我会有什么反应……

不管如何，当时我还真有点担心马老师那天会不会被殴……

但是，还没来得及细想，我后来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让我自己都心生恐惧，至今仍未消除。我说：“那带上姥爷做的金箍棒吧！见到马老师，一定要把你对她的愤怒统统表达出来！”

“恩，我要打死她！”她把“打”字说得相当重。

可是，孩子在拿到金箍棒后，第一个挨打的不是马老师，而是我——幸好，那是纸做的……

“我就这样打……”

女儿拼命地打了几下后，好像气消了点，还笑了几声。

当她姥爷叫她喝姜水的时候，她边擦眼泪边憋着嘴说：“我能等会儿喝吗？我现在情绪还没有好。”

我确实和她提过“情绪”，也给她描述过情绪是什么东西，但终究也不知道情绪在她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

喝完了那碗辣辣的姜水，她跟姥爷走了。

后来从姥爷那里得知，马老师如期地“挨打”了。

姥爷跟我说，他在去幼儿园的路上，尝试过引导孩子尽量不要打人，显然没起到作用。

其实我很后悔，至少应该让姥爷提前和马老师打个招呼，提醒一下，这样她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事后，姥爷向马老师道歉了。马老师很宽容！马老师说她会和孩子交流的。

放学的时候，姥爷看到孩子在马老师的眼睛边上吹了一下。

晚上睡觉前，我问孩子：“今天和马老师的事解决了吗？”

她憋着嘴说：“我打了马老师了……”

“马老师疼了吗？”

“疼了。”

“你心疼了吗？”

“心疼了……马老师和我交流了。我明天要给马老师一个月饼。”

“那你是不是误会马老师了？”

“嗯。”

“下回要是再对马老师生气了呢？”

“跟马老师说，交流。”

除了月饼，孩子还说要给马老师画一个她喜欢的画，她说了很多的动物，例如马，兔子，毛毛虫……本来想让我画，但我真不是画画的料。最后还是她自己画了，没想到她还真画了个毛毛虫。让我惭愧的是，我都不知道毛毛虫原来是这样画的……

不过，我们的话题很快就转移了，新的问题随之也出现了，因为孩子说：“妈妈，我不喜欢新来的赵老师，因为她老是穿黑衣服，我不喜欢黑衣服，而且她不同意我不吃完饭……”

“噢……那你是不是希望赵老师穿的衣服和你一样鲜艳可爱，那你按照你喜欢的颜色和样式，给赵老师画一个，或者你给她买一个……”

……

不管如何，我庆幸孩子还愿意把内心的不愉快说出来，庆幸她还愿意和我分享。

林巨说：人性的规律是，情绪没有了，情感就升起来了。

所以，要允许孩子发泄，那怕看起来好像很唬人。

这样的孩子，才是内心干净的孩子，才是人格健全的孩子。

这样的孩子，才是未来新生活、新文明的希望。

反过来呢？

一味盯着孩子的行为，教导孩子的行为，纠正孩子的行为，而不是去看到、去满足人性深层的心理需要，这样的教育，是彻头彻尾的伪教育。

这样的伪教育，造成的后果就是内心无边无际的压抑和扭曲，一切恶之花，就此茂密地播种、生长、开花、结果……

也许你认为我说得对，但事到临头，还是会忍不住担心。

我理解你的担心，但是，经验告诉我们：

人性是值得信任的！

若人性不值得信任，我们又何必来做教育？！

回家卖红薯多好。

（作者单位：花径幼儿园

北京 100085）

责任编辑 余志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