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迎丽
美日韩三边合作的动力与阻碍:以美国同盟体系网络化和 “亚太再平衡”为战略背景
于迎丽
冷战结束以来,美国一直致力于推动亚太地区的盟国体系从辐轴结构转向网络化,并在此基础上重点推动美日、美韩两个双边同盟融合为三边同盟。韩国李明博政府转向亲美政策使得美韩同盟得以调整和提升,从而美韩同盟与美日同盟对接形成三边机制成为可能。奥巴马政府推出的 “亚太再平衡”战略为美日韩三边合作提供了新的动力,三方合作有所进展,合作的内容和形式都有提高。目前,日韩关系的脆弱性、对中国威胁的看法缺乏共识、对未来合作的方向缺少共同蓝图等问题仍是三边合作持续进展的最大障碍。
美日同盟;美韩同盟;亚太再平衡;同盟网络化;三边合作
目前中国国内对美日韩三边合作主要有两个认识误区。一是过于高估这个三边合作的程度和对中国的威胁,每当美日韩在军演上有了新动作或者出台了某种制度性文件,这种声音就会高涨。另一个误区则是夸大了日韩之间的分歧,对美国的推动力以及美日韩三边合作可能的进展估计不足。因此,本文将主要以美国亚太盟国网络化和 “亚太再平衡”两个战略为背景对美日韩三边合作的发展进程进行分析,对合作的动力和阻碍予以客观评价,并尝试展望其未来发展的可能。
美日韩三边合作最早可以追溯到第一次朝核危机期间,三方在解决朝鲜能源需求的 “朝鲜半岛能源开发组织” (KEDO)以及对朝政策协调机制 “三边协调与监督小组” (TCOG)①Chang-hee Nam,The Alliance Transformation and US-Japan-korea Security Network:A Case for Trilateral Cooperation,Pacific Focus,Vol.XXV,No.1(April 2010),34-58.中进行了合作。但是,随着参与解决朝核问题的力量增多,而且三方的政策立场也出现分歧,尤其是美韩之间对朝态度分歧较大,这个三边合作并没有持续下去。直到韩国李明博政府推行 “亲美敌北”的外交政策后,美日韩三边合作才逐步走上正轨。目前来看,这个三边合作主要呈现以下特点:
第一,美日韩三边合作正在逐步走向机制化和常态化,有望成为东北亚地区力量格局中的常量。合作的机制化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三方外长定期会晤与磋商,以显示三国的协调与团结。自2006年朝鲜第一次核试验开始,美日韩三方就开始进行一些非正式的磋商,磋商的级别也不断提高。2010年 “天安舰事件后”,美韩首次举行了外长防长 “2+2”会议,此前类似会议仅在美日间进行。 “延坪岛事件后”,2010年12月6日,美日韩三方在华盛顿又举行了自1995年以来的首次外长级会谈,并发布了联合声明,强调了合作应对朝鲜威胁的立场。②Trilateral Statement Japan,Republic of korea,and the United States,December 6,2010.http://www.state.gov/r/pa/prs/ps/2010/12/152431.ht.(上网时间:2015年2月1日).此后东盟地区论坛成为三方外长会晤的固定场所,除了讨论朝鲜问题,三方还广泛涉及了共同价值观、区域合作、中国南海问题、缅甸民主进程、中东以及阿富汗问题等。在操作层面上则提出在华盛顿成立工作组的设想。③Trilateral Joint Statement,July 12,2012 http://www.state.gov/r/pa/prs/ps/2012/07/194894.htm.U.S.-Japan-Republic of Korea Trilateral Meeting,July 1,2013 http://www.state.gov/r/pa/prs/ps/2013/07/2113.(上网时间:2015年2月1日).二是三国防长的定期会晤机制已经形成。2009年,美日韩三国防长在香格里拉对话间隙举行了首次防长会晤。此后在美国的不断撮合下,2012年香格里拉对话期间三国宣布以香格里拉对话为合适场所实现防长会晤定期化。此后2013、2014两年的香格里拉对话中三国防长均举行了会晤,虽然朝鲜仍被列为防务合作的主要对象,④《美日韩防长会晤,合力迫朝弃核》http://news.xinhuanet.com/mil/2013-06/03/c_124800193.htm(上网时间:2015年2月1日).但针对中国的声音也得到了加强。三是三国在军事防务领域开始开展实质性合作。 “延坪岛事件”后的美韩、美日联合军演中,日方和韩国国防部的军官实现首次参观对方联合演习,虽然日韩观察员登上的都是美国军舰,但三国军队联合的象征意义浓厚。2012年的联合军演则不再是派观察员形式的 “伪三边”,而是被称为 “破冰式”⑤《美日韩三国军事合作各有目的》http://news.xinhuanet.com/mil/2012-06/28/c_123343771.htm(上网时间:2015年2月1日).的三国联合军演。日本海上自卫队舰只和战斗机近年来得以首次出现在朝鲜半岛附近水域,意义非同寻常。
此外,美国还极力推动日韩加强后勤支援与情报共享方面的合作。美韩、美日早已签署类似协议,但日韩之间缺少横向联系。早在延坪岛事件后,韩日就曾考虑签订旨在加强后勤支援和情报合作的协定,但消息传出后遭到韩国国内的强烈反对。2011年1月,日本防长北泽俊美访问首尔,与韩国防长金宽镇再次讨论了签署 《相互军需支援协定》 (ACSA)和《军事情报保护协定》 (GSOMIA)等问题。⑥军需协定要求在人道主义救援等情况下相互提供后勤支持,情报协定则规定在有关军备及作战内容等军事情报方面进行信息共享。对于前者韩国还勉强能够接受,而对后者则表示政治上比较敏感,将 “考虑国民情绪,逐步、分阶段推进协商”。⑦《日韩就签署军事合作协定达成共识》http://www.chinanews.com/gj/2011/01-11/2777986.shtml(上网时间:2015年2月1日).2012年6月,李明博政府试图绕过国会,直接宣布与日本签署 《韩日军事情报保护协定》。这在国内引起轩然大波,在野党和市民团体发起了强烈抗议,谴责李明博政府 “亲日”。⑧《韩被迫推迟与日签情报协定,李明博被指“亲日”》http://world.huanqiu.com/roll/2012-06/2869420.html(上网时间:2015年2月1日).韩国政府在最后一刻不得不宣布推迟签署。2014年香格里拉会议期间,日本防卫大臣小野寺五典原打算趁会议间隙再次与金宽镇讨论签署 《日韩军事情报保护协定》,但韩国态度冷淡,两国防长的会晤及相关讨论均落了空。历史性的时刻终于锁定在2014年12月29日,美日韩三方宣布完成签署 《美日韩关于朝鲜核与导弹威胁的情报交流协议》。⑨《美日韩签署共享对朝情报协议》,载《参考消息》2014年12月30日,第二版。虽然该协议的范围和级别都存在明显的限制,但这份协议仍是美日韩三边合作机制化的重要标志。
第二,美日韩三边合作目前仍主要由美国推动和居中协调,重大进展均离不开美国的安排与设计。作为亚太同盟网络化和实施重返亚太战略的重要步骤,美国一直对美日、美韩两个同盟体系的整合寄予厚望。2009年朝鲜第二次核试验后,美国就着手推动美日韩导弹防御体系并轨,希望把韩国也纳入到地区导弹防御体系中。此时的李明博政府虽然对全面加强美韩同盟有浓厚的兴趣,但对于加入美日韩三边体系仍持谨慎态度。对此美国主要采取了两步走的策略,先是强化和提升美韩关系,然后再促成美日韩三边实质性的合作。2008年李明博访美期间,双方将关系提升为“21世纪战略同盟”,美国取消了缩减驻韩美军的计划,在对外军售方面向韩国提供与北约和日本同等的最惠国待遇。2009年李明博再次访美,与奥巴马政府发表联合声明 《美韩同盟未来展望》,决定构筑半岛、亚太地区和全球三个层面的 “全面战略同盟”。⑩Joint Remarks by President Obama and President Lee Myung-bak,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June 16,2009.这是冷战后美日、美韩同盟首次出现 “同步强化”11张威威:《美日、美韩军事同盟的同步强化及其影响》,载《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2011年第5期,第1-12页。态势,两个同盟在发展方向上形成了对接。
三方联合军事演习也是由美国一手打造和促成。天安舰事件后的美韩联合军演中,美国首次邀请日本自卫队官员登上美国航母观摩演习。延坪岛事件后的美韩、美日联合军演中,美国再次出面邀请日韩双方参观对方的联合演习。在2012年针对朝鲜卫星发射的联合军演中,三方派出高规格海空舰队,以 “联合救灾”的名义操练联合搜救和海上拦截作战能力,实现了真正的联合。值得注意的是,在 《美日韩关于朝鲜核与导弹威胁的情报交流协议》中,美国再次出面作为中介将日韩捏合在一起。协议规定的情报交流方式是将美国作为中转站,日韩双方并不直接共享情报,情报的级别包括 “二级、三级朝鲜核与导弹情报”。这个操作流程跟三方联合演习的步骤如出一辙,因此不排除日韩像联合军演一样,在条件成熟时迈出直接接触的步伐。
第三,朝鲜威胁是目前美日韩三方合作的主要借口和粘合剂,美日韩三边合作的重大进展与朝鲜的过激行动在时间上有直接相关性。从美日韩三边合作进展的几个标志性事件的节点上看,朝鲜的过激性行为与核及导弹试验起到了明显的催化作用。2006年朝鲜第一次核试验促使韩国整体政策转向,阳光政策失去民意基础,李明博政府得以推行紧随美国的政策。2009年朝鲜第二次核试验后,韩国迅速加入 “防扩散安全倡议”(PSI),并在联合声明中专门提出了延伸核威慑的概念。2010年的 “天安舰事件”和 “延坪岛事件”为美日韩三边尝试联合演习提供了契机,2012年的导弹试验则直接促成了三国联合军演。美日韩不仅藉此展示了团结一致的姿态,而且强化了军事安全领域的合作。2013年朝鲜第三次核试验后,美日韩之间的情报交流协议提上议事日程,并最终得以达成。
朝鲜问题也一直是三方外交斡旋和磋商的主要内容。这一点在三方外长的联合声明中有明显体现。12Trilateral Joint Statement,July 12,2012.美日韩之间更多的低级别的三方定期会晤也主要是针对朝鲜问题而进行的。自2007年起,这些三边会晤和穿梭外交主要是在美国朝核特使博斯沃思、戴维斯,韩国核特使林顺男、赵太庸,以及日本的杉山晋辅、伊原纯一等人之间进行,频率为每年二至三次,主要内容是协调三方对朝立场与政策。
对于美日韩三边合作的进展,国内基本上有两种看法:一种认为美日韩三边合作是美国实施亚太再平衡战略的重要内容,表面上是应对朝鲜威胁,其真实目的则是防范并牵制中国的崛起;13张泊汇、陈留骏:《国际关系现实主义理论与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载《国际关系研究》2014年第2期。另一种看法则认为美日韩三边合作主要是美国整合同盟体系、建立盟国网络化的战略组成部分,其目的主要是服务于美国的全球战略。14孙茹:《美国亚太同盟体系的网络化及前景》,载《国际问题研究》2012年第4期,第39页。从合作表现来看,这两种观点并不矛盾,甚至可以整合在一起,但从根源上看,两者的根本出发点并不相同。前者始于美国总统奥巴马对美国亚太政策的调整,目的是要维护原有美国主导的亚太秩序;而后者的规划和实施都要早于美国的 “亚太再平衡”战略,是对冷战后美国同盟体系的思考和重塑。就美日韩三边合作而言,不同背景带来的两重属性并不能很好地融合在一起,关键在于韩国与美日之间的不对称性。韩国本质上是一个地区中等国家,对于加入美国的全球同盟网络所带来的利弊有自己清醒的认识,认为美国的同盟网络化战略只会分散美国对东北亚地区的投入,对韩国并无实质性好处;15Scott Snyder,U.S.Rebalancing Strategy and South Korea's Middle Power Diplomacy,http://www.eai.or.kr/data/bbs/eng_report/2015030618362920.pdf(上网时间:2015年4月10日).而对于美国的 “亚太再平衡”战略,韩国更多地是把其看做得到更多资源和支持的机遇,是美国履行安全承诺的表现,从而给予积极支持。
同盟与伙伴关系一直是美国重要的战略支柱之一。冷战后,如何处理原有同盟体系成为美国的热点课题。来自学术领域的建议大部分都是保留同盟并使之能够灵活处理各种突发状况。16关于美日韩三边合作的相关研究有:Ralph Cossa,ed.,U.S.-Korea-Japan Relations:Building Toward a“Virtual Alliance”(Washington D.C.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1999);Victor Cha,Alignment Desipte Antagonism(Stanford,CA:Stanford University,1999);Tae-hyo Kim and Brad Glosserman,eds,The Future of U.S.-Korea-Japan Relations:Balancing values and Interests(Washington D.C.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2004);James Schoff,Tools for Trilateralism:Improving U.S.-Japan-KoreaCooperationtoManageComplexContinggencies(WashingtonD.C.,PotomacBooks,2005).经过短暂调整,美国与同盟国间重新确认了威胁来源和合作基础,并在双边的基础上致力于向多边化方向发展,即从辐轴体系 (hub and spoke system)转向网络化建设。
(一)美国亚太同盟体系网络化战略的提出
2001年,美国兰德公司联合美国空军和太平洋空军司令部总司令发布了 《美国和亚洲:美国新战略和军事力量的态势》的报告,报告提出美国在亚太地区要实现阻止地区霸权兴起、保持稳定、控制亚洲变化三大目标,为此美国必须实施一种影响深远和灵活的地区战略。17载《参考资料》2001年6月25日。这个战略的核心则是 “深化并扩大其双边安全联盟,建立全面伙伴关系”, “在美国及其亚洲核心伙伴日本、澳大利亚和韩国之间结成一种协调一致的安全网络,除了政治领域的措施外,还需要采取军事步骤。……有必要在武器装备方面实行某种程度的标准化。特别有效的方式是建立程序和机制,以加强美国和主要地区伙伴在战略、军事行动和战术领域的情报分享”。这些想法与9.11事件的影响叠加在一起,促使美国国防部决心要建立一个能够应对各种层次挑战、可以充分发挥盟国作用的联盟网络。时任国防部长的拉姆斯菲尔德提出了美国军事力量转型的概念,并成立了专门的办公室开展相关研究。18Secretary Rumsfeld,“Transforming the Military”,Foreign Affairs,81-3(May/June 2002),pp.20-32.Related reports see Office of Force Transformation(OFT).2001年的国防部 《四年防务评估报告》受9.11影响将重点放在保护美国本土安全上,但此后的 《四年防务评估报告》和 《国家安全战略》中,美国则非常强调联盟体系的维护和促使盟国发挥更大作用。19参见白宫与国防部相关文件The White House,The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US Department of Defense,Quadrennial Defense Review.正是在这些思想的指引下,美国与亚太地区的盟国进行了网络化建设的进程,美国开始鼓励或指导盟国间建立更密切的横向联系。
(二)美日同盟的轴心作用与美印关系的联动作用
在美国打造亚太同盟体系网络的过程中,美日同盟起到了轴心作用。美日澳最早于2002年启动副外长级的高官会,2003年日澳之间签署了备忘录,启动双方间的战略对话,开始讨论军事方面的交流活动。2005年,美日 “2+2”会议在华盛顿发表 《新美日安保宣言》,成为美日军事一体化的最新标志性文件。其核心就是要让日本的自卫军更多参与美国的国际活动,使美日同盟的行动性更强。在美日轴心的带动下,2007年3月,日本和澳大利亚正式签署了 《日澳安全保障联合宣言》,20《日澳签署安全保障联合宣言》,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07-03/13/content_5842435.htm(上网时间:2015年2月1日).双方决定设置由外交和防务官员组成的 “日澳安全保障磋商委员会”,即俗称的2+2会议,合作领域除了救灾、反恐等方面,还涉及了情报共享等内容。随后在香格里拉对话和亚太经合组织峰会期间,三国举行了首次防长会晤和三边峰会,美日澳三边战略对话机制也开始正式运转。
与此同时,美国也在积极改善与发展对印度的关系,美印关系对其他多边关系起到了联动作用。克林顿总统时期曾提出以 “军事实力、经济安全、促进民主”为三大支柱的扩展战略,表示 “我们的首要目的是扩大和巩固世界上以市场为基础的民主国家的共同体”。21Address by President Bill Clinton to the UN General Assembly,http://www.state.gov/p/io/potusunga/207375.htm(上网时间:2015年2月1日).在这个思想的指导下,美国开始改善与印度的关系。2000年美国总统克林顿访问印度,印美关系实现突破,双方宣布建立战略性伙伴关系。随后美国推动世界民主国家大会在波兰华沙召开,成立所谓的 “民主共同体”,印度也获邀成为其中一员。2005年印度总理辛格访问美国,小布什总统给予了隆重接待,并承诺帮助印度发展民用核项目。这一年,两国海军举行了为期两周的海上联合军演,美印海军互派航母参加,规模空前。2006年两国签署了具有历史性意义的 “印美核协议”,并在两年后得到了美国国会的批准。这意味着印美关系终于走上快车道,真正实现了战略性伙伴关系。
在美印关系的带动下,美国的其他盟国也开始 “加强协作以促进南亚的战略稳定,并增加了印度在亚洲和国际体系中的份量”。22Robert D.Blackwill,“An Action Agenda to Strengthen America's Alliance in the Asia-Pacific Region”,in Robert D.Blackwill and Paul Dibbs,eds.,America's Asian Alliances(Cambridge,Mass.:MIT Press,2000),P.129.日印关系是其中发展最快的一对双边关系。2006年印度总理辛格访问日本,双方在联合声明中将 “全球伙伴关系”提升为 “战略性全球伙伴关系”。2007年4月,美日印三国首次在日本海域举行联合军事演习。在此基础上,美日还试图打造一张更复杂的四边和多边网络,号称 “亚洲北约”。当年8月,日本首相安倍晋三访问印度,再次表示要致力于在欧亚大陆外围建立 “自由与繁荣之弧”, “如果日本和印度以这种方法联合起来,这个 ‘大亚洲'将逐渐演变成一张覆盖整个太平洋地区的大网,把美国和澳大利亚也包括在内。”23《安倍 “大亚洲”之说排除中国》http://news.xinhuanet.com/newscenter/2007-08/23/content_6587508.htm(上网时间:2015年2月1日).安倍的提议被舆论认为是成立四方联盟的倡议,旨在遏制中国崛起。随后,举世瞩目的 “马拉巴尔07”海上联合军演上演,美印日澳新五国集体亮相,派出 “豪华”阵容。该军演是孟加拉湾水域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海上军演,也被认为是 “四方倡议”的延伸。24《联合军演视为美日澳印四国军事联盟的开始》http://mil.news.sina.com.cn/2007-09-06/0906462994.html(上网时间:2015年2月1日).但是,成立 “四方联盟”或者 “亚洲北约”的想法并没有得到印度和澳大利亚的认可。印度有不结盟的传统,也无意于针对中国结盟;25David Brewster,“Indida's Developing Relationship with South Korea-A useful Friend in East Asia”,Asian Survey,Vol.50,Number 2,pp.402-425.而澳大利亚国内的反对声音也很强烈,认为 “四边安排将是一种极其不明智的举动,因为那只能使中国更加担心战略包围”。26《美日澳印安全对话澳方淡化处理》 http://www.gmw.cn/content/2007-05/30/content_615190.htm(上网时间:2015年2月1日).四边安排遇冷,美国与盟国重新回到双边轨道,日本与印度于2008年10月发布 《日印安全保障共同宣言》,成为继澳大利亚后与第二个国家签署的安保合作协议。27《日印签署安保共同宣言》http://news.sina.com.cn/w/2008-10-23/082614617429s.shtml(上网时间:2015年2月1日).随后韩国也于2009年3月与澳大利亚签署了 《加强全球安全联合声明》,并于2010年1月将韩印“长期合作伙伴关系”升级为 “战略伙伴关系”,增加了高级别官员对话的安排。28《韩印关系升级为战略伙伴关系》http://chinese.joins.com/gb/article.do?method=detail&art_id=38008(上网时间:2015年2月1日).
(三)美日韩三边合作的滞后
值得指出的是,上述联盟网络化的行为都发生在美国正式提出 “亚太再平衡”战略之前,而且韩国基本上游离在这个进程之外。29Jin Dae-woong,“U.S.,Japan,Australia Push Triangular Alliance”,Korean herald(Soul),September 5,2007.究其原因,主要有三点:
第一,美国亚太同盟体系网络化的实施主要是以美日同盟为轴心展开的,日本在这个过程中起到了 “次中心”的作用,新出现的几个三边合作有时也被称为 “美日+1”30孙茹:《美国亚太同盟体系的网络化及前景》,载《国际问题研究》2012年第4期,第39页。机制以凸显日本的地位和作用。而在2001至2009年期间,日韩之间却因为长久以来的靖国神社、历史教科书、慰安妇和独岛 (竹岛)领土争议四大问题陷入了双边关系的漩涡中,在美日韩三角中无法形成有效的一边。31关于日韩关系恶化的详细阐述参见李秀石:《日韩关系的现状及其走势》,载《国际观察》2009年第2期。上述问题,尤其是领土争议不仅造成日韩关系于2005年和2008年两次陷入僵局,而且在韩国国内形成了反日厌日的民族情绪和政治环境。2006年的民调显示,89%的韩国人不信任日本;2008年的民调结果显示,57%的韩国人认为日本是 “最讨厌的国家”。32【韩】《中央日报》,2008年9月。韩国不仅各种大众传媒猛烈抨击亲日言论和倾向,而且民众还推动政府先后颁布 《查明日帝强占下强制动员受害真相特别法》、 《亲日反民族行为人财产收归国家特别法》、 《关于强制动员牺牲者等支援法》等;政府成立了专门委员会调查和确定 “亲日反民族行为人”,33《韩国成立专门机构调查“亲日派”财产》,新华社,首尔,2006年8月18日电。并清理他们在日本殖民时期获得的财产;韩国民族问题研究所还公布了两份 “亲日派”名单,前总统朴正熙也赫然在列。34《韩国公布“亲日派”新名单》,载【韩】《朝鲜日报》,2007年4月30日。在这样的舆论环境中,虽然李明博总统勇敢推行 “实用主义外交”和对日和解政策,但执政三个月后他的支持率从52%直线跌至21%。因此,虽然美国非常希望能借由同盟网络化将美日、美韩两个重要同盟整合在一起,但日本的次中心作用和日韩矛盾在无形中抑制了日韩之间的联结。
第二,美国亚太同盟体系网络化的主要发展方向是在西太平洋地区以及更宏大的 “印太”35关于“印太”概念的阐述可参见赵青海:《‘印太'概念及其对中国的含义》,载《现代国际关系》2013年第7期。区域,其目的在于拉拢印度,加强对太平洋与印度洋之间贸易通道的控制。这个战略设计与美韩同盟的转型并没有很好地契合在一起。虽然自2002年起美国太平洋司令部和驻韩司令部就规划了同盟转型的蓝图,但最终双方只讨论了美军驻地迁移的问题。36Chang-hee Nam,The Alliance Transformation and US-Japan-korea Security Network:A Case for Trilateral Cooperation,Pacific Focus,Vol.XXV,No.1(April 2010),34-58.这主要是因为双方对于同盟的未来发展方向、功能设计以及各自的分工意见分歧比较大。一方面韩国对介入遥远的印度洋缺乏兴趣,另一方面美国的战略安排也超出了韩国作为一个东北亚地区国家的战略视野。时任总统卢武铉认为韩国不应被动卷入不想发生的冲突中,比如台湾危机。他在韩国陆军第三士官学校毕业典礼上发表演说时公开否认了加强同盟战略灵活性的想法,并表示要追求自主国防和多边外交, “韩国要在东北亚发挥平衡员的作用”。37《日报称卢武铉欲使韩脱离日美韩“南方三角同盟”》www.chinanews.com/news/2005/2005-04-05/26/559084.shtml(上网时间:2015年2月1日).
第三,此时韩国国内也弥漫着强烈的反美情绪,而且双方在对朝政策立场上差异也很明显,因此不仅日韩关系处于危机之中,就连美韩同盟看上去也岌岌可危。在韩国,反美主义有很深的根源,而21世纪初由于驻韩美军轧死当地两名14岁女生使得这股反美思潮成为遍布韩国的社会运动。2002年的韩国总统选举被认为是国民对朝鲜和美国态度的一次公民投票,而高举 “反美”旗帜的卢武铉当选的重要原因就是他主张美韩关系平等,对朝推行 “阳光政策”。面对韩国的反美浪潮,美国企业研究所在2005年7月发表的一份报告把卢武铉政府称作是韩国历史上反美情绪最强烈的政府,这份报告还提出,也许现在已经到了美国与韩国 “友好分手”38《美政府智囊团:韩美“友好分手”的时候已经到了》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05-07/07/content_3187900.htm(上网时间:2015年2月1日).的时刻了。另一著名智库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 (CSIS)则用一年时间调查美国国会对美韩关系的态度,得出的结论是美韩同盟会在未来十年内瓦解。39Jason W.Forrester,Congressional Attitudes on the Future of the U.S.-South Korea Relationship,May 24,2007,CSIS report,available at http://csis.org/publication/congressional-attitudes-futureus-south-korea-relationship.因此,21世纪头十年的大部分时间里,连美韩同盟都面临分裂危机,更遑论美日韩三边合作。
奥巴马外交新政的重要内容就是重新调整亚太政策,从 “重返亚太”到 “转向”亚太,从 “战略重心东移”再到 “亚太再平衡”,字斟句酌的背后显示出美国战略调整的困境和捉襟见肘。
(一)美国亚太政策的调整
在美国奥巴马政府提出 “重返亚太”的战略后,很多学者提出异议说美国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亚洲,何来 “重返”一说。这种观点基本上是正确的。在全球军事部署上,虽然美国一度将主要精力放在中东的反恐战场,但其目光从来也没有离开亚太地区。2001年小布什政府上台后,时任国务卿鲍威尔就曾提出要以两个基石构筑美国全球战略,即以北约为核心的欧洲和以美日军事同盟为核心的亚洲。2004年8月,小布什总统下令调整全球军事部署态势,明确提出把军事战略重点向亚太地区转移。2006年的 《四年防务评估报告》也明确提出要将亚太作为战略部署调整的重点。40http://www.defense.gov/pubs/pdfs/QDR20060203.(上网时间:2015年2月1日).报告重新把应对大国挑战作为美国军事战略重点,因为他们 “将影响美国及其盟国和伙伴未来的战略地位”,而中国与俄罗斯被列为 “有潜力与美国进行军事竞争……抵消美国传统军事优势”的两个潜在对手。
如果说小布什政府只是表现出军事战略重心向亚太地区转移的倾向,正式的全面的转移则始于奥巴马政府时期, “再平衡”战略成为奥巴马外交政策的核心内容。希拉里·克林顿国务卿上任后首访亚洲、其于2010年10月在夏威夷东西方中心发表的关于亚洲政策的演说、41Clinton's Speech on America's Engagement in the Asia-Pacific,October 28,2010.http://www.cfr.org/asia-and-pacific/clintons-speech-americas-engagement-asia-pacific-october-2010/p23280(上网时间:2015年2月1日).奥巴马成为参加东亚峰会的首位美国总统、2012年美国国防部发表 《维持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21世纪国防的优先任务》42Sustaining U.S.Global Leadership:Priorities For 21st Century Defense,January 2012,Department of Defense,http://www.defense.gov/news/Defense_Strategic_Guidance.pdf(上网时间:2015年2月1日).等几个事件成为美国确立 “亚太再平衡”战略的重要标志。在 “加强美国亚太地区领导地位”的思想指导下,美国从政治、经济、军事三个层面展开了 “再平衡”战略。其中军事领域是美国 “功夫下得最多、动作最迅速、影响最大的方面”,43阮宗泽:《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前景论析》,载《世界经济与政治》2014年第4期。主要表现为持续加强在东南亚和印度洋地区的军事存在、通过培训和联合演习增强盟国和伙伴国的军事能力、调配大批先进武器部署亚洲。
(二)韩国对 “亚太再平衡”战略的认知与参与
对于美日韩三边合作的进展来说,虽然有美国重返亚太势头的推波助澜,以及 “天安舰”和 “延坪岛”两个事件的催化作用,但实际上韩国立场和认知的转变才是三边合作能取得进展的关键因素。
随着朝鲜进行核试验,正式跨过核门槛,韩国很快从反美热潮中冷静下来,重新审视美韩同盟对于韩国的重要意义。作为一个大国环视的地区中等国家,韩国的战略选择是有限的。 “大国力量交汇的特定地缘政治环境使韩国难以利用自身力量实现和平与安定,美韩同盟是韩国安保不可替代之路。韩国虽然可以在中美力量发生逆转时考虑走亲中路线,但结果将导致韩国与美日关系的恶化。而且,韩美同盟关系中的不平等问题将会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韩中关系中。”44尹德敏:《韩国的战略选择:同盟、自主、多边安保》,载[韩]韩国外交安保研究院刊行《政策研究系列》2004年5月,第48-49页。因此,在韩国的对外战略争论中,无论是 “亲华派”还是 “自主多边派”,45同上。其立论都是建立在美韩同盟不可动摇的基础上的。保守的李明博政府能够赢得选举正是韩国思潮转向的重要表现。李明博政府一方面提出 “无核·开放·3000”46意即如果朝鲜实施无核化和对外开放的政策,韩国就会帮助朝鲜实现人均国民生产总值3000美元的目标。具体阐述参见魏志江:《李明博政府对朝政策调整及其影响》,载《现代国际关系》2008年第8期。的对朝政策,另一方面则大力加强美韩同盟。在对美韩军队的安全角色分工、驻韩美军的灵活性及韩国军队战时指挥权交接等问题达成意见一致的基础上,美韩双方在区域扩展和内涵扩展两个方向上对同盟关系进行了重新定位与确认。47汪伟民、李辛:《美韩同盟再定义与韩国的战略选择:进程与争论》,载《当代亚太》2011年第2期。2008年双方确立 “21世纪战略同盟”关系,48《韩美两国从安保同盟升级为“21世纪战略同盟关系”》http://www.china.com.cn/international/txt/2008-04/21/content_14986049.htm(上网时间:2015年2月1日).2009年又提出构建 “全面战略同盟”,美韩同盟地位基本与美日、美澳同盟持平。
在美国提出 “亚太再平衡”战略后,韩国的心情是复杂的,政策是多变的。对于美国的 “亚太再平衡”战略,韩国整体上是支持的,但是又有很多具体方面的顾虑。支持这一战略主要有两个因素:一是美国对于 “亚太再平衡”的整体设计基本上符合韩国的利益。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托马斯·多尼伦在阐释该战略时声称美国是个太平洋国家,再平衡首先就是 “加强与亚太地区安全盟友的关系”,这跟韩国的战略要求是符合的,满足了韩国加强与美国关系的要求;二是韩国认为美国的 “亚太再平衡”战略会部分抵消美国国防部预算削减对韩国的安全和财政造成的压力。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表示该战略意味着向亚太地区 “投入更多兴趣、更多人员装备和更多参与”,这让韩国增加了对美国安全承诺的信心。但是韩国的顾虑也很突出,首先是美国再平衡的战略方向主要是在中国南海和印太地区,而防务范围经过调整扩大的驻韩美军也对这些地区负有义务,韩国认为这势必会分散美国在东北亚地区投入的资源,甚至可能会对朝鲜发出错误信号,认为其核计划可以得到容忍。49Scott Snyder and Woo Jung-yeop,The U.S.Rebalance and the Seoul Process:How to Align U.S.and ROK Visions for Cooperation in East Asia,January 2015,working paper,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http://www.cfr.org/asia-and-pacific/us-rebalance-seoul-process-align-us-rok-visionscooperation-east-asia/p35926(上网时间:2015年2月1日).其次则是对该战略中遏制中国的内容感到担忧。虽然美国多次表示并不专门针对中国,但是从系列的军演和排除中国的跨太平洋经济合作伙伴 (TPP)的设计来看,至少美国有两面下注的打算。这与韩国目前正在加强中韩关系的外交努力是相矛盾的,而面对美国要求部署萨德系统的可能,韩国已经面临着在中美之间选边站队的尴尬。
(三) “亚太再平衡”战略背景下美日韩三边合作的制度设计
朴槿惠政府相比于前任走了一条更加中间的道路,即同时保持与美、中两国的亲密关系,在对朝政策方面则提出了 “首尔进程”,即通过对话与合作与朝鲜建立互信;在地区政策上提出 “东北亚和平合作构想”,旨在推动 “东北亚国家从环境、救灾、核能安全、反恐等软性议题着手,通过对话与合作建立互信,并将合作范围逐步扩大到其他领域”。50参见朴槿惠总统在美国参众两院联系会议上发表的演讲,2013年5月8日。在此基础上,韩国试图将这两个构想与美国的 “亚太再平衡”战略结合起来,并寻求建立一个能与美韩同盟相互补充的多边地区合作机制。而该机制也将有助于美国通过 “亚太再平衡”追求的目标——确立、遵从美国主导的国际规则——的实现。51Scott Snyder and Woo Jung-yeop,The U.S.Rebalance and the Seoul Process:How to Align U.S.and ROK Visions for Cooperation in East Asia,January 2015,working paper,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http://www.cfr.org/asia-and-pacific/us-rebalance-seoul-process-align-us-rok-visionscooperation-east-asia/p35926(上网时间:2015年2月1日).
美国国际与战略研究中心太平洋论坛长期以来一直关注美日韩三边合作,并不断提供相关研究报告。早在2009年,他们就向当时的日本新首相麻生太郎提出公开建议,希望日本能够主动改善日韩关系,并进而实现三边主义合作。他们在报告中呼吁日韩政治精英做出关键性决定并引导各自民众,提出如果三边合作机制形成,可以有效分担美日联盟的负担,并为其他更广泛的多边合作提供范本。52Brad Glosserman and Scott Snyder,Memo to Prime Minister Aso:Build Trilateralism,PacNet Newsletter,April 2009.2014年10月,该论坛与韩国峨山政策研究院共同举办了三边研讨会53Jonathan Miller,Synopsis of the Asan Institute-Pacific Forum CSIS Conference on US-Japan-ROK Trilateral Relations, Pacific Forum CSIS, October 15, 2014, http://www.theasanforum.org/synopsis-of-the-asan-institute-pacific-forum-csis-conference-on-us-japan-rok-trilateral-relations/(上网时间:2015年2月1日).,会议上学者们提出了日韩可能合作的两个领域:一是能源安全,因为日韩获得的一次能源消费80%都来自海外;二是合作打击海盗和保护海上航线,因为日韩都是世界最重要的贸易国家,每年贸易额超过一万亿美元,其中绝大多数通过海洋进行。学者建议日韩采用美国加拿大的shiprider项目模式,即双方在双边或多边机制中委派海岸警卫队官员到对方船只,并逐渐增加停留人员的数量和时间。不过学者们对于加强三边合作所需的政治弹性都持怀疑态度,而增加不敏感领域合作的想法与韩国的 “东北亚和平合作构想”倒是比较一致。
从宏观来看,随着韩国实力的增加以及美韩同盟的调整,美日同盟的战略目标越来越符合韩国的安全利益图谱。54Chang-hee Nam,The Alliance Transformation and US-Japan-korea Security Network:A Case for Trilateral Cooperation,Pacific Focus,Vol.XXV,No.1(April 2010),34-58.无论是全球层面的增进和平合作、反扩散、反恐、能源安全还是地区层面的应对朝核问题、影响中国转型、东南亚海洋安全等议题都与韩国的安全直接相关,韩国的战略思考与视野日益与美日同盟趋同,在日韩关系没有突破的情况下,三方在非传统安全领域仍然会开辟出广阔的合作空间。这些共同的议题,是同盟体系网络化阶段中美日韩三边合作所缺乏的。经济全球化推动了亚洲的发展,也带来了更多的跨地区合作。韩国力量的上升使其在发展跨地区关系方面也有了更大的能力和自由度。55于迎丽:《韩国与印度从经济合作走向战略协作》,载《东北亚学刊》2014年第4期,第18页。根据峨山政策研究院的民意调查结果,韩国人认为韩国在10年后就会超过日本,与俄罗斯一起位于全球影响力的第二梯队。56转引自Scott Snyder,American Attitudes toward korea:Growing Support for a Solid Relationship,October 2014,The Chicago Council on Global Affairs.这恐怕是美国 “亚太再平衡”战略背景下美日韩三边合作能取得进展的最根本原因。
目前来看,美国的整合亚太同盟体系与 “亚太再平衡”战略已经相互融合,并相互支撑。美国防长哈格尔在2014年的亚洲之行中将日本称作再平衡战略的基石 (cornerstone),而韩国则是再平衡的关键 (linchpin),57US Department of Defense,“Hagel Discusses US-Japan Security Relations,”April 5,2014,?http://www.defense.gov/news/newsarticle.aspx?id=121990.(上网时间:2015年2月1日)这两个词准确地形容了日韩两国在美国同盟体系中的定位,也表达了美国力图安抚和平衡这两个盟国的微妙心态。只是在日本政治持续右倾、周边关系不断恶化的情况下,美国的努力只能一次次落空,美日韩三边合作从联合军演的热烈势头逐渐转向低调务实的碎步前进。目前来看,阻碍三边合作进展的主要有以下几点:
第一,日韩关系依然是美日韩三边合作中最脆弱的部分。在韩国民众对日本仍然普遍缺乏好感的情况下,2012年12月上任的安倍政府再次激化历史问题和领土争议,日韩关系持续低迷。2013年12月,安倍趁执政一周年之际参拜靖国神社,这立即在韩国引发了强烈抗议。在慰安妇问题上,安倍政府立场不退反进,既拒绝了韩国政府的磋商提议,而且连曾经承认日军强征慰安妇的 “河野谈话”也试图否定。这些做法再次刺激了韩国民众的神经,2013年7月的民意测验显示,只有11%的韩国人认为日本值得信任,安倍则被列为最不受欢迎的外国领导人之一,排名仅高于金正恩。58Rethinking Public Opinion on Korea-Japan Relations,http://en.asaninst.org/contents/issuebrief-no-73-rethinking-public-opinion-on-korea-japan-relations/(上网时间:2015年2月1日)此外,日本谋求解禁集体自卫权的努力也在韩国引起担忧,韩国国会专门通过决议,声称没有韩国政府同意,日本不能在半岛行使集体自卫权。美国对此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不断加大 “劝和”力度,要求双方面向未来加强合作。2014年3月4日,美国负责亚太事务的助理国务卿拉塞尔在参院外交委员会作证时表示,日韩面对历史问题需要谨慎和克制,“让历史包袱阻碍我们构建安全的未来,没人能承担这样的后果。”59Daniel R Russel,Opportunities and Challenges in the U.S.-Japan and U.S.-Republic of Korea Alliances,Testimony,Before the Senate Committee on Foreign Relations Subcommittee on Asia and the Pacific,Washington,DC,March 4,2014.只是这样的警示对日韩并无实际效果,虽然美日韩三国首脑在荷兰核安全峰会期间展示了团结,日韩之间迄今仍没有完成首脑单独会见的任务。
第二,美日韩三边合作过于依赖美国的单边付出,而在美国能力相对衰落的趋势下,美国单边付出的可持续性存忧。在美日韩三边合作中,美国承担了精神领袖、发动机和裂痕修补者的三重角色,是三边合作的核心。在目前的三边中,美国承担了超过份额的责任,而且美国认为这种不成比例的承担才是同盟得以维系的根本原因。 “美国能力越强大,承担超份额的能力越大,越易于建立自己需要的联盟”。60Alison Szalwinski,U.S.Alliances and Partnerships in the Pacific Century-An Interview With Ashley J.Tellis,Novermber 20,2014,The National Bureau of Asian Research.因此,美日韩三边合作不仅依赖于美国的意愿,更依赖于美国的能力。但是,美国国内的孤立主义情绪日渐抬头,国会对联邦政府开支的强制性削减都对美国的联盟政策提出了挑战。美国国会已要求联邦政府10年内削减约4870亿美元国防开支,加上强制削减部分,总额将达到1万亿美元。新任国防部长哈格尔对此发出警告说,大规模预算削减将危及美军执行任务的能力,会产生“毁灭性影响”。61“美国削减军费令盟友担忧”,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3-03/05/c_124418359.htm(上网时间:2015年2月1日).日韩等盟国都担心美国因此减少对盟国的支持,亚太再平衡战略会受到影响。面对美国军费缩减态势,日韩却相互攀比向美国提出更高的防务要求,各自强调自己在危机中的独特性和脆弱性。韩国表示自己的经济根本经受不起危机的冲击,而日本则强调宪法对军事行动的约束以及对美国军事防务的依赖度,总而言之,对日韩两个盟国来说,美国投入的还不够多,美国还需做的更多。这样一种不对称的盟友关系,在美国有能力的时候是美国的战略资源,而在美国战略收缩的时候将不可避免地成为沉重的包袱。因此美国学者也明确指出,美国加强同盟关系面对的最大挑战就是美国自身的振兴与强大。62Alison Szalwinski,U.S.Alliances and Partnerships in the Pacific Century—An Interview With Ashley J.Tellis,Novermber 20,2014,The National Bureau of Asian Research.http://www.nbr.org/research/activity.aspx?id=498(上网时间:2015年2月1日).
第三,美日韩三边若要发展更密切的合作也会面临制度设计上的挑战,既缺少统一明确的针对目标,也无法在三边合作的程度上形成共识。从联盟理论来看,无论什么样的安全结构都必须要满足成员最基本的共同利益,比如防卫近邻、增加安全、或者保持体系的权力均衡。而之所以说是 “基本的”是因为他们并不在具体问题上针对具体国家,而是防范可能发生的威胁。63Glenn Synder,“The Security Dilemma in alliance politics”,World Politics 36(4):461-495.对于美日韩三边来说,共同的潜在的威胁有三个:中国、朝鲜和恐怖主义。但在对这三个威胁的看法上,三国并无共识。如果与中国发生冲突,美国与盟国彼此都不能指望,韩国尤其不想被牵涉其中;而面对朝鲜的威胁,美韩立场仍然存有分歧,而且即便没有盟国的支持,美国单独也有压倒性的优势报复朝鲜的核攻击;应对恐怖主义,尤其是来自中东地区的恐怖主义,美日韩三边同盟从来也没有起到核心作用。64Jae Jeok Park,The US-led alliance in the Asia-Pacific:hedge against potential threats or an undesirable multilateral security order? The Pacific Review,Vol.24,No.2,May 2011:137-158.在缺少共同利益界定的情况下,美日韩三边合作只能发挥最基本的协调立场的作用,介入的水平和范围都比较有限,还远达不到一个协同一致的三边同盟的程度。对于目前的低水平合作,美国认为还很不够,而韩国则认为他们已经从合作中得到了他们想要的,更加清晰的、高水准的合作可能会更符合美日两国的国家利益,但并不符合韩国的国家利益。处在夹缝中间的日本则抱怨自己提供的合作被认为是想当然的,不但没有得到价值肯定,反而成为朝鲜最优先的攻击目标。65Brad Glosserman and julia Cunico,Trilateral Cooperation in Northeast Asaia:expectations and limitations,PacNet#6,CSIS
第四,美日韩加强三边合作的努力难以避开中国因素,三国在对待中国的政策立场上面临进退两难的处境。美国自己看待中国本身就具有两面性,一方面把中国看做是潜在的霸权地位挑战者,另一方面则是未来的利益攸关者和应对全球问题的合作者。美国国内关于 “亚太再平衡”战略的争论,相当一部分都是关于如何应对中国的讨论。在实际操作层面,美国也不得不采取两面下注的做法,一方面借重中国的经济发展,另一方面则牵制和防范中国的崛起,强化与盟国的合作,谋求保持在亚太地区的军事优势。而韩国的摇摆性就更加明显。朴槿惠政府力推美韩、中韩关系均衡发展,竭力避免在中美之间 “选边站”。部分韩国学者认为,随着中国的崛起,韩中经济关系将进一步密切和相互依赖,韩国与中国经济关系的价值将超过与美国关系的价值,从而提供给韩国另一个重要的可供选择的利益中心。从历史上看,每当中国处于虚弱状态时,朝鲜半岛也往往处于一种不安定的状态,因此中国的强盛符合韩国国家利益。韩国不愿看到美韩同盟或者美日韩三边协作以中国为目标,或是被动卷入与中国有关的国际争端中。而对于日本来说,美日同盟关系是其国家安全的支柱,美日韩三边合作只能算是美日同盟的衍伸物,是一个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的存在。面对美、韩的摇摆态度,日本也只能借三边的场合缓和与韩国的双边关系,以此作为最现实的政治目标。
21世纪初美国推行亚太同盟体系网络化为美日韩三边合作提供了最初的推动力和想象力。但由于日韩关系恶化以及韩国盛行的反美情绪,美日韩并未形成有效三边。韩国李明博政府的亲美政策促使美韩同盟得以调整和提升,美韩同盟与美日同盟能够对接形成三边机制。美国的 “亚太再平衡”战略为美日韩三边合作提供了新的动力,三方合作的目的更加清晰,即维护美国主导的地区秩序;三方合作的范围也更加广泛,从应对传统安全威胁一直延伸到非传统安全领域的各种合作。美日韩三边合作已经成为影响东北亚力量格局的一个常规存在。
从其未来发展来看,安倍政府的历史倒退政策和右倾趋势导致的日韩关系脆弱性仍是阻碍三边合作进展的最大障碍。从制度层面上,美日韩三边合作既无法应对具体的威胁,也缺少对威胁的统一认识,对中国崛起的看法尤其存在两面性。美日韩三国对三边主义合作也各有打算。美国希望通过三边平台整合盟国力量,维护东亚地区秩序和自己的霸权地位。日本是要依托这个平台强化在东亚地区的地位,增加应对中国崛起的筹码。韩国则是希望藉此更牢固地把美国栓在半岛上,增加对朝鲜的威慑,更好地维护自身安全。这些不同的目的有时候能统一在一起,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相互矛盾的。
于迎丽,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中国外交室主任、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