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彦江
春 杏花春雨,软风牧笛;小桥流水,渔歌互答;柳烟深巷,薄暮人家……
这是怎样的一种宁静闲适,淡泊迷离,柔美浪漫的意境呵!
——茫远而又切近,朦胧而又清晰;触碰,满世界尽是忧伤的泪滴;谛听,粒粒却是含笑的春的讯息。
这是江南的一幅春景图、水墨画。大庆的春天,绝不似她这般柔肠百结,苦楚忧郁;大庆的春天,是风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很少有羊水般催生的雨的洗濯。因此,杏花也比江南多了几分韧性与坚强。
你看,那一点点雪白,一撮撮粉红,一簇簇暗香,紧贴在如铁的枝头上,任乍暖还寒的风,利飕有劲地踅过来、掠过去。蝉翼般孱弱的花瓣懂事似的,手牵着手粘成一圈儿,同心同德抵御悍风,竭尽全力护住花蕊,以保全坐果结籽的一线希望。
杏花的花期很短,一般在一周左右,繁盛期只不过三五天。因此,只要有阳光的日子,她就会不遗余力地张扬自己生命的芳菲与灿烂。
像一把摇曳的洁白的小伞,如一弯别致的温润的小盏,顶着月亮漫溢的清辉,盛满阳光金色的温暖,井然有序地在蓝天下列队——于是,我们的眼睛里,就有了胭脂万点,花繁姿娇的杏花魂,就有了一串串莫名的感动,一枝枝闪烁的灵感,一树树美轮美奂的春天的召唤!
要是运气好,偶尔也会赶上春雨的。最妙的,就是那种没有疾风作前奏的小雨微雨雾雨啊。
虽然没有江南雨那么铺张绵长——匆匆的、悠悠的、细碎的,却也下得有滋有味。像是款款深情的诉说,像是轻吟浅唱的抚摸,又像是赶赴情人约会似的急促、缱绻,默默、脉脉。偶尔一两声销魂的鹧鸪的啼鸣,湿漉漉滑过雨帘落入林丛,或者有位怀春的妙龄女郎,撑一伞孤独与落寞,在雨中漫无目的地踟蹰张望,整个春天就杏花般警觉起来,惬意起来,灵动起来,酥酥痒痒……
雨似有若无给杏花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杏花就欢愉的美人般沐浴在雨的爱河里。“道白非真白,言红不若红。请君红白外,别眼看天工。”宋代杨万里的赞美诗别有洞天,可见杏花真乃大自然匠心独运恩赐给我们的上品厚礼。
“疏疏晴雨弄斜阳,凭栏久,墙外杏花香”。远远望去,仿佛一朵一朵皎洁的祥云在漫无目的地徜徉,仿佛一段一段璀璨的落霞在自由自在地游弋,仿佛一缕一缕清冽的芬芳在亦步亦趋地弥漫——杏花春雨呵,此时此刻,你让我情不自禁回忆起粉红的初恋,缠绵于怦然心动的初吻……
雨与花情景交融、放纵倾情的一刻,蜂蝶也害羞了似的躲到别处,彩虹也不好意思的隐匿了七色的光芒,只有爱的拥吻在枝头上赤裸裸地颤动,只有爱的甜蜜沿着花蕊汗涔涔地流淌。这是北方荒原上独特的杏花春雨呵!独特的杏花春雨,带给我们心旌摇荡、想入非非的向往与热望!
夏“无风杨柳漫天絮,不雨棠梨满地花”。咬着春的尾巴,夏就风风流流亮相登场了。叶子一向是造势的好手:心形的,卵形的,扇形的;柳眉样的,阔耳样的,巴掌样的;浅绿的,油绿的,墨绿的;薄嫩的,肥厚的;带纹络锯齿的,绽油光发亮的;默想心事“浮绿水”的,东张西望“向天歌”的;聚会聊天抱成团的,谈情说爱粘糊糊的;都涨潮似的堆积起来,汹涌起来,泛滥起来。这架势,就像西南方突兀涌起的积雨云,一眨眼就把城市乡村给吞噬了、淹没了……
“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阳阴正可人”。原野是夏的舞台,远山是夏的背景,太阳是夏的灯光,鸟鸣是夏的琴师,风雨是夏的歌手,雷霆是夏的开场锣鼓。歌声是纯天然的、绿色的、民族的,原汁原味,有滋有味——像被蝴蝶授了粉,像让工蜂着了蜜,像叫萤火虫镀了色;舞蹈是翩跹的、浪漫的、抒情的,一招一式,有声有色——像沾了燕子的精气,蜻蜓的灵气,蚂蚱的神气。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春花满枝,毕竟有些招摇;生如夏花,足见其精彩生动。那些有名无名的夏花呵,宛如绿色涛声里闪闪颤颤的小红帆;那些青大愣、火蝈蝈呵,宛如青纱帐长短调中吟吟哦哦的词人。有了他们的点缀与吵闹,绿就不再单调、寂寞;夏也有了声色,有了希望。
气质高雅的马兰,从不在人们的脚边张扬炫耀;看它,可要俯下身子,用带有几分羡慕、尊崇的眼神。石竹淡雅高洁,五枚花瓣拼出铜钱大的一个圆:粉白、橙红、绛紫;静默、宁馨、安谧——仿佛初恋爱吻的唇印,又像仰望高天流云的眼睛。只有芍药,一团一团红头涨脸攀着高枝;只有牵牛,一朵一朵扬起细脖唱着高调;只有虞美人娇艳欲滴,薄嫩柔滑的花瓣里却包藏着一颗毒葫芦……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夏天是孕育的季节。土里睡着的马铃薯,地上躺着的大倭瓜,叶间露红溢翠的西红柿;茎上挂着的紫茄子、青辣椒,架上吊着的长黄瓜、扁豆角……都是夏宠着的孩子。
夏馥郁缠绵,就连传说也一嘟噜一嘟噜的,引人垂涎欲滴。艾蒿挑起红葫芦,龙舟载满香粽子,沿汨罗江顺流而下,把一种精神、一种求索,执着地播撒。还有一群不辞辛劳的喜鹊,总在农历七月七这一天,衔枝到天河上,为两地分居的牛郎织女,搭一座爱的桥。
这时候,置身绿的怀抱、夏的浓荫里,任何私心杂念都会被净化,人生境遇中的进退荣辱、功名利禄,都会倏忽间随夏的呢喃逐风而去……
秋 山无名,却招徕五湖四海游人蜂拥;我有名,来来往往擦肩而过者众,却没有认识的。
——山再小,也比人高;山是大地的骨骼,人充其量是粒细胞,是长城上当风摇曳的一根草儿。
我喜欢秋天的山峰:俊朗而不稀疏,鲜艳而不妖娆,深沉而不忧郁。长城像章鱼的脚,从山顶呈S状散开,将历史与未来,城市与乡村,酷热与寒凉接壤……
脚稳住了,躯体才不易动摇——人也是。
长城是山凝固的记忆,烽火台是长城的情结、驿站。累了,就歇歇腿吧!目光须放远些,思绪也得认真梳理;而山与秋,更需要有人欣赏,更需要凝聚人气。
——仿佛一本书,随手拿起来翻翻,是礼节;掏钱买了,是面子;用心读过,才是价值。
鸟雀是长城逶迤的歌喉,溪水是大山流转的旋律,蓝天是秋凝重的背景,云朵是风飘逸的灵气。得宠的、失意的,忐忑不安、百无聊赖的……都来吧,不到长城非好汉;山也不分贵贱,不拒荣辱。endprint
——不知不觉,雄伟、俊逸的山脉,就启迪了生活舞台上的我和你。
树是长城的想法,就像揽满眼秋色、收两耳秋声、蓄一腔秋香、撷半篮秋韵,是我们的想法一样。树们一抖擞,山的灵感就踏月而来——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更有一位捧着千针万线御寒衣的孟姜女,呼君唤郎,声声啼血……
叶子是树的翅膀。远远望去,山总是一副款款欲飞的模样。
霜是山的魔术师:昨夜几点寒露冷,今朝千树彩蝶凝。提炼了冬风夏雨,收获了春华秋实——太阳底下,大山晒出满坡满坡缤纷的诗行。而长城迤逦远去的背影,是诗横亘的主题,还是我们朗诵它时不断探寻的目光?
落叶是山们收藏的记忆,一枚一枚胸中有数;长城是山们高亢而舒朗的歌唱,章章节节,欸欸乃乃,空谷传响。逢山筑庙,有仙则灵。长城是山们的守望者,理念的传播者、卫道士。
——人有人的德行,山有山的风韵,长城有长城不朽的故事与思想……
冬 喜欢冬天,完全是因了雪的缘故。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我爱雪悠然独舞时的自如与浪漫,漫天飞扬时的饱满与热烈,击风抢地时的苍凉与悲壮,映衬红日时的生动与鲜亮,揽月入怀时的宁馨与安详,暗自垂泪时的落寞与忧伤。
当云的暗与天的蓝调和成一种灰褐色、幔一般铺展开来的时候,雪就要落下了。先是风窜出来鸣锣开道似的喊几嗓子,望望田野光秃秃的也无聊,看看城市硬梆梆的也无奈,就逡巡着缩回去偃旗息鼓。
沉闷一会儿,思忖一会儿,便有性子急的雪花款款而下。你看它,先是三朵五朵七八朵,零零散散,轻轻盈盈,抢尽了风光。接着,那些不甘落后的也不绝如缕飘落下来:有一步三摇的,也有且歌且舞的;有形影相吊的,也有扯仨拽俩的;有飘飘欲仙的,也有懵懵懂懂的;有落地为泥、护花润土的,也有挂在枝头、卧向楼顶敞心明志的——天空就是个大的舞台,雪花各个都是顶极的舞者——芭蕾太僵硬,交际太庸俗,西班牙太狂野,就连杨丽萍的孔雀,也显得矫揉造作,不堪比及。
雪越下越大。天空中、视野里,身前身后,远远近近,到处都是一个雪的世界。此刻,雪花们顾不得那么多矜持,那么多婀娜妙曼,逃奔似的纷纷堕下,绵绵密密,挤挤挨挨,迷迷茫茫。伫望久了,心中也是一片白皑皑、迷蒙蒙的混沌:是云的深处藏着一位神奇的魔术师吗?是凌霄宝殿前仙女们在吵架斗法吗?是澜沧江边的蝴蝶会迁移到了北方一望无垠的大草原吗?好一个“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罗万朵云”的冰清玉洁、清凉畅快!
“银花珠树晓来看,宿醉初醒一倍寒。已似王恭披鹤氅,凭栏仍是玉栏干”。雪霁初晴,旭日临窗,阳光下的雪野嫣然一副抒情诗的模样;夜静更深,灯残雪明,晓月轻抚着的芳庭小径,流泻一地风花雪月的浪漫。读着听着想着摩挲着,思想就涨潮般涌动起来:仿佛眼前就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绿树,上面结满了五颜六色的缤纷诗句;仿佛耳畔就是一支婉转悠扬的安魂曲,一闪一闪晶莹生辉的,都是灵魂在一往情深的歌唱!
世事多变,人生如雪。历练、砺炼,需要冰雪严寒,电掣雷轰,愈挫弥坚;心智、情志,无论自然界怎样光怪陆离,变幻无穷,也当海枯石烂,不离不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