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
120.向莫都儿求雨
这年的春天和夏天没有下雨,入秋以后仍旧如此。
山林里溪水不流,河水停滞,花草树木干枯得一片焦黄。
吉若有些后悔,大年三十没弄一些灰堆扣上桦皮碗测一测年景,那年,她雅亚就是这么预测年景的,而且测得很准。
吉若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来到白依尔托恩托元的仙人柱,想问问白依尔托恩托元怎么办,但白依尔托恩托元只是坐在那儿一个人喝酒。自从他知道伊嘎布死了之后,就总这么喝酒,吉若问他什么话,他也听不明白,他说的话,吉若也听不清楚,吉若心里很难受,摇摇头,走出他的仙人柱。
吉若无助地在仙人柱外站着,想要是自己的雅亚在,他一定有办法对付天旱,哪怕是那两个萨满姑姑在也会有办法的,可如今,他们都不在了,去问谁呢?她又一想,去问自己的阿麦吧。
吉若找到她阿麦绰伦布库,问道:“阿麦,天这么旱,咋整啊?”
绰伦布库想了想说:“哪咋整,求神求雨吧!”
吉若觉得她阿麦说得对,不求神求啥呀,她穿上法衣,敲起神鼓一连几日请神做法,但是,天上还是晴朗朗的,一点云彩都没有。
吉若想,这是没感动神,还得整隆重点,让神感到人们的诚心。这天,吉若又召集全乌力楞人来到山坡,连那几个小孩子也来了,她供上莫都儿神偶,摆上供品,点燃松香,大人孩子都跪拜着。
吉若穿着法衣,手敲神鼓吟唱求雨歌,她唱道:
莫都儿神快显灵雅戈耶,
花草树木都枯死雅戈耶,
獐狍犭罕鹿都无影雅戈耶,
大河小溪都不流雅戈耶。
莫都儿神快显灵雅戈耶,
救树救草救河流雅戈耶,
救男救女救动物雅戈耶,
救救世间的万物雅戈耶。
莫都儿神快显灵雅戈耶,
洒下甘露万物兴雅戈耶,
待到风调雨顺日雅戈耶,
獐狍犭罕鹿祭神灵雅戈耶。
莫都儿神快显灵雅戈耶,
……
吉若吟唱起舞,众人合唱呐喊,众人手持桦皮碗把清水泼在空中,敲击声、呐喊声震天动地。
祭祀过后,人们抬头望着天,等待神灵显灵。
太阳明晃晃的,那如火如荼的太阳四周渐渐笼罩着一层纱一样的云彩,接着那云纱越积越厚,由淡变浓,由白变乌。
大伙惊喜万分,高声大喊:“莫都儿显灵了,莫都儿显灵了!”
人们看到山坡上的蚂蚁一行行、一队队急匆匆搬家,山林里也开始有山蛙声鸣叫起来。
这是雨到来的前兆。
121.山洪淹没了乌力楞
天上出现了一片蓝色的云,由于颜色比天空深些,能看出那片怪状云在浮动,随后扎落地上。整个山林里也有了声响,山风呼啸而过,震耳惊雷从天边响起,紧接着暴雨哗哗地从天上落下,劈天盖地,越下越大,大地上烟雾弥漫。
人们从山坡上跑回仙人柱,全身都被淋湿了。
大雨哗哗下着,一堆堆黑云往北滚滚而去,仙人柱里像是在黑夜,铁克沙瓦被雨点打击得叭叭作响,仙人柱里雨水横流。
吉若回到仙人柱里,她换了身干衣裳,又和几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在上供烧香,感恩莫都儿神灵降雨。
敖丽莎和佳莎掀着门帘缝向外张望,她俩被这种场景惊得哇哇怪叫。
绰布绰克朝外看了一眼,对跑伦说:“你说说,这莫都儿也没正事,说不下,几个月不下,说下,没完没了,下个差不多就得了呗,比我那蚂蚁酒还厉害……别整山洪暴发了!”
暴雨就这样下了一天一夜,这种漫长让人觉得像是连着过了几个夜晚一样,天一直都是黑的。
到了早晨,雨稍稍小了一些。
绰布绰克掀开门帘子,头刚伸出去,碎石子一样的冰雹砸在他脑袋上,疼得他嗷嗷直喊:“往哪砸呢,砸脑袋上了!”
铁克沙瓦被大小不一的冰雹打漏了一个个洞,雨水顺着那些洞流进仙人柱里。
吉若掀开门帘子往外面看,雨仍然紧一阵慢一阵地下着,她把乌力楞的大人们都叫到她的仙人柱里,在吊锅里煮了一些野菜和肉干,倒上酒大伙轮流着一口一口地喝着。
吉若的喜气劲还没过,对大伙说:“莫都儿真的显灵了,这天咋像漏了一样,还从没看过这么大的雨呢,反正也出不了仙人柱,咱们喝酒吧!”
女人们开始弄吃的,佳莎和敖丽莎一听说也让她俩喝酒,都来了精神,端着酒碗边喝边唱,边唱边跳,绰布绰克和跑伦也下了场,他们一会儿蹲着跳,一会儿站着跳,一会儿又转着跳,就像是过节一样,把仙人柱弄得热火朝天。
大伙都挺高兴,绰伦布库说:“下了这场雨就好了,草也绿了,树叶也不干了,犭罕和狍子啥的都能回来了。”
绰布绰克跳累了,停下来躺在奥路席上说:“累死我了,我可跳不过她们,要天天下雨就好了,不用出去逮东西,还有酒喝,不过,可别真下起来没完没了了,这么下,发大水,要是山洪暴发啥的咋整。”
白依尔托恩托元听他这么说,心里很害怕,忙给他使了个眼色,不让他往下说。
绰布绰克根本不看他,接着说:“这么下雨,山洪肯定爆发,山洪一暴发就完了!”
绰伦布库有些急了,瞪着眼晴说:“你瞎说啥话呀!”
吉若责怪绰布绰克说:“千万别说不好的话,神怪罪了咋整,喝酒吧,也没啥好东西吃了。”
大人们喝完酒,都各自顶着雨跑回仙人柱睡觉去了。
这一夜,雨还在不停地下着,一会儿急一会儿慢。
吉若醒了好几回都听着雨打铁克沙的声音,后来干脆坐起来等着天亮。
天稍微有一点点亮,吉若就穿上皮袍子,掀开门帘子走出仙人柱,雨仍在下着。她朝东看了看,觉得不对劲,又朝西北方向的山沟看了一眼,顿时被吓了一跳。两山之间那条已经断流的溪水沟已变成了混浊的河流,水流宽宽的,水势一浪一浪往山坡上涌,在最低处那个空着的岳有华家的仙人柱,马上就被泡到水里了。
吉若感到事情不好,回仙人柱拿出枪,朝天砰砰地放了两枪。
仙人柱里的人都急忙跑出来,见到涌上来的洪水都慌乱起来。
吉若问她阿麦和白依尔托恩托元:“洪水上来了,咋整?”
绰伦布库和白依尔托恩托元几乎是同时说:“快走吧!”
吉若在雨中高喊:“大伙把马牵着,背上枪,扛上桦皮船,能拿啥就拿,拿不了就拉倒,快往东山坡上跑!”
男人们牵着马,背上枪,扛上桦皮船,女人们则把桦皮神盒和神像搬出来,抱着孩子和吊锅爬到山坡上,吉若还想让人去奥仑里拿东西,但是人已经下不去了。
这时候,从东面、北面的山坡上,洪水像瀑布一样垂落下来。眼前那十来个大小仙人柱顿时被洪水推倒,顺着洪水漂流而去,人们的脚下也像趟河一样。
大雨还在拚命地下着,人们都聚拢在几条桦皮船下,蹲在那瑟瑟发抖,而脚下的雨水仍哗哗流淌着,凉意四起。
女人们望着被洪水冲走的家,蹲在那儿默默地流泪。
吉若擦去脸上的雨水和眼泪,抬头看看天,那成群结队的乌云仍由南向北滚滚而来。
绰布绰克蹲在吉若身边,说:“这回还求不求雨了!”
吉若看着他,一脸的怒气,佳莎用手捂住他的嘴。
他把佳莎的手掰开说:“别生气,吉若,现在咋办?仙人柱也没了,雨还下,我看咱们上赵宝玉那儿得了。”
吉若进退两难地说:“咱们这么些人,去了咋整?”
绰布绰克说:“没事,他有大大的房子,他是财主。”
吉若追问:“真的还是假的?”
绰布绰克说:“你不信我,问跑伦,问佳莎。”
跑伦和佳莎点着头。
吉若和大伙商量了一下,决定去赵宝玉那里,他们分两伙去。男人坐桦皮船从河道走,女人骑马从山上抄近道走。
122.投奔赵家寨
吉若在往赵家寨方向走的时候,心里是很矛盾的。想想那些年,赵宝玉在乌力楞的时候,大伙都嫌人家不会逮东西,老是笑话人家;听说有一年他割了块马肉,看大伙饿,拿出来给大伙吃了,还差点没了命;还有那年着山火,全乌力楞都迁徙了,就把他一人留在那儿。吉若觉得乌力楞对不起人家赵宝玉,现在有难了,全乌力楞那么多人去投奔人家,人家要是说点啥不好听的可咋整……
吉若骑在马上想这些事情,她们走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早上,好不容易来到了赵家寨。赵家寨山坡下那几栋木刻楞房子也顺水漂走了,只有山坡上赵宝玉的两栋木刻楞还在,但已被山上下来的洪水冲得往一处斜歪了。
赵宝玉见吉若她们来了,先是一惊,但忙迎上来很热情地说:“你们来了,岳有华呢,那些男人呢?”
吉若说:“男人们坐桦皮船从河里过来的,船比马走得慢,我们抄近道来的,岳有华早离开乌力楞去镇上了。”
赵宝玉说:“我这也不能住了,我也正往山洞里搬东西,让人领你们进后边山洞,我等一会儿船。”
吉若说:“这不是发水了吗,仙人柱也都冲没了,没招了才上你这来了,你这儿也不行了,我们往别的地方去吧。”
赵宝玉说:“那怎么行呢,你们乌力楞遭了灾就该上我这来,什么也别说了,我有一口吃的,也得分给你们半口!”
吉若听了赵宝玉这番话,激动地说:“我们咋谢你呀,我们帮你搬东西!”
赵宝玉催促她们说:“不用,快往山洞去吧,别把孩子们淋坏了!”
吉若从没见过这个山洞,离山洞越近,她越感到这个山洞的神奇,这山洞是在半山腰的,洞口像是一个神张开的嘴。吉若她们进了山洞后,感到又累又困得站不住了,在山洞里找了个地方就都睡着了。
赵宝玉领着几个长工,从他家木刻楞里往外搬东西,东西太多了,他第一次感到家业大的麻烦。
绰布绰克他们划着桦皮船在河道里左拐右拐,桦皮船不时被洪水冲到岸边树丛中,他们挣扎着钻出树丛,又被倒树拦住了,费了好大劲,不知道绕过了多少座山才漂到赵家寨,这时已是晌午了,到了之后,他们又扛着桦皮船和东西,来到那个山洞。
他们过去不知道这座山上有这么大个山洞,那时在这住的时间短,加之这山上东西少,他们总是往远处去,就没注意这个山洞。进了山洞后,他们顿时觉得暖和了许多。
这时的山洞里已经聚集了几十口人,除了阿其格查乌力楞的大人孩子,还有赵家寨的几十口人。而且那些家畜家禽和各家过日子用的家什也都弄到了洞里来,整个山洞此刻鸡飞狗跳,乱哄哄一片。
赵宝玉差人弄来好些死木头,让人在洞中间架起一堆火,洞的四壁又点上了松树明子,洞里顿时亮堂起来,这些大人孩子总算有了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了。
人们把淋湿的衣服袍子脱下来,围着火烤着,那一张张被火映红的脸上是那么的满足,觉得像是进了天堂一样。
123.大同世界
赵宝玉现在成了真正的主人,他指挥着大伙垫上干草搭床铺,等把所有的人都安顿好后,他站在洞中间的火堆旁,清了清嗓子大声讲话:“赵家寨的老少爷们,阿其格查乌力楞的民族兄弟,还有外国女士们,老天爷下大雨降灾于山林的生灵,我们遭殃于此,吾与尔同舟共济患难于此,灾难让我们聚首山洞,我赵宝玉身为寨主,理应周济大家,洞外虽凄风苦雨,洞内却炭火热烈,特别是阿其格查乌力楞的人都与我沾亲带故,我不敢怠慢。好在大家都福大命大,人丁毫发无损,此乃大幸,加之我寨,家畜也保,现在就杀猪宰羊,共享大同生活!”
绰布绰克觉得赵宝玉很够朋友,笑哈哈地凑到赵宝玉面前说:“赵寨主,还多亏你老兄有这么个地方,要不咋整啊,我还寻思你这没发水啥的呢。”
赵宝玉也笑着对他说:“上游发水岂有不殃及下游之理,我寨那些木刻楞和良田可毁了,要是山上有树兴许能好点。岳有华到镇上干什么去了?”
绰布绰克说:“钱谙达开了个铺子,让他们帮忙,她就和尼力吉尔财旺去镇子上了。我想起来了,她走的时候说,是神让她离开这儿的,神早知道这要发大水,这神也不够意思,光告诉她离开,就不管别人了。”
吉若也过来对赵宝玉说:“我们乌力楞的人多亏有您了,咋报答您呢?”
还没等赵宝玉说话,绰布绰克倒觉得很无所谓,抢先大大咧咧地说:“报答啥呀,他也不是啥外人,他还吃咱们那么多年的肉呢,我说话你可别不高兴呀,咱们见面不是老抬杠嘛!”
赵宝玉饶有兴趣地说:“我就愿意跟你抬杠!”
吉若对绰布绰克说:“额车黑,别那么跟人家寨主说话。”
绰布绰克说:“不这么说话咋说话呀,我还把他当白那恰供上?”
几个人说完,都很开心地笑了。
猪羊宰杀完了,赵家寨的人在山洞中用一些大石头架起两口大铁锅,在锅下点着火,分别煮上猪肉和羊肉,没多会儿,锅里的水烧开了,肉香味飘散出来,让人馋得直流口水。
赵宝玉和乌力楞的人都很亲近,和大伙说着笑着,平时那种寨主的架子也不摆了。
肉煮半熟,赵宝玉让人盛出来一些,让阿其格查乌力楞的人先吃,他知道他们不愿吃太熟的,等剩下的肉全煮熟了,就一盆盆地摆在山洞中间那块大石板桌上,大伙忙了快一天了,都饿得受不了了,五六十口人像是抢一样地抓着肉大口地吃着。
赵宝玉和绰伦布库说:“我思谋过,这个山洞在几百年前准有一帮人,就像咱们现在这样,大人孩子,男人女人围着这个大石板饭桌吃东西,因为我发现过碎骨头。”
绰布绰克赶紧追问:“在这洞里还发现啥东西了?”
赵宝玉刚要说什么,突然又停住了。
绰伦布库说:“备不住真是呢,这里头多好啊,冬天不冷,夏天不热,着火、发水都不怕!”
绰布绰克拍了一下赵宝玉,指着他说:“赵宝玉你咋那么奸呢,把吃的粮食存在这儿,我要是知道这个洞,也在这儿和我家佳莎过日子了!”
赵宝玉像是受到了什么触动,沉思了一会儿,像是畅想未来似的喃喃地说:“说不上再过一百年二百年,也有人猜想咱们现在坐在这儿吃肉喝酒的情景。他们还想呢,有没有个叫尖嘴巴子的人也在这喝酒呢!”
身边的人听了都笑。
绰布绰克也不示弱,马上接过话说:“后人也得想,是不是也有个说话老绕弯弯,老假装一介书生啥的人,老装个相啥的,还当了个啥寨主呢!”
佳莎说:“还有呢,还有两个俄国马达木不好好在俄国呆着,跑这山洞遭这洋罪。”
大伙越说越高兴,越喝越来劲,开始唱歌跳舞,佳莎和敖丽莎跳得最欢。
赵宝玉有些激动了,情绪激昂地说:“这就是我要追求的世外桃源生活,让人都有饭吃,都有衣穿,都有房住,所有人都像一家人一样这么和睦,也别管是哪国的,也别管是啥民族的,也别管是贫穷富贵,都是兄弟姐妹,没有高低贵贱。”
好多人听了他的这番话,都被感动得落泪了。
佳莎和敖丽莎上前抱住他,吻了吻他的脸,他忙挣脱开,吓得直往后退。
绰布绰克逗趣地对赵宝玉说:“你怕啥呀,都是兄弟姐妹!”
赵宝玉说:“男女有别,男女授受不亲……”
大家又是一阵欢笑。
这天晚上,大伙在这个幽幽的山洞里,说着好多从前的事情,说到有趣的地方就哈哈大笑,说够了就唱歌跳舞,把不愉快的事情都抛在了脑后,好像从未发生过什么不幸,他们都感到,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地美好,而且充满着快乐。
直到很晚,人们才在山洞里铺上树枝、干草、兽皮,每个人弄了个铺位,就和猪马牛羊、鸡鸭鹅狗一起睡下了。
124.公鸡打鸣了
雨又下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早晨,山洞外有了一丝的光亮,山洞里仍漆黑一片。
几只大公鸡开始打鸣了。
一个长工听见鸡叫声,突然从铺上爬起来,扛起身边的锄头就往外走,他寻思鸡都叫了,该下地干活了。
跑伦也爬起来,他以为碰上了野鸡,端起枪就要开枪。
赵宝玉点亮松树明子,人们看见他们的样子,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等他俩说出是怎么回事后,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刚被吵醒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绰布绰克连比划带说:“公鸡一叫,长工要去种地,跑伦要开枪打鸡!”
山洞里的笑声从清晨就开始了。
赵宝玉走到山洞口,看了看外边,雨还像条帘子一样在洞口外撒落着,他转回身对两个长工说:“你们俩把那头耕牛宰了吧,够咱们这些人吃几天的了!”
吉若上前制止赵宝玉,说:“赵寨主,别再宰东西了,吃点野菜得了,你们寨子还那么多人,没了牛,以后咋整啊!”
赵宝玉指着山洞的一角说:“粮食我有,前几年我说种地,你们还笑话我,我存了不少粮食,还有土豆、饭豆,够你们吃的,既来之,则安之,这也算是有朋自远方来,咱们为什么不给他不亦乐乎呢,听我的,本寨主自有主张!”
白依尔托恩托元说:“帽活依尔宝玉真行,够朋友!”
绰布绰克打圆场说:“别叫什么帽活依尔啥的了,人家姓赵!一叫帽活依尔他又该生气了,生气不让咱们在这儿住咋整啊!”
白依尔托恩托元说:“叫惯了还改不过来了,那时候岳有华刚学当萨满的时候,他跟岳有华闹别扭,岳有华拿枪追他,他就上我家仙人柱躲着睡觉,还领着帽活依尔富贵,真快呀,这么多年没有了,我都变成老人了!”
赵宝玉意味深长地说:“往事不堪回首啊!人这一生,什么都得经历呀,可是有一点得记住了,人呀,遇着好事别骄狂,遇着不好的事也别伤悲,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绰布绰克急了,他说:“赵寨主,你要再说那些话,我上洞外让雨浇死我得了,这些话比我老婆说的外国话还不好懂呢!”
赵宝玉缓过神来,很随和地说:“行,给你来点生活的,你能听懂的,碰上你这没文化的人可咋整?桂花,快把我儿子抱过来,让他叔叔大爷们看看!”
孙桂花把赵宝玉的小儿子赵富裕抱过来。
赵宝玉指着孙桂花说:“我给你们大伙介绍,这是我贱内,哦,就是我老婆。”
吉若和几个女人上前和孙桂花说着话。
吉若有些责怪他说:“寨主咋不早让我们认识呢,你也不领她上我们乌力楞看看去!”
孙桂花说:“塔坦达,你别说,宝玉总念叨你们,说你们这些人好,他总想你们,他老说在乌力楞那些事,这回好了,咱们就在一起吧,你们说话,我去煮粥去。”
孙桂花和几个女人用一口锅煮粥,用另一口锅炖菜,几十口人都跟着忙活,早饭很快就做好了。
山洞里好几十口人都端着碗,盛了饭菜蹲坐在一起吃着早饭,山洞里回响着一大群人吃饭的声音,人们觉得这饭菜那么好吃。很快,两口大锅里的饭菜都被吃光了。
吉若对赵宝玉说:“赵寨主你咋那么有福呢,你老婆多好啊!”
赵宝玉也不说什么,只是在那儿乐。
那两头耕牛被宰了之后,绰布绰克他们上前剥皮收拾,他们把牛当成犭罕了。
绰布绰克问赵宝玉:“你这咋还有犭罕呢?”
赵宝玉说:“你看准了,这是牛,不是犭罕。别说,牛和犭罕真挺像,快收拾吧,收拾完炖上。”
他们收拾完了牛,他们又在两口大锅里煮牛肉。
赵宝玉卖关子说:“你们知道牛身上什么最好吃吗,有句老话说,宁舍爹和娘,不舍牛马板肠,就是说牛和马的肠子最好吃,知道吗?”
绰布绰克揭他短处说:“你拉倒吧,那年你割马屁股肉,差点让我阿麦把你收拾了,还吃马肠子呢。”
赵宝玉就说:“那回我太冤了,我看那马就白白扔河里葬了,人还没啥吃的,觉得心疼,就割了一块马肉留下,又是让大伙吃的,我一口没吃着,我是一片好心,差点惹了大祸。”
吉若连忙向他解释,说:“一个民族有一个民族的风俗,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都知道你是好心。”
佳莎和敖丽莎看见锅里煮上了牛肉,一下子高兴起来,敖丽莎悄悄地和佳莎说:“要是土豆烧牛肉就更好了。”
绰布绰克悄悄走到她俩身后,突然冒了一句:“少整那些掺假的事!”
敖丽莎被吓得啊了一声。
佳莎和跑伦同时指着绰布绰克说:“你咋回事?”
绰布绰克急忙逃走,跑到一边大笑起来。
阿什库也凑热闹说:“代苏荣,你咋不和绰布绰克摔跤呢,反正待着也没啥事干。”
代苏荣明白了阿什库说话的意思,冲绰布绰克说:“来呀,尖嘴巴子,摔呀,你不是喝蚂蚁酒了吗,摔呀!”
绰布绰克后退着说:“你一边待着去,蚂蚁酒让水冲跑了,你有能耐跟我老婆摔,我让她摔死你,小样吧!”
绰布绰克悄悄和佳莎说着什么,佳莎笑了,她朝代苏荣走过来说:“听说你要摔死我,过来!”
代苏荣一看,转身就跑,边跑边喊:“不是我说的,我服了!”
大伙哈哈大笑。
吉若自从吃完早饭就没有说话,一直靠在山洞石壁坐着。
到了晚上,山洞里的人喝酒吃肉,然后唱歌跳舞,吉若还在那儿坐着,她面对着眼前这么多的人,看着他们说笑,心里却越加沉重起来,她不知道,人们这种欢乐能持续多久,她在想乌力楞的人该走向哪里,她更不知道今后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绰伦布库慢慢来到吉若的身边,伸出手抚着她的肩膀,轻声地问:“诺诺,怎么了?”
吉若知道是她的阿麦,在她面临无助的时候,她感到了阿麦那双手的份量,那双手那么温暖,那么有力……吉若没有回头,也没回答,泪水却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她阿麦对她这样的亲近,而她的阿麦也已经老了,她理解他阿麦,他是一个像石头一样坚硬的汉子。
吉若想清楚了,站起身,擦了擦脸上的泪,侧过脸看着她的阿麦,然后笑笑说:“阿麦,我没事!”
绰伦布库很僵硬地笑了笑,转身向洞口走去。
山洞里的人们还在唱着、跳着,吉若仿佛也被这种热烈的气氛感染了,她似乎明白了,人能拥有这样的快乐是多么地不容易,快乐会赶走苦难,想到这儿,吉若快步走入唱歌跳舞的人群中,她和大伙一起高声唱着,疯狂地跳着……
125.远去了的白那恰
人们在这个山洞里,又迎来了一个早晨,这场暴雨还是倾泄不止,吉若在想了一晚上之后,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很郑重地用鄂伦春语对乌力楞的人们说:“咱们该走了!”
乌力楞的人们看着她,又看了看山洞外仍旧下着的雨,他们有些疑惑,但是什么也没问,都悄悄地收拾着东西,但他们的行动明显很缓慢,东西收拾好以后,吉若站起身说:“走吧。”
大伙随着吉若艰难地走出山洞。
吉若本想先祭拜完白那恰再走的,但这里的树还都没长大,也没有白那恰神像,吉若小声向心中的白那恰说着什么,带领着大人孩子们往前走着。
赵宝玉发现他们往山洞外走了,追过来劝他们留下,发疯一样地阻止吉若他们离开。
吉若没有回头,一步步走出山洞,跟随着吉若的人们也像是没有听到赵宝玉的喊叫,向南边的冷水河走去。
雨似乎越下越小了,天也越来越亮,当他们来到河边时,雨突然停了。
他们看见,赵宝玉家的那两栋原本都往一边斜歪的木刻楞房子,又被洪水冲得端正在那里。
那幢写有“赵家寨”的木牌楼仍耸立在那儿,透过牌楼往远望去,朗朗的天空上挂着两道七色的彩虹,天上出现双虹是一种奇特的现象。
他们站在河边,望着河水。
在这条汹涌的冷水河里,人们惊诧地看到,一种从未见过的景象出现了,在河里,从上往下漂满了树木,而且树木都是整棵的,有根有梢。
所有的人几乎同时发出一种惊叹。
吉若像是失去了神智,一动不动地惊诧在那儿。
她仿佛听到有谁在问:“树咋能一棵棵漂在河里?”
好像神灵在回答:“洪水太大了,树被冲掉了。”
有谁在问:“大树咋能被水冲掉?”
好像神灵在回答:“北方地下是永冻着的,树根只能往浅层的四周扎,水泡久了,树根就拨出来了。”
有谁在问:“山上的树都漂走了,还有啥呀?”
好像神灵在回答:“就剩下光秃秃的石头了!”
有谁在问:“那以后我们咋逮东西呀?”
好像神灵在回答:“不知道!”
这时,吉若一下子清醒了,她真真切切地看到,冷水河里漂着满河的树木,拥挤着、碰撞着,浩浩荡荡地往下游移动。
吉若回过头,看着全乌力楞的大人和孩子,所有的人都瞪着眼睛看着河,没有一个人说话。
她仔细地数了数,全乌力楞的人都跟着她出来了,加上自己一共十六个人。
她猛然想起,几十年前,她的雅亚阿其格查莫日根就像她今天这样,带着全乌力楞的人往前走着,那时,一共十八个人,她不明白,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们曾增加了那么多人,又失去了那么多人,自己的人怎么会越来越少……
河里的树木还在源源不断地从河的上游漂下来。
这不光是树木,偶尔还会有几张野兽的皮子和整张的桦树皮,还有仙人柱的木杆、铁克沙,还有桦皮盒、滑雪板、乌力安、包毫库特、奥仑,还有祖仙神像……
让吉若更加吃惊的是,她看见了那棵她亲手刻画着白那恰神像的大松树也漂在河里。
那棵树的根在前面,树梢在后面,白那恰神像就在水面上向天空仰着头,白那恰的脸上浸满了水珠,白那恰流泪了。
吉若一下子跪在地上。
全乌力楞的人也都跟着跪在地上。
赵宝玉犹豫了一下,也跪下了。
有人问:“塔坦达,咱们去哪儿?”
吉若说:“不知道。”
有人问:“咱们去上游吗?”
吉若说:“上边没有树了。”
有人问:“那就去下游?”
吉若说:“咱们是从那里来的!”
再没有人说话。
在河里,那棵雕着白那恰山神像的大松树,悠悠地往下漂着、漂着,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淡远……
(连载完)
责任编辑 阿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