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红
在猫这种动物身上,人类赋予了太多的意义。
讨厌猫的人认为猫是不忠的,邪恶的。撒旦经常变成黑猫,女巫有猫日夜相伴左右,甚至女巫本身就是一个带着黑猫面具拿着黑色皮鞭的SM造型的性感女人。二百年前的一个英国教授宣称,女人和猫该下地狱。由此,猫这种动物更多地和女人和诱惑联系在了一起。
喜欢猫的人则把猫捧到天上。在古罗马,猫是自由女神脚下的宠物,是自然界最不受约束的动物,是自由的象征。在古埃及,给人类提供太阳光热的巴斯特女神就是一个猫头人身的女人,这与中国人说“猫有九条命”意思接近:猫神圣不可侵犯,有着强劲的生命力。因此,猫被奉为美和自由的象征。
猫有多重面孔,每一种面孔都是真实的又都不能代表猫的全部。这也是猫的魅力所在,神秘费解,永远猜不透,和那些猫一样的女人出奇相似,与我们无限靠近又无限疏离,吸引后来者前赴后继地误读和阐释。
墨西哥女王般的画家弗里达,法西斯缪斯瑞芬斯塔尔,她们是从另一个世界落到人间的精灵,为我们真实地诠释着猫的多重性格,为我们原本乏味的世界,带来无尽的色彩、美和想象。
弗里达·卡洛:
火焰从来不会残缺
写作与恋爱相同,完全可以趁着年轻,多整那么几本。
而阅读却与做爱相同,使你透心的暗爽直至尖叫,这样的阅读经历肯定不会天天发生。
而她却让我尖叫了!
她叫弗里达·卡洛,生于墨西哥。现居墓地。
我一直不明白,明明很有感情,可最后却以分手收场。我和猪真正的分歧究竟在哪里?这个问题一想就是五年,仍然没有得出能说服自己的答案。
2013年岁末,当我重读弗里达·卡洛时,对两性情感和女性价值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对自我的情感以及生活也有了全新的诠释:婚姻是爱情的吉言还是恶咒,完全取决于你对爱情这部大书的蕴含理解;爱情很像中国的水墨画,往往画家自己也搞不懂成功的是笔还是墨。
弗里达的一生,就是不断碎掉不断修补的过程,她经历过一次车祸,三次流产,在原本残疾的身体上做过32次手术,还截了一条腿,最后瘫痪在床,身体彻底破碎,直到死去。我曾不止一次地设想弗里达·卡洛在世时苦不堪言的情状:她像一个变压器,身上到处都插着管子;她像宫殿的华丽大门,门上钉满闪闪放光的铜钉!
但弗里达依然活得万花筒般精彩。她信仰共产主义,吸毒、酗酒、双性恋,有着手指头都不够数的男女情人和风流韵事;她和丈夫彼此相爱又彼此不忠,过着互相依靠又互相伤害的生活。但是作为人,她的勇气是独一无二的。她不仅忍受了她所遭遇的不幸,还超越了这些不幸。以不幸为养料的艺术之花,更加耀眼。
五年后的岁末,我算是更深层次地读懂了弗里达。她既不是可怜虫,也不是墨西哥荡妇,那些只是她对抗世界引人注目的一张皮,由此造成的人们对她的各种误读让她感到有趣,也是她的人生之所以成为传奇的组成部分。
艺术,使她承受的非常痛苦的身体有了非常意义,她没有因为伤残而平庸。随着时光的流逝,弗里达作品受欢迎的程度远胜过丈夫里维拉。2006年,弗里达在1929年画的一幅自画像以500万美元的价格拍出,这是现代女画家作品在拍场的最高价位,比里维拉280万的最高价多出了将近一倍。
艺术拯救了她,让她的痛苦得以释放并得到最好的回报。艺术之母飞针走线地缝补着千疮百孔的弗里达,使她的肌体和精神永存人间。正如她谈及《墨西哥的四个居民》中那个怀孕的黏土玩偶时所说:“即使是死去了,她的体内也能迸发出生命的火焰。”
当然,从来都不会有人把火焰称为残缺的火焰,火焰是燃烧自我发出的绚烂光芒。作为一个女人,弗里达对灾难坚忍不拔,对爱情坚定不移,对艺术燃烧到死。她短暂的一生,闪亮而辉煌,从来不曾真的沉沦,更不曾暗淡。而坚定不要命地燃烧,正是我以及现代很多女性所稀缺的品质。
我喝酒是想把痛苦淹没,但这该死的痛苦学会了游泳,现在我反而被酒征服。
——弗里达
1925年,18岁的弗里达·卡洛在乘公交车时遭遇严重的车祸,一个钢管栏杆从她身体的一侧插入,穿透了她的子宫,从阴道穿出,脊椎被折成三段,右腿严重骨折,一只脚被压碎。为了给弗里达做手术,她的父母几乎卖光了所有的家产,负债累累。
她浑身打满了石膏,躺在雪白的床单上,像瓷器一样散发着光亮却一声不吭,没有人相信她会活下来。一起出事却只受了轻伤的同学,也是她的恋人阿里亚斯,在她再三写信邀请下来看她。面对她的伤势,他连用眼睛直面的勇气都没有,坐了一小会立即找借口要溜走。弗里达故作坚强地笑着对他说:“等我画完这只蝴蝶再走好吗?”她拿起笔,在包裹着身体的石膏上画了一只美丽的蝴蝶。但当她低头画画的时候,恋人早溜出了病房。
在打满石膏的病体上画出第一幅画,预示了她日后绘画的主题,痛苦和自我。
弗里达天生是个轻微的残疾人,但她却是个毫无畏惧的淘气的孩子,长短不一的腿一跛一跛的,并不影响她到处乱跑。在四个女儿中,弗里达的性格最像父亲,深得父亲偏爱。父亲为她规划了能做到的最好的教育,鼓励她玩拳击、摔跤、和各种运动来让她强壮坚强,漠视他人的嘲笑以及内心的不安。1922年,父亲将她送进墨西哥最好的预备学校就读。当时的学校刚刚开始招收女生,而弗里达幸运地成为2000名学生中仅有的35位女生之一。读中学时,她成为学校里一個主要由男生组成的以恶作剧和调皮捣蛋为乐趣的小团体“卡楚恰”的头目。她当时打算学医,我们可以在她的画里看到她对生物和人体构造方面的认识。她把血脉、心脏、子宫、骨骼、肝肺等等,都画得非常精确。车祸前,当她还在学医并发现自己对绘画的兴趣后,曾打算给医学书刊画插图作为职业。
阿里亚斯走后,弗里达继续在石膏上画蝴蝶。那些蝴蝶色彩斑斓、轻灵又无限感伤,像在无声地发出痛苦尖叫,犹如她此后的人生。
家人见画画可以让弗里达暂时忘记疼痛,便为她拿来画板。为了背信弃义的初恋男友,病愈过程中她画了第一张自画像送给他,依然没能让他回头。不过,她日后的造型在这副画中已经萌芽:穿着暗红色的天鹅绒裙子,看上去优美忧伤,虽然与之后那些色彩浓艳华丽,充满着痛苦的自己截然不同,但鸦翅一样的连心眉,自画像的造型等都是她后来一贯秉持的风格。她用黑色幽默的语气表达使她失去生育能力的事故:“让我失去了童贞”。
“我没有死掉,而且我还有一个活下去的理由,那就是画画。”车祸使弗里达获得新生,开启了她的艺术之门,她像写作一样开始以绘画记录自己的生活与情感。她变成了一个成熟忧郁果敢的女人。也许是命不该绝,也许是内心强烈的求生欲望,弗里达居然奇迹般地康复了,甚至可以重新走路。但疼痛却与她一生为伴,她不得不沉迷于酒精、毒品和香烟。别人问起她时,她说:我已经不记得不疼的感觉了。
我生命中遭遇过两次巨大的灾难。一次是被车撞了,另一次是我的丈夫。
——弗里达
“我的梦想是为里维拉生一个小孩,总有一天我会把我的想法告诉他”。弗里达在与几个闺中好友谈起各自的生活目标时说。
出车祸前,弗里达第一次遇见墨西哥三大壁画家之一的美术巨人里维拉·里维拉,他正在为学校的礼堂画壁画。为了引起里维拉的注意,她在他要经过的台阶上洒了肥皂水。也许是缘分未到,他并没有跌倒,弗里达期待的浪漫邂逅也泡汤了。
1928年,22岁的弗里达由朋友蒂娜介绍加入了共产党,并在她家再次遇见已经42岁,刚刚离婚的里维拉,这次如愿坠入爱河。不过,弗里达的另一个说法是,她出院后,拿着自己的绘画叫下正站在脚手架上画壁画的里维拉,指点她的绘画而结识。以后,弗里达有很多似是而非的传言。给自己制造传奇色彩和戏剧效果,正是弗里达一生热衷的事情。
自私蛮横的天才里维拉身边环绕着各式各样的女人,弗里达还是飞蛾扑火般地嫁给了他,成为他的第三任妻子。一开始她以为她可以改变里维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自己和他的前妻们一样对他无能为力:“我生命中遭遇过两次巨大的灾难。一次是被车撞了,另一次是我的丈夫。他像永动仪,始终在追求——情爱与色欲。”
里维拉又高又胖,相貌丑陋,弗里达苗条娇小,两人被弗里达的母亲称为“大象和鸽子”的结合。这段感情最深刻契合的,是超越爱情的情感——艺术。可以说是里维拉造就了弗里达的艺术成就,无论是艺术上的指引还是他带给她的痛苦体验打开了她的艺术灵感。
一开始,弗里达模仿里维拉的风格,描绘墨西哥的社会和日常生活。《公车》画中的公车和车祸那天的公车一样有着木制地板,各种各样的墨西哥人坐在一起,有印第安人,有钱的白人,还有一个女孩可能是弗里达自己。画中弗里达那种北美洲人的幽默无处不在,不远处背景的酒吧名字是“LaRisa(笑声)”;穿蓝色服装的工人不仅戴了领带,而且蓝色衬衫上配的是“白领”。
里维拉把弗里达从模仿他的艺术误区里拽出来:“你必须专心于自己的表达方式”。里维拉敏锐地感觉到,如果弗里达绘画中采用淳朴的民间风格,不仅可以形成她的个人符号,而且还可以掩饰她技巧和经验上的不足。
里维拉是真正深刻理解、欣赏弗里达的,在弗里达一名不文的时候,他就看到了她天才的内核。他在一封信里对朋友说:“她的画尖刻而温柔,硬如钢铁,却精致美好如蝶翼;可爱如甜美的微笑,却深刻和残酷得如同苦难的人生。”在早期,他就很精准地对弗里达的绘画做了总结:“弗里达是艺术史上第一个女人,以全然鲁莽的真诚以及安静的残忍,在她的艺术里潜心钻研常见的、却独特的、仅仅关于女人的主题。”
在生活上,里维拉也给了弗里达无数的帮助,帮她家里还清高额贷款,给她支付昂贵的手术医疗费用。里维拉还塑造了弗里达艳丽动人的形象,他让弗里达脱去黑色短裙和白衬衫上别着共产党党徽的革命装束,改穿长长的繁复华丽的传统民族服饰,还送给她各种夸张艳丽的珍奇宝石,把她打扮得像个墨西哥女王,从众人中脱颖而出。
慷慨照顾和欣赏弗里达,并不妨碍“公牛”里维拉处处留春。新婚不久,里维拉又回到以前的状态,不断与模特、影星,以及他的学生发生性关系,走马灯似地更换情人,且从不愧疚,对弗里达内心的痛苦视而不见。他理直气壮地说“医生都证明我的生理特征天生喜欢拈花惹草”。虽然他偶尔也承认自己对弗里达造成的伤害:“当我爱一个女人的时候,我总是伤害她,而卡洛就是我最大的受害者。”里维拉在成就弗里达艺术生命的同时,也让她始终生活在无尽的痛苦中。
弗里达少女时就渴望为里维拉生孩子的愿望,却始终无法实现,这让她感到绝望和痛苦。她不愿意相信那次车祸真的使她丧失了生育能力,曾冒着生命危险三次怀孕,但都以流产告终。因此,她一生都没有停止描绘对怀孕、分娩、繁殖的渴望,譬如那张绘于流产后的油画《我的诞生》。她也因此非常嫉妒里维拉的前妻为他生了两个女儿。
里维拉的风流韵事更是没有底线,打击了她作为妻子的自尊心和一个女人的骄傲。得知里维拉竟然和妹妹有染时,弗里达画了一幅《稍稍掐了几下》:一个女人倒在血泊里,身上被刺很多刀,每个伤口都在流血,旁边站着一个男人,冷漠地旁观。朋友惊诧的问她,她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你没看报纸上的新闻吗?一个男人杀死了他的妻子,二十多刀。当警察问起他,他却说,这不过都是些小伤口。这幅画表达的是里维拉每一次背叛都像给了她一刀,但迭戈却总是说,那没什么,和刷牙差不多。
里维拉和妹妹的风流韵事犹如最后一根稻草,压倒了弗里達,她开始放纵,男女通吃。她在社交场合施展魅力,大口喝龙舌兰酒,举办狂欢宴会,和女人拥吻跳舞,对着来宾唱黄色歌曲,讲色情笑话,使得所有人都深感震惊。她勾引自己看上的每一个人,成为她那个时代最有名的荡妇。她在世界各地都有崇拜者,她到法国时,毕加索宴请她,她还登上法国时尚杂志的封面。她和数不清的情人发生过关系,条件是他们必须著名并长得漂亮,必须为她的人生加分和增加传奇色彩。比如和雕塑家诺古奇、苏联的二号政治人物托洛茨基。她还与女画家欧姬芙、女影星多勒丝·德·瑞奥之以及布列东的妻子兰芭有过同性恋情。她在给兰芭的信中写道:“你的眼眸就是我的眼眸,偶人在它们的玻璃大房间里排列着,属于我们俩。”
上帝赋予她一个非凡的爱人,同时又让他爱她并且无情无尽地伤害她。
我不是生病,我只是整个碎掉了,但是只要还能画画,我都会很开心。
——弗里达
虽然里维拉自己整日风流快活,但他只容忍弗里达的女性情人,有时和她一起拿她们寻开心。和弗里达关系亲密的女人,很多是她和里维拉的共同朋友。里维拉自己经常不回家过夜,却鼓励他的女性朋友去家里陪伴弗里达,陪她过夜。这对长时间呆在家里的弗里达是一种慰藉。但并不是每个女人都吃她那一套。有一回她告别朋友,亲吻了她的嘴唇,那个朋友大为吃惊并且推了她一把,她摔倒在地,这让她很愤怒。对于弗里达不喜欢的女人,她不会接纳还无动于衷。当一个患精神病的女孩冲入弗里达的房间说“弗里达,你要是不理我,我就自杀!”她真的喝了毒药当场死在弗里达的房间。里维拉听闻此事竟一边大笑一边命人将那女孩埋葬。
对她的男性情人,里维拉妒火熊熊。有一回,里维拉发现日裔美籍雕刻家野口勇在弗里达的床上,他拿起手枪对准他,野口勇吓得翻墙落荒而逃。
或许,放纵也是她沉重的生命之所以继续下去的理由。她像溺水之人,那些浮在水面上的光斑总能让她对生活有所期待。放荡的表现下,掩饰的是害怕里维拉像学生时代的男友一样,因为她的病痛残疾而抛弃她。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在自画像中她都把自己画的很强壮,但是却没有一张有笑容。
1938年,她剪去里维拉喜爱的长发,搬出了他们的住所,两人分居了。法国超现实主义诗人布列东很欣赏弗里达的画,为她在纽约安排了一场个人展。31岁的弗里达在艺术和经济方面独立了,虽然效益不是很好。巴黎方面的展览在1939年获得成功,弗里达的一幅自画像被罗浮宫收购,成为历史上第一幅进入罗浮宫的拉丁美洲画家的作品。这一年,想念里维拉和墨西哥的弗里达回到家,等待她的却是离婚。失去和里维拉的婚姻,艺术不足以支撑她的灵魂,她被打垮了,健康急速下降,内心尖锐的疼痛却化成了一幅幅动人心弦的作品。
那些花花绿绿的男女,只不过是过眼云烟,是让里维拉嫉妒的武器,她的心里,只爱里维拉。对爱情,弗里达有着持之以恒的独一无二的决心。“无论从任何距离,所有我眼睛看到的,所有我自身触到的,都是里维拉。”弗里达在日记里写道“我爱里维拉胜过爱我自己”。因此,不到一年,他们又复合了。对此弗里达说:我们是饥饿与食欲的结合。弗里达和里维拉是爱人、同志、朋友,也是亲人,只是整天忙于绘画和女人的里维拉,在弱小的弗里达死后才意识到她的爱有多么坚定和强大,她激发了他的创作激情和青春活力。而弗里达的画中也体现了这种坚持,一种只属于她的坚不可摧的精神力量。
弗里达葬礼那一天,他“像被切割成两半的灵魂”。没有了弗里达,这个随欲望摇摆不定的男人便如迷途羔羊,不知所措。三年后,里维拉便随弗里达而去了。
我不画梦,我画我的现实。
梦是花园,现实是通向花园的那条小径。
——弗里达
弗里达将她所有的感情倾注在画布上。她用绘画思考、记录一个女人的成长,释放内心的痛苦,在破碎中挣扎着燃烧火热的生命。她画自己的故事,她画她暴风雨般的婚姻带来的愤怒和伤害,画自己的家族血脉,画痛苦地流产,以及车祸带来的肉体上的痛楚。画的最多的题材就是她的自画像。
弗里达爱墨西哥的一切,它的色彩、民间艺术、传统服饰、思维方式以及重视诚信和家庭的价值观。在这些作品里,弗里达经常把自己画成穿着墨西哥的传统服饰,周围是她的宠物和家乡葱翠的植物。她的作品总是风格强烈,写实的,幻想的,写实与幻想结合的。她的艺术和生活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热烈奔放而带着悲剧性。
“生”与“死”是弗里达绘画的两大主题。她把“印第安神话与她的个人神话,墨西哥民族的历史和她个人的现实全部融进她那色彩斑斓的颜料中”。当一些评论把弗里达的绘画归入超现实主义流派的时候,她坚决否认:“我不画梦,我画我的现实”。那些欧洲艺术家的超现实主义所表现的超越现实的梦,作为一个墨西哥人,现实和梦想本身被视作一体,奇迹被认为是日常发生的,这就是美洲人心中的现实。他们的思维是魔幻现实主义的,和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是一回事。如她所说:“我画自画像,我画我的生命之痛”。
弗里达有整整一年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在此期间,她被囚禁在由皮革、石膏和钢丝做成的支撑脊椎的钢铁胸衣中。1944年,她画下最著名的一副自画像《折断的圆柱》,猛一看画中的弗里达像一个怀里竖着一只枪,身穿战甲的英勇无畏的亚马逊女战士。但仔细看来,却是一个泪如雨下,满脸满身钉着钉子的痛苦至极的即将破碎的女人。在身体的裂缝中,一根断裂的爱奥尼亚式圆柱取代了她日益恶化的脊椎。圆柱从腰部直穿到下巴,裸体的上身用几条白色的皮带缠绕起来,像日本性爱中绳子的捆绑,颇有情色的味道。但是那表情,不是情色的,而是凛然悲伤的,像个奔赴刑场的女英雄。从画相上看,弗里达鸦翅一样的连心眉,唇上微微的髭,都是充满嫉妒的面孔。如布列东所描述的,没有一位女性艺术家比弗里达的嫉妒心更强。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她为了使自己尽可能地更富魅力,她太想让自己同时扮演双重的角色了:时而纯洁痛苦,时而彪悍邪恶。
在现实生活中,她总是竭力为她的朋友们营造出欢乐轻松刺激的氛围。她常常把自己画成“兩个弗里达”,一个在忍受痛苦,另一个才是人们所熟悉的她,一个自我精心营造的放荡快乐的形象。
1953年,在墨西哥城组织了她生前在自己故乡的唯一一次个人画展。医生们警告弗里达不要参加画展,因为她的健康状况太糟糕,但她还是到场了,躺在预备好的床上,整晚唱歌、喝酒、开玩笑、狂欢。她告诉记者们:“我不是病了,我是碎了。但是只要我能画画,我便是快乐的。”画展很成功。一位评论家在《时代》周刊以一篇题为“墨西哥式的自传”的文章中写道:“要将她的生活与她的艺术分割开来是很困难的。她的画就是她的自传。”
1954年,弗里达受到组织坏死的威胁,在右腿膝关节以下截肢。她尝试着用假腿走路,甚至还在朋友的庆典上跳舞。1954年7月,她在抗议打倒危地马拉左翼共产主义的一次游行中公开露面,之后不久便在睡梦中死去。但很多她亲近的朋友都怀疑她是自杀。
在她的最后一幅画《生活万岁》中,切开的西瓜熟透香甜,其中一块瓜瓤上写着醒目的大字:“生活万岁!”破碎的身体彻底瓦解了,灵魂像一缕烟,飘走了。她在日记的最后一句话更是明确写道:我希望离开是愉快的,我希望再也不回来。
是支离破碎的身体支撑着弗里达的美术高度,还是弗里达因残缺而有了壮美的高度,这个问题已经不再重要!总之,弗里达是一个永远的话题,常青常新的话题。
在两个人的关系中,必须至少有一个人是坚定的,否则两人只能渐行渐远。爱一个人,即使粉身碎骨燃烧殆尽也在所不惜的一方,才能在燃烧中获得永生。
莱尼·瑞芬斯塔尔:越罪越美
在美之外,没有宗教,也没有科学。
——纪伯伦
选择本身就是艺术,即便有美化和神话自我的嫌疑。
绝对自我中心对艺术家的创作来说绝非坏事。
莱尼选择的艺术,却是美和罪随行,没有了罪,也就失去了美。希特勒成就了她的天才,纳粹、种族主义的精神是她艺术的核心,她的名字到死都和希特勒联系在一起。罪和美成为一个事物的正反两面,犹如世界对她的评价。美国《时代周刊》评选20世纪一百位最重要的艺術家中唯一的女性,就是莱尼·瑞芬斯特尔。她创造了如今世界上广泛使用的纪录片拍摄模式,是当之无愧的现代纪录片之母。同样的电影,又让她永远地被定在耻辱柱上:她那些刻意漠视道德的作品是对人类文明的摧残。
“再一次感受到这两部作品中强大的力量、秩序和美。”《意志的胜利》和《柏林奥运会》对现代一些年轻人,依然有着不可救药的催眠和洗脑作用。有人看完电影后感叹大声为导演抱不平:“一个神话缔造者,一个创造美的美丽的女人,何罪之有?”为此,电影学院的教授不敢把《意志的胜利》在课堂上全部放完:“这部片子具有洗脑和催眠作用,我担心如果学生把片子看完,就会像当年的德国青年那样变成真正的纳粹。”
《意志的胜利》被称为电影版的《我的奋斗》,成了纳粹“光辉”形象的高度浓缩。这既成了她不灭的艺术丰碑,又成了她无法抹去的罪证。莱尼·瑞芬斯塔尔撼动了世人一直推崇的艺术是真善美的结合,告诉人们恶之花一样可以美得撼人心魄,美得强大,一样能成为不朽的艺术。
莱尼活到她的同时代人包括她的老对手马琳·黛德丽都死了之后,直活到她感到寂寞为止!她死不认错,永不悔改,自我迷恋,全副武装,波澜壮阔地活了一个世纪,对美的追求至死才方休。而她的美,始终被世人批评是带罪的玫瑰,有毒的艺术。无论是神话希特勒,还是极具震撼效果的非洲原始人,抑或是斑斓的海底世界,与她的美联系在一起的,骨子里还是法西斯美学。
是不是希特勒的情人,这个一直无解的问题其实一点也不重要,只不过为他们彼此增加一点桃色新闻而已。无论如何,莱尼都是希特勒当之无愧的“灵魂伙伴”,她因他而登上电影事业的顶峰,也因他而被排斥在主流电影圈外。
希特勒早已被认定为千古罪人,莱尼·瑞芬斯塔尔因为希特勒而成了有争议的伟大的艺术家。
我竭尽所能地争取我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莱尼·瑞芬斯塔尔
莱尼1902年8月22日在德国柏林出生。五岁去剧院看过一场《白雪公主》的演出后便开始写诗歌和戏剧。她自己扮演主角,弟弟心甘情愿扮演她的道具,她的戏剧里除了她不允许有任何人的存在,只有树木,小鸟和昆虫。
莱尼的性格里从小就有一种悍霸,她独断专横,自私自我;她就像陀螺,纵是被皮鞭抽得团团转、转团团,也要吸引人的眼球,也要做独一无二的叙事主角!在学校里,她学习成绩平平,但体操、滑雪、溜旱冰、跑步、游泳等只要是体育运动,她样样优秀,精力耐力和对疼痛的忍耐力更令人赞叹。她也一直保持着对童话和神话的偏爱并使它不断蓬勃发展。莱尼的梦想很大,她想让自己成名成家,成为一个重要的人物。她还决心只要活着,就不让自己依附于任何一个人。
16岁的莱尼美艳健康,她饰演裸露上身的女孩,但电影彻底失败。随后她转向跳舞,一个犹太银行家爱上了她,她拒绝结婚,却成功地说服这个银行家出钱出力资助她跳舞并获得成功。她一生的情感生活,始终都是在用身体说服赞助人,实现那个叫梦想的东西!
艺术是她的梦想,男人是通向梦想的手段。多年之后,莱尼说:艺术的过程就是烧钱的过程。电影尤其烧钱!而舞蹈呢?舞蹈者的芭蕾鞋什么时候都是在权利和财富的手掌上跳舞!我有过短暂的舞蹈生涯,短暂得就像兔子尾巴,只维持了八个月,就以左膝受伤而结束。经她细心剪贴,媒体对她的评论成为了她的“历史”,贴上的只是文章中说她好的部分,“但是”后边的评语全被她隐去。这种将凡人转换为英雄的创举后来成了她的标签和绝技,被她完美地运用到了电影上。
1924年6月,莱尼去看受伤的膝盖,在站台上等火车时,月台对面的一张电影海报吸引了她。那是魏玛影界的“高山片之父”范克博士的《命运山脉》,海报中一名登山运动员在白云和锯齿形闪电的背景下正从一面山坡遥望另一面。她如同被催眠,病也不看了,而是找到主演路易·特兰克,请他把她的照片寄给导演。她咄咄逼人的美正是范克博士寻找的那种,他马上邀请她主演他的下一部电影《圣山》。《命运山脉》完全改变了她的命运,让她脱下红舞鞋,成功进入电影界。
到20年代末,莱尼已是当时的电影明星,但极度自我中心的性格让她不满足于做一个让人摆布的演员,《蓝光》是第一部她自编自导自演的电影。在影片中,自然环境所携带的震慑力兼具大美和大恐怖中,她放弃绳索,在4500米的高山攀援,在那荒无人烟的积雪地带,挑战人类极限。莱尼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偶像,一个征服的女神,她的美因此也超越了“女性、性感、人间”的范畴。法西斯美学在这部片子中初见端倪。
电影是最有影响的获得广大观众的一种手段。莱尼是所有那些明星中唯一能理解我们的人。
——纳粹宣传部长戈培尔
莱尼早在见面前就“爱”上了希特勒。自从她1931年第一次听到希特勒的演讲,便有一种轰然洞开的感觉,以至于无法去叫一辆出租车。她视希特勒为偶像和知音。而希特勒则是她的超级影迷,无论莱尼的美貌、体格和精神气质,都符合纳粹关于优秀人种的审美标准。这种带有集中与极端倾向的生命气质与他的极权政治有着高度的契合。两人尚未相识,已经彼此倾倒。
第一次见面,希特勒就对莱尼许诺:“一旦我们掌权,一定让你给我拍电影。”从此,她的命运就和希特勒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成为法西斯美学的缪斯,集大成者,展示者和阐述者,从外貌到灵魂完美的统一。莱尼因此被称为“法西斯的缪斯”。
1933年,对一部希特勒电影所表现出的热情,将莱尼推向一条超越梦想的成功之路。在纳粹统治时期,许多有良知的艺术家宁愿流亡海外都不愿与独裁者合作,比如击败莱尼成为某个电影主角的黛德丽就去了美国,即便纳粹政权给她很优惠的待遇也不愿回国为纳粹效力。甘愿为纳粹服务的只是少数,莱尼便是其中最突出的一个,她眼中的希特勒是德意志有史以来最伟大最完美的领袖。但因为她对希特勒的崇拜是真诚的,她的艺术因为真诚而富有很强的感染力,即便她崇拜对象是一个杀人恶魔。
这部影片的拍摄是当做政治任務来完成的。摄制期间,纳粹政权向她提供了任何一个导演都梦寐以求的工作条件:无限制的经费,170人的摄制组,包括16个摄影师,每个摄影师配备一个助手,36架以上的摄影机在同时开工,摄影师一直穿着纳粹德国冲锋队制服工作,还有无数的聚光灯听候调配。无与伦比的拍摄条件让莱尼首创了电影史上的很多摄影技巧;在大场面的把握上,至今没有一个导演可以声称超越了她。她用情节剧的摄影机角度来记录这场宏大的阅兵里的个人和整体。影片一开始,希特勒的专机突破茫茫的迷雾出现,然后便是一连串的集会、游行、呐喊、森林般的纳粹举手礼,在群众和旗帜的海洋中,希特勒高大的形象始终被放置于中心位置,如同上帝显灵,俯视众生,而密密麻麻的军队和群众则如蝼蚁般渺小。“希特勒万岁”“党就是希特勒,希特勒就是德国!”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影片最后在瓦格纳恢宏的史诗音乐里结束。
希特勒被莱尼成功地塑造成了拯救人类的上帝,莱尼还同时偷换了国家和希特勒之间的关系,希特勒就是德国。1935年3月28日晚上,当32岁的莱尼夜以继日地从17万英尺的胶卷中剪辑出的《意志的胜利》首映时,影片“主演”,德国元首希特勒意气风发地亲自前来观看。从此,这部影片就成为德国电影院里的保留影片,一批批日尔曼后裔们被鼓动得血脉贲张,前脚从电影院出去,后脚就踏上了战场。她也因此成了希特勒的帮凶。
《意志的胜利》在西方国家放映时也引起同样的轰动。影片获得四项电影大奖。希特勒多次向莱尼献花,发贺信和贺电,以及亲笔信。在《意志的胜利》首映结束后,他还向这位御用导演亲自赠送了宝石项链。
之后,她为1936年在柏林召开的奥运会拍摄一部纪录片《柏林奥运会》。莱尼用纳粹精神置换奥运精神,动用了比拍摄《意志的胜利》更庞大的摄影队伍,更先进的设备,如高速摄影机、水下摄影机等,竭力渲染运动场上的力量与速度,显示德国选手的征服性和优越性。虽然也点缀了黑人选手的镜头,从整体上对其他竞争族裔的贬抑是明显的。《柏林奥运会》由《民族的节日》与《美的节日》两部影片构成,解说词却反复出现“斗争”、“征服”的字眼,把体育盛事处理成一种仪式化的英雄伟业。
1938年4月20日,《柏林奥运会》首映作为希特勒的49岁生日献礼。希特勒亲自上台为她献上一大束紫丁香时说:“她赋予了这部影片以我们时代的使命和命运。这部作品赞美了我们党的强壮和优美,它是独一无二的,不可比拟的。”
她的人生在这个夜晚达到辉煌的顶点。与《意志的胜利》相比,《柏林奥运会》引起更大的轰动,先后获得1938年度德国电影奖和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在欧洲各国巡回放映,受到空前的欢迎,连希特勒出现的镜头也赢来一阵阵掌声。斯大林给莱尼写了亲笔信,对电影表示赞赏。莱尼还以“希特勒朋友”的身份登上了《时代周刊》封面。
15年的时间,莱尼从一个年轻无知、怀揣梦想的舞蹈演员,成为纳粹德国最著名最得意的权力宠儿。她穿着白色大衣,行走在纳粹党员和纳粹党卫军中,“一个工作中的职业女性,在今日雄性化的德国、在集结的25万观众面前,她是如此罕见的一道风景,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她。”
她曾自信地说:“奥运会开十四天就要结束的,而我的电影至少要让人家看二十年。”她的目的达到了,迄今为止,她的片子仍是世界电影史上最优秀的经典纪录片之一。同时,她天才般地开创了种种摄影技法,如百米短跑的自动摄影,热气球全景俯拍,深洞仰拍跳远等等技巧,今天仍为人们所效法和袭用。
莱尼成功了,她像任何一个艺术家一样,站到了高处就不想下来!但却她却忘记了,任何顶点唯一的路都是下坡路,差别只在于慢慢走下来的还是直接落下来。
我想如果他愿意的话,我就会成为他的情妇。只要他要求,那是不可避免的。但很高兴的是,他没有。
——80岁的莱尼说
莱尼和希特勒的关系一直令世人所猜测,众说纷纭,越说越玄,直至离谱!
2006年,德国柏林大学一名历史学教授,也是德国最著名的希特勒研究专家哈恩·维斯克尔出版一本新书,称有足够证据显示莱妮曾长期担任希特勒的第二秘密情人。在她31岁时,开始正式与希特勒进行秘密幽会。这种情人关系一直保持到1941年39岁时。
但莱尼从没有承认过。每次,她都笑笑告诉人们,“那是谣言,我不过为他制作了纪录片。”
莱尼自称不会爱上任何一位男人。自从她自我规划在20岁前失贞以后,对性便持开放态度,但始终没有一位稳定的异性朋友,大多都是在事业上对她有帮助的男人。同时,她喜欢强健有力的年轻男人,但他们只是她一有空闲拿来解闷的宠物,甚至愿意会为此破费一点金钱。拍摄《柏林奥运会》时,一个浅褐色肤色的年轻人吸引了她的注意,被迅速剥光衣服来拍摄模拟点火和接力开始的仪式后,她付给这个希腊青年父母200帝国马克后把他带回柏林,迅速把他变成自己短暂的情人。
当年在德国酒馆里,流传着关于莱尼的笑话,“她不需要希特勒,她每晚都有五个金牌运动员陪她,她为什么要理睬希特勒?”不过有一个笑话是真的,美国十项全能金牌得主格伦·莫里斯,在十项全能颁奖台的台阶,她看着他说:“将我紧紧抱在怀里,撕開我的上衣,亲吻我的胸部,就在体育馆的中央,就在十万名观众面前。”
她把那些精英男视为自己的竞争对手,通常选择安静顺从的男人做她的情人,但对顺从她的人又不在意。这样的女人注定要被一个更加放荡的人捕获。情场浪子、少校军官彼得·雅各布比莱尼小七岁,独立勇猛,魅力十足,在不专情方面连莱尼也自愧不如。他一边与莱尼认识的女演员上床,一边在前线写情书表白对莱尼的热情和忠诚。尽管如此,1944年春季的第一天,莱尼还是嫁给了这位花花公子。
出来混,欠的债,总是要还的。她曾经的保护者都失势时,她的特权也随之消失。全世界欢庆希特勒失败的时候,她是第一批被送进监狱的电影人。她被定名为纳粹同情人几次遭到逮捕(期间她成功地越过一次狱)。1949年,她终于结束了四年的牢狱之灾,从第三帝国的云端跌落到民主德国残酷现实的地面。一个外科医生好奇地询问她和希特勒的性事以及他外生殖器的样子,这令她愤怒。但她同时又大肆利用这种传言来增加自己的性魅力和知名度。她失去了一切,甚至考虑过自杀,但最终把她击倒的是丈夫无休止的不忠。45岁时莱尼离婚后接受了心理治疗。
她究竟是不是希特勒的情人?大多数评论家一致认为不是。虽然她的性格对那种关系不会排斥,但希特勒太注重隐私和对女人的绝对控制,莱尼显然不是那样的女人。希特勒的御用摄影师瓦尔特·弗兰茨说:“她并非希特勒的情妇或恋人,但她的精明足以让别人误以为是那样。”
对已经活到100岁没觉得什么高兴,反倒宁愿在1939年9月1日之前就已经死去:希特勒闪电入侵波兰之前是我的顶峰,从此之后一直是下坡路和数十年的挣扎和沉默。
——莱尼·瑞芬斯塔尔
由于莱尼同纳粹的非常关系,她受到世人,包括好友和亲人的冷遇,电影遭禁。然而莱尼在全世界舆论的批评和世人的冷眼中,英勇地杀出一条新的艺术道路。这个永远只愿意当唯一主角的女人,再次使她成为世人瞩目的对象。
年龄并没有削减她的活力或魅力,当大多数六七十岁的女人体弱多病时,她却在因内战而动荡不安的非洲土地上进行拍摄和探险。在60岁的时候,她从那个告诉她再也无法工作的德国发行商那里拿到了一笔旅行借款,到非洲去追寻努巴人,多次前去拍摄。随后出版摄影集,并举办展览。那些精美的画面极具震撼力。但一个人类学教授,只看了图样,不知道是莱尼的情况下,拒绝出版商为此书写介绍文,批评图片具有“不可救药的种族主义”。
70岁时,莱尼还谎报20岁年龄学习潜水,成为有史以来年龄最大的深海潜水员,去遍了全世界的海底。此后26年里,她在水下拍摄了数以万计的照片和数千小时的录像资料,后来又将摄影结集出版了画册和纪录片。
这一切得益于1968来到她身边的小情人,24岁的金发青年霍斯特·凯特纳,一个失业的自动化技师,心甘情愿成为她的摄影师、厨师、司机、看门人、同居伴侣、出气筒,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80岁生日到来之际,听到有人拍她的传记片,她自己起了片名:被爱,被迫害,永不被忘记。在赶走几个捉刀人后,85岁生日在德国出版了她亲自写的《回忆录》。1000多页里充斥着逃避、省略、半真半假,以至于这部本该具有历史价值的叙事书籍再次引发了一场对她的批评。特别是1940年代初,她拍摄故事片《低地》时使用了一群来自集中营的吉卜赛人的罪证指控正好爆出,虽然莱尼以一贯的态度,拒不承认,但却无法自圆其说再次掀起人们对她的声讨。
接下来,拒绝了18位要为她拍纪录片的导演后,她选择了一个经验丰富却不知名的导演雷·穆勒,只因她觉得可以控制穆勒。《莱尼·瑞芬斯塔尔壮丽而可怕的一生》成为对她的终极展示。影片按照时间顺序对她90年生平进行回顾,目的是不带成见地探寻,影片表现出的莱尼是“一位女性主义先驱,还是一个邪恶的女人。”当然还有着她一贯的盛气凌人,恃强欺弱的工作秉性。
2000年,98岁的她邀请穆勒随行去非洲拍摄,结果飞机坠落受重伤。几天后苏醒过来,她第一句话问穆勒是不是拍摄了她从飞机残骸中被拽出来的镜头,听到没有时她非常失望。即使在悲痛时,这个敬业到不近人情的女人已经计算好了她的悲痛的戏剧化效果。
此后,她的身体从未恢复过来,靠吗啡和霍斯特的支持不分昼夜地拼命工作。百岁生日之际,她发行了纪录片《水下印象》,还宣称如果她可以找到资金,将完成她的一部关于女王的电影计划。“我会用二千匹白马拍摄战争搏杀的场面”,要大场面,要“意志的胜利”。“那个女王就是我!”热情果敢,充满勇气和魅力。
2003年9月8日,过完101岁生日的第18天,死亡降临,结束了她波澜壮阔广受争议的一生。她死的一点也不孤独,她的手在年轻的情人霍斯特手中。20世纪最伟大同时又是最臭名昭著的导演,终于放弃了她至死都不肯放下的电影事业。死在她英雄主义的“超人”梦幻里。
但她的艺术会流传下去,乔治·卢卡斯的《星球大战》,迪斯尼公司的《狮子王》等大片,都是对莱尼的致敬。而大陆和港台的武侠片,绝大多数都有着莱尼的手法。张艺谋的2008奥运开幕式也被认为有着莱尼的影子。
艺术家只了解一种斗争——争取达到作品的完美。他也只知道一种自由——将理念与创作结合的自由。
——莱尼
墨索里尼说,所谓法西斯主义,首先是一种美。法西斯美学指的是在法西斯主义专政下诞生的迎合法西斯主义意识形态的文艺美学风格,特点是对控制、服从、奋斗、痛苦着迷并为之辩护。莱尼的强人气质、征服欲、事业狂和纪律性,都使她和纳粹美学不谋而合。
美国学者瓦里纳斯讽刺莱尼“给邪恶戴上美丽的面具,宣称她一生都活在纯洁美丽之中。”莱尼一直拒绝承认自己有错,认为艺术是不应该和政治相提并论的,艺术是伟大的,而政治是龌龊的。但在她和纳粹党的关系上有撇得过清的嫌疑,她把所有的问题都愤怒地推诿为“诽谤”。
95岁的莱尼愤愤道:“不要因为我为希特勒工作了7个月而否定了我的一生!”为什么许多男艺术家,像画家达利,音乐家理查·施特劳斯、指挥家卡拉扬、哲学家海德格尔、建筑师斯佩尔等人同为第三帝国服务过,为什么只有她要承受由此带来的痛苦和牺牲,还有持续的责难?更荒唐的是,战后主持听证反对第三帝国法律制度的安检的德国法官中,75%的法官都曾在法官的位置上为纳粹服务过。
“女人是不允许犯错误的”,莱尼说。假如她是个才华横溢的男性的话,世人也许以艺术的名义,像原谅那些男性艺术家那样原谅她,但就像她父亲在她少女时期说过的那样“不幸的是你不是个男孩”。面对她的诘问,影评人里查德·考利斯坦率地说:“那是因为‘意志的胜利拍得太好了;加上她的风格加上她是个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
如果说希特勒用谎言欺骗了世界,那么瑞芬斯塔尔则用“美”欺骗了世界。苏珊·桑塔格讽刺道:“在真相和正义之间,我选择真相。而瑞芬斯塔尔,选择美,哪怕它伤天害理,洪水滔天。”托马斯·曼说“艺术的道德性在于它的启示性,但萊尼的艺术是诱惑性和欺骗性的。”
莱尼对一切美丽、坚强、健康的事物热烈追求。在拍《意志的胜利》她只把一部分漂亮的夫人拍进画面,没让许多上了年纪的较丑的首长夫人出镜。纳粹第二号人物鲁道夫·赫斯向她提出这一点,她回敬道:“要是那些大人物们跟长得再美一些的人结婚就好了。”有投资商要将她的生平拍成电影,由两届奥斯卡得主朱迪·福斯特演她,她嫌福斯特不够漂亮,觉得莎朗·斯通还差不多。
学术界对她进行了很多批判,但莱尼最痛恨苏珊·桑塔格,感到这是半个世纪以来遭受到的最毁灭性的打击。苏珊在《纽约书评》上发表评论《盎惑的法西斯主义》,直击莱尼的痛处。苏珊嘲讽“他们交欢发生在大庭广众面前——其途径就是通过对大众的强奸”,“历史变成了戏剧”。法西斯艺术歌颂服从,赞扬盲目,毁灭自由、个性、创造和美化死亡。称她为“惟一的一位完全吻合于纳粹时代、其作品不仅仅与第三帝国时期,而且在其垮台30年后依然一直系统地阐明法西斯主义美学的诸多主题的重要艺术家”。而当它不是“美丽而危险”的时候,她的“艺术总是显得肤浅”。正如她在第三帝国时制作的唯一一部也是最后一部电影《低地》,从法西斯美学出逃让瑞芬斯塔尔失去了自己最强劲的表现力,而失去了法西斯美学的《低地》,变成了她电影的“低地”,毫无吸引力。
在强权和霸力统治的社会,女性的成功只能是戴着枷锁的跳舞!
昨晚,我梦到莱尼在舞台上跳舞,背景是无数面令人恐怖的的纳粹旗帜!
梦醒,莱尼还在跳。
责任编辑:侯波 贺延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