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社会女神小雕像的再讨论

黄永飞

（安徽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安徽合肥230000）

原始社会女神小雕像的再讨论

黄永飞

（安徽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安徽合肥230000）

原始社会的女神雕像是一类特殊的艺术遗存，这类雕像多表现为裸体孕妇形象，体量较小且突出强调女性的生理特征。其功能与丰产巫术有关，用以祈求动物和人类自身繁衍。除此之外，雕像还可能直接用于祈求女性生产顺利。各地区的女神雕像呈现出相似的共性,也有明显的差异，其功能并非单一的。

原始社会；女神雕像；丰产巫术；生殖崇拜

原始社会时期原始先民在艰苦卓绝的条件下为我们留下了诸多的艺术遗存，在这个没有文字资料作证的时代，实物资料无疑是我们研究原始人类文化和生活的最直观、最形象的珍贵材料。但是，由于时代久远和材料的匮乏，使得原始艺术的很多研究难以深入进行，一些观点在没有有力的论据支持下，只能停留在一种推测与猜想阶段，不少学者对于原始艺术研究也是望而却步。

本文所讨论的女神小雕像是指原始社会时期体量较小、裸体且突出强调女性生理特征的一类雕像，这类雕像是原始社会特殊的艺术遗存，相对于洞窟壁画、动物雕刻等艺术遗存，女神小雕像的总体数量并不多。至20世纪50年代，据苏联考古学家蒙盖特统计仅有一百多件，之后也有一些零星的发现和出土。到今天为止，史前时期的女神小雕像也不超过两百件。

一、史前女神小雕像的发现与研究

史前女神小雕像多发现在旧石器时代晚期和新石器时代的遗址中，数量上以旧石器时代晚期为多。女神小雕像多发现在欧洲、西亚地区。在欧洲西南部比利牛斯山脉北麓的布拉萨姆普、勒斯普格地区，法国和意大利交界处的格里马第地区，法国的洛塞尔、西雷约尔、蒂勒扎克地区，意大利的特拉西美诺、萨维纳诺、基沃察地区，德国巴伐利亚州的莫埃隆，奥地利的维连多夫，捷克斯洛伐克的多尔尼·维斯顿尼、俄斯特拉发·贝特尔科别切，乌克兰的科斯钦基、加加利诺、麦其那、阿夫捷耶沃、叶利谢维奇、布里奇、马里塔等地区的旧石器时代遗址中都发现有女神小雕像。此外，埃及、希腊、土耳其和印度也有部分女神小雕像出土。

我国到目前为止还未发现旧石器时代的女神像，所有女神像皆为新石器时代遗址中发现。我国女神小雕像多发现在北方地区，如内蒙古赤峰市西水泉、林西县西门外、白音长汗、敖汉旗兴隆沟和西台遗址，辽宁喀左东山嘴遗址、凌源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河北滦平后台子遗址等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中出土有一些女神雕像。与欧洲旧石器时代女神雕像不同的是，我国女神雕像形体稍大，一般都在30-40厘米左右，有的甚至高达70厘米，且早期的雕像呈丰乳肥臀的孕妇形象，但后来的雕像这种特征便消失，仅为女性形象①海燕：《赤峰地区发现的新石器时代女性雕塑像及相关问题浅议》，《内蒙古文物考古》2002年1期，第39-48页。。

自20世纪初史前女神小雕像开始发现以来，已有不少专家学者展开过研究并取得了相当的成果。目前对史前女神小雕像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对雕像功能意义的讨论上，这是女神小雕像研究中的重点内容。但到目前为止，其功能意义一直是众说纷纭，并没有形成统一的观点。阿尔茨霍夫斯基在《考古学通论中》提到女神小雕像是母系氏族社会的象征，代表了对女族长的崇拜①阿尔茨霍夫斯基：《考古学通论》中文版，科学出版社，1956年，第37页。。还有一些国外学者的意见与阿尔茨霍夫斯基类似，认为女神小雕像可能代表了种族的祖先或祖母神像，也有可能是家族或炉灶的守护神等②转引自蒙盖特：《苏联考古学》中文版，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1963年，第84页。。考古学家Timothy Champion在《Prehistoric Europe》中则认为女神小雕像与偶像崇拜无关，跟当时的经济生活和信息交流有关，欧洲旧石器时代晚期各地区间用怀孕的女性形象来报告丰收的信息③Timothy Champion:《Prehistoric Europe》，Left Coast Press，1984年，第81页。。更多的学者认为女神小雕像与丰产巫术有关，用以祈求动物在数量上的丰产，也包括人类自身生生不息的繁衍④Salomon Reinach:《Cultus Mythes et religions》，Editions Ernest Leroux，Paris，1905年。Henri Brueil:《Four hun⁃dred Centuries of Cave art》，《Primitive Art》，London，1962年。转引自陈星灿《丰产巫术与祖先崇拜——红山文化出土女性塑像试探》，《华夏考古》1990年第3期，第92-98页。。

除了对功能意义的讨论之外，还有学者对女神小雕像的类型和起源做了研究。日本学者江上波夫把欧洲旧石器时代的女神小雕像做了形体类型上的划分，从正面角度将其划分为肥大型、肥瘦适中型、瘦身型三种，从侧面角度将其划分为突出型、隆起型、背面垂直型三种。通过对六种类型的综合分析，认为女神小雕像发源于东欧，肥瘦适中型作为一种基本类型，从东欧向东西两个方向传播，形成了各种不同的地方特色；他还对不属于这六种类型的特异型女神像进行了分类研究，认为女神小雕像在从东欧向东西传播的过程中，在接近东西两端时强化了地方变异⑤江上波夫：《关于旧石器时代的女神像》，《北方文物》1987年第4期，第10-19页。。

图1

另外还有一些关于女神小雕像个案的研究，主要是对奥地利维连多夫出土女神雕像即维连多夫的维纳斯的研究。谷高潮从形态学、人类学、遗传学和矿物学角度做了分析，认为维连多夫的维纳斯并非产自欧洲，而是非洲最新人类2-3万年前迁徙到欧洲时所携带的生育图腾，是人类迁徙和文化繁衍的重要证据⑥谷高潮：《揭示人类迁徙秘密的雕像——维林多夫维纳斯本源新考》，《艺术百家》2009年第4期，第183-185页。。贺瀚在《新解维伦多夫的维纳斯》一文中认为，维连多夫的女神雕像除了丰产巫术意义之外，也有可能是以写实手法表现当时氏族中一位地位尊贵、因养尊处优而大腹便便的女性⑦贺瀚：《新解维伦多夫的维纳斯》，《艺术探索》2008年第4期，第77-79页。。

女神小雕像的功能和意义是众多学者最为关注的问题，但观点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其实除了雕像的功能意义之外，还有很多悬而未解的问题，比如，雕像的体积为何很小？雕像是什么人制作的，干什么用的，怎么使用，什么人使用？雕像为何要突出强调女性的生理特征，为何面部和四肢刻划简略？雕像平时是如何放置的等等，但是，由于这批材料本身的特殊性，其时代久远，又无文献资料可以考证，所有这些问题都难以解决，故而我们只能从材料本身出发，通过梳理考察材料本身的特征、共性、差异等以期去了解女神小雕像更多的秘密。

二、史前女神小雕像的共性特征

目前发现的女神小雕像的材质有石、陶、泥、骨、牙等，以石质和猛犸象牙材质为多，综合考查世界范围内发现的女神小雕像，虽然分布范围广阔，但却有着诸多的共性。

首先，女神小雕像体量小，高度一般为几厘米到十几厘米，意大利萨维纳诺发现的女神雕像高度为22厘米，已经算是同类雕像里面体积较大的。我国辽宁喀左东山嘴遗址出土的陶塑裸体女神像为真人一半大小，也是较大的，这里还出土了真人大小的女神坐像，如前所述，我国女神雕像都为新石器时代作品，且形体较大，与欧洲旧石器时代的女神小雕像不同，需另做讨论。

第二，雕像多为裸体，突出强调女性的生理特征，即乳房、腹部、臀部和生殖器官，而对五官相貌和四肢的刻画极为简略或直接省略，不少雕像为明显的裸体孕妇形象（图1）。雕像多为立像，也有少数坐像。法国蒂勒扎克发现的女神雕像为坐像，且腹下两腿间生殖器处有一断面为椭圆的棒状物，有学者认为是表现分娩或是具备两性特征的人像①转引自江上波夫：《关于旧石器时代的女神像》，《北方文物》1987年第4期，第10-19页。。在蒂勒扎克数公里之外的西雷约尔及意大利特拉西美诺发现的女神雕像也是坐像。另外，比较特殊的例子还有乌克兰科斯钦基遗址I层出土的女神像，以及远离乌克兰的东方贝加尔湖地区的布立奇、马里塔出土的女神像，这三个地区出土的女神像中除了裸体雕像外还有一类身上刻画有衣纹或全身刻划纹饰的女神雕像，这类雕像体型较为瘦长，与丰满肥硕的裸体女神像不同。马里塔出土的女神像有还刻画了面部及头发，马里塔和布立奇遗址时间大约为梭鲁特末期至马格德林初期，已经是旧石器时代最后期的女神像了。

第三，女神小雕像主要有站像和坐像两种形式，立式的女神小雕像腿部刻划极简单，双腿或分开或并拢，不刻画脚部，最下端刻画为尖楔状，立式雕像也没有底座或其他支撑物，难以像今天的雕像一样直立摆放。

三、史前女神小雕像的问题再讨论

（一）功能意义问题

通过特征的分析可以发现，原始社会女神小雕像最突出的特征就是强调女性生理特征，而结合很多直接表现为孕妇形象的女神雕像，不难使人想到雕像可能与女性生殖崇拜或是女性的生产生育有关，不少学者倾向于认为雕像与丰产巫术有关，用以祈求动物和人类的丰产。除这种观点外，本文认为这类雕像也可能直接与女性的怀孕和分娩有关，用此类雕像来祈求女性的怀孕和生产的顺利。

图2

图3

原始社会生产力低下，人类还不能正确的认识自然现象和自身的生老病死及生殖繁衍，这时几乎没有任何的医疗设施和卫生条件，人类无力对抗疾病和死亡，因而平均寿命很低，人类自身的繁衍就显得的非常迫切和重要，而女性作为生殖繁衍的关键角色，其能否怀孕、孕程是否顺利和能否平安生产就成了重中之重，因而这类女神雕像可能与女性的整个孕育过程有关，在怀孕的不同阶段，在相关的巫术仪式中用于祈求怀孕或平安生产。在医学技术发达的今天，全世界每年仍有约60万的妇女死于生产及生产引起的并发症②张敏：《我国孕产妇死亡率的影响因素及预测研究》，山东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4年，第15页。，在条件简陋的原始社会旧石器时代，女性的生产全凭天意，几乎没有任何的医疗干预，其状况可想而知，所以人类也可能用这些女神雕像来祈求生产的顺利。

这类雕像概括表现了大腹便便的孕妇形象，突出强调了肥硕的胸、腹、臀和生殖器官，而五官、手脚等与这一诉求并无直接联系，所以将其省略或简略刻画。当这种雕像的意义约定俗成被大家广泛认知以后，雕像本身就成为了一种符号，原始人类即使不再完整地刻画孕妇形象，不再详细表现女性的胸、腹、臀等生理特征，雕像所具有的意义依然存在，或许与奥地利维连多夫的石维纳斯女神像同地区同时代出土的另一件细瘦石雕女神像便属此类，这件作品与写实的石维纳斯不同，没有刻画头部，乳房和小腹位置微微隆起，并未做详细刻画，作品也未打磨，极为简陋，整体如同一块未经雕琢的天然石块（图2）。

此外，可能由于各部落的信仰、习惯不同，也会造成女神小雕像细节上的差异，如多尔尼·维斯顿尼的女神雕像，这里出土的两件雕像都是用粘土烧制而成，一件是如维连多夫的石维纳斯一样属写实风格，雕像乳房硕大低垂至腹部，腹部和臀部浑圆肥硕，双手和腿脚刻画简略，这件雕像的头部刻有“八”字形纹饰，可能表示双眼，头顶四角还刻有四个孔洞，意义不明。另一件较特别，女神雕像的躯干表现为一根两端呈尖状的棍状物，上、中、下端刻有线状纹饰带，上端和中端是横线纹，下端为斜线纹，上端和中端纹饰间有两个浑圆肥硕的乳房（图3），这种两端呈尖状的形式与意大利萨维纳诺的呈菱形的女神雕像较相似，似乎是萨维纳诺女神雕像的一种简化。

各地区的女神雕像有相似的共性也有明显的差异，其功能也不能一概而论。乌克兰叶利谢维奇的女神雕像出土于祭祀遗址中，雕像腹部相对平坦，臀部丰满肥大，其功能可能与前述祈求丰产或生育顺利不同。而一些与丰乳肥臀孕妇形象相差甚远的女神雕像，如乌克兰麦齐那遗址出土的雕像，也可能具有特殊的含义。总之，女神小雕像的功能并不是单一的，这需要随着出土材料的增多，从类型学角度出发进行分类研究，不同类型的女神雕像可能具有不同的功能。

（二）女神小雕像的放置问题

史前女神小雕像的体积小，立像双腿下端多呈尖状，又无脚部刻画，不能像今天的雕塑作品一样直立摆放，这使其放置方式成为一个谜。乌克兰加加利诺遗址女神小雕像的出土状态给我们提供了一些提示。在这里有一个5.5×4.5米总体呈圆形的竖穴居住遗址，其周围有石板和长大的猛犸象骨骼可能用来支撑屋顶，原来居址内有炉灶，七件女神小雕像与约600多件石器共同发现于这一居址内，这些雕像分布在居址的墙壁处。此外，乌克兰的科斯钦基、阿夫捷耶沃、贝加尔湖附近的布立奇和马里塔的女神雕像也是发现于这种带有炉灶的居住遗址内。

女神小雕像出土在居住遗址内，说明与人类的日常生活关系密切。女神小雕像不能直立摆放，雕像身上没有穿孔，也不可能穿绳悬挂和佩戴。海燕在《赤峰地区发现的新石器时代女性雕塑像及相关问题浅议》一文中将赤峰地区发现的女神像分为两种，一种是栽置式，一种是倚坐式。栽置式雕像多为立像，腿部下端为楔形，以便于栽置于地下①海燕：《赤峰地区发现的新石器时代女性雕塑像及相关问题浅议》，《内蒙古文物考古》2002年第1期，第39-48页。。结合这一观点，欧洲旧石器时代的女神小雕像下端多呈尖状，也可能是栽置在地上。关于法国蒂勒扎克的坐像两腿间生殖器处的轴状物，有学者认为是表现分娩，因轴状物下端也呈尖楔状，所以也有可能是用于栽置的楔，而非表现分娩。

欧洲旧石器时代的女神坐像与我国新石器时代的女神坐像也不同。法国蒂勒扎克、西雷约尔和意大利特拉西美诺出土的坐像都难以直接平稳地放置在地上，都要加以支撑和辅助才能平稳放置，而我国新石器时代女神坐像多表现为跪坐或依坐，能够直接平稳放置，所以欧洲旧石器时代的女神小雕像的放置方式，无论坐式还是立式可能都是栽置在地面上。

结语

史前女神小雕像大多表现为裸体孕妇形象，突出表现其女性生理特征，这除了用于丰产巫术之外还可能与女性的生产生育有关，在条件极为简陋的原始社会里用以祈求女性生产的顺利。因为各地区的史前女神小雕像还存在形式上的差异，故而其功能并不能一概而论，可能不同的形式还有着其他不同的功能。关于女神雕像的放置问题，通过比较得知，欧洲旧石器时代的女神雕像无论坐式还是立式应该都是以栽置在地面上为主。

责任编校 谢贤德

K8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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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0683（2015）01-0124-04

2014-12-08

黄永飞（1981-），女，山东昌邑人，安徽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讲师，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