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水（组诗）

金肽频

你是天堂里千万匹的水

你是天堂里千万匹的水，发轫于一片秋叶

我们在午后时间的缝隙里相逢。你黑而亮的眼睛

是天堂打开的大门，百年的露珠

滋养了它。现在，我的浑身湿透

花朵没有了末日，海水没有了岸

我的手抓紧了无风而起的风暴

就像抓住一场突然来到的爱情

那场灰烬熄灭了，只剩下火

永不失败的火在闪耀，还有

你的骨头在闪耀。你的花朵在闪耀

天堂究竟有多高啊，为何我在那个

初见到你的夜晚怎么也摸不到

草原早已停在了我们的眼前

一万匹汗血宝马缺少了骑手

夏天的苦楝树展开铁的年轮

储存了光阴和伤痕。一个美丽的时刻

如果没有了骑手，谁能抱住？

从出生到现在，我没有抱住一粒光荣的泪

从上帝那儿流出来的，都是我喜欢的

在天堂里闪耀的，都是我挚爱的

至于你的血液怎样流动于花的茎叶中

我将用一辈子来寻找这唯一的答案

天堂有的，地狱也有

而地狱有的，天堂没有

一片片秋天的落叶无声地聚集到

天堂的门口，使我不敢朝里张望

千万匹的水呀，你是千万年才能诞生

为了承接你的到来，我的双手已长成大片大片的

草原

可以在你的足迹下一夜枯萎

我的血液已经延伸为宽阔的河床

让你纯净的生命之帆在它上面漂流

最后我身体里的肋骨，一共有二十九根

在这个夏天的夜晚献上作为天堂之水的阶梯

我愿意为其中的每一匹水而陶醉

致苍苍

如今，我的文字里总有一些线条在出没

那是苍苍的手，从苍苍的思维里抽出的

枝叶与河流，在季节之外恣意地流淌

女人坐在女人的颈脖上，就变成了春天的树

大地上长出一只手，手的大拇指上

坐着铮亮的眼睛。波涛的手被鲸鱼抓住了

再也无力回到大海

又有谁的手指啊，开出了三棵花

一棵是木偶花，一棵是儿童花，一棵是铁蛋花

花朝花举起了枪

透过子宫的窗口，可以看到里面

坐着女人、水果和咖啡，站着酒杯、菠萝和一位

正在展开书本的少年

天鹅在河道里穿上了人类的靴子

太阳落下的泪是一只只黑色的燕子

尽管已没有了光芒，它们仍拼命地

朝阳光飞去。屋顶上站着的那个人

怎么也跌不下来。这就是苍苍啊

戴着一顶狡黠而透明的毡帽

不停地在我的文字里穿梭

有时还要故意去踩痛它，让它成为她的俘虏

她面前的小宠物

摇着尾巴，对她笑

她的线条也对我的文字发笑

犹如一家人的串门、亲热

在一本诗集里，她和我本人

都已显得无关紧要

想念肉体的妈妈

夏天了，想妈妈

去年的青草是否已被你收获

你的家里堆积了很高的青草

他们都已为你而倒伏

我不知道，去年这时候

血液之手为什么要扼住你的咽喉

那时的大地多像个帮凶啊

折断了你回家的路

在风中，那个送炭的人迟迟没有回来

我正在酒桌上花天酒地

然而你一脚踩上了黑暗

瞬息之间，墙壁碎了

钥匙碎了，周围的一切对于你

都已成为象征

树在窗外，河流在窗外

叔叔在窗外。告别——

成为一家人的相聚

一道透明的闪电，让你的肉体平息

失眠中，法师在追赶着

谁的身影。夜晚的长勺

我们用它一瓢一瓢舀起孤独与失眠

你的生平来不及回忆

就已变成了你的一生

夏天了，想妈妈

我在赤裸的青草里闻到了你的气息

肉体，血液和失望

从侧面看，记忆是那么湿润

一阵晕眩，一阵久远

白色的石头 盛放着你

就像开在那儿的一朵小野花

剩下孤独的我，站在旁边

落下树叶 长出新枝

梦想你的肉体也是这样

那么宽阔，既包括爱也包括叹息

在大地里是可看可触可嗅的雾之花

沧海一粟

孤独的天空，死人是那样喜欢它

暧昧的，擦肩而过

圣洁的，弯下了腰

家里的种子在一刻钟里

都发了芽

我说你是黑夜的一部分

我不相信

人们点灯，你去打水

有一些时光总爱在半途上停下来

就像广场上的青草和黄昏

大地一片深秋。人海更深

看不清，他已陷在了哪条皱纹里

像搅拌机不能脱离沙子

开过来，走过去

从一首小诗里写到了搬运

一条长灰裤，经过这里时

遵守着道德的习惯

一群苍蝇赶着他，他就endprint

赤裸了上身。一半颜色在减退

另一半的颜色在加深

许多人都已过去了。只剩下几只

狮子的花纹

拼命地在手中下沉

这样一种爱感

咬你，在刚好的臂膀上，还是咬你

这是一种爱感吧。就像生活在海边的人

爱嚼槟榔。每次你咬我时

我也咬自己

或许牙齿就是你通往我的一条道路吧

只要你乐意用牙齿敲开爱的大门

我当然也乐意。虽然直接了一点

你知道我的意思吗？假如我是水

你敢咬吗？咬了水

它可要淹没你

假如我是一块石头，你是愿意咬的

因为石头上长满花的气息

男人的纹路清晰可见

那天我开车，你突然一口狠狠地咬了我的大腿

刚好脚没落在油门上，也没落在车闸上

但你的樱桃小口着着实实落在了我的大腿内侧

嗬，你咬我的动作

要是有慢镜头就好了，以后我放给家里的小狗看

这是你一直想买的宠物

等它们长大了，也就懂得了恋爱

有时想一想，你趴在我身上咬人的姿势

还真挺美。你的牙印

等春天来了，一切都会发芽

天上的泥土

天上的泥土是一棵花

覆盖着万物 花的身影

生长在千年时间的碎片里

一次发芽 它在那里永远开花

一瓣一瓣的故事落在人间

红衣少女的头发上 一枝枝

金簪闪闪发亮

只有牛们 站在河的对岸深情凝望

天上的泥土是一棵树

根在银河系里发疯似的伸展

比光更慢 如光年一样久长

我永远没有这样的恋爱速度 我亲手

栽下的那棵树 它只活在平凡的人世间

一年只结一次果 然后再开一次花

把所有的浮名虚利抛向了天空

天上的泥土啊 你开放于月圆的那一刻

沉寂在大地合上眼睛以后

只有一个男人懂得 只有一个女人为你而歌唱

亿万年不朽的泥土 谁能捧起它

谁就能幸福一辈子

在今夜 我只愿为这样的泥土悄悄覆盖

在时间洁白的光华里像飞蛾一样陨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