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的抉择

□ 朱金平

一个男人的抉择

□ 朱金平

赵百刚与张薇

2015年情人节，赵百刚再次走进婚姻的殿堂。上一次婚姻，让他体味了背叛、哀痛与承担；而这一次婚姻，他相信会收获满满的幸福与喜悦。因为一路走来，他和爱人经历过生与死、恩与仇的艰难考验……

不忍逝者灵前受辱，他背起出轨前妻的巨债

“吕莉出事了!”2011年3月9日，赵百刚正在单位上班，突然接到前妻吕莉同事的电话。他拔腿就往浙江省临安市人民医院跑，却看见吕莉躺在太平间里，与她并排躺着的，是他恨之入骨的情敌张军。

随后，临安交警大队的办案民警向他转述了目击司机的陈述：当天上午10点左右，在西径山的环山道上，吕莉驾驶的银灰色轿车突然冲出路面，坠入40米深的山底。等警方和救护车赶到时，车内的吕莉和张军都已死亡。结合监控视频和对车辆行驶轨迹的分析，警方认定吕莉是故意将车开向山崖。由于吕莉人已死亡，这起故意杀人案在侦查阶段就宣告终结。

当晚，赵百刚疲惫不堪地回到家，却意外接到一份快递，里面是一张薄薄的信纸：

“百刚:对不起!因为我的一段错爱，好端端的日子被折腾成这样。我没法再面对你，也接受不了被张军欺骗的残酷现实。我醒悟了，却醒悟太迟。唯有离婚，让你远离我的累累债务；唯有同归于尽，来平息我千疮百孔的心。照顾好蓉蓉，愿你幸福……”信的落款时间是3月8日，正是案发的前一天。攥着前妻的遗书，赵百刚的心中五味杂陈……

赵百刚和吕莉原本是一对恩爱夫妻。2004年，22岁的赵百刚从上海大学金融专业毕业，来到临安信泰证券公司任客户经理。由于工作关系，与临安飞达理财咨询公司的职员吕莉相恋。2008年初，两人结婚，年底生下女儿蓉蓉。然而，平淡琐碎的婚姻生活，让生性好强的吕莉心生厌倦。在梦想一夜暴富的吕莉眼里，赵百刚的脚踏实地成了“不上进”的最好注解，两人的感情渐渐由浓转淡。

2010年初，虚拟货币“比特币”在国内风行，很多人开始炒比特币，吕莉也跃跃欲试。从事金融工作的赵百刚却给妻子泼了盆凉水：“这种虚拟货币的风险太大，你千万不要沾!”吕莉当时没说什么。可不久，她声称公司下达募资任务，先后从亲戚朋友手里借了100万元投资比特币，而赵百刚对此毫不知情。

更让赵百刚没想到的是，2011年1月，吕莉突然提出离婚。原来，吕莉和同事张军有了婚外情。在张军的鼓动下，吕莉背着赵百刚将家中的33万元存款交给他炒比特币，曾经暴涨至61万元。吕莉倍受鼓舞，又把借来的100万元交给张军炒币。没想到比特币的行情一路暴跌，最后，吕莉的账户仅剩不到两万元!吕莉心急如焚，恳求张军帮她想办法还债。张军非但不肯帮忙还债，还无情地提出分手。吕莉顿觉自己的情感被骗，后悔莫及。

吕莉哭着对丈夫说：“我欠下的债，我自己还!我只求你同意离婚，让我净身出户!我已经做错了事，不能再连累你和女儿……”赵百刚被一连串的真相击得目瞪口呆。耻辱、痛苦、自责……百般滋味让他的心如铅铸般沉重。羞愤之下，赵百刚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两人约定：债务归吕莉。赵百刚和女儿分得现有住房。离婚后的第二天，吕莉就搬了出去。之后，两人再也没有联系。

很快，吕莉的死讯在亲友间传开。曾借钱给她的亲友纷纷找上门来，赵百刚将两人已离婚的事实如实相告，众人只能恨恨离去。婚外情、骗钱、逃债、制造车祸谋杀情人……在人们的闲言碎语中，吕莉成了一个无情无义的坏女人。

在吕莉的葬礼上，3个债主因为讨债无望，竟然一起指着吕莉的遗像，喋喋不休地破口大骂!这一幕深深刺痛了赵百刚：吕莉是做错了，可她毕竟是女儿的妈妈啊!他怎么能让她死后背负这样的恶名!他更不想让女儿将来生活在“坏妈妈”的阴影里……

凝视着遗像上那熟悉的面容，赵百刚流着泪，向还在喋喋咒骂的债主大声承诺：“吕莉的债，我来还!我保证不会少你们一分钱！”他当场重新写下借条，并让大家转告其他债主。

一个男人的艰难抉择:情敌的父亲该不该救

为了还前妻欠下的巨债，2011年4月，赵百刚辞职经商。家里的钱已经被吕莉赔光了，为了筹集启动资金，他以50万元的价格卖掉位于城区的住房，与3岁的女儿蓉蓉搬到郊区住。他拿出15万元先还一部分债，用剩下的35万元租了间门店，做起皮具批发生意。父女俩相依为命，白天，蓉蓉由赵百刚的姐姐照顾。

7月中旬，一个陌生女孩的出现，打破了赵百刚父女的平静生活。她走进赵百刚的皮具店，开门见山地说：“我是张军的妹妹张薇。吕莉害死了我哥，我家本来要起诉民事赔偿的，当时考虑我哥也有错，吕莉人也不在了，就放弃了索赔。现在我爸病了，我家急需用钱，希望你能赔些钱给我们……”

张薇的话瞬间引燃了赵百刚深埋于心底的哀伤与怒火，他不顾店里还有顾客，怒吼道：“真可笑!要不是你哥，我家会落到这地步？我女儿会没有妈妈？你们家还要脸不要？!”

赵百刚毫不客气地将张薇往门外推。张薇紧紧地抓住门框，死活不挪步。她涨红了脸，流着泪说：“我哥搞婚外情是有错，但至于要拿命来偿吗？你家日子苦，我家就好过吗？”说着，她干脆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通过张薇的哭诉，赵百刚了解到，张薇母亲早逝，为供兄妹俩读书，张父吃尽苦头，心脏也不好。参加工作后，张军一心想在城里买房，接父亲来享福，所以才会急功近利，把自己和吕莉的钱悉数投入到比特币中。张军的意外离世，将整个家庭推入深渊。一生正直的张父既心痛儿子的死，又因为儿子死得不光彩而抬不起头来。两天前，他突发急性心脏病入院，急需15万元做手术。张薇比哥哥小5岁，去年从江南大学毕业，刚在临安优佳幼儿园工作不久。家里亲戚都是农民，根本借不到钱，走投无路之下，她才鼓足勇气来找赵百刚。

张薇的诉说让赵百刚有些动容，但一想到张军对自己的伤害，他还是木然地摇头：“我和吕莉早就离婚了。你们家的事，我什么也不想知道。你走吧!”张薇跪在地上，一把抱住他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哥死了，我只有我爸一个亲人，我不能再失去他……你能替吕莉还钱，为什么就不能替她赔偿我家，救救我爸？”挣扎良久后，赵百刚叹了一口气，让张薇带他去医院，看看张父再说。

在临安市中医院，赵百刚见到了张军的父亲张宝凯。病床上的老人形容枯槁，嘴唇发紫，说句话都要喘半天。得知赵百刚的身份，张宝凯连声责怪女儿：“人家也是遭罪的人，你赶紧让人回去吧。”转头又对赵百刚愧疚地说：“是我儿子作孽，害了两个家……我，我教子无方，对不起你……”话音未落，老人居然晕了过去。一剂强心针下去，老人才慢慢苏醒。医生催促张薇说：“手术不能再拖了，你赶紧拿个主意啊!”张薇含泪点头，而一旁的赵百刚低头不语。

次日上午，张薇再次来到皮具店，她将一张15万元的借条递到赵百刚面前：“赵大哥，就当我找你借钱吧。求你帮帮我们，我爸吃了一辈子苦，他还没享过一天福……”

赵百刚咬咬牙，心底的柔软让他不能见死不救，迅速联系了一个同行，将刚进回来的一批货物低价转让给对方，变现了15万元，交给张薇。张薇感激涕零：“赵大哥，你是个大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7月底，张宝凯在浙江大学附属第二医院，顺利完成了冠脉搭桥手术。

8月底，张宝凯康复出院，父女俩决定登门道谢。可两人来到皮具店，却发现店门紧闭。隔壁的店员得知他们的来意后，说赵百刚的女儿生病了，他应该在家陪女儿，并好心告知了地址。

下午4点左右，张薇和父亲几经周折，终于找到赵百刚的住处。这是坐落在昌化镇五丰村村头的一栋土屋，不足50平方米的小屋被隔成两间：卧室里只有一张床和简单的生活用品，另一间房则做了仓库，堆积的货物发出刺鼻的味道。

张薇没想到赵百刚和女儿的生活环境如此恶劣，她既震惊又愧疚：“赵大哥，蓉蓉正在长身体，怎么能让她住在这里？你快搬回市内吧!我保证，以后每月还一半工资给你……”赵百刚笑着说：“没事，我们也只在这里睡个觉，白天蓉蓉都在我姐家。困难都是暂时的，等过一阵子，资金周转过来就好了。”得知赵百刚正为蓉蓉上幼儿园的事发愁，张薇灵机一动，提出让蓉蓉来自己所在的幼儿园上学。

2011年9月，在张薇的帮助下，蓉蓉顺利进入幼儿园就读。张薇在幼儿园附近租了套一室一厅的小房，与父亲同住。每天下班后，她就把蓉蓉带到出租屋，等赵百刚关店后，再来这里接女儿。随着接触的增多，赵百刚与张薇越来越熟悉、亲近。

悲情两家喜结连理，好人终是有好报

没了后顾之忧的赵百刚全心忙生意，皮具生意日益红火。2011年12月，他和韩国商人做成一单生意，一下赚到7万元！2012年春节后，他又还了15万元外债。脸上开始绽放自信的笑容。而张薇也兑现了自己的承诺，每个月省吃俭用，还给他1500元钱。

不想，意外却再度来袭。2012年7月14日凌晨，一场暴雨突降临安，赵百刚父女暂住的土屋轰然倒塌。睡梦中的赵百刚察觉到动静时，已来不及逃生。他本能地用臂膀支撑住身体，将蓉蓉护在身下。

幸而，赵家的险情被巡逻的村委会人员发现，父女俩被成功救出，火速送往临安市人民医院。经过检查，蓉蓉的腿部两处骨折，赵百刚更是受伤严重：头部、四肢共有外伤10余处，第五和第六脊椎骨粉碎性骨折。由于神经受损，赵百刚的双下肢失去了知觉。

得到消息后，张薇立刻赶到医院。看到吊起一条腿的蓉蓉和浑身包裹纱布的赵百刚，她忍不住泪如雨下。直到此时，张薇才惊觉，在平静如水的时光里，眼前这对父女已潜入她心里，占据了最柔软的一隅。年迈体弱的赵家父母连给赵百刚翻个身都难，张薇当即向幼儿园请假，全天护理赵百刚和蓉蓉。

父女俩所在的病房，一个在一楼，一个在四楼。每天，张薇都要跑上跑下无数次，帮他们洗涮、收拾、喂饭。看着张薇忙碌奔波的身影，赵百刚不禁鼻子发酸，感动和怜惜之情悄然在心中蔓延。

时间一天天过去，赵百刚的双腿仍不见丝毫好转，一切都要靠张薇伺候。这天，张薇刚倒完尿壶回来，情绪低落的赵百刚冲她吼道：“你走吧!不要再管我这个废人了!”张薇咬着嘴唇，并未理他。见状，赵百刚随手抓起个杯子就往地上扔。张薇拦住他，哭着说：“百刚哥，你还有蓉蓉啊!就像当年的我，还有爸爸。为了他们，我们没有理由放弃自己啊!”赵百刚的手停在半空中，泪水不经意中滑落。

之后，赵家父母和张宝凯多次来病房开导和鼓励赵百刚。而他为出轨前妻还债的故事在当地传开后，也引发了社会热议。临安红十字会、临安残联的工作人员登门前来看望他，送来了2000元慰问金。不少债主也纷纷前来探望他。一位当年咄咄逼人的债主，还主动免去了剩下的3万元债务，对他说：“兄弟，我当年要钱，是怪吕莉不地道；我现在免钱，是因为我敬你是条汉子!所以你必须振作啊!”赵百刚万分感动，终于重新鼓起了生活的勇气。

2012年8月底，蓉蓉出院，直接被张薇接到家中，让父亲张宝凯帮忙照顾。10月12日，赵百刚也出院了，张薇也要接他回家照顾，但赵家父母和赵百刚本人都坚决不同意。张薇一字一顿地对众人说：“我喜欢百刚哥，我想照顾他!”赵百刚叹了口气，说：“小薇，你是个好姑娘，何苦要往火坑里跳？”张薇不紧不慢地回他：“你当年不也是往火坑里跳吗？”拗不过她的盛情相邀，最终赵百刚住进了张家。

浓烈的爱意驱散了颓靡。半个月后，赵百刚学会了使用轮椅。坐在轮椅上的他，继续去皮具店做生意。为了照顾和帮助他，11月初，张薇毅然辞职，来到皮具店帮赵百刚。赵百刚目瞪口呆，想责备张薇，却哽咽了：“小薇，你那是多好的工作啊!你，你怎么这么傻？”张薇只是笑笑道：“百刚哥，我说过我喜欢你，所以要尽力帮你，就这么简单!”在张薇的帮助下，到2013年底，赵百刚又还了25万元外债。

2014年元旦，赵百刚父女俩在张薇家里聚餐。蓉蓉不慎弄翻茶杯，开水泼到了赵百刚的腿上。就在大家手忙脚乱地擦拭时，赵百刚却大叫道：“烫，我感觉到了烫，这不是幻觉!”张薇大喜，立刻将赵百刚送到临安市人民医院。医生检查后说：“赵百刚的下肢的确有了知觉。这是个极好的征兆，说明脊椎神经的连接正在恢复!”两人不禁相拥而泣。

1月2日，在医生建议下，张薇带着赵百刚的病历，独自前往上海求医。在上海长海医院，医生告诉她，患者情况适合做脊椎康复治疗，希望很大。在天大的喜讯面前，赵百刚却犹豫了。能够站起来，是他梦寐以求的事!可想到自己还有那么多债务，万一没效果，不是白花钱？这时，张宝凯打来电话说：“小薇对你啥心思，你都知道。如果站不起来，那才是真的拖累她一辈子啊!”在老人的劝说下，赵百刚终于下定了决心。

当时，店里现有货款11万元，张薇又找自己的朋友东拼西凑借来9万元，凑齐20万元。1月14日，两人来到上海长海医院。医生给赵百刚制定了一整套治疗和锻炼计划。遵照医嘱，赵百刚每天要进行3小时的拄拐行进练习。为防止他摔倒，锻炼时张薇充当了他的一支拐。每次练习结束，两人都累得大汗淋漓。看到他一天天进步，张薇欣慰万分。而两个人的感情，也越来越浓烈。

2014年5月初，赵百刚竟然可以独立行走了!这天晚上，张薇买来香槟酒庆祝。一杯酒饮尽，赵百刚抱住微醺的张薇说：“小薇，谢谢你!有几个字早就刻在了我心底，那就是——我爱你!”张薇流着泪，轻轻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2014年11月，赵百刚再次还债10万元，张薇也将自己的9万元欠款还清。12月20日，徐州广达大进出口公司的总经理刘军，在得知赵百刚诚信还债的故事后，专程前来与他签订了代理合约，并预付定金20万元。赵百刚成为公司在浙江地区的总代理，生意更是蒸蒸日上。

2015年情人节，赵百刚与张薇喜结连理。在婚礼上，赵百刚说：“吕莉欠下的外债还有35万元，我会继续还清；至于我欠薇薇的9万元，我决定用一辈子来还……”而张薇则幸福地说：“我始终相信一句话：好人，会有好报！”

（摘自《婚姻与家庭》2015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