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高僧桂平西山结佛缘

● 凌崇征 凌宏斌

1942年，在风景如画的广西桂平西山，千年古刹龙华寺先后迎来两位大德高僧，一位是后来担任中国佛教协会副会长兼秘书长的巨赞法师（1908-1984），另一位是后来任香港佛教联合会会长、世界佛教僧伽联合会副会长的觉光法师 （1919-2014）。两位法师的到来，使一度沉寂的西山佛务重现生机。

巨赞法师原籍江苏省江阴市，俗家姓潘，名楚桐，字琴朴。1927年，潘楚桐毕业于江阴师范学校，同年进入上海大厦大学攻读。1929年，他回到江阴家乡任金童小学校长，并秘密参加共产党领导的地下活动，宣传革命思想，领导教员和工人反对腐败的国民党政府。1930年，他被当地土豪劣绅告发，遭到国民党江苏省党部通缉。次年，经太虚法师介绍，潘楚桐到浙江杭州灵隐寺跟随却非方丈披剃出家，取法名传戒，字定慧，后改名巨赞。全面抗日战争爆发，巨赞法师以爱国爱教，抗日救国为己任。1938年，巨赞法师带头组织“南岳佛道救难协会”“佛教青年服务团”，率队赴长沙投身抗日救亡运动。1940年秋冬，巨赞法师到达桂林，驻锡月牙山任住持，兼任广西佛教协会秘书长。在此期间，他创办了佛教刊物《狮子吼》月刊，想通过宣传抗日救亡的爱国思想和佛教革新运动，来唤醒国人，让中国这头沉睡已久的狮子发出愤怒的吼声。

1942年，巨赞法师应桂平佛教界的邀请，来到了西山。随后，觉光法师也来到了西山。

与巨赞法师的经历有所不同，觉光法师的出家纯属“与佛有缘”且颇富传奇色彩，而后来，同样由于爱国爱教的情愫，让他和巨赞法师走到了一起。

据香港观宗寺1989年刊印的《觉光法师七十寿辰专刊》介绍，觉光法师俗家姓谷，名成海。1919年出生在辽宁省海成县虎庄村（今属营口大石桥市虎庄镇）。小成海从小就不沾荤腥，喜欢食素，常随母亲到寺院进香。在他十岁时，江苏扬州高曼寺有个僧人到东北募化，临时在虎庄屯边关帝庙住下。半年后，这位僧人离开了虎庄屯，走了很远的路程，才发觉小成海静悄悄地跟随在后面。僧人问他为何跟来？他说：“我要出家！”僧人要他赶快回家，免得父母担心，小成海却坚决不肯回家。这大概是前世有缘吧，僧人实在不忍心拒绝，就带着他走了。

小成海先被带到上海海会寺“挂单”，后来被带往浙江天童寺，准备到“放戒”时受戒。受戒的日子快到了，每个“小沙弥”都要登记注册，这时人们才发现，小成海未满12岁，根本不能受戒，而这时连带他前来的僧人都已不知去向。这件事传到得戒和尚圆瑛老法师那里去了。老法师不拘清规，准许成海登记、受戒，并为他取法号“觉光”。圆瑛老法师离开天童寺前夕，把觉光介绍到宁波观宗寺——那里办有弘法佛学院，是当时国内佛教界的最高学府。觉光在住持宝静法师指引下系统地攻读佛教三藏要典，学业大进。1939年，宝静法师应邀赴香港荃湾创建“弘法精舍”，致函观宗寺，指名要觉光法师前去，给他讲解《天台教义》等经籍。这时的觉光法师，已尽得天台宗师的心传，成为远近闻名的高僧大德。

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陷落，觉光法师不愿在日寇铁蹄下作亡国奴，遂辗转来到内地，先在广东韶关南华寺亲近虚云老和尚，之后又闻名来到桂平西山依巨赞法师，任监院之职，襄理寺务。

对于桂平西山，巨赞法师可说是情有独钟。卓钖桂林期间，他多次听人说起，西山寺庵林立，僧尼众多，是广西乃至华南数一数二的佛教胜地，后又找来《浔州府志》和《桂平县志》，证实人们的说法是对的。巨赞法师不由得产生了一个念头：到西山去，或许能有所作为。而此时，桂平西山的佛务活动也因战乱而日显消沉，急需大德高僧前来主持，佛教界人士遂致书桂林，向巨赞法师发出了诚挚的邀请。

巨赞法师虽然是个出家人，但他与当地文化界进步人士之间关系非常密切。巨赞法师往桂平西山之前夕，当时正在桂林的文化界著名进步人士陈此生，曾作诗《送巨赞上人之西山》两首，表达他对这位大德高僧的依依惜别之情：

一

宝锡行将飞异城，

我闻如是愁充肠。

桂林山水亦多情，

和尚缘何留不得。

二

花香鸟语满途春，

付与逍遥自在人。

闻道西山茶叶好，

从今诗思更清新。

巨赞法师同样舍不得离开陈此生等桂林文化界的众多友人，他满怀深情地写下七律一首：

十年磨剑学屠龙，

海阔风翻浪万重。

入桂何期逢沈宋，

归山犹得卧云松。

胡尘滚滚天无色，

宿雾漫漫阙尚封。

昨夜思灵发清籁，

相迟歌啸对晴峰。

到达桂平西山后，他又作五言律诗一首，寄怀桂林友人：言入西山路，和声发籁音。泉甘堪涤虑，茶淡自清心。隐几双江合，开轩万木森。难忘饯别意，对月每沉吟。

巨赞法师到西山后不久，还用“鱼尾葵”(俗称“桄榔树”)做了一根拐杖，托人送到桂林，送给年事已高的文化界著名人士、时任广西省参议会议长的李任仁先生，并作诗一首赠之：

坡公迁岭外，此杖独随行。

坚过仙人杞，文如紫玉英。

灵山分得种，深手自雕成。

世路犹崎岖，扶持步履轻。

巨赞法师与 《狮子吼》月刊

两位法师聚会龙华寺，使一度沉寂的佛教胜地西山重新焕发生机。

其时，桂平各界群众抗日救亡运动正如火如荼，两位法师很快便投身于这一洪流之中。他们在西山李公祠水月宫开设“居士林”，并在祠内设立“五明图书馆”，开辟藏经楼，以巨赞法师多年收集并辗转带来的佛教经籍为基本藏书，向信仰佛教而未出家的“居士”们宣讲佛学，同时揭露日寇在占领区内破坏宗教信仰，残酷迫害宗教界人士等种种罪行，激励人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共同抗日”，号召女居士们踊跃缝制军衣、军鞋，支援前方将士英勇杀敌。两位法师还依照俗例，在李公祠举办盛大的法会，为抗日阵亡将士超度亡灵。

驻锡西山龙华寺后不久，巨赞法师便针对当时佛教界的种种弊病，提出“推进新佛教”的主张，认为佛教徒必须走“学术化、生产化”的道路，把佛教作为一门学问来研究，同时坚持佛教先辈倡导的“一日不作，一日不食”，做到劳动自给，彻底抛弃那种靠替人念经、打醮或化缘行乞度日的陋习。两位法师身体力行，佛事活动之余，便带领山上僧众垦复茶园，浇水施肥，炒制茶叶，使久负盛名的西山茶重现生机。

两位法师热心地方公益，对西山风景区的保护和建设，提出了许多有益的建议，巨赞法师还被推选为西山风景区建设委员会副主任。为此，他特地撰写了《桂平的西山》一文，于1943年在上海《旅行杂志》上发表。《桂平的西山》全文近万字，前有小序，下分《先说桂平》《西山素描》《将来的西山》《导游》等4个部分，全面、生动地介绍了桂平和西山独特的人文历史和山水风光。借助上海《旅行杂志》刊发的巨赞法师这一佳作，桂平和西山在全国开始有了较高的知名度，而西山风景区的保护和建设，也得到了极大推动。时任桂平县长、西山风景区建设委员会主任的朱蕴章，特地题书《西山八景》和西山风景区管理办法六条，并勒石为碑，竖于风景区山门内。

觉光法师

巨赞、觉光两法师驻锡西山期间，始终以修持佛学，弘扬佛法为己任。在日常佛务活动中，两位法师经常切磋佛学理论，一同课诵念经。两人来自不同的门派，而且有着各自不同的风格，巨赞法师对人多谈法相唯识，有时不觉谈些禅宗的“参话头”；而觉光则喜欢与人谈天台止观或净土法门等话题。然而，爱国爱教的情感把两位高僧维系在一起，使他们能抛弃门户之见，配合默契。有时候，巨赞法师把西山佛务交给觉光法师管理，他自己孑身一人，到贵县、玉林、梧州等地，与当地僧人和佛教信众共同研讨佛学。其时交通不便，物质条件十分艰苦，巨赞法师靠着一根禅杖、一把雨伞、一纸度牒，风尘仆仆，奔波在桂东南各地。他曾在梧州西竺园设座讲经，宽能、昌慧两位法师在出家前，都曾在这里聆听过他的精辟论述，后来两人毅然出家并逐渐成长为全国知名的大德高僧。

巨赞法师与西山有着很深的情结，驻锡龙华寺期间，他曾作诗《桂平西山山居即事》十首，刻画了桂平和西山的如画风光，并表达了他对山居生活的眷恋。这些诗，后来都收进了《巨赞文集》一书中。

巨赞法师有较高的文学素养，工于诗而妙于文，有“诗僧”之誉。1942年，他曾应聘到桂平城内省立浔州高中讲授国文课，并在课堂上公开宣传抗日救国的道理。其时正当国民党政府奉行“消极抗日，积极反共”的反动政策，一些积极投身抗日救亡的进步学生，常常受到逼害。危急关头，他们便跑到西山，巨赞、觉光两法师激于义愤，想方设法把他们保护起来。这样，在国民党特务的黑名单上，竟然有了两位法师的名字。出家人竟被视为“异党分子”，因而后来有人这样说：“即使日本鬼子不来，两位法师早晚也得离开桂平!”

1944年夏秋之间，日本侵略军分两路由湖南、广东步步进逼，广西局势吃紧，地处浔、黔、郁三江交汇处的桂平也岌岌可危。两位法师被迫先后离开桂平西山。

首先离开西山的是觉光法师，临别时，巨赞法师赋诗一首赠之：

山门两载赖维持，

缘尽思灵未忍离。

此去好研真佛理，

男儿贵不负相期。

不久，巨赞法师惟恐他多年苦心收集的大批经书毁于战火，于中秋节前，带上40多箱佛教经典，告别西山。巨赞法师离开西山后，曾在内迁广西的无锡国学专科学校任教。1946年，他回杭州灵隐寺，任浙江省和杭州市佛教会秘书长。1949年10月9日，巨赞法师作为宗教界著名爱国民主人士，出席第一届全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1957年，当选为中国佛教协会副会长。巨赞法师在“文革”中，曾蒙冤入狱7年；出狱后，继续担任中国佛教协会领导，致力于佛教宣传和学术研究工作。l979年5月，巨赞法师从北京致函桂平西山洗石庵住持宽能法师，信中说：“文化大革命前后，屡从桂平传出余死讯，甚至谓见诸报端，最近冯振教授来书言，1978年3月在南宁，闻西山比丘尼言，余在新疆劳改队中不幸逝世。实则余未去新疆，虽被禁七年半，于北京看守所中，而从未劳改，身体亦健。”并作诗一首赠宽能法师：

西山景色近如何？

犹忆当年爱国歌。

噩耗屡传余仍健，

殷勤申谢萨婆诃。

1984年4月19日，巨赞法师病逝于北京，时年76岁。2008年11月5日，巨赞法师纪念馆在西山李公祠右侧修建落成。

觉光法师于抗日战争胜利后返回香港，1962年，起一直担任香港佛教联合会会长。1964年，香港佛教僧伽联合会加入世界佛教僧伽联合会，1981年，觉光法师被推选为该会副会长，成为世界知名的高僧大德。

1990年，西山龙华寺重修竣工，觉光法师特地从香港赶到桂平，参加了龙华寺新塑佛像的开光仪式。他对西山僧众和桂平的父老乡亲说：“西山的寺庵和佛像保护得很好，佛事活动井然有序，这说明政府的宗教政策得到很好的贯彻，作为当年龙华寺的一名僧人，我感到无比欣慰！”

1997年春，西山洗石庵住持昌慧法师致函香港观宗寺，就出家人是否可以带发修持这一问题，向觉光法师请教。觉光法师复信予以充分肯定。复信内容如下：

昌慧仁者：

来信收悉。谢谢您对我的关心。

几年来您同诸多善信，秉承佛陀教诲，同发菩提心，为广西，为桂平的佛教做了许多有益的工作，取得了可喜的成就，受到了各级政府的重视。看到您的来信，我好开心。学佛的人主要是严持戒律，勤修定慧，剃度和没剃度的四众都是佛弟子，同样发挥重大作用。佛在心中，不剃头的也可修成正知正觉。您把桂平的寺院办成十方丛林，实行农禅生活就好。按赵朴老的 “三自”要求办下去，广西会有更大变化。

也是一种缘分，桂平给我的印象很深。我年岁大了，行动也不方便了，愿以后机缘成熟再去桂平，看看桂平的变化。顺颂吉祥。

觉光

1997年5月10日

觉光法师修持佛学、弘扬佛法数十年，在文化教育、慈善福利事业等方面，对香港社会作出了巨大的贡献。1984年，中英两国政府签署关于香港主权回归中国政府的共同声明，随即成立香港特别行政区政府基本法起草委员会，觉光法师作为宗教界代表，被委任为起草委员会委员。同年，基本法起草委员会全体成员应邀前往北京参加建国35周年庆典观礼。党和国家领导人在接见代表团成员时，邓小平紧握觉光法师的手，亲切地说：“欢迎您，觉光大师您出国多年了，要回家乡探望亲人嘛!”

2008年11月5日，巨赞法师纪念馆在西山李公祠右侧修建落成。是日，广西佛教界人士数百人在此集会，以纪念这位中国乃至世界佛教界共同景仰的大德高僧。

2014年11月16日，觉光法师在香港去世，享年95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