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美“被糟蹋的天赋”，那是自由而放肆的生命

子规+如玉

陈美是世界著名小提琴演奏家，她的成功无可复制——10岁登上英国皇家音乐厅独奏，14岁与莫扎特合奏团举办世界巡演;普京总统、英国王子都是她的超级粉丝……让世界大吃一惊的是，在事业到达巅峰时，陈美忽然决定去滑雪！

一时非议四起，陈美也迷茫。但她很快理清羽毛：我为热爱而生，做一个自由而放肆的生命。2014年初索契冬奥会，陈美获得了倒数第一名。然而她在雪地上灿烂的笑容感染了所有人。人们忽然发现她的生命是如此精彩，她的演奏更加充满激情和魅力——

首富艺术家的烦恼：

不知道应该去哪儿

1983年，英国伦敦一幢老式住宅中，5岁的陈美站在窗口，对着泰晤士河拉琴，一拉就是一天。晚上妈妈陈小鸾回来，发现女儿的手指都肿了。可第二天陈美让妈妈用胶布把指尖缠上，继续练琴。妈妈问她：“为什么疼还坚持呢？”陈美说：“我喜欢拉琴。”那一刻，陈小鸾知道女儿一定能在艺术道路上走很远。没有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是靠父母逼迫成功的。成功需要坚韧，没有内心的热爱无法达臻。

妈妈陈小鸾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女子。她出生在北京，20岁在新加坡读大一就嫁给了第一任丈夫瓦纳阔恩，一位英籍泰国男子，第二年陈美出世了。大学毕业后，陈小鸾结束第一段婚姻带女儿来到英国伦敦，成为一名华人律师。她对女儿的教育是：生命很短暂，不要让它苦。如果女儿觉得练琴很苦，她就会建议她把琴卖掉。可是女儿不以为苦，从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乐趣：陈美10岁就破格被伦敦皇家音乐学院吸收，登上皇家阿尔波特音乐厅独奏。1991年她与莫扎特合奏团合作举办第一次世界巡演……2006年《泰晤士报》对30岁以下、在英国的年轻艺人进行财富调查，陈美以3200万英镑高居榜首。卓别林的孙女继承了好莱坞制片公司“Limelight”30%股权，才排在第二位。

小提琴家陈美

陈美远在中国的诸多亲友对她寄予了厚望，希望她能成为“小提琴之神”帕格尼尼那样的传世天才。但大家不知道，她只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对“成功”并没有概念。比如，她正准备去做一名滑雪运动员！

2008年，陈美担任北京奥运形象大使回到北京，母女住在姥姥家。姥姥通知了众亲友，大姨和舅舅们立刻涌来，众星捧月把陈美围在中间。姥姥问陈美：“你已经这么成功，以后的路怎么规划的呀？”“规划？”陈美十分茫然。这时大姨接到一个电话，陈美听到她兴奋地说：“我们家陈美回来啦，她是目前全世界著名的小提琴手……”无形中，陈美觉得肩上的担子很重。

夜里，她第一次因为心中的梦想而忧伤。她小心地问妈妈：“如果为了亲人而活，人生不可以冒险对吗？”得知女儿的想法，陈小鸾沉默了——陈美是个执著的姑娘，有次她说：“要搞一场特别的音乐会。”于是1997年她在圣莫利湖的冰面上乘着滑翔机从2400米开外，滑行而入，沸腾了全场;还有一次她想在埃菲尔铁塔演唱。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但由于她在纽约时代广场音乐会观众过于疯狂，警察不得不封锁交通，10万多观众一齐尖叫，轰动乐坛，巴黎市政府史无前例地批准她在埃菲尔铁塔前面举办音乐会……这些年，她创下了许多奇迹，16岁时是最年轻的牛津大学演讲人，多次打破唱片销售纪录。作为妈妈怎能让亲情绑住她的翅膀呢？于是陈小鸾笃定地告诉她：“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陈美很感动。可在索契接受中国中央电视台记者的采访时她说：“我第一次发现人生不止是自由和放纵的体验，它会掺杂抉择、无奈和不可避免的愧疚。”

“被糟蹋的天赋”：说走就走的滑雪

可她终究不能抵挡心中的向往。

2009年10月，陈美发现住宅附近新开了一家滑雪装备店。莫名的惊喜涌上了心头。店员搬出宣传册向她介绍：“你看，我们的广告都在采尔马特拍的。”采尔马特，那是世界滑雪圣地。陈美默念这个名字，觉得它让舌尖和嘴唇轻轻碰撞的发音这样美好。

陈美花4000多英镑买了一副顶级滑雪板，扛回家的路上大家都看着她。她很兴奋。路过机票订购点，她又果断地订了一张飞往日内瓦的机票。登上“冰川之城”采尔马特小镇，陈美的心几乎飞出胸膛。阿尔卑斯山的群峰之间，空气清冽，45公里的滑雪道在云间蜿蜒，这就是她向往的生活！见镇上走动的几乎全是穿滑雪服的人，他们抱着滑板说说笑笑。想到这儿云集滑雪名流，陈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梦想，激动地决定不管不顾留下来！第二天，她在小镇上买了一套房子。

11月，英国十大杰出华人青年评选，陈美获奖。主办单位代表李俊辰通知陈美领奖，电话打过去，陈美在凛冽的风声中大叫：“你能听到雪吗？！我在滑雪，要当一名滑雪运动员！”众人大跌眼镜。这个姑娘，是否过于恣意妄为了呢？

陈美要暂别音乐、辞退“妈妈经纪人”的消息传开，她的中国粉丝无比惊诧，纷纷在她的推特上留言：“你31岁了，有你这么老的滑雪运动员吗？”“滑雪界可以没有你，小提琴界你有多重要你知道。”“天赋不是给你这种人用来糟蹋的。”……陈美不知所措。消息传到北京姥姥的耳朵里，这个地道的北京老太太大发雷霆。她打电话给外孙女兴师问罪：“你才风光几天就折腾？一个人要成功必须有克己精神……”陈美彻底地蒙了。

第二天，她的学习任务是“大回转”，稍有不慎就可能摔倒。教练史密斯指着不远的一处回转标尺叫：“转！转！”陈美却心情黯淡，不得要领。滑到一半，她刚刚一用力，两只滑板绊到一起，连滚带爬扎进了雪堆中。由于旁边的积雪薄，陈美的身体硌到了坚硬的岩石，一阵剧痛。陈美心中一紧，伤到手臂以后不能拿琴弓怎么办……不等她反应过来，史密斯跑过来喊道：“我是专业教练！你应该转到业余教练那儿，你去跟滑雪爱好者玩。进不了国家队，坏我名声！”陈美挣扎着爬起来道歉：“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如果实在不行，你可以拒绝我。”

各种不顺令陈美懊恼不已。晚上她打电话给陈小鸾：“妈妈，你和姥姥会不会经常有冲突？你怎么规避中西方文化的差异？”妈妈告诉陈美，自己在结婚时遭到父母强烈反对，但她嫁给瓦纳阔恩从没后悔过。她离婚时又被二老阻止，但爱情已走到尽头，她不愿为孩子勉强维持。她希望陈美对她的评价是，“我妈妈很酷”，而不是“我妈妈为我委屈了一辈子”。“忍耐是中国女性的传统美德。但当它与你热爱的生活交火，要对它说，stop。”很少流泪的陈美哭了，也决定了——继续练。

接下来的一个月，陈美疯了一般训练。她磨坏了5双手套，摔坏了无数副滑板。

一天早上6点多钟，陈美和队员们乘坐齿轮火车上雪场，火车一路咯咯吱吱地向上爬，忽然停电了！陈美和几名队员都被困在半山腰。备用蓄电设备要等一个小时才能装好。陈美决定下车自己爬上山，这样可以比其他队员多训练一次。大家面面相觑：“要爬你爬吧，我们在车上等。”于是陈美徒步爬上雪场。集训的运动员都记住了这个普通的中泰混血女孩。

2010年1月的一天，收队后陈美一个人仍在弯道练习。史密斯喊道：“不吃饭？”陈美一咬牙：“练好这个动作再吃。”史密斯无奈地摇头：“虽然你体能、年龄、技巧都处劣势，但你最刻苦，别拼命了。我正式接收你！”陈美高兴得猛地冲到教练身边：“谢谢！”

为表达感激，陈美主动给教练和队员们拉了一支曲子《缤纷之舞》。当小提琴发出缠绵悱恻的第一声，整个餐厅忽然安静下来……曲已尽韵未绝，大伙如痴如醉，掌声雷动。一名队员感动地说：“虽然我们不懂音乐，但是真好听！你不应该来学滑雪，你应该去学演奏。”陈美笑得很开心。她没告诉他们，这样小规模的演奏只有英国皇室成员查尔斯王子和爱德华王子在她家中才能享受得到。

滑雪能享受速度的快感，但不断摔打和过量的运动，让陈美吃不消。陈美开始理解忍耐的含义。她必须为这份热爱拿出全部耐心和毅力。而且音乐和滑雪完全没有共性，前者要求静下心来，后者则要把自己的肾上腺素调到最高。

以梦为马：最快乐的倒数第一名

2010年2月起，陈美在采尔马特滑雪场接受封闭式滑雪特训。“与世隔绝”前，陈美用并不熟练的中文给姥姥写了一封长信：成功是什么概念，金钱？虚荣？认可？我认为人的烦恼从来不是因为热爱，而是因为需要回报的心。比如拥有两个不同的梦想然后一一去实现它。那个不具备天赋的梦想完成起来也许要困难一百倍，而且它是苦涩的。但是如果真的能做到只是喜欢它、呵护它、体验它、与它融为一体，不问结局，它还是那么令人感动，值得奉献。我愿为热爱而生，做一个自由而放肆的生命。

陈美没有姥姥的中文地址，她把信先寄给妈妈。陈小鸾读后热泪盈眶，以吻封缄。她庆幸，她心爱的女儿不仅热烈奔放，并且善良柔软，如此通达。

2012年初冬的一天，陈美完成体能训练去停车场取车，刚把滑板放到后备厢，一堆记者一拥而上。

“陈美小姐，听说您为了滑雪放弃音乐事业，可您的滑雪成绩非常糟糕，请问您为什么这么做？您会回归音乐吗？”陈美的眼睛被闪光灯照得发晕，一时哑然。第二天，《泰晤士报》刊出陈美茫然无措的相片和评论员文章《天才艺术家都是疯子吗》。这时教练和队友们才知道，他们身边这个全心训练的姑娘竟然是赫赫有名的小提琴演奏家陈美！滑雪队沸腾了。

史密斯问她：“你想参加冬奥会？”陈美点点头。即便不能取得名次，能够站上奥运赛道也是梦寐以求的。然而以她的成绩根本无法参赛。得知她的父亲是泰国人，史密斯告诉她：“如果你是一名泰国运动员，也许能站在奥运滑雪道的起点上。”

根据奥运规定，没有世界排名前500名滑雪选手的国家，可选派男女选手各一名参加资格赛。不过她必须参加五次正式比赛并获得低于140的平均罚分。

陈美欣喜若狂，立刻打电话给陈小鸾：“妈妈，你相信吗，我有希望参加冬奥会！”陈小鸾听完前因后果却未置可否。她的生父瓦纳阔恩有了新家就销声匿迹。陈美知道，妈妈并不希望她接近生父。到手的希望又溜走了，陈美很失落。她想起家里生父的相片都被妈妈剪掉了他的半边。妈妈与他断绝往来的心可见一斑。她的滑雪成绩不好，参加冬奥的想法也很奇葩，永远支持她的妈妈这一次还会由着她的性子来吗？

不料圣诞节她回到伦敦，陈小鸾却远远地在路上迎接。进屋后，妈妈将写着瓦纳阔恩手机号码的字条放到陈美手上：“这些年我独自抚养你长大，而他没有付出任何心血，我真不想让他把你抢走。可是我不能用这样的方式惩罚你。”陈美和妈妈紧紧拥抱……

瓦纳阔恩接到陈美的电话激动不已。他竟珍藏着女儿全部的演奏大碟，以她为荣。随后他帮女儿办理国籍转换。不料一切比想象中更难。陈小鸾和陈美都希望保留英国国籍，但泰国是一个不承认双重国籍的国度。瓦纳阔恩给泰国总理英拉写了一封长信，请她为女儿的梦想放行。巧的是英拉对陈美也有耳闻。她上书国王，经泰国国王特殊批准，陈美加入泰国国籍，并且保留了英国国籍。

梦想越来越近，它变成了一件好玩的事。

2013年8月，陈美开始密集参赛，只为刷够最低罚分要求。半年了，她的成绩依然不理想，排名世界第1740。焦急之时，她意外接到姥姥的电话。在北京的姥姥很惊诧：“听说你能参加冬奥会？不简单。近来家里人都在议论你，报纸也登了你。”陈美羞怯地说：“我成绩不好，拿不到名次。”姥姥笑了：“你妈妈说得对，会拉琴的姑娘里你最会滑雪，会滑雪的姑娘里你的琴拉得最好。”

得到家人的宽容，似乎好运频频。2013年底，她在斯洛文尼亚一口气参加了4场比赛。其他参赛选手至少比陈美小14岁，但最终陈美也刷出了4组漂亮的数据，创造人生“新低”。她向泰国奥委会提出申请，又通过了国际雪联认证。她终于获得了奥运入场券。

陈小鸾得知消息，专程打电话向瓦纳阔恩道谢。35年时光潺潺，恩怨情仇在问候中泯灭。

陈美将参加索契冬奥的消息在中国、英国、泰国和俄罗斯媒体一发布，引起很大的震动。俄罗斯总统普京和国防部长绍伊古是她的粉丝，一脸笑容地回答记者：很荣幸能在索契冬奥上见到偶像的身影。

开幕式上，陈美也惊喜地看到了她的偶像、瑞士滑雪选手优洛。运动员一到后台，陈美就大声喊优洛：“能签名吗？”优洛跑过来扯起运动服凑到她的跟前。陈美一头雾水：“干吗？”优洛很狡黠地说：“你不是要给我签名吗？”陈美哈哈大笑。两人分别在对方的运动服上签名。优洛告诉她，自己车里十几张碟片，一半是她的。有运动员大叫：“能够看到一个伟大的音乐家参与我们的运动，真的太棒了！”

这是索契冬奥会上吸引全世界关注的一场比赛！2014年2月18日上午，陈美即将站上赛道比赛！为了表示兴奋，她请妈妈在自己的脸上用油彩画上一只蓝精灵。陈小鸾不同意：“太不庄重了。”陈美不甘心，自己跑到卫生间偷偷地将两粒牙齿涂成了蓝色。

来了。87号运动员陈美站在高山滑雪的赛道上。无数长枪短炮的聚焦中，她咧开嘴笑，全世界看到了她可爱的两颗小蓝牙。陈小鸾无奈地笑了。

姥姥在北京和亲友一起观看直播。比赛一开始，陈美就被甩在后面，不知为何，没有人为她捏一把汗，见她和倒数第二的距离越拉越远，大家都善意地笑了起来……最终，陈美以1分44秒86完成女子大曲道比赛，名列倒数第一。

冲到终点，她露出了标志性的灿烂笑容，洋溢着兴奋。英国BBC记者动情地现场解说：“陈美在短时间内不可能取得在音乐上那样的成就，但是她勇敢超越了自己，这就是奥林匹克精神！这才是真正热爱生活，这才是真正精彩的生命！”在现场，陈小鸾眼含热泪。在北京，亲人们都站起来为她鼓掌……

编辑/夏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