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连眼癌宝宝，“妈妈日记”与一桩生命奇迹

吴炎

年仅4岁的小俊豪，出生后不久就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磨难：四个多月时，他被确诊为眼癌，切除了左眼眼球。然而，疯狂的癌魔并未就此止步，几个月后，癌细胞又扩散到右眼，让他随时可能彻底失明。

妈妈张威誓要拼死一搏。为了保住儿子仅有的右眼，她辞职、卖房，不惜倾家荡产，带着儿子四处奔波救治;痛苦的深夜里，她在网上写下一篇篇令人动容的日记，记录孩子抗癌与成长的点滴。她的日记感动了大连一座城，人们纷纷伸出援手，共为俊豪筹集到110万元巨款，送他去美国救治。远隔重洋的夜空中，那颗即将陨落的小星星能否被人们的爱心点亮？

四个月宝宝突患眼癌：夜空里一颗流泪的小星星

2011年2月13日，张威和丈夫刘博书抱着四个多月的儿子俊豪去大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做眼部检查。结果出来，医生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双眼视网膜母细胞瘤，俗称‘眼癌，左眼很可能保不住了。”张威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摇晃着走出医院的，刘博书也不知如何安慰妻子，只觉得一家人的天塌了……

时年30岁的张威是辽宁人，大学毕业后进入大连软件园工作。2008年5月，她与从事建筑防水工作的技术人员刘博书相识相恋。两人婚后在大连首付了一套两居室新房，2010年10月，张威生下儿子刘俊豪。初为人母的张威每天除了工作，所有心思都在儿子身上，她的个人空间签名这样写道：“这里记录儿子成长的点点滴滴，这里满含我幸福的回忆”——

“2011年2月1日。儿子，昨晚给你洗过澡后，你光着身子躺在床上，居然独立完成了翻身动作，让我好一阵开心！今天中午哄你睡觉，又给你唱了那首《小星星》。每个人的眼睛都对应一对天上的小星星吧，你的眼睛就是妈妈心里最亮的两颗小星星……”

张威和丈夫做梦都没有想到，这样的快乐很快被一个晴天霹雳击得粉碎。俊豪满百天后，刘博书和张威拿着玩具逗他玩。突然，张威发现儿子的瞳孔中间似乎有个米粒大小的反光物。一段时间后，反光物越来越大，夫妇俩决定带孩子去医院看看，不承想，这一看，竟是眼癌！张威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回到家后痛哭不止。当夜，她满怀悲伤地在日记里写道：

“儿子，我不能想象，如果你失去眼睛，将会面临怎样的人生？我后悔为什么没早一点把你送到医院？为什么给了你生命，却给不了你健康的身体！”

由于俊豪病情严重，大连医院建议他们去北京接受治疗。2011年2月，张威联系上了北京大学人民医院。医生说，俊豪需要接受化疗与放疗，费用初步估计20万。张威当即做出了辞职带孩子求医的决定。

3月24日，张威和请了长假的丈夫带着儿子一起来到北京，入住北大人民医院接受全身化疗。第一天化疗过后，俊豪由于无法适应，一直腹泻不止……

“2011年4月16日，北京。俊豪，今天是你化疗的第23天，在此之前，你已经腹泻了22天。我们几乎走遍了北京所有的大小医院，寻求止泻的办法。我和你爸爸手里随时都准备着棉签，给你擦干涸开裂的嘴唇。直到今天，你的腹泻终于止住了，却骨瘦如柴，小胳膊就像芦柴棒一样细，看一次，我就哭一回。”

在北京7个疗程的化疗，夫妇俩花去了全部积蓄，而医生说，至少还要进行5次化疗，张威只好让丈夫先回大连上班。就在刘博书走后没几天，主治医生告诉张威：“由于左眼的癌细胞无法控制，只能摘除左眼，三天后手术。”张威哭着给丈夫打电话，刘博书一路泪流不止地赶到北京。第一件事便是带着母子俩找了一家照相馆，拍了一张正式的全家福。

“7月20日，北京。俊豪，今天拍全家福时，你冲着镜头笑了，我和你爸爸却忍不住哭了。这是你最后一次用两只眼看这个世界，这张照片可以向将来的你证明，你也曾拥有两只像小星星一样明亮的眼……”

7月22日上午，历时3个小时手术，小俊豪的左眼被摘除。张威哭得近乎昏迷。术后两个月，医生给俊豪做了假眼片。每次张威帮俊豪戴假眼片时，他都因不适哭喊着往外抠。张威便让儿子抠自己的眼珠，有时被抠得眼泪直流。俊豪见妈妈哭，便咿呀喊着“妈妈”，张威觉得那是儿子在安慰她，眼泪更汹涌了……

由于癌细胞有扩散的可能，俊豪还将继续在北京接受化疗，没有电脑，张威便在手机里坚持写日记。

“2011年12月8日。早上6点，我趁你熟睡出门打开水，可没想到你竟然醒了，还爬下床扶着床沿站了起来！由于左眼视觉全盲，还没等我冲向你，你已经重重地撞到了床角上，额头被撞得淤青。儿子，我为你勇敢地迈步而自豪，以后，你还会面临更多的挑战。不管多少磨难，我都要陪你一起度过！”

这一天，张威将空间日志的签名更改为：“这里记录儿子和癌症抗争的经历——幸福却满含泪滴。”

穿越幽暗隧道：生命中那一抹久违的曙光

历时将近两年，17次连续的化疗，小俊豪的癌细胞得到了控制。俊豪先会走路，后会说话，身上经常摔得满是淤伤，说的最多就是禁食禁水等医学用词。2013年2月28日，张威带俊豪去北京做眼底检查，右眼又被发现了癌细胞。专家建议去广州做介入式治疗，这是目前国内唯一有希望控制眼部肿瘤的办法。

“2月28日，北京。儿子，一想到你接下来要面临的痛苦，我就觉得承受力已抵达极限。同时抵达极限的，还有家中的经济。你爸爸因常年不能按时出勤而不得不辞职，在朋友的公司里做防水工程，全家都倚赖他每月几千元收入，而你的治疗费用每月至少要一两万。所以眼下，只能卖房治病了。”

张威和丈夫以49万卖掉了房子，再以月租900元租住在一间30平米的蜗居内。3月5日，张威带着儿子来到广州市妇女儿童医疗中心。一天，同病房的一位妈妈给了张威一本《妞妞》，那是一本父亲写给因患眼癌而离世的女儿的挽歌。张威在走廊的灯光下读完了《妞妞》，用手机写下了这样的一段日记：endprint

“儿子，我没有大作家那样美妙的文笔，写不出凄美挽歌，可我仍坚持为你记下成长的点滴。如果有一天，你看不到了，但你还可以听到，妈妈会把你成长的故事读给你听;可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妈妈只希望把这些笨拙的字眼，留作对你永久的祭奠……”

作为母亲，张威无法选择儿子是健康还是疾病，唯一能选择的就是陪伴，就是乐观，就是相信奇迹。

“2013年3月11日，广州市妇女儿童医疗中心。今天要做介入式干预手术，从早上6点就开始禁食的你，到下午两点多因为肚子饿哭闹了很久，妈妈除了安抚，只能拒绝你想吃东西的要求。手术很成功，妈妈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这意味着两年的北京治疗后，新的马拉松又开始了……”

令张威没有想到的是，她记录儿子治疗的日记很快得到了众人关注。昔日同窗们在网络上为俊豪加油，并纷纷解囊。张威的大学同学将日志转发到自己的微博和微信中，看过日志的网友们动容不已，他们凝聚力量，为俊豪共筹集了二十多万元捐款。捧着这些捐款，张威既惊讶又感动，下定决心要彻底治好俊豪的病，给这些牵挂俊豪的人们以真诚的交代。

从2013年3月到9月，从北京到广州，小俊豪共做了19次全身化疗，48次视网膜激光冷凝术，外加3次球内注射治疗。广州妇女儿童治疗中心主治医生感慨地说：“小俊豪可能是国内接受放化疗最多的眼癌宝宝了。”医生的话，有同情，也有敬佩，可张威知道，这一路走来，不容易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儿子。

广州的治疗结束后，张威仍寻找着各种关于眼癌治疗的办法。2013年10月4日，她的手机打入一个国际长途。“俊豪的眼睛有救了！”一个来自大洋彼岸美国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激动：“我是季迅达！”

张威一下子想起来了，2012年的6月，她曾在俊豪病友的家长那里听说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的季迅达医生治疗眼癌很拿手，于是便带着俊豪慕名而去。对孩子做了眼底检查之后，这位见多识广的医生感慨：“经历了这么多治疗，孩子的右眼视力还保持得这么好，生命力太顽强了！”季医生表示，他会将小俊豪的病历带给国内外同行，大家一起研究彻底治疗的方案。2013年10月，世界眼肿瘤大会在美国俄亥俄州克利夫兰市举办，季迅达应邀参加，他随身带了小俊豪的病历。会上，美国费城眼科医院专家、国际眼肿瘤主席威尔先生看过病历后，表示有把握治疗俊豪。电话里，季迅达激动地对张威说：“赶紧办签证来美国！”

张威不记得自己跟季医生说了多少句谢谢，穿越幽暗的隧道，她终于看到了儿子生命中那抹久违的曙光。之后，她了解到，美国的视网膜母细胞瘤的治疗率很高。这样的消息，给俊豪一家人注入了强心剂，只是，面对高达10万美金的治疗费用，一家人又从希望的巅峰跌入绝望谷底。三年间，不间断的治疗已令他们欠下了26万元债务。10万美金，天文数字！

张威不敢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小俊豪，每次接打电话都跑到走廊里。可回到病房，她发现儿子的手里偷偷藏着什么东西。面对妈妈质疑的眼神，俊豪只好无奈地伸出手——小手里，至少有上百根头发。他说：“豪豪每次掉头发妈妈都会很难过，所以，豪豪把它们都捡起来，到时候拿胶水粘到头上去。”张威泪水决堤，她为欠儿子一个健康的童年而深深痛心。为了挽救儿子，她必须全力以赴。10万美金在哪里？时间紧迫，如果筹不到钱，儿子就会错过治疗机会。当夜，张威来到QQ空间，敲下了这封求助信——《求转发——史上接受治疗最多的眼癌宝宝俊豪求助》：

“亲爱的宝贝俊豪：妈妈爱你，感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33岁的我和3岁的你，曾一起走过多少风雨。未来的路还有多长无法预计，如果可以代替，愿用自己的生命换一个健康的你。

2011年2月，得到你被医院确诊患双眼癌的残酷消息，妈妈抱着襁褓中的你眼泪决堤。闻癌色变的世纪，我们求医的脚步奔流不息。9个月的你因左眼癌细胞控制不住将眼球摘去，不会表达的你用哭声讲述悲戚。看着戴上义眼的你，妈妈暂时将伤痛忘记……

腹泻22天的你，8天不吃不喝的你，视图有盲区走路常常撞头摔倒的你，夜里无数次痛哭无法入睡的你，风霜雨雪跟着我们奔走的你……这些因为治疗带来的伤痛都留在妈妈的回忆里。我以为只要坚持下去，我们就会回到正常的生活轨迹。可偏偏天不遂人意，可恶的病魔从未停止对你右眼的攻击，看着熟睡的你，妈妈悄悄哭泣，问苍天何时才能让你结束这痛苦的治疗期？无法想象你会成为此病治疗最多的史无前例，你用顽强的生命力向我传递信息：你想活下去，想留下这只眼睛看到世界的美丽。

千载难逢的机遇，一场世界眼肿瘤会议，多位世界顶级专家看过你的病历，妈妈终于找到拯救你的名医，但曙光却那么遥不可及，高额的医疗费妈妈背负不起，好心人相助今后的治疗才得以延续。妈妈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看着你让痛苦无休止地折磨下去。为了你，我心爱的宝贝，为了让你每天都能看到太阳升起，妈妈再次发出求助信息，愿天下好心人看到妈妈的求助信息，能伸出援手救救你。妈妈永远爱你！

张威亲笔。2013年11月14日”

张威写了整整一夜，泪水一次次打湿键盘。凌晨3点15分，她无比忐忑地点了发送键，将这封信上传到空间和微博里。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石沉大海，还是爱心如潮？

“妈妈日记”引发爱心如潮，点亮那颗将陨的小星星

11月15日，张威的求助信在网络和手机上被数万次转发，整个大连被牵动了。大连各媒体纷纷报道俊豪所面临的困境。市民们看到消息，争相到报社、电视台匿名汇款;银行职工、学校教职员工、泉水街道紧急组织捐款;大连民间团体自发为小俊豪举行义卖募捐。大连恩慧爱心志愿群的志愿者们，走上街头为俊豪筹集了4.2万元捐款，大连泰德煤网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代表公司将30万元转到了求助账号……

12月3日，就在张威和俊豪拿到美国签证的当天，他们已收到82万元人民币的捐款，加上3月份那笔捐款，大连全城总共为俊豪募集到110万元巨款！张威感觉像做梦一样难以置信，她希望将来能以全家的努力，回报这座城给予的大海一般的恩情。endprint

12月7日早上8点，张威和俊豪在众多好心人的护送下，踏上了飞往美国的航班，国航专门为母子俩提供了头等舱。飞机抵达费城后，费城眼科医院派来专车将母子俩送往了免费宾馆。

到美国后，张威依然坚持在空间里写日志：

“2013年12月9日，美国费城。一大早，两名中国留学生开车两个多小时，将我们从宾馆送到了一名志愿者家里住宿。之后，华人女士Lucky驱车带着我和你一起去医院做无麻醉的眼底检查。下午3点，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告诉我，你的眼癌已属于D段，（眼癌分为ABCD四个阶段，D段是最为严重），我听后心里既痛心又忐忑。‘有9成的希望可以保住孩子的视力。当Lucky女士将医生的话翻译给我时，我一直愣在那里。一旁的你拉拉我的衣襟，淡定地说：‘妈妈，你应该说Thank you。你的话逗得人们哈哈大笑，我也笑了。三年了，第一次体验到满含热泪的幸福。”

“12月14日。儿子，昨天是你第一次在美国做治疗。清晨，房东开车将我们送到了医院。与国内治疗不同的是，美国的医院是针对每个患者不同的情况制定一对一的治疗方案。主治医生Shields女士制定的方案是，先对你进行介入式治疗，后期进行巩固治疗。昨天的介入治疗手术做得十分理想。

今天下午，费城下起了大雪，我带着你一起去公园堆雪人。这些天，在美国，我们得到了许多华人志愿者的帮助，他们不仅免费给我们提供餐饮住宿，还给在费城治疗的所有中国宝宝举办了聚会。没有这些人的帮助，治疗不可能进行得如此顺利。你要永远地铭记，是这些好心人，给了你彩色的人生。”

张威将日记和照片上传到自己的空间，直播俊豪日新月异的变化，让那些关注着俊豪的人们，一起看着俊豪在爱中创造奇迹。接下来，豪豪一共接受了5次治疗，状况一次比一次乐观：

“2014年1月3日。儿子，此时是下半夜1点，妈妈失眠了。昨天的治疗完毕后，Shields医生宣布了你眼底检查的结果：癌细胞全部消失，原定持续两个月的治疗计划取消，仅需下周做最后一次治疗，继而转入两到三个月的复查期。妈妈和Shields医生相拥良久，不知道怎样能表达对她的感激。今天临走时，你还对护士讲了几句英文，说谢谢她们的照顾。她们夸你懂得感恩，还送你一只毛绒小熊。妈妈内心百感交集，儿子，幸福生活很快就要开始了……”

3月6日中午，刘博书和父母挤在租住房的电脑前，等着跟俊豪视频。一看到他们，俊豪兴奋地说：“医生说，我很快就可以回国了，你们只许笑，不许哭啊！”隔着千山万水，历经患难的一家人这一次，终于喜极而泣。而那一夜，三年来不曾睡过好觉的张威又一次失眠了：她终于可以不再纠结于儿子的生与死，而是开始憧憬着他第一次踏进学校门槛的样子，规划自己的职业生涯，想想如何把自己的经历完整地记录下来，让更多像自己这样曾经无助的妈妈变得不再无助，以及，如何回报那些给予俊豪二次生命的人们。

“活着，就有希望。”这一次，张威在自己的QQ空间里，敲下了这沉甸甸的六个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