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纪

2014-12-23 01:18漠然
中国铁路文艺 2014年12期
关键词:团长县长敌人

漠然

他违反了军纪,是因为一个女人。

女人名叫秀娥,俩人同村,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感情甚好。他当兵前本说好了,过个一年半载回来娶秀娥做媳妇,可部队一走他便身不由己了,几场仗打下来已是四年有余,也因为这几仗,他从一个兵变成了营长。

部队开进县城那天,他带着队伍昂首阔步地走在石板路上,石板缝和背阴的地方长着碧绿的青苔,布鞋踏在上面沙沙地响。布鞋是秀娥给做的,当兵临走的那天晚上,秀娥把布鞋塞进他手里,红着脸告诉他:“一定要好好地回来,我等着你娶我。”说完,扭身消失在夜色中了。

他记得那天的月亮特别圆,更记得秀娥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一想起这些他就会痴痴地笑。这双布鞋他始终像个宝贝疙瘩一样揣在怀里,即使在打仗的时候,脚上的鞋子破了烂了,他也没舍得把这双鞋拿出来换上。他觉得那双鞋底上纳的每一个针脚,都有秀娥的味道在里边。一次急行军,他脚上的鞋子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他抓了把路边的干草,扎一下继续走,等到部队休整的时候,脚上已经打出了几个大血泡。他把秀娥做的鞋子拿出来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最后还是揣进了怀里。

今天部队进县城,他之所以换上秀娥给做的这双布鞋,是因为他们的村子离得很近,不过几里路,他打算等部队安顿好了就回村去看看,见秀娥自然要穿秀娥给做的鞋子。他想,无论如何秀娥也不会料到自己现在当了营长,见到他现在神气的模样一定会特别开心。

他边走边想着秀娥,忽地就感觉路边的人群中有熟悉的眼睛看自己。他往人群里望去,一眼便瞧见了躲在人群后面的秀娥。可那是秀娥吗?虽然眼神是熟悉的,可从穿戴上却瞧不见以前那个秀娥的半点模样。他犹豫着喊了声:“秀娥?!”

那女人转身朝巷子里跑了,这一跑他知道那就是秀娥。他分开人群追了过去,警卫员也紧紧地跟着他。女人毕竟没有他跑得快,几步就被他赶上了。他伸开两只胳膊,拦在秀娥前面,急切地问:“你怎么了?见面咋连话都不说一句就跑呢?”

秀娥朝他身后瞄了一眼,他没明白,随着也瞧,这才懂了秀娥的意思。他对警卫员说:“你去巷子口吧,我说几句话,这里没事。”

看着警卫员走远了,巷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秀娥扑进他的怀里哇哇大哭起来,那哭声撕心裂肺,弄得他不知所措。他把两只胳膊环着,紧紧地抱着秀娥,轻轻地拍着后背安慰她。

秀娥哭了好一阵,梨花带雨的脸更惹人怜爱。他虽心里急,可也不想让秀娥在这样的情绪下说什么,秀娥一定有难言之隐,否则不会这样情绪失控。他就那样抱着秀娥,直到秀娥渐渐平静下来。

秀娥把脸贴在他的胸前,说:“你就不问问我怎么跑到县城来了?”

他说:“想说的时候你就会说,不想说了,我问你也不说。”

秀娥说:“好,那你什么都别问了,再抱我一会吧,明天我再告诉你。”

他没言语,把秀娥抱得更紧了,他感觉得到秀娥在他怀里静静的、暖暖的。他听秀娥的话,从小就听,当初也是听了秀娥的话才当兵到的部队。

秀娥直到走的时候,只是平静地跟他道了声“再见”,他脑海中塞满了疑问,却没再多问一句。回到部队驻扎的营地,他的眼前就始终晃着刚才见到秀娥的模样,晃来晃去搅得他心神不宁。

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披着衣服从屋子里出来,坐在台阶上。白天的一幕一幕让他内心波澜壮阔,从穿戴上他看得出来,秀娥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秀娥,但还是不是他的秀娥,他不知道。月亮依旧是当年的月亮,还是那样又大又圆,金黄金黄的。连着打了几年的仗,一直都没像今天这样好好地欣赏这月亮了。

第二天,他正带着战士在院子里保养武器,团长的警卫员过来喊他,说是城里原来的镇长带着一家老小来慰问部队,团长要营级以上干部都去接见。他应了一声,说:“马上就过去。”把手枪别进腰里,就一路小跑去了团部。

团部离他们营住的院子不远,几分钟便到了,他进团部的时候,喊了声“报告!”,给团长敬了个礼,团长笑着给屋子里的人介绍说:“这是我们一营长,是从你们这个地方出来的。小伙子英勇善战,他们营是我们团的铁拳头,没有他们拿不下的阵地、打不赢的仗!”然后又给他介绍镇长和镇长的家眷。他在在镇长的家眷里看到了秀娥。秀娥瞟了他一眼,苦苦地笑了一下,那一眼让他心中生出了好多惆怅。他僵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头脑里一片空白。

秀娥的身份是镇长的三姨太,这是镇长介绍的。镇长拉着一家老小来慰问部队,还带来了几车粮食和几头杀好了的猪,那猪肉赤条条、白花花的摆在院子当中,在阳光下泛着油腻腻的光。

镇长是个佝偻着身子的小老头,戴着金丝边的眼镜拄着文明杖,每说一句话前都要先咳上几声。

秀娥嫁人也就算了,他就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嫁了这么个男人。他想着心事,大家说了些什么他完全没有听,直到镇长告辞的时候,他仍旧呆呆地愣在那里,团长推了他一下,他才随着大伙一起送了。他站在团部门口望着秀娥的背影,理不出个头绪。秀娥似乎知道他在背后望着似的,往前走的时候一直微微侧着头。他能看到秀娥的侧脸,还看得见秀娥眼角的泪珠儿。

回营部的路上,他说自己要去集市上买些东西,让警卫员先回去。警卫员说:“营长,咱们部队刚进城,城里啥情况还没摸清楚,你自己去我担心不安全。”

他大手一挥,“你担心个啥,我就这土生土长的,县城我熟得很。”他又拍了拍腰间别的手枪,“我带着枪呢,谁还能动得了老子。”

警卫员还想说什么,他已经转过身跨着大步,边走边说:“回吧,我命令你回!军纪你得遵守!”警卫员无奈,只好回去。

他根本没有心思闲转,而是专门找人打听了镇长家的住处,奔了镇长家。镇长家在县城中心,高大气派的宅红墙碧瓦,红漆的院门虚掩着,两尊一人多高的石狮子在院门口张牙舞爪。他围着院子转了几圈,却见不到县长家出来一个人。他来就是想见秀娥,问问秀娥到底为什么没等自己,嫁给了一个老头。

他一连去了县长家几天,也没见着秀娥的影子。他心里焦急得很,因为前方战事吃紧,弄不好过几天部队就要开拔,无论如何走之前也一定要弄清楚秀娥离开自己的真正原因,他在心里反复地提醒着自己。endprint

几天的守候终于让他找到了机会。那天秀娥从院子里出来,一眼便被他瞧见了。秀娥那身段肢影,从他当兵走的那天,就烙在脑海里就再也抹不去了。

他没有急着喊秀娥,而是跟在后面走出了一段,看不见县长家的院落,他才叫了声:“秀娥!”紧跑几步追到了她近前。

秀娥显然不知道他一直在身后,被他一喊,惊得颤了下身子,停住脚步。秀娥问:“有事吗?怎么来找我了?”

他说:“我来看看你,过几天部队就开拔了,这一走又不知道啥时候能再见到你。”

秀娥没说话,两个人肩并肩走了一段。他说:“回来前跟团长打了报告,说正好部队路过咱村,到时候回家娶你,咋也没想到你嫁人了。”

他一说这话,秀娥又开始低声啜泣,路过的人纷纷看他们俩。秀娥指了指路边的一个茶馆,他们便进去坐了。

一壶清茶溢着茶香,他一口就把茶给喝干净了,水很烫,烫得他伸了伸舌头。本还难过的秀娥瞧见他的窘态,抿着嘴笑了,那笑仿佛亮丽的阳光照得他暖暖的。

“你还是原来那样,啥事都风风火火的。”秀娥放下手中的茶碗平静地说。

他挠了挠后脑勺,说:“就这样,改不了。秀娥,我就不明白,你咋就嫁了那老头呢?还给人家当小老婆,你到底是咋想的啊?”

“你以为我愿意嫁他啊,当初说好了等你回来娶我,我也一直在等你。可你走后发生的事,就一言难尽了。”说着,秀娥又抹起了眼泪。

他抓住秀娥的一只手,急切地说:“到底怎么了?你别哭啊,是不是受了啥委屈?”

秀娥渐渐平静下来,“你走后,有一次我跟爹到集上买东西,正巧被县长见着了。县长就缠着我跟我动手动脚,爹过来给我解围,跪下求他们也没用,县长手下的人把爹打得吐了血,我见不好,本想先答应下来救了爹再说,结果镇长说选日子不如撞日子,当天就把我给抢进家成了亲。爹连打带气,回去就死在半路上了。”

“这都成他妈的土匪了!简直无法无天!”他一听就冒了火,拳头砸在桌子上,茶壶茶碗震得乱蹦,茶碗里的茶洒出来,在桌上淌出亮汪汪的一片。

“我连死的心都有,可没见到你我不能死,死了你就找不见我了,更不知道我是为啥死的。所以,只要有部队打镇上过我就跑去看,就希望能看到你。头几天听家里的说又有大部队要来镇上驻扎,他是怕共产党革了他的命,就张罗着要去慰问部队,所以你进城的那天,我就见到你了。”

听着秀娥的话,他心如刀割。他问秀娥:“那你心里还有我没?”

“有没有又能怎么样呢,我现在已经是人家的人了。今天跟你把话都说了,我就没什么遗憾啦。你也知道我是被逼的,不是负心人,以后你再找个好姑娘成家吧,我没这个福分。”秀娥说着,站起身要走。

他一把拉住秀娥:“你还没回答我呢,到底心里有没有我?”

秀娥的眼泪成了串成串的珍珠,一颗接一颗地往下落。“有,怎么能没有呢,没有你我干啥去见你。”

“好,有就行!”他拉着秀娥站起身来往外走。

这次倒是秀娥急了,一边往后退着一边说:“你想干嘛啊?”

“只要你心里有我,也不是真心想嫁给县长,我就娶你!让你做我婆娘。”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敲在她的心间,字字珠玑,回声阵阵。秀娥呆住了,就那样任他牵着手走在街上。那是回家的路吗?还是通往幸福的坦途?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想,只知道跟着他心里就很踏实。

一路上她被他牵着走,她真想就这样一辈子跟他牵着手走下去。可到了宅子门口,她幡然醒悟过来,用力地甩开他:“你别这样,是我对不起你,求你了,千万别干什么傻事!”

他盯着秀娥的眼睛:“相信我好吗?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

秀娥无法拒绝他的眼神,点头应了。

他们进门的时候,县长家的几个下人看见穿军装的他,拦住了他们。秀娥吓得躲在他身后。他挺了挺胸脯掏出手枪,“让开!谁敢拦着老子就毙了他!”下人们得罪不起,纷纷退后,他牵着秀娥的手进了堂屋。

县长正半卧在榻上抽着水烟,见他举着枪拉着秀娥进来,不慌不忙地坐起身来。

他用枪指了指县长,声色俱厉地说:“你,你把她休了,我要娶她!”

县长微微一笑:“凭什么?你竟然敢跑到我家来抢我的老婆!”

他脸铁青着脸说:“她是被你抢来的!你抢了她的人,还打死了他爹,就凭这个我就可以毙了你!现在我只要你休了她,别的事先不和你计较。”

“你是共产党的军队,不是土匪。我虽是县长,可也是拥护共产党的。还去慰问了你们的部队。哦,对了,那天你也在场。我可是真心对你们,你们共产党总不能以德报怨吧。”县长神情自若地说完,眼神穿过他的肩膀,狠狠地看了看他身后的秀娥,然后轻蔑地哼了一声。

他明显感觉到秀娥在发抖,指尖凉冰冰的。他冷冷地说:“你别在这跟我装蒜,就一句痛快话,你到底休不休了她!”

“她是我老婆,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凭什么听你的!你这是欺人太甚,我去部队上告你,共产党的纪律你比我清楚,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说着,镇长把水烟袋狠狠地摔在炕桌上。

他也毫不退步,把手枪也拍在炕桌上,“好,你不休他,那你就打死我!枪就在这儿,我数三个数,你要是不打死我,今天我就打死你!”

秀娥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哭着说:“你走吧,这就是我的命啊。”

他也不理会,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勾勾地盯着县长。

县长冷着脸,“你个小愣头青,还真跟我犯劲了。我能当这个县长,就不是吃素的。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打死我的!”

他开始数:“1-2-3!”

数完他抓起枪,豪不犹豫地打爆了镇长的头,那枪声清脆得很,血溅了他一身。镇长的尸体载倒在地上。一屋子的人吓得四散奔逃,秀娥却出奇的冷静,没哭也没叫,只是紧紧地抓着他的手。endprint

秀娥说:“进里屋换件衣裳吧,瞧你这溅了一身的血。”

他说了声好,便随着秀娥进了里屋。

秀娥用毛巾擦了擦喷溅在他脸上的血。他在脱下外衣的刹那,秀娥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紧紧地搂着,尖尖挺挺的胸脯贴在后背上,他感觉得到秀娥急促的呼吸。秀娥喊着他的名字说:“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我要做你的女人。”

他转过身,抱秀娥上床,把秀娥和自己脱得一丝不挂,他卖力地耕耘着,汗珠一滴一滴落在秀娥凝脂般的身体上。秀娥被他点燃了,在他身下快活得像条鱼。他要了秀娥,秀娥心甘情愿。更恰当地说,是秀娥把自己给了他。当两个人燃烧过后,秀娥依偎在他怀里,他轻轻地抚摸着秀娥光滑的身体。

秀娥说:“你怎么这么傻,杀了人部队上会处理你,为了我值吗?”

“为了你干啥都值。”他说的是心里话。刚才枪杀县长,并非解一时之气,而是他看不了秀娥受委屈。

“咱们走吧,走得远远的。这年头到处打仗,凭你的身手脱下军装逃了,没有人找得到咱们。我跟你去一个没人认识咱们的地方,在那过咱们自己的日子,我要给你生孩子,生我们的孩子。”秀娥哀哀怨怨地说着,把头扎进他的怀中。

“我是个当兵的,当兵的就不能逃,违反了军纪也不能当逃兵,老爷们儿敢做敢当,爱咋处理就咋处理。”这一次,他没有听秀娥的话。

任凭秀娥怎么劝也没劝下他,最后他起来穿上了军装。

秀娥说:“我哪都不去,就在这等你,等你回来娶我。如果部队要是把你枪毙了,我就陪你一块死。”

在开枪打死镇长的刹那,他就已经想到了自己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当了这几年兵,军纪对于他来说再清楚不过,但他一点也不后悔。他若无其事地对秀娥说:“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回去顶多也就关我几天禁闭,把我的营长撤了。你可不许瞎想,一定好好活着。”

秀娥说:“嗯,一定好好活着。”

他望着秀娥清澈的眼睛,心想,真美啊,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看秀娥的眼睛了吧。他捧着秀娥的脸,在她额头上深情款款地留下最热烈的吻。

他走出那个院子,满县城都传开了,说一个当兵的睡了县长的女人,还开枪杀了人。

他违反了军纪,回到部队就被关了起来。因为闹出了人命,团里开会研究决定要枪毙他。团长舍不得,毕竟他是个带兵打仗的好手,他带的营几次都对扭转战局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而且他还曾经救过团长的命。

团长说:“他这也是事出有因嘛,县长当初欺男霸女,抢了人家的闺女还杀了人,如果追究起来也是死有余辜。”

政委持反对意见,“这不能叫事出有因吧,即便是县长当初杀人抢亲,也不能凭白无故的说崩就给崩了吧,这事至少也得接受人民的审判。再者说,我们部队刚刚进城,县长拥护我们共产党,还来慰问部队,你说一个营长把人家给杀了,还睡了人家的女人,咱们要是不严肃处理他,这以后谁还信我们?谁还敢跟我们打交道?”

团长也觉得政委说得在理,端起茶缸喝了口水,避开政委的锋芒说:“他虽然违反了纪律,可就凭他立过的赫赫战功也应该给他一次机会,只要能留下他一条命,怎么处理我都没有意见。何况现在打仗正是用人的时候,他可以死在战场上,要是死在自己同志的枪口下我坚决反对。”

团长最后用了“坚决反对”,就是想强硬地表达自己的态度。团长确实舍不得他,在战场上建立起的生死之交,怎么会轻意丢下他不管呢。

政委不同意,说:“功是功过是过,功过不能相抵。他犯的错误按军纪就应该枪毙,而且这件事影响太恶劣,不枪毙他老百姓怎么看我们?怎么看我们的军队?如果都居功自傲,再有人犯同样的错误我们处理不处理?纪律不能用感情代替,该咋办就咋办。”

团长气得拍了桌子,指着政委和在坐开会的人说:“他当初救过我的命,救过你的命!也救过你们大伙的命!就说那次咱们团部被敌人围住,他已经突围出去了,可为了救咱们,他带着整个营又杀回来,那是拿命在救咱同志们,到现在他身体里还有块弹片没拿出来。要是没有他,咱们今天还能坐在这开会吗?我不过是想留他一条命,这有什么不对?他救过那么多人的命,咱们凭什么就不能饶他一次呢!”

团长的话,让气氛沉闷下来,大伙都不言语了,几个老烟枪抽起了烟,屋子时顿时弥漫起了烟雾。

闷了一阵子,政委说:“我知道大家打心里都想留他条活命,从个人感情上来说我也不想枪毙他。可大家要知道,我们的军队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违反了军纪就得处理啊!我们的军队之所有能够取得老百姓的信任,之所以能够取得一个又一个胜利,就是因为有铁的纪律做保障。”

团长说:“他虽然杀了人,可他还是回部队接受处理了,从这一点上来说,咱们也应该从宽处理吧。他要是杀完人跑了,在人民群众中坏影响也造成了,我们又找不到他,后果不是更严重吗?如今他回来,我们就应该放他条生路。”

“他回来我们是应该考虑从宽处理,可宽到什么程度?如果部队的纪律是说宽就宽,说紧就紧的,那还叫纪律吗?”

团长和政委各说各的理,意见统一不了,最后只能由大家举手表决。团长很清楚政委说得在理,可生死的情谊毕竟在,他本以为大家会站在自己一边,结果还是同意枪毙的比不同意的多了一票,少数服从多数,只能按军纪枪毙。团长气得摔了茶缸,没等政委宣布会议结束就气得离开了团部。

被关起来那一夜,他睡得出奇好,他又梦到了秀娥那俊俏的模样和软绵绵的身子,还有她那湖水一般清澈的眼睛,即使外面零星响起的枪炮声他也丝毫没有听到。阳光透过窗棂纸上的窟窿晒在他脸上,他才睁开了眼睛。他从炕上起来,把一切收拾妥当,保持标准的坐姿安静地坐在那里,这个姿势是他当兵多年养成的习惯。此时此刻为什么会如此安静,他自己也不知道。可他知道,今天是枪毙他的日子,他的年龄从今天开始就不会再增加了。

从外面进来四个兵,背后背着枪,手里拎着绳子。这四个兵他没见过,应该是团里新来的吧,他冲两个兵笑笑,两个兵没理他,面无表情地走到他身旁。他站起来转过身,把两只手配合地放到了背后。那个两个兵手脚麻利地开始捆他,用了很大的力气,他坐在那里任由两个兵鼓捣着,他觉得绳子一点一点嵌进了肉里。endprint

“娘的,轻点!”他骂了一声。

“你嚷嚷什么!违反纪律就得受罚,押你去刑场,不捆得紧些怕你路上跑了。”那个兵把绳子勒得更紧了。

“怕逃跑?老子对着一个团的敌人眼都不眨一下,就凭你们几个小兔崽子还能降得住老子?真是笑话,想跑老子就不会回来!”他话放得狠,脸上带着轻蔑的笑。

把他捆好了,四个兵押着他走出屋子。团长一直站在院外,见他们出来,抹了下潮乎乎的眼睛迎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我来送送你。”团长叫他兄弟真的没错,那声“兄弟”发自肺腑。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难道不更胜过亲兄弟的感情吗。

在他的心里,团长也是自己的兄长一样。有今天的这个下场,他也知道团长左右不了。他没有后悔,但却不想自己的兄弟难过。他鼻子酸酸酸的。

团长见他没言语,接着说:“身后事啥要办的,我替你办。”

他似乎在高傲地扬着头,实际是不想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他从容地说:“打了这么些年的仗,家里啥人都没了。要说能替我办的,你就把秀娥照顾好,她是我的女人。”

团长说:“你还惦记着那个婆娘?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为她你把命都搭上了,值吗?”

他轻松地笑笑,说:“命丢了能咋的?再过二十年,老子还是一条好汉。”

团长气得叹着气直跺脚,心疼地骂道:“你这头犟驴!咋就不明白个事儿,好人家的姑娘多的是,你就非相中了那婆娘啊!”

“她心里有我,当初也是我答应要娶她,咱老爷们儿说话得算数吧。就是那个混球县长,那是他自找的,我给他脸他偏不要,还跟我拉硬。”

“唉,我跟你是整不明白了。”团长点着两支烟,塞了一支在他嘴里。俩人没再说一句话,默默地把烟抽完了。团长冲着四个兵摆了摆手,那四个兵便押着他往城门走。

一路上好些看热闹的,人们指指点点,自然知道他就是那个杀了人还睡了人家老婆的营长。他并不在乎人家怎么说和怎么看,他往前走着,目光扫过人群,他想看到秀娥,可却找不见秀娥的影子。秀娥去哪了?怎么也没来见最后一面?不来也好,他不想让秀娥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他想着,甩开大步往城外走去。

出了城,他被四个兵夹在中间,心里却想的全都是秀娥。五个人走在稻田间的黄土路上,他的用力地吸着,两个鼻翼微微地抖动,那稻香就飘飘荡荡地进了他的鼻子里,跟秀娥身体上的味道一样香。这是最后一次闻这么美的味道了,他贪婪地吸着。

“砰—砰—”,不远处突然响起了清脆的枪声,子弹呼啸着撕破了空气,走在前面的兵一声都没吭就倒下了,溅起了地上的黄土,空气中尘埃飞舞。剩下的三个兵立刻拉着他气喘吁吁地伏在地上。

前面枪声大作,他们看到十几个的敌人从正面围了过来,剩下的三个兵举着枪边还击边匍匐着找身边的有利地形。

“娘的,遇上敌人的伏击了,快给老子松开!”他大声嚷着。

一个兵说:“你犯了军纪,哪个敢把你松开,松开你我们回去咋交代!”话音刚落,一颗子弹就把他击中了。

“命都没了还军纪个球!”他骂骂咧咧地挪到刚才倒下的战士身旁,把捆手的绳子凑到刺刀上用力一划,绳子断成了两截落在地上,蜿蜒着像两条死了的虫子。

另两个兵自身难保,哪有闲暇顾得了他,他操起地上的枪,一面还击一面观察着对面的情形,他判断这只是一小股来侦察的敌人,大批的敌人应该还没到。

那两个兵挤在一起,倚在一块石头后面还击,他喊道:“你们两个分散开!想让人家一锅端了啊!”让他们散开,也是为了把敌人的火力分散,这样他们三个人就成形成一个战斗面,而不是一条线。

两个兵听话地分开了,三个人各自依靠着有利的地形地貌,打死了几个敌人,对面的敌人不敢轻举妄动了。他冲两个兵喊:“有手榴弹没?”

两个兵都晃头。今天出来是押他枪毙去的,哪里会想到带上手榴弹呢,碰到敌人纯属是个意外。现在两个兵对他没有任何怀疑,毕竟这场战斗中他是最高指挥官。他挥手,三个人保持着战术队形开始交替着向前面移动,敌人显然没想到对面的战斗力这么强,被火力压制得硬是没敢前进半步,他们在互相掩护下,移动到了一个敌人的尸体旁。

他低头一看,咧开嘴笑了:“娘的,想啥有啥。”敌人尸体上挂着几枚手榴弹。他伸手摘下来扔给两个兵,两个兵会意,三个人同时将手榴弹投向了敌人的阵地。趁着手榴弹爆炸后敌人火力停下的空当,他一套干净利落的战术动作,高喊着冲进了敌群,剩下的两个兵也随着他冲了上去。

敌人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发起冲锋,被这三个人的勇猛给震住了。他在战场上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此刻他更是想淋漓尽致地战斗一次,作为自己人生的落幕之演。

肉博已经开始了,敌人的枪发挥不了优势,只得硬着头皮拼起了刺刀,如此一来他就占据了上锋,只要靠近他的敌人,全都被冰冷的刺刀刺中要害,他刺刀上往下滴的血连成了一条红线。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喷着怒火,让敌人心生畏惧。敌人不敢恋战,毕竟这不是他们控制的区域,同时也担心这边会有后援部队,便纷纷后退,最后扔下了十几具尸体落荒而逃。

他已然混身是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环顾四周,除了尸体还是尸体。他喊了两声,没有人应。押解他的战士一个也没剩,全都牺牲了。他站在那里愣了好一会,一阵风吹过,钻进衣服里的那丝寒意才让他的思维渐渐清晰起来。

“杀敌报国,我还是个兵。是兵到啥时候都不能逃。”他想着,抹了一把满脸的鲜血,转过身踉踉跄跄地朝部队方向走去。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前的一景一物都渐渐变成了一片模糊的红色,那红是门口喜字一样的红,是新媳妇盖头一样的红,是自己被枪毙时血一样的红。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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