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铎
关押在拘留所里的何家宝没有想到,她——就称作“J”吧,为什么大发慈悲,到公安机关几次申诉,说他与她之间不是强奸,而是你情我愿的……“J”的申诉没有得到办案民警的认可,抓捕现场你的男人指认,何家宝就是强奸他女人的罪犯。如果真的像你所说,那也要你丈夫到公安机关说明案情真相才行。已经立案,不可能轻易放人。后来,“J”的丈夫果然来到公安机关,他说他是出自嫉妒和报复的心理,才借警察之手惩处自己的情敌,确实是生活作风不好的妻子与别的男人在偷情而不是强奸。接下来,被拘留的何家宝就要无罪释放。已经被抓捕,又不被起诉,而能够无罪释放,他让号里的老犯们羡慕不已……
何家宝说不好自己在这个城市当了几年的替班司机,反正从部队回来以后没有多久,他就当了替班司机。除了开车,他没有一技之长。老家的地盖了楼房,爹妈也由农民转型成了市民。如果不是在部队学习驾驶,他连开车这一技之长也没有。不知不觉中,何家宝年近三十了,爹妈最惦记的,就是儿子结婚成家。每次催促儿子,儿子反问爹妈:“我真的要娶媳妇,这婚怎么结?”是啊,这婚怎么结?从前在乡下,爹妈可以为儿子盖三间瓦房。如今,他们身份变了。想盖房子,连块房基地也没有。连房子都没有,哪个姑娘肯嫁给你当媳妇。
何家宝与方向盘有着不解之缘,与生俱来就是开车的材料,说出来你也许不会相信,在部队,何家宝出色的驾驶技术在完成所有科目训练时,从未出过一次闪失更不要说事故。本来他已经让一位首长看中,让他去开小车。不知因为什么,此事不了了之。如果真的为首长开座驾,他就会转成志愿兵而不会复员。没能成全的事情就是命里没有,他也不去强求。当替班司机这几年时间,他也是零事故。他开车的感觉好极了,难得一求这样的司机,车主于子千也深感庆幸。当过兵的司机与别的“车豁子”不一样,在部队这些年,他学会了严谨,习惯整洁,车里车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准时守时,遵章守则。几年时间,几十万公里,何家宝很少违章不说,他对这个城市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区,甚至城乡结合部的打工部落路段,他都了如指掌。对于形形色色的各类人等,他都有过接触。只要有乘客往他的车上一坐,通过后视镜看上一眼,此人何许人等,大约也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已经有两年多了,何家宝天天下午四点半从车主手里接过车子,午夜之前,车子不会停下来,过了午夜,整个城市才会渐渐地消停下来。凭着以往的经验,何家宝也放缓了车速,尽量不让车子空驶。将车子停在夜总会,或者大酒店门前守株待兔趴活。过了卯时,再到街头拐角的兄弟拉面馆,吃上一碗热乎乎的拉面,与“车豁子”们泡上一阵子,听听这个夜晚城市里都发生了什么蹊跷事。交班时把车子交到车主手里,自己回到租住地,蒙上被子呼呼大睡,睡到晌午,再爬起来吃点东西,等待接班,再干一个晚上,几乎这就是何家宝一天的生活和工作的程序。昨天晚上生意尚可,除了份子钱和油钱,他能净剩下一百七十块钱。开出租这几年,他很节俭,对吃的穿的没有奢望,身上一直穿着从部队带回来的迷彩服,开车养成的好习惯,不喝酒也不抽烟。他的银行卡上已经有了十多万的积蓄。他想把钱交给爹妈,可爹妈却让他自己收着,以后,娶媳妇买房子,爹妈没有能力帮他,需要他自食其力。这个城市的房价已经超过了万元,想拥有安身立命的房子。不知还需要努力多少年。等着吧,国家不是一直要打压房价吗,也许有一天,泡沫破碎了,房子不再值钱了,会同白菜萝卜一个价,那时候,他何家宝就能买房子了。
何家宝是在X5小区大门外的路边遇到这只“J”的。“J”向他招手,他调转了车头,让“J”上了车。“J”坐到了后座上,车子启动之后,他才打开了计价器,同时问了一声:“去哪儿?”他省去了“您”的这个称呼。
“J”说:“到二十五小时互动。”
“二十五小时互动”是这个城市最有名的一个KTV,因为经常接送客人,何家宝对“二十五小时互动”太熟悉了。有意无意朝后视镜瞟了一眼,这只鸡不仅有些姿色,甚至有点似曾相识之感。她二十三四岁的样子,一身黑色的连衣裙,是一只夜幕下的黑蝴蝶。她脑后系着一根马尾巴。他喜欢女孩子这样的发型,但是,出入“二十五小时互动”的“J”们,却很少有留马尾巴的。“J”们把头发染烫成了金毛方便面,想吸引的就是大款们的眼球。何家宝断定,他拉的是一只刚刚趟进淫秽之河的“J”,她住在 X5小区,她却没能开X5型号的宝马车。这个小区真正的名字叫清华园,如今的房地产商,把中国最高学府的名称都用到了小区的名称上。那些在色情场上混得不错的“J”们,还有被大款包养的“J”,她们住在这个高档小区,进进出出开着X5型号的宝马车,渐渐地,人们将清华园小区称作X5小区。他拉上这只“J”,正是十七点,下班的高峰期,路上正堵着车。何家宝顺着一条街巷小路,把车子开到了一条正在修建的路段,绕过路障,再拐下未来作为排水沟的那道陡坡,车子拐了一个大弯,开上了一条已经竣工而没通车的崭新柏油马路。他用很短的时间便将车子停到了“二十五小时互动”大门前。他看了一下计价器,上面显示——十四块六。
“J”递过来一张老头票,一百元,本来应该检验一下真伪,可凭着感觉,这只“J”不会使用假钞。他正惦记着找钱,“J”说:“不要找了,下班时,你来接我好了。”
何家宝问:“你什么时候下班?”
“J”说:“没准,差不多要一两点钟吧。”
“J”下了车,走上台阶,走进旋转大门。何家宝一直看着“J”的背景,也许钱来的容易,花起来也潇洒大方。她的背景比正身诱人,连衣裙勾勒出的身材线条,腰与臀部相接的部位最为诱人,鸡的腰很细,髋骨很宽,臀部丰满而圆滚。裙裾下方露出的那一截小腿,尤其是脚踝部位,透露出一种让人难以诉说的感觉,真的太美了,这几年里,何家宝还是头一次认真地观察一个女乘客。有一科学论断,一个女性如果她的小腿美丽,她的全身各个部位都是美不胜收的。运动健身,也能达到这样的形体。这是一只美丽的“J”,令人惋惜的是,她是大款富豪们的盘中餐,他只能叹为观止,应该是观为叹止。
过了午夜,马路上的生意渐渐萧条时,何家宝想起了“J”的叮咛,他应该到“二十五小时互动”去接那只“J”。午夜过后,“二十五小时互动”也到了歌尽曲终时,包厢里面的人们也困倦了,也疲惫了,“J”要睡觉,鸟儿也要回窝。何家宝再回到这儿时,零时三十五分。他已经收了人家的定金,他不能悔约。拉了手刹,他从车上走了下来,活动一下坐久了的腰身。旋转大门外的那个保安,身穿大红衣服,戴着着高耸入云天的古典欧洲将军帽,走过来跟他搭讪。
保安说:“当过兵是吧?”
何家宝说:“当过,你怎么知道?”
保安说:“我也当过兵,从你那两步走,一眼就瞧出来了。你来接人呢?”
何家宝说:“她好像是个新来的。”
保安笑了一笑,递过一支烟来:“哥们,听说‘新来的这个段子吗?”
何家宝说:“没听过。我说我的那个主顾是这儿新来的。”
保安就给他讲了新来的这个段子:一个村子,村长的眼睛失明了。但是,他鼻子的功能却变得十分灵敏,无论谁家的媳妇,走到他跟前,他用鼻子一闻,就能闻出她是谁家的媳妇。有一天,一个村民搞了一个恶作剧,把一头母驴牵到村长面前,让村长猜猜它是谁家的。村长用鼻子一闻,没能闻出毛驴是谁家的媳妇,村长十分肯定地说:“她一定是新来的……”
保安笑了,何家宝也笑了。这时,那只“J”从旋转大门里走了出来。在台阶上,她一眼就看见了等候在那里的何家宝,于是,她蹬蹬蹬跑下台阶,一头钻进了车里。
何家宝发动起了车子,轻车熟路,一会儿,车子开到了X5小区。正要开进小区时,“J”说:“就停在这儿吧。”
毕竟过了午夜,一个单身女子,何家宝担心的是她的安全。也许“J”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居住的位置,也许小区内不存在安全隐患,他也就把车子停在了小区大门口。
“J”按照计价器的钱数,正要掏钱时。何家宝说:“你已经付过了,我应该找你钱。”
“J”说:“那是待时费。”说着,“J”抛下了二十块钱,又说了一句:“明天,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你来接我。”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进小区大门。他开着大灯,为她照了一段路。快要走到拐弯的地方,“J”还回头朝他招了招手,算是致谢。
上中学时,何家宝对女孩子已经有了朦胧的渴望。不知算不算他的初恋,那个她是他的同村邻居,从小学到中学,他们一直是同学,而且是同桌。她叫何欣欣,他们同姓不同宗。何家宝与何欣欣家境不同,他的爹妈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而何欣欣的爸爸是镇上的干部,虽然算不上土豪,却也有些权势。何家宝与何欣欣小时候在一起玩耍,从来也不避讳什么。上了中学,也不知怎么回事,他不好意思看她,她也不跟他说话。两个人无形之中有了隔阂,狭路相逢时,两个人甚至都脸红发烧。
记得那是初三期末考试过后,那天突降大雨。放学时,老师特别关照何家宝,一定要把住同村的何欣欣送到家。在回家的路上,要趟过一条小河。平时,河里的水流很细,露出的河床长着野草,能看到鹅卵石上生着的苔藓。可是今天,他们俩走到小河边上时,山洪下来了,河水已经漫过了河床,本来清清的河水也变得像黄河一样浑浊。何家宝脱下鞋子,他让何欣欣也脱下了鞋子,他拉着她的手,他们准备趟过河去。他和她走到河中央时,水流似乎加速了,河水似乎继续上涨。哗哗流动的河水开始发出吼叫声了。何家宝连忙找到了一处隆起的河床,他拉着何欣欣的手,让她紧紧地靠着自己。上涨的河水漫过了他们俩的大腿,漫过了他们俩的腰。水流也越来越急,冲得他们俩东倒西歪……何欣欣紧紧地抱着何家宝,只要她松开手,她必定会被河水冲走。何家宝也紧紧地抱住何欣欣,老师叮嘱过,男生一定要照顾好女生,要把她送到家里。在这危机的时刻,他真的这样想过——他死了不要紧,他一定要让何欣欣活着。他迎着洪水冲过来的方向,他用身体遮蔽着她的身体。在水流中,他也发抖,可他尽量不让她感觉到他在发抖。天色已经黯淡下来了,再没有人来帮助他们,他和她必死无疑。天完全黑下来时,一辆挖掘机开过来了,在灯光的照射下,何家宝和何欣欣攀到了挖掘机的挖掘斗上脱离了险境。原来,何欣欣的爸爸给他们老师打了电话,他料定女儿一定困在了上涨的河水之中。何家宝不会忘记,在脱离了险境的那一刻,何欣欣看他的眼神,她虽然什么也没说,她向他辐射过来的,不仅仅是感激之意,他看到了眼睛后面的爱慕之情。遗憾的是,中考的结果,他和何欣欣双双落榜。过不久,何欣欣到城里读高中了,自费高中生。而他呢,跟着父亲种了两年地,然后就去当兵了。他与何欣欣分开以后,再也没有见过面。他听一个老兵说过,人的不可磨灭的记忆,就是初恋。他和何欣欣不算是初恋,应该是萌生了初恋的念头,而很快让何欣欣当镇长的爸爸给扼杀在了摇篮之中。何欣欣有意无意出现在他有思绪之中,与那只“J”有关,“J”与何欣欣无论是外型,还是精神气质都有相像之处。当然,何欣欣永远也不会沦落为“J”。他听说何欣欣后来考上医科大学,毕业以后,就在这个城市的一家大医院当医生。人家没有找过他,他也没有去找过她,他与她是两个阶层的人,他与她也没有缘分。
下午接班,车主因为跑了一个远途,耽搁了时间。车交到何家宝手里的时候,已经晚了半个多钟头。何家宝没有忘记他和“J”的约定,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他接她到“二十五小时互动”。可晚了这么长时间,她还需要他去接她吗?无论如何,他顺路跑一趟,也不管她在不在马路边上等他。等到车子快开到X5小区时,他看见她正在马路边等他。肯定有出租车开过来,甚至停在她的面前,她也没有拉开车门离去。何家宝挺感动的。等到他把车子停到了她面前,他看到,”J”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喜的微笑。
何家宝说:“对不起啊,来晚了。”
“J”说:“我知道你会来的。”
何家宝说:“我舍不得那一百块钱。”
“J”说:“有那么一点。”
到了“二十五小时互动”,“J”没有像昨天那样,扔下一百块钱,而是付了车钱,也没有吩咐让他什么时间来接她。她进了旋转大门,他开着车子揽他的生意去了。她离去了,车子里面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不仅仅是化妆品的味道,也隐隐包含着她身上的体香。他追念起来了,这只“J”身上的体香与何欣欣的体香似乎相同,这些年过去了,气味的记忆竟然一直存留在他的记忆之中。他之所以留意起这只“J”,也许她与何欣欣有着相似之处。
午夜过后,路上的打车人稀落起来。老五打来了电话,相约在“穷鬼大乐园”门前见面。“穷鬼大乐园”是一个大众舞厅,门票三块钱,下岗工人,打工者想找个乐子,都到“穷鬼大乐园”去。开出租的“车豁子”们也都是过了半夜以后,很少遇到打车人时,也跑到这个地方玩一玩。到这里来的何家宝纯粹是跳舞,他在这儿学会了三步四步,也学会了国标。陪他跳舞教他跳舞的是个良家妇女,在跳舞的过程中,他没有动手动脚,也无任何暗示。良家妇女也认真教他跳舞,结束之后,他都格外给良家妇女二十或者三十块钱小费。
今天与何家宝跳舞的是只老“J”,她上来借着一步晃的动作,就用小腹蹭着他的小肚子。何家宝既不是舞场的高手,也不是情场的老手,他却明显地感觉到了,“J”直奔主题,就是要与他达成交易,她要跟着他走,不管到哪儿,反正要离开舞厅。离“穷鬼大乐园”不远,就是隆起在城市里的一座小山,市民管它叫奶头山。奶头山郁郁葱葱,能遮蔽住许多龌龊事物。何家宝不会轻而易举与一只“J”发生性交易,不会像老五那样,把“J”带到自己的车上,他内心深处有点小洁癖,他的车子不能让“J”给玷污了,他纯洁的身体不能让一只“J”给玷污了。尽管他与这只老“J”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还是扔给她三十块钱。他听到了从“J”嘴里发出的一句谢谢,他能听得出来,这是发自内心的感谢。
离开“穷鬼大乐园”,已经凌晨两点。路上几乎没有什么打车的人。这个时候还在外面游荡的人,除了酒鬼就是嫖客,再有就是抢劫偷窃的罪犯。茫然地空驶了一会儿,不知不觉,他把车子开到了“二十五小时互动”。刚刚停下车,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旋转大门里面走了出来,是那只“J”,她走下了台阶,她也是无意中发现了他的车子,她表现出很惊喜的样子,拉开了他的车门,坐到了副驾驶的座位上。
“J”说:“你是特地来接我的?”
何家宝说:“那你自作多情了。所有的地方都没有生意了,而只有这儿曲未终人未散。”
何家宝嗅到了一股酒气,酒气里夹着烟味,“J”喝酒了,也抽烟了。他没有进过高档KTV,他听他拉过的一个嫖客说过,这里的“J”们都会喝酒抽烟,再进一步,也会“嗑粉溜冰”。
X5小区到了,他把车子开进了小区。这时候,“J”有些茫然,因为包不见了,上车时,她就两手空空,她嘟囔了一句:“对不起,钱包不知丢哪儿了,没法付你的车钱了?”
他说:“拉倒吧,我又没管你要车钱,你快回家吧。”
“J”挺愧疚:“那就明天补上吧。”
“J”坐到了何家宝车上的同时,接到了父亲打来的电话。平时都是他给家里打电话,爹妈因为怕花钱,很少给他打电话。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告诉何家宝,他妈病了,而且已经住进了医院……
“J”也听到了他电话的内容,“J”很能理解地拉开车门想下车,“J”想让何家宝直接开车到医院。说:“给你妈治病要紧”。
他说:“我捎你过去吧。”
“J”说:“这时正压车,别耽误了时间。”他说:“我走那条路,耽误不了。”
他拉着“J”,拐上了那条尚未通车的路段。虽然多绕了一点路,因为路上无车,他很顺畅地把车开到了“二十五小时互动”大门前。停车时,“J”掏出了二百块钱,扔到后座上。
他想说什么,“J”说:“走吧,给你妈看病要紧。”他来不及说什么,“J”已经下车了。
走进住院部,何家宝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何欣欣,许多年了,意外邂逅,没有惊喜,却很坦然,两个人甚至没有握一下手。何家宝那颗悬着的心落到了肚子里,爹对何家宝说:“见面连声谢谢也没有,还不快谢谢人家欣欣,要不是遇见欣欣,我和你妈真的是乡巴佬进城,连医院的大门都摸不到。就算摸到了门,也住不上院哪。我们老两口子命好……”
何家宝说:“我妈她到底得了什么病?”
何欣欣说:“我看你妈已经做过的血检和尿检,她应该是肾病。放心吧,你妈属于早期肾病,只要抓紧治疗,会得到控制的。明天再做一个活体肾检,确诊之后再对症治疗。”
何家宝紧绷着的心松弛下来,何家宝和何欣欣分别十五年了,他们的邂逅挺有戏剧性的。还是有点像从前,他不大敢直面正视她,从白大褂领口和袖口露出的肤色是象牙的那种白,有质感,有光泽。让他有记忆的,就是她耳后旋着一窝褐色的毛发。她身上洋溢着一股雍容之气,她虽然没有珠光宝气,看得出来,如今的她是一位华贵的少妇。
何家宝说:“我请你吃饭吧。”
何欣欣说:“好好陪你爸你妈吧,要吃饭,也是我请你。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妈。”
何家宝走到病床前,看着躺在病床上妈,叫了一声“妈”,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
脸色很难看的妈却笑着说:“妈没事,妈这辈子没做过坏事,不会得该死的病。要不是得病,也进不了城,更看不见你。本来我不想到城里来,妈想了,进了城,就能见到你,妈才来到城里看病。妈的命也好,一进医院,两眼一抹黑时,就遇见了欣欣这姑娘。”
何家宝说:“妈的身体一向很好,怎么就会得病呢?”
爹抱怨说:“村里的地卖给了外国人,外国人建了一个化工厂,专门生产一种剧毒药,据说毒性是1059的一千倍,山坡上的野草都让工厂放出来和毒气给熏死了,河套里再也看不到小鱼小虾了。咱们村的人得癌症的可多了,还好,你妈得的是肾病。”
何家宝让爹休息,他来照料妈。长大以后,他守着爹妈时间少了,更谈不上什么尽孝。妈生病了,他才有了尽孝的机会。他给妈搓一搓脚心。妈的小腿已经浮肿,肾病的典型特征。他记得,妈的腿总是浮肿,往小腿上一按,准能按出一个圆圆肉坑。
妈说:“今天晚上不出车了?”
何家宝说:“妈病了,我还出什么车。”
妈说:“耽搁一晚上,还要贴上油钱和份钱……有你爹在这儿,你去拉活吧。挣钱要紧,别耽误了挣钱。妈的病,真的不要紧。”
何家宝固执地守在妈跟前,过了午夜,妈已经睡着了,他才轻轻地离开病房,天亮了,他要把车子交给车主。他想顺便到“二十五小时互动”去一趟,把“J”多给的二百块钱再还给“J”,他不能占“J”的便宜。走出医院大门,何家宝遇到了一个打车的人,顺路捎上他。午夜过后,马路上的车少行人也少,一路顺畅,几乎没有遇到阻碍。车子开到“二十五小时互动”时,已经凌晨两点多了。城市的夜生活进入到了尾声,这时还呆在这里的人不是嗑药,就是溜冰。何家宝刚刚停好车子,保安走了过来。因为都是当过兵的人,他们已经熟悉了。他复员以后,从外地来这个城市打工的,因为在工地腰椎受过伤,不能再干重活,才当了保安。保安以为他是来接那只“J”的,保安告诉他,他来得正好,最后一个包厢里的歌快要唱完了。果然没有多大一会儿,“J”从旋转大门里走了出来。一个晚上的风花雪月,“J”也有些憔悴,有些疲惫不堪。走下台阶时,“J”一眼就看到了等候在那里的他,“J”的眼睛里面射出了欣喜的光点。坐进车里,”J”说:“我以为你妈病了,你不会来了。你是专门接我来的吗?”
他没说话,把那二百块钱扔到了后座上,“我是专门还你钱来了”。
“J”说:“什么意思,是嫌它脏吗?”
何家宝说:“钱比人干净,你我素昧平生,我不能占你的便宜。”
“J”说:“听说你妈生病,我就想帮助你,别把别人的好心当恶意。”
“妈的肾活检结果出来了,由于多年的糖尿病,妈的肾病临近五期,需要马上透析才能缓解病情。”透析就是把病人身上的血液抽出来,把血液里的毒素清理之后,再输回血管里面。目前治疗重症肾病,这是最有效的方法。只是透析一次,需要好几百块,而且隔一天就要透析一次。爹和妈都想回到老家治病,住在城里的大医院,花费太多了,老家有新农合医疗保险,他们可以报销百分之八九十的医疗费。何家宝没有答应,老家里没有透析机,如果回老家,妈的病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就住在城里,当儿子的连妈的病都治不好,算是什么儿子。他拿出积蓄,给妈缴了一万块钱的押金,尽管透析,把毒素统统透出来。
爹妈却在私下里感叹:得肾病,真的不如得个癌症。癌症死得快,花钱少。而肾病是活受罪,病人受罪,钱也受罪,透析这一项,也能透到倾家荡产。
何欣欣提醒何家宝:“要有个思想准备,肾病透析,是旷日持久战。隔一天患者就要透析一次,转院到城市大医院治病的患者,也只能报销百分之三十的医疗费。”
何家宝说:“如今不是能换肾吗?给我妈换了肾,她的病也就好了。”
何欣欣说:“肾源在哪里?即便有肾源,换肾手术,至少需要五十万元。”
何家宝说:“我给我妈提供肾源,这会省不少的钱吧。”
何欣欣说:“你还年轻,连婚也没结。你妈一把年纪,她会答应用儿子身上的肾吗?透析是目前治疗肾病最有效的方法,有的病人靠着透析维持了十多年的生命。真要维持十多年后,说不定,人就会发明治疗肾病的药物和手段。”
与何欣欣的邂逅相遇,何家宝明显地感觉到了她进化成了知性女子。她成熟稳重,身上透出来的那股矜持,能感觉到潜藏的雍容和高贵。也许童年的经历,她表现出的热情似乎有从前对何家宝的亏歉做出什么补偿的意味。何欣欣已经结婚了,她的家境很好,爸爸一边做生意一边还兼营土石方。她嫁给了一个法官,结婚四年,她没有孩子。丈夫的父母都是政府官员,是一个官员家庭。隐隐约约,何家宝能感觉得到,何欣欣的生活似乎并不幸福。他与何欣欣邂逅相遇,似乎给了何欣欣意外惊喜。她也惊讶同在一个城市好几年,我们没能碰见。她天天到病房来看何家宝的妈妈,她也想与何家宝叙叙旧,说说同学的近况。
几次透析过后,妈的病症有了明显的缓解。这天接班后,何家宝没有急着拉活,他想请何欣欣吃顿饭。妈住院的这些天,她帮了不少忙,应该谢谢人家。他约她的时候,她也爽快地答应了。他赶到医院拉上她的时候,他已经选好了一家馆子,这家馆子虽然算不上大馆子,可老菜做得地道,价钱也不贵,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也经常光顾这家馆子。可是,上了车的何欣欣却让何家宝朝着另一个方向开。也许已经习惯了听从乘客的吆喝,他顺从地按照何欣欣指的方向开去了。何欣欣要去的这家馆子是红叶日本料理,因为食材都是从日本本土空运过来的,而且能吃到蓝鳍金枪鱼,所以价钱十分昂贵。能到红叶用餐,更是身份的象征。何家宝从来也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迎接他们的服务小姐操着日语,也不知她们是真日本人还是假日本人。何家宝的头皮不是发硬,而是发麻,一阵阵地麻。不是他豁不出钱去,而是一种不适。何欣欣一直用日语与服务小姐交流,以为他们是日本人,服务小姐分外殷勤热情。
最好的清酒盛满了杯子,淡淡的酒液中漂着金铂。何家宝已经养成了不喝酒的习惯,何欣欣说:“按说,我不应该劝酒,但是,今天的酒,你一定要喝。不要担心开车,可以给你叫个代驾。放心大胆地喝吧,我们多年未见,从小到大的同学,虽说不是青梅竹马,我们还是同乡,我们相见,就是他乡遇故知,没有理由不喝酒。”
是啊,没有理由不喝酒。何家宝与何欣欣喝下了第一杯酒。吃日本料理的规矩,斟酒一定要给对方斟酒,自己不能给自己斟酒。何欣欣劝酒也劝菜,她让何家宝吃白金枪鱼,如同肥猪肉膘子一样洁白的白金枪鱼肉吃进嘴里立刻就溶化了。日本北海道的雪蟹,吃的就是蟹足棒。还有蓝鳍金枪鱼,只有高端的人士才能享用。今天,何欣欣让何家宝享用了。几杯清酒下肚,日本清酒与大和民族一样内在含蓄,渐渐地让人在不知不觉当中迷醉。何家宝本来觉得自己有那么多的话要对何欣欣说,可面对着自己曾经憧憬的姑娘,他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倒是何欣欣滔滔不绝说个不停。小时候,何欣欣不是这样,妈曾经赞许过她,说她贵人言语金贵。妈眼里的何家宝却生了一张破裤裆一样的嘴,福气都从嘴丫子流走了。
何家宝和何欣欣面对面面地坐着,开始时,他能把握自己,尽量让自己不在何欣欣面前失去风度。可是罪过全在酒上,他不胜酒力,也不至于让清酒也醉倒了。至于他是怎样回家的,他也记不清了。那是一段失忆时时间,想起来挺可怕的。在他租住的小屋子里,在他睡觉的那张床上,他赤身裸体,她也赤身裸体。黎明时分,何家宝睁开眼睛时,他第一眼看到的,他有些吃惊。酒后乱性,他不知道失忆时发生了什么……同时醒过来的何欣欣却不像他这么糟糕,她找来的代驾也是干出租的,他认得何家宝,也认得他的住处。接下来,两个赤身裸体的孤男寡女能发生什么……战友见战友,就是喝大酒;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同学见同学,就是搞破鞋。年轻时憧憬过的,没能得手。过了青春期,他和她不再年轻时,曾经想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何欣欣紧紧地抱着何家宝,泪水溢出了她的眼眶。她告诉他,他是她的初恋,早在被困在发洪水的河床之前就萌生了,可她从来没有透露过,更不要说表白。她的泪水湿润了他的胸口,他从来没有与哪个异性同床共枕过,昨天晚上,在他的床上,他以为什么都发生了……何欣欣的头发略带棕色,她的身体异样洁白,而且丰腴富有弹性。她不停地吻他,吻他的胸,吻他的脖子。他也情不自禁地做出回应,难以忘怀的初恋……他和她艰难地站立在河床中间,为了不让洪水冲走,他将他的小腿插进了河床上两块大石头中间的缝隙之中。洪水如果冲走他们,他宁可折断自己的腿……在黎明时分,在这间出租屋里,在何家宝睡觉的床上,他和她发生了男人和女人渴望发生的那件事……因为是初次,男人也有初夜,他显得很笨拙。甚至有些难言名状的痛感。如果没有她的扶助,他就是飞进了没有窗户黑屋里的鸟儿,碰头撒野,到处撞壁。她像网一样,把他兜住了……她把他轻轻地握在了手心里,他从未如此驯服,那感觉如此美妙。她把他放进了鸟儿的窝里……
车主听说何家宝的妈妈住院治病,他连着干了几个大班。何家宝像是坠入了情网,一连几天晚上,他都与何欣欣折腾到天亮,似乎要把逝去的美丽青春损失弥补回来。隔壁的吴老二见到何家宝时,诡异地笑了一笑:“昨天晚上,你们动静闹大了,儿子问我说:“爸,隔壁阿姨生病了吗?”阿姨都叫了些什么呀?我告诉儿子:“隔壁阿姨没生病只是难受,阿姨要出国,正在抓紧学日语呢……”什么学日语,好半天他才醒悟过来,这个吴老二真够坏的。
人说,从前的寡妇所以能守得住女儿身,因为她们从来也没有尝试过男欢女爱的感受。所以,她们才能守身如玉。男人也一样,何家宝从何欣欣那里感受到了鱼水之欢时,他就像一头被释放出魔瓶的魔鬼一样,无法遏制的,是那堆燃烧起来的火焰。何欣欣一连几天没有露面,他的心不安起来。何欣欣毕竟是有夫之妇,她背着丈夫偷情,大逆不道。一连几天夜不归宿,会不会被她丈夫觉察到了,丈夫对她施虐……何家宝问护士:“这几天为什么没有看到何医生?”护士也说不好。等到何家宝再见到何欣欣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她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也许是与初恋的情人重逢焕发了她的青春。
他问她:“这些天,你去哪儿了?”
她说:“我婆婆刚刚从工作岗位退下来了,突然闲下来很寂寞,我陪着她去洗日本的香根温泉了。香根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温泉,洗过后,人的肤色机体都会发生变化的。”
何家宝这才放下心来:“我以为,我们俩的事被你的那位发现了。”
她说:“怎么会呢,你记住了,我找你时,是万无一失之时。我不找你,你不要找我。”
吃不到葡萄的时候,会说葡萄是酸的。吃到了葡萄,他还会惦记着再吃葡萄。虽然何欣欣告诫过他,不要贸然去找她。可他已经有些抑制不住感情或者说是冲动,他想和她在一起。他和她不仅仅是偷情,即使是偷情,偷的也是真情。想想他和她颠鸾倒凤时的窃窃私语,她喃喃地赞美他始终不渝地怀有一颗纯贞的童心,他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潇洒过后,也告诫自己,不能沉沦于儿女情长之中,他还要开出租汽车,他要挣钱,挣钱给妈治病。
爹告诉何家宝,肾病透析可以办重病医保。这样,透析报销比例可以高一些。如果一味地这样透析下去,隔一天必须透析一次,每一次都要四五百块钱,比吸毒还厉害。一般的家庭,真的承受不起。因为劳心费神,爹的身体也出现了症状,他总是咳嗽,而且咳出的痰里面带着血丝。何家宝要父亲趁着在城里医院的时机,也检查一下身体。父亲摇头拒绝了,先给你妈的慢病补助办好了吧。办好了慢病补助,治病会节省很多钱。接下来这两天,何家宝没有拉活,他开车回了老家,办重病补助并非易事,尽管天天叫喊减政放权方便群众,可各个部门审批盖章子一个也不能少。门难进,脸难看,这些他都不怕,他怕的是摸不到门找不到人。老百姓办事,真比登天难。一向腼腆的爹想到了何欣欣,能不能请她帮帮忙。
如果不上天入地都无门路,何家宝不会求何欣欣帮忙的,他已经欠下了她的人情债。听说要办重病医保,何欣欣当着何家宝的面就给社保中心一个姓郭的处长打了电话。她说:“本家的哥哥到您那儿办个重病医保,请您关照一下。”姓郭的处长说:“让他本人带着身份证和疾病诊断书找我来吧。”关了电话,何欣欣让何家宝到社保中心去找医保处的郭处长,说好了,去了就能办妥。像何欣欣说的一样,何家宝没有费周折,便把妈的重病医保办了下来。按情理,应该给郭处长送点什么,以表表心意。可是,他的口袋里只剩下几张毛票,真的是囊中羞涩。好在郭处长的脸上反倒挂着恭维的笑意,这让何家宝心安理得不少。
母亲生病住院的日子,何家宝几乎没有正经拉活,所有的花费都是积蓄。今天接班后,他想干一个晚上。已经有几天没有路过X5小区了,就在他一打方向盘,想拐上那条路时,他接到何欣欣打来的电话,约定和他在萨拉伯尔烤肉见面。何家宝赶到萨拉伯尔烤肉时,何欣欣已经在包间里等他了。他想起来了,他应该谢谢何欣欣才对,正是因为有她出面,妈的重病医保才办得如此顺利。何欣欣真有能量。吃饭这样简单的事情,不能让何欣欣抢先布局。
烤好的雪花牛肉端到了桌面,桌面上却没有酒,杯子里装的是果汁。何欣欣与何家宝折腾了几次,她的期盼落空了。经过这些天的调养,她的身体和精神都处于最佳状态,又到了排卵期,她又约何家宝见面。想起来她与他旧情复发的那一幕,她呼隆隆一阵心潮澎湃,面颊一阵阵地发红发热……她的婚姻表面上风光,法官丈夫不久前提拔为民事庭的庭长。但是,难以说出口的一件事,她的丈夫不是性无能,而是性无精。借着医生的便利,给丈夫的精液化验之后得知,丈夫的精液是稀汤寡水的死精,根本不可能怀孕。开始,他们夫妻达成的意向是不要孩子,为什么非要生孩子呢,不要孩子,也省去了扶养孩子教育孩子的责任和麻烦,两个人轻松而快乐地度过一生,有什么不好。几年过后,何欣欣母性发作,非得要生一个孩子不可。生为女人,不生孩子,白在世上活一回。丈夫观念也变了,不想无后为大,可以抱着一个孩子。既然可以抱着别人的孩子,为什么不可以借精生子,而且可以借精英的精子,选择一个愿意捐精志愿者,她使用化名与捐精者见面,他可以到卫生间,用自慰的方式把精液射进专门的一个小器皿里。他把精液交给她,她把一千元的报酬,不,不是报酬,应该是营养费交到捐精者的手里,因为志愿,她可以不付,他也可以不收取,一切均为自愿。但是,找过一个精英,她挑选的精英是海归博士,试过一次,没能如愿。后来又找过一个精英,目的也没达到。网上介绍成功的例子,直接通过性交,而不再是男女双方不通过肉体接触的捐精。这是何欣欣和丈夫都无法接受的,谁都明白,真的有了肉体接触,一日夫妻百日恩,产生感情甚至爱情都是难免的。何欣欣邂逅何家宝,她没有跟丈夫说起,她与她从前的初恋伙伴一见钟情,一下子就坠入了情网性网。何家宝虽然性窦初开,他近乎于癫狂状态的生猛,也拨撩起了她的本能欲火,她从来也没有感受到这般炎热的性爱,高潮接连迭起。不过,让她扫兴的是,她却没能怀上孩子。做医生的她明白,太渴望怀孕时,偏偏难以怀孕。
今天,坐在她对面的何家宝似乎忧心忡忡。何欣欣发现,何家宝他有些心不在焉。一股无名的火气从心底窜了上来。何欣欣何服务员叫了过来,拿酒来。
服务员问:“请问,上什么酒?”
何欣欣几乎有点歇斯底里:“要白酒。”
服务员有点认真,“请问,要什么牌子的白酒?茅台,五粮液?”
何欣欣一反常态:“要茅台,要高度的。”
这个晚上,近乎疯狂的是何欣欣,她一个人喝下了大半瓶酒。何家宝却保持着冷静,滴酒未沾,称职的驾驶员应该理智,应该清醒。何欣欣逼着他喝酒,他喝的都是矿泉水。今天晚上的活又拉不成了,临近午夜,他把何欣欣抱到了车上。酒不醉人人自醉,何欣欣要何家宝把车子开回自己家去,她没有忘记那间出租屋,她甚至喜欢当过兵的何家宝那床整洁被褥,喜欢那上面散发的男人气味。
何家宝说:“母亲住院,我爹他也受着煎熬,我让他在我的出租室里好好地睡上一觉。”
何欣欣说:“行,那你给我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何家宝说:“我送你回家吧,你醉成这样……”
何欣欣说:“我不要回家,我要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城市里面哪有没有人的地方,何家宝把车子开到了没有照明的路段。车子刚刚停下来,何欣欣醉态可爱,她打开车门,把脚上的鞋子脱下来,放到车外。然后关上车门,一边脱衣服,一边让何家宝把被子抱过来。她说要睡觉了。哭笑不得的何家宝只好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当作被子盖在何欣欣的身上。不知她是真的困倦了,还是让酒精麻醉了,片刻间,她就睡着了。这种状况,何家宝不知能把车子开到什么地方。只能一动也不动地呆在原地,等着醉得不省人事的何欣欣醒过来。
一直睡到凌晨五点,何欣欣终于醒来了。她是让尿水给憋醒的,忸怩羞涩地在露天撒尿,真有些难为情,再看一夜没有合眼的何家宝,她很愧疚。让何家宝把车开到香格里拉,开间房,让他好好地休息一下。何家宝没有答应,“算了吧,你还是回家吧。我也快要交班了。”
何欣欣缠着何家宝,非要来一把“车震”。在这没有光亮的路段,来把“车震”,一定会很刺激。何家宝一点情绪也没有,不由分说,他把何欣欣拉到酒店,开了房,让她好好休息一下,顺便洗漱梳理一下,在车上这一夜,她闹得蓬头垢面,满脸泪痕口水,看上去,像是遭到了坏人强奸。
何欣欣心里真的萌生了忏悔之意。何家宝真的无怨无悔,她帮了他多少,他才回报了多少。她在他面前放纵任性也理所应当,她对他和他的父母有恩德。何欣欣叮嘱他,交了班以后,赶快回到香格里拉来,她等着他,不是把缺的觉给补上,她和他有一堂课还没上……何欣欣已经完全摆脱了酒精的麻醉,何家宝再次出现在她房间里的时候,她已经恢复了常态。何欣欣小时候,妈就有过预言——欣欣这丫头,生着富贵相,长大了会有福气的。小时候,何欣欣就与乡村里的女孩子们不一样,她的皮肤白晰而丰满,太阳能晒黑所有乡村姑娘的皮肤,唯独晒不黑何欣欣的皮肤。何欣欣不仅富贵,她也高贵,想当年,男同学们没有敢打何欣欣的主意,同学们明白,即使靠近,他们的梦想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三十岁,何家宝与已经有了丈夫的何欣欣搞起了婚外情,童年的梦想虽然没能实现,可也没有落空。他得到了她,占有了她,她满足他的,除了生理的需求,也满足了他的心理需求。甚至他遇到的诸多困难,她也帮助他解决了。他有什么理由拒绝这位女皇一样的女同学……在香格里拉的客房里,何欣欣像是履行一个庄重的仪式,洁白的床单上放着一枝鲜红的玫瑰花。她洗净了身体,并在腋下和腹沟股间喷洒了法国香水。她一丝不挂地平躺着,两眼含情脉脉地期待着他向她靠近……他与她的友情或者说是爱情,应该很神圣,他与她不是互相满足,他们之间确实在追补失落的情结。听到她的赞美——你真的很棒时,惬意中也充满了自豪……灵与肉的完美交媾即将结束时,她将一只枕头塞到了臀部下面,让身体形成一个角度。等到他结束了这场欲望宣泄时,他想离开她的身体时,她紧紧地搂住他的腰,不肯让他马上离开她的身体,她发出了喃喃的呓语:再停顿一会儿,这样,会增加受孕的机率……
听了这话,何家宝有点晕头转向,婚外情,最怕的就是怀孕。一个男人的老婆怀了另一个男人的孩子,结局不敢去想象……他实在倦怠了,泄欲过后,香格里拉舒适的大床很快让他进入了梦乡。何欣欣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已经不记得了。醒来时,枕边放着厚厚一摞百元钞票,一日夫妻百日恩,何欣欣走时留下了她的缠绵而真诚的谢意。
母亲的病情稳定下来,父亲的化验结果尚未出来。潇洒过后的何家宝想好好地干一个夜班。接班后不久,看看表,不到五点,他把车子开到了X5小区。那只“J”没有出现在马路边。他不会停在这里等她的。他失约在先,她后失约也怪不到她。这一晚上拉的活支离破碎,过了半夜,还没拉到二百块钱。后半夜,不少夜班司机也不拉活了,因为活少,跑在路上,净烧油了。何家宝挂着低档,遛道捡活。过了半夜,没有进入梦乡的人很少了。何家宝不知不觉,把车子又开到“二十五小时互动”门前。拉活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他想跟那个当过兵的保安说说话。当兵的保安换成了一个高个小伙子。小伙子一看就是刚来的,两眼直勾勾,别人在里面花天酒地,他在外面打立正。穿西装,戴军帽,一个潮乎乎刚进城的彪子。小伙子对出租车不屑一顾,对于私家车却恭维有加。开车门都要将自己的手垫在车门上方,生怕上车的人撞了脑袋。一个中年男人和“J”出现在眼前,男人搂着“J”的腰,看得出来,他们尚未尽兴。一招手,何家宝把车开了过去。看见他,“J”挺尴尬,他装作不认识她,“J”把脑袋转向另一侧。他用标准服务用语问:“请问,你们到哪儿?”
那个男人说:“到青云林海会所。”
青云林海在城市西郊,有五十多公里。此刻路上车少,何家宝用了四十分钟,把车子开进隐匿在山林中的一座欧式木制建筑门前。计价器上显示,113元。那个男人掏出了120块钱,递给何家宝。何家宝看也没看,他说:“返程的钱呢?”
那个男人挺不情愿地又掏出一张百元钞票,扔给了何家宝:“这回够了吧。”
返程的路上,走出青云林海没有多远,路边有两个男青年招手,示意要打车。过了午夜,在偏远的路段拉客,一定要多加小心。这两个小伙子此时此刻出现在这个地方,何家宝并没有多想此时此刻也会发生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他把车停下来,让两个男青年坐上来。他们俩一个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另一个坐到了他的身后。车里面顿时弥漫着一股邪恶之气。何家宝问:“你们到哪儿?”
一个男青年压低了嗓子:“市内。”
男青年操着东北口音,这个城市发生的案件,几乎都是座山雕老家来人干的。这两个人似乎不会掩饰,他们就是劫车的。何家宝是特种兵大队的,开出租这些年,他遇见过地赖子,还没遇见过真正的劫匪。何家宝不说话,眼睛虽然看着前方,其实他一直瞄着他们,他们俩在寻找机会,何家宝早有准备,车座下面,放着一根二尺长六分口径的钢管,对付持刀劫匪,是最管用的武器。他们俩看上去二十出头,两只嫩兔子,惦记着打劫。打劫出租车,真的没脑子。出租车上会有大笔闲钱吗?发生过最大一宗抢劫出租车案,也不过八百块钱。
果然不出所料,在距离市区不到十公里的地方,两个男青年凶相毕露动手了,一个掏出了刀子对准了何家宝:“不准动,老老实实把钱拿出来。”
何家宝说:“把手抠打开,钱就在那里面。”
刚刚拉了一个大活挣到的二百块钱,让这俩小子给收归己有,而且把他的手机也拿走了。接下来,他们让何家宝停车,他们想把何家宝扔到车下,他们开着车子扬长而去。何家宝把车子靠向马路边,在停车的那一瞬间,他打开车门的同时,也拔下了车钥匙,刚刚还静若处子,那一刻,他动敏捷,一个翻滚,窜到了车外。动作连贯而准确,他把车座下面的钢管也握在手里。两个持刀劫匪计划落空,也破罐子破摔,两个人以为可以制服他一个。接下来,上演了一场武打。何家宝第一下出手,准确而凶狠,打落了劫匪手里的刀子。他赤手空拳对付他们两个也绰绰有余。借着手里的钢管,那一顿暴打,算是替他们父亲、替遭到他们抢劫的无辜的人们狠狠教训一下他们。打够了,也打累了,何家宝这才拨打了110报警。警察到来之前,何家宝把钢管仍然放到车座下面。警察记下他的车号他的姓名说,说对他见义勇为以后会给予奖励的。警察同时也提醒何家宝,以后在荒郊野外遇到这种头上染着几缕黄毛、打着银耳钉的男青年,不是鸭子就是劫匪。如果夜班司机都能像你,遇到劫匪也不在话下了。只不过,出手有些重,两个人胳膊腿上都骨折了。不过,活该倒霉,罪有应得。
打架是最好的泄愤方式,何家宝胸中的愤懑通过与劫匪打斗,统统发泄殆尽。早上交班,于子千也听说昨天午夜遇到劫匪的事,交通台一大早就广播了,何家宝也出了名。“车豁子”们也纷纷打来电话,送上一句赞美和道喜。何家宝真没想那么多,他就是憋着一口气,什么气,他也说不清。那个晚上,在青云林海会所,那个长相与何欣欣相像的那只“J”让一个胖子给吃进了肚子里。如果气从此处来,也许他对这只“J”滋生了好感。这天晚上,何家宝才知道,除了有“二十五小时互动”歌舞厅,还有隐藏在郊外的私人会所。
这次见义勇为,基金会要奖励何家宝。有好事降临,必有坏事相伴。父亲的病也确认了,他患了肺癌。好在病灶的部位不在中隔,远离胸部大动脉,而在肺叶上。这个部位可以手术。病灶也不大,手术后效果也应当不错。医生建议手术,何家宝还犹豫不决,他想听听何欣欣是什么意见。好几天了,他没有看见何欣欣的影子。后来他得知,何欣欣到北京协和医院进修去了。这让何家宝挺意外的,她应该告诉他,他认为他和她的关系已经不同寻常,至少算是情人。可她不声不响地走了,拨打她的电话,传来的却是电话已关机的提示。
对父亲的病,何家宝正犹豫不决时,医生以为他有顾虑。医生说,微创手术切除他父亲肺上病灶是最好的办法,如果担心市医院医生医疗水平低,可以把北京高级专家请来,专门做一台微创手术。何家宝真的很愧疚,因为在父亲的生死关头,他竟然因为男女私事而分心。因为何欣欣,也不排除这只“J”,他真的有些心神不宁。听到医生的建议,他说:“只要能治好我爹的病,你怎么安排,我都认。不管花多少钱,只要能让我父亲多活几年。”
从北京请到专家到这儿来做手术,医生告诉何家宝:“需要十一二万块钱。”因为搂草打兔子,专家来一次,当捎带还有另外两个患者要做同样的手术,一只羊是牵着,两只羊三只羊一起赶着,费用可以均摊。为母亲治病,花去几万块钱。何家宝这些年来打拼的所有积蓄,都用做了父亲微创手术费用。无论如何,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任由病魔折磨。他要尽到一个做儿子的责任。比起那些付不起手术费困难家庭,他真的谢天谢地谢医生了。
北京来的专家医术就是高,做过微创手术的父亲刚过了两个钟头就能说话,半天时间能从床上下到地上。何家宝掺扶着他能慢慢地走路。经过治疗的母亲已经能照顾父亲了,父亲感叹了一句:“我也不争气,你妈病了,我也赶快给自己找点毛病。家宝啊,难为你了……”
何家宝笑了一下:“说的什么话呀,从小你养我;你老了,儿不管爹谁管爹。”
父亲说:“这回做手术,是不是花掉了你很多的钱?”
何家宝说:“只要能花钱买平安,这钱就不算白花。爹,你和妈俩身体好,旺旺兴兴的,我比什么都高兴。钱花了,可以再挣。如果人没了,有多少钱,能回来吗?”
爹妈住院治病的日子,何家宝真的感到深深的愧疚。平时,自己对父亲母亲关心得太少了,以至于他们一直到重病在身,才到医院治疗,医生的责难在理上,为什么非要等到病入膏肓时才走进医院的大门。如果早一点治疗,恐怕人少受罪,花钱也很少。病人快要不行了,才肯到医院来。这是中国人普遍的医疗理念,坑苦的是自己,也捎带着亲人。有一个管床护士告诉何家宝,癌症属于大病。大病报销的比例很高,这是国家新出台的政策。医院也希望多收治一些癌症患者,花费多少,都是国家买单。
何家宝向住院的病友打听了一下,果真像那位护士说的,癌症属于特殊大病,除了进口药物,所有的医疗费用都是国家承担。可是,何家宝父亲做微创手术,从北京请来的专家,属于个人行为,社保部门不承认这笔开销。何家宝本来想去找那个操办手术的医生,转念一想,人家也是为了治好父亲的病,一份好心,别伤了医生的好心。只要父亲的病能治好,钱算什么,不药放在那儿就是一摞纸。钱是人挣的,不花挣它干吗。
父母生病,让何家宝心力交瘁。此时出现的何欣欣给了他很大的抚慰,很大的帮助。让何家宝奇怪的是,香格里拉一夜情过后,何欣欣便从人间蒸发了,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也没有给他打电话,他给她打电话,电话也一直关机。遇到这样的事情,何家宝的喜欢往最坏处设想。这样设想的好处就是等到结果出现时,往往比预料的要好。这次他设想的结果是他与何欣欣偷情,让她的丈夫察觉了,这几天她杳无音信,是因为她正在遭受丈夫的施谑或者家庭暴力。这几天,他的心一直悬着,何欣欣丈夫很有背景,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从这个世界消逝。真的是可恨一日夫妻百日恩,因为有了这一日,他一直牵挂着她……
其实事情远无要比他设想好得多,这一回拨打何欣欣的电话,她终于接听了。从声音能听得出来,她的心情很不错,她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她说她在迪拜,全世界最富有的海滨旅游度假胜地。听到有发动机的轰鸣,她说,她正在驾驶沙漠越野车。挂断电话的那一刻,何家宝就像咬了一大口青涩的柿子。他哪里知道,何欣欣的丈夫调到省高法工作了,上任前,他们夫妻俩去了迪拜。度假回来之后,他们就要移居省城,在那儿工作,在那儿生活。
在迪拜与何家宝通电话之后,何欣欣的电话便停机了,从此再也没有开机。
见义勇为基金会原准备奖励何家宝五千块钱,因为公安机关从这两个劫匪身上破了两个重大命案,于是,奖金翻倍,五千块变成了一万块。何家宝把这一万块钱交给了准备出院的爹妈,他一再叮嘱爹妈,一定要爱惜身体,别亏待了自己。
爹说:“咱们一家三口,都没有退休金,能挣钱的时候,多攒些钱,等到老了不能动了,那可怎么办。要我说,把这钱买养老保险吧。”
何家宝说:“反正我把钱给你们了,花到什么地方,你们自己做主。”
从春到秋,一直到冬季,那条没有照明的路段一直没有通车。“车豁子”们传说,修那条路的老板出事了。是一个收下他贿赂的官员双规以后,把他给供了出来。老板没有双规一说,直接被拘留。老板进去了,打工的却遭殃了,他们修筑了这条道路,他们没有拿到工钱,等于白干了。于是,这些农民工们正酝酿着静坐示威。
这些举动,从前连想都不敢想,可如今,只要有人带头,只要有人煽动,就会有人响应。也不知哪个“车豁子”在对讲机里说:其实,最应该罢工的是咱们“车豁子”,多少年来,油价上涨了多少,物价上涨了多少,可出租汽车的起步价,却永远是八块钱。有的城市开出租汽车的闹过罢工,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出租汽车看起来不足为道,作为城市的功能,它真的不可缺失。大家心拧成一股劲,约好哪一天,大家都不出车,整个城市大街上没有一辆出租汽车,到那时候,“车豁子”的诉求应该得到政府的重视。“车豁子”们蠢蠢欲动时,何家宝却没有积极响应。原因很简单,他只是个打替班的,不是车主,出不出车,并不是他能决定的。老五他们抱怨,很多事情就毁在他这样的人手里,面临着抢劫,你能冲上前去。可面对着自己的权益,你却麻木不仁。典型的阿Q,现代社会的阿Q。不管你们说什么,何家宝愿意当这样的阿Q,因为他要挣钱,他还想结婚,还要攒钱给爹妈治病。只要麻烦不来找他,他不愿意去找麻烦。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有能力再参加爱心车队,帮助做点社会公益。头上已经有了见义勇为光环,他也是军人出身,这是光荣的人生记录,应该珍惜。
去了省城的何欣欣再也没有开机,她从何家宝的视野当中彻底消逝了。本来也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感情,曾经有过的情与性,过去也就过去了。他心里惦记的,是父亲母亲的病。他与爹我说好了,一定要定期检查,时时注意自己的病情,他们年纪大了,患的也是重病,禁不起折腾了。有病不怕,怕的是不在意或者不医治。父母不打电话来,他就将电话打过去。每天至少要通一个电话,只要听到他们一声回应,他的心也下了。
在何欣欣消逝的日子,于子千的老婆马莲花给何家宝介绍了一个对象,这个女的是东北的,生得方头大脸,粗腰肥臀,像一头从大兴安岭森林里走出的野猪。何家宝有自己的审美取向,马莲花也知道他会看不上,但是,她所以牵线搭桥,因为这个女的很有经济实力。因为情场一直不得意,没有嫁到如意郎君,这些年,她一直努力打拼,别人不能干不敢干的生意,她全力以赴,十年卧薪尝胆,她终于财大气粗,扬眉吐气了。她也与几个男人交往过,男人的注意力在她的钱上,而不在她身上,更不在她的感情上。她发过誓,决不再与男人交往,想做一名独身主义者。马莲花与她有些交情,经常说起她家的替班司机,是复员军人。并且是当过特种兵,能制服歹徒,敢于见义勇为,马莲花用的是何家宝身上的光环,打动了这个成功女士。她愿意跟何家宝见面,只要这姻缘能成真,何家宝从此就掉进了蜂蜜罐子。
在别的事情上,何家宝都可以忍受,或者将就。但在择偶上,他不会含糊。退一万步,即便到了吃软饭的地步,他也不会吃这样女人的软饭。不容分说,他拒绝了马莲花。
马莲花却不死心,这个富姐手里的钱无处投资,马莲花两口子养出租车也养出了甜头,这几年挣下的积蓄,他们想再购进几台出租车,扩大经营。但是,他们手头的积蓄不足以支撑他们的想法,想与别人合伙,这个合伙人就是富姐。想把钱从富姐口袋里掏出来,哪有那么简单。富姐最渴望的是能找到自己的心上人,何家宝已经成为她最理想的人选。何家宝不肯答应,于子千和马莲花的构想也就落空了。眼瞅着市政府要给出租汽车运营提价了,这是一个大好时机,错过了,也就错过了一次发展和发财的机会。
何家宝主意已决,本来属于他的许多自由已经给剥夺了,连找对象的自由如果也失去了,违心地与这个富姐俩好,不仅是对自己,其实对对方也极其不负责任。所以,任凭车主和老婆苦口婆心,他也不为之所动。守住自己的这块最后阵地,哪怕打到弹尽粮绝。
因为市内道路整修,交通更加阻塞,走到哪儿都堵车,有时候一堵竟然半个钟头,一天也干不了多少活。这年头路上的私家车泛滥成灾,私家车前后窗上都贴着新手字样,意思让别人关照他一点。这天已经过了下班的晚高峰,路上的车能见少些了。何家宝刚刚拐上了高架桥,没有想到,迎面而来的一辆黑色宝马X5来了一个双黄线调头。何家宝本能地想点一下刹车,可他瞧见了对方驾驶员为所欲为的样子,好在车速不快,索性刹车也不踩,迎面撞上了X5。双黄线调头,严重违章,百分之百的责任。出租车的机关盖子几乎撞变了形,警察赶到现场,用追责的口气质问何家宝:“你为什么不踩刹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