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指长短决定成败

万维钢

我上初中的时候经常踢足球。每次踢球，大部分男生都参加，而且是一本正经地分队比赛。有一次极其难得，有几个女生要求跟着一起踢。她们在场上几乎不起作用，但已足够让我们受宠若惊了。比赛中一个女生问了我一个问题，令我终生难忘。她问我，为什么球出界了让对方掷界外球？难道不应该谁把球踢出界，谁负责把球捡回来发球吗？苍天啊！掷界外球是一种权利，你想怎么发就怎么发，你获得了一次进攻的机会。但女生不这么看，她们也许认为踢球是一种社交活动，就如同舞会，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跑到场外捡别人踢出去的球的确不怎么公平。但男生把踢球视为竞争。竞争，是一种非常特别的心理状态。这不是你好我好的游戏，而是意味着一定会有人赢有人输。在竞争中我们可以争先恐后地做一些平时不愿意做或者做不好的事情，也可能因为过度紧张而发挥不了平时的水平。一件事如果不是竞争，哪怕像高空跳伞一样惊险，做过3次以后你也会慢慢获得平常心;但一件事如果是竞争，哪怕是舞蹈比赛，你不管比过多少次，还是同样会感到压力。

男人在决定参与竞争之前并不在乎失败的风险，可是在竞争中一旦遇到挫折，就容易放弃。女人却总能合理评估竞争风险，一般不爱竞争，但一旦参与了，就算是遇到挫折，也常常能坚持下来。这样看来，男人的竞争模式似乎比较愚蠢。但真实世界不只是大学生考研，在很多情况下，过度自信和敢于出手，恰恰是男人的优势。比如，为什么大多数政客是男的？这不是因为选民有性别歧视，事实上女候选人真参选的话，她获得的政治捐款和得票率并不比男的低。女政客少，是因为女人不爱参选;女人不参选，是因为她们能合理地判断和应对自己当选的可能性。

学习过进化心理学的人可能会立即指出男女的竞争差异是由两性的生理决定的。男人搞搞冒险性行为无所谓，女人冒险，要是一旦怀孕，事可就大了，所以女人必然不如男人爱冒险。很多证据显示，一个人爱不爱竞争和冒险，其实是由一种激素——睾酮，这种天然雄性激素的分泌水平决定的。男性有睾丸可以分泌睾酮，但别忘了肾上腺和卵巢也分泌睾酮。人们早就知道睾酮可以增加人的体能和爆发力，而根据最新的发现，睾酮居然对下国际象棋也有好处。在一个研究中，参加比赛的棋手被时不时地测量睾酮水平，结果发现他们的成绩居然可以用其在临近比赛时的睾酮水平来预测。赛前睾酮分泌得越多，就越有可能赢得比赛，哪怕排名时分数没那么高都行。这样说来，我们听运动员说今天状态出没出来，可能背后是睾酮在起作用。人似乎可以通过分泌睾酮来使自己达到最佳比赛状态。

可是女人的基础睾酮水平只有男人的七分之一。虽然女人的基础睾酮水平低，如果在赛场上她们体内能临时多分泌一些睾酮也不错，但很多研究发现，女人在比赛中的睾酮水平并不像男人一样增加，而这居然是因为女人喜欢在比赛之前跟竞争对手聊天。实验发现，如果把她们隔离开来，使之提前看不到对手，无法做赛前交流，然后互相用自己的进度刺激对方，那么女人的睾酮水平也会增加。但是不要低估基础睾酮水平的重要性。基础睾酮水平低很可能会极大地影响女性的冒险精神。有人统计发现，在天使投资人中有15%的女性，而在风险投资人中女性只占不到7%。尽管有充分的证据表明华尔街的女交易员成绩不但不比男人差，而且还可能更好，但绝大多数股票交易员是男的，一般女性很可能是吃了睾酮的亏。那么，那些敢于冒险的女性，她们拥有什么样的睾酮水平呢？

现在可以谈手相了。一个人的基础睾酮水平可以反映在无名指和食指的长度比上。胎儿在子宫中的发育同时受到睾酮和雌激素的影响。这两种激素在影响胎儿大脑的同时，也会影响手指。睾酮水平相对雌激素水平越高，人的无名指相对于食指就越长。2011年，两个意大利经济学家Luigi Guiso和Aldo Rustichini就此做了一项研究，他们找人采访了超过2000个自己创办公司的企业家，给他们的右手拍了照片，然后用照片统计这些人的无名指和食指的长度比。结果发现，越是成功的企业家，其无名指相对食指越长。那些最成功的企业家无名指要比食指长20%。更有意思的是，其中有780名女企业家。通常情况下，男性的无名指比食指略长，女性的无名指比食指略短。可是这些意大利女企业家的无名指比食指长，而且长出的比例比男性还显著。也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些女企业家平均而言比男企业家更成功，她们的公司更大、成长更快，她们工作起来也更猛。

如此说来，想要了解一个人适不适合参加竞争，得看其无名指长度？事实差不多就是这样。而且这个研究还不是孤立的。不只是企业家，从高水平运动员到华尔街高频交易员，成功者都有更长的无名指。对无名指不够长的人来说这恐怕是个重大打击，但像这样的打击还没完。台湾的升高中考试可能像祖国大陆的高考一样重要，通过的学生可以进入通往大学的高级中学，不能通过的学生则只能进入职业学校或者专科学校。这场考试的试题相当难，通过率只有39%，而且通过之后能去的最好高中和差一点的高中分数线相差很小。参加这样的考试显然要面对巨大的压力，最吃亏的就是那些平时明明水平很高，一到关键考试就不行的学生。

台湾师范大学的张俊彦率领的团队研究发现，像这样的学生有一个同样类型的单个基因，叫作COMT基因。人脑兴奋起来高速运行要分泌多巴胺，它的作用是帮助神经细胞传递脉冲。我们赌赢了会高兴、看见美女会产生爱情、遇到大事会激动、面对压力会紧张，都与多巴胺有关。多巴胺少了人就兴奋不起来，多巴胺太多人又会兴奋过度。有一种酶负责在大脑的前额皮质中清除多巴胺，而COMT基因就是这个酶的编码。这个基因有两种变异类型：一种产生快酶，能够快速清除多巴胺，另一种则产生慢酶。多数人同时拥有这两种酶，但有的人只有快酶，有的人只有慢酶。如果你的COMT酶是快酶，那么你面对压力时就很容易保持一颗平常心。这并不是因为你主观上定力过人，而是因为多出来的多巴胺会被迅速清理掉。有些学者把这样的人称为“战士（ Warriors）”，因为他们临危不惧。而如果你的COMT酶是慢酶，那么面对压力时多巴胺就容易过多，导致自己惊慌失措，这样的人则被称为“颤士（Worriers）”。亚洲国家的颤士比例不高，大约只有8%。平时没有压力的时候，战士的多巴胺也被清理得很快，于是他们就会表现为缺乏干劲、不兴奋。而颤士则因为平时也能维持一个比较高的多巴胺水平而表现很好。此前有很多研究表明，颤士的平均认知能力和智商其实都高于一般人。

总而言之，战士在战时表现超过颤士，颤士在平时表现超过战士。这正是张俊彦等人研究证实的结果：颤士的成绩平均比别人低8%。对于升学考试来说，这是一个足以决定命运的差距。所以决定一个人爱不爱竞争的是睾酮水平;决定一个人面对竞争压力怎么发挥的是COMT基因。原来竞争这件事，不是谁想做就能做好的。难道说，有的人天生擅长竞争，他们就特别适合上场比赛;有的人天生更适合安稳的生活，他们的位置就只能在观众席上？也不是。从对策论角度来说，竞争其实有两种：一种是有限博弈，这种竞争就好像体育比赛一样有结束的时候，你在比赛中必须全力以赴，比较强调爆发力，更适合男性或者战士参加。另一种是无限博弈，竞争永远都在进行，讲究持续力，需要你能够在其中偷偷地自我调整和恢复，更适合女性或者颤士参加。

竞争，是对人的提升。古希腊是先有奥运会才有民主制度。奥运会是一个公平竞争的场合，人们习惯了这种公平竞争，政客习惯了公开辩论，200年后，风气形成，才实行了民主。不过生活中大多数事情并不是竞争，睾酮高也不总是好事。睾酮特别高的男人很难与人相处，有时候女人不竞争反而能把事办好（ Kirsten Kukula & Richard Wassersug，The Modern Female Eunuch，《大西洋月刊》，2013年4月）。但不论如何，我敢打赌你在阅读此文的过程中查看了一下自己的无名指。好消息是关于无名指的研究还没讲完。研究者认为生理因素大约只能解释40%～60%的竞争力，后天教育和文化传统仍然有作用。意大利大部分女企业家集中在文化宽容的东北部，在这里先天资质并不特别出众的女人也有出头的可能性。可是一个女人要想在意大利南部地区奋斗成功，她的无名指长度必须出类拔萃。

（摘自《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