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少侠,搭个讪可好?

2014-12-19 08:43苒玹
故事家 2014年7期
关键词:无影

苒玹

【学成归来的我连蟑螂都养不活】

我肩扛背篓,手提锄犁,内心满满的都是忧伤。

我本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却因天气晴朗好采药,被师叔赶到山中做苦力。

临行前,师叔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此番武林大会,比试下来难免有所损伤,门主你师从药仙的事江湖上尽人皆知,就算……就算你真的什么都没学到,医术不通……”师叔抓着我的袖子,几乎要老泪纵横,“还请门主看在药仙的声誉和无影门未来的发展上,采些药装装门面!”

“您就不能夸夸我?”我很郁闷,虽然是世袭的,但好歹我也是门主啊。

师叔敷衍着把我踢上山:“你装的样子特别像。”

“……”

我认命地朝上爬去。无影门本是修剑的门派,但我自小悟性差得连兔子都打不死,十岁那年,拜入云游至此的药仙门下,自此入了杏林。弹指五年,我出师归来,却是百米之内虫鸟尽绝,连蟑螂都养不活。

可师叔坚持认为,作为我爹的传人,霸气是侧漏的,历练是必须的,完全无视我混吃等死,调戏稽陌的崇高理想。

稽陌懂我,可他不屑,我留不住他的满腹经纶和一身武艺。

我哼哧哼哧地爬上山,还来不及忧郁,就看到山石突然轰隆而下,欢快地朝我奔来。我眼睁睁地看着石头越来越近,一时间呆立在原地,想不起哪种姿势死得比较凄美。

突然,一个人影闪出,抱起我在石头上轻巧一点,闪进一旁的小山洞。

“就你这般运道还想采药?”头顶的声音带着薄怒,熟悉得恍若昨日才抚过的琴声。我愣愣地回过神,抓着他的袖子开始号哭得惊天动地。

我一边用他的袖子擦鼻涕,一边抽抽搭搭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稽陌漠然地看了我一眼,不动声色地抽出袖子:“罢了,这次便当我还了无影门的情谊,从此再无瓜葛。”说罢,便推开我飘然离去。

生疏的口气堵得我心口一窒,是了,他早已不是那个吊儿郎当,会坏笑的师兄了。一个月前,他打伤师叔叛逃,整个江湖都是他黑暗的传说,我一个承蒙父上荫庇,连武功都不会几招的小门主又能如何,他没杀我已是业界良心。

我不甘心地迈开两条小短腿急急追去,可稽陌几个跳跃便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好像刚才只是为了鄙视专程托梦与我。

我颓然地坐在地上,心底的沮丧像被煮开的沸水,噗噗地冒着忧伤。

稽陌脑子肯定不够用,否则为何要叛逃本门,他明明只需对我使个美男计,就能成功俘获门主。

我郁闷地拨了拨草药,决定多采一点儿,傻缺是病,我不能让他放弃治疗。

【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

我满腹幽怨地背回满篓草药,甫一进门,便看到师叔黑着脸,他让两个门人接下我的背篓,转身引我朝内堂走去。

“御风派的人来了。”师叔开口道。我一惊,手里的剑差点挥出去。

江湖上的人都喜欢没事找事,十年前,一群闲人晃上无影山论剑,本该点到为止的比试,却有人下了杀手。我爹就这么论没了,最后却只落个刀剑无眼节哀顺变,连个说法都没有就不了了之了。而那人却在后来创立了御风派,十年间发展得风生水起令人发指。

御风派于我而言是灾是难是仇家,梁子结得根深蒂固仇比金坚。

而现在,他们居然亲自上门挑衅,我体内的怒火飙升三层,可下一秒,就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刚才还在我脑海里如花似玉的稽陌,此刻正坐在客位上谈笑风生。他看到我,嘴角微微勾起,清朗的眉眼弯出一潭笑意:“门主,别来无恙。”

山上的石头为何不砸死我?至少把我砸晕,我便看不到这般让人患眼疾的场景。

我僵硬地坐上主位,浑浑噩噩地听师叔在那边激动得跳脚大骂,比几年不知肉味还要悲伤好几重。

我疲惫地闭上眼,稽陌猥琐的身影却死皮赖脸地霸在脑海中。

他幼年失怙,被师叔捡回来做了门下弟子,本该相亲相爱一家人,我却一点儿都不高兴。

身为男子却长得比我还好看,这让我不满。长得好看还不让我摸小手,这让我很不满。加之天赋高努力多,样样比我厉害,连肉都吃得比我香,这让六岁的我颜面荡然无存,我一怒之下小手一挥,召集师兄妹对他各种欺辱。

刚开始他勤勤恳恳战战兢兢,誓做二十四孝级徒弟,但在我第一百二十三次抢了他的鸡腿后,他终于怒发冲冠,打趴下了所有人。自此男的都成了他手下小弟,女的都做了他命里桃花,并且暴露本性作威作福,半点不把我这个掌门之女放在眼里。

我怒气冲冲地跑去向爹爹告状,拿着一个鸡腿乐呵呵地回来。等吃完鸡腿发现自己被敷衍了时,大势已去。

稽陌站在门前得意地看着我,递过来一张皱巴巴的红纸。

他板起包子脸,故作老成道:“告状是小孩子做的事,我们之间的恩怨应该用男人的办法来解决。”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女孩长大会变成男人,但我坚定地认为,聪慧如我必然已经脱离了小孩子这种低端的等级,于是我认同地点点头。

“这是战帖。”他指着我手中的红纸道,“接了就代表接受了我的挑战,我要每天揍你……哦不,挑战你一次。这是君子之约,不能告诉师父。”

他竟然说我是君子,我好感动,于是,作为回礼,我把鸡骨头扔了过去,正中他光亮的额头。

他也热情地回应了我,送了我一套长达半月的熊猫妆。

天很蓝,草很绿,师兄委实很欠扁。

之后的日子里,我们的感情在战斗中得到升华。他送过我许多东西,死老鼠,胖蛾子,一切能让我花容失色的东西他都兴致勃勃。偶尔也会甩给我一两本武功秘籍,奚落我的动作,嘲笑我的姿势,满足他阴暗的心理。

我们就这样吵吵闹闹过了无数个寒暑,吵到情窦初开,闹到芳心暗许。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吃烤鸡腿,两小无嫌猜。

我以为我们会像寻常人家的青梅竹马永结秦晋,龙凤烛燃出十里红妆,红双喜映红千倾桃花,到时我负责赚钱养家,他负责貌美如花,从此神仙眷侣不问世事,让江湖去血腥,我们临山抚琴。endprint

可我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叛逃无影门,还在我的仇家手下做了左膀右臂。

【你居然连肉都不爱吃了】

“本门微寒,怕是无力招待狼心狗肺之徒。”师叔愤怒的拍桌声把我从回忆中惊醒,我看着稽陌,才惊觉曾经的少年已经被撵进了回忆。

“前来无影山论剑的都是各地豪杰,又怎么会是狼心狗肺之徒?”稽陌佯作讶异,轻飘飘地把话拨回去,突然盯着默不作声的我道,“门主以为如何?”

瞬间堂中的目光齐齐朝我戳来,面对如此狂热的崇拜,我忍不住低下头,心中默念谦恭谨,娇羞地数起蚂蚁。

稽陌微微一笑,留下心思各异的众人飘然而去。

我心虚地瞄了一眼师叔,咬牙跟了出来。

“为什么?”我急急地拉着他道。前有师恩厚重,后有美眷如花,我委实想不出他叛逃的理由。

稽陌转身道:“御风派掌门无子无女,赢了这番论剑我便是名正言顺的少主,雄霸一方指日可待。”他似笑非笑,“这些东西,你可做主给予我?”

我张了张嘴,却终究悻悻地放开他的袖子。

稽陌瞥了一眼堂内的师叔,斜睨着我道:“我是风一般的男子,你这般猥琐的女子还是乖乖回家,与肉相守白头吧。”我盯着他无语凝噎,如此欠扁猥琐是想作甚?请尊重反派应有的阴暗稳重好吗?

我坐在高高的枝丫上,望着不远处窗户上的剪影,忧伤成灾。

那日师叔终究没能对御风派做什么,还像对各路豪杰一般为他们准备了下榻之处。作为一个有情有义的门派,我们力求做到宾至想归。

室内蜘蛛罗网有助于贴近自然,窗户不全有益于吸收日月之灵气。

至于安排在茅厕旁边,是因为人有三急,急人之所急是本门派应尽的义务。

我在树枝上不眠不休地趴了三日,妄图找到他一丝一毫的不满,这样我便能借故亲近,可他只是按部就班地看书练功。烛影重重,稽陌的影子颀长优雅,默默摇晃出我与他之间的疏离。

我萎靡地缩在树干上,连日来的疲惫和难过让我昏昏欲睡。

突然,远处发出一声巨响,恍似有一道白影射出,我惊得从枝头跌落下来,正好摔进冲出来的稽陌怀里。

他是专程来救我的吧?这么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我咬着衣角,暗自思忖怎样才能将以身相许进行到底。

可他将我随便一丢,双手背立,目光悠远,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我扭头哼哼,却见师叔带着门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手里还抓着一袭白衣,甫一见面就令人将稽陌五花大绑起来。

我在一边急得跳脚,他却似是早有预料,镇定道:“我不曾穿过白衣,门主可以做证。”

一干人等又齐刷刷地朝我看来。

我真的没那么倾城倾国啊,好想哭,虽然我很想冲过去对他摇着尾巴说对极对极,可师叔的眼刀飞得我血流成河。

况且那时我昏昏欲睡,根本不知稽陌是从哪个方向冲出来的。

在大家期待的目光里,我低下头认真地和蚂蚁打招呼:嘿,兄弟,好面熟啊。

【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这个凶残的江湖】

师叔将稽陌软禁在柴房,我觉得很不专业,建议将柴房改为我的闺房。师叔以要保证俘虏的人身安全为由,严词拒绝了我。

“昨晚无影心法丢了,如今那个孽徒的嫌疑最大。”师叔临走前深深地看我一眼,“儿女情长万万使不得。”

我张了张嘴,辩解憋在胸中只剩抑郁。无影门也曾是叱咤江湖的一头雄狮,倚仗的便是无影心法,如今心法被盗,我简直能预见到无影门,从一头雄狮变成一只包子的堕落史。

就算我是二世祖也保不了他。

第二天早晨,庄里闯入刺客的消息闹得人尽皆知。我在房间听着流言蜚语,郁闷得七窍生烟。入夜时,终于耐不住性子摸到柴房。

毕竟罪名未曾坐实,即便稽陌判出门内,也顶着御风派的名号,师叔面子上便不能做得太过。看守不严,反倒让我钻了空子。

我刚蹑手蹑脚地撬开门,就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我。

我扑通一声跌进来,还没来得及尖叫,就被点了哑穴踢到角落里。

稽陌嗤笑着走到我旁边,解开我的穴道:“来劫狱?”

我揉着摔痛的屁股摇头:“来上坟。”

稽陌撇撇嘴,眼睛里却露出些许暖意,眸光温柔得让我觉得自己是只烤鸡。我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下一秒被他一把提起来,朝门外努了努嘴:“还不快走?”

我郁闷地扯扯领子,走出许久才突然意识到,谁说本萌是来劫囚的啊?谁说本萌相信他啊?他是被关押的疑犯,我是放他出去的共犯,明天铁定被罚不能吃晚饭。

我懊恼地抬起头,却发现一道白影突然从一边的树旁闪过,我头皮一紧,稽陌已经紧跟着窜了出来。

我匆匆忙忙地跟上,最后停在一间废弃的屋子旁。稽陌回过头,眸光在我脸上扫过,刮出一声叹息。

这便是那日偷了无影心法的贼人?我疑惑地拨开稽陌,透过窗缝看去,整个人如遭雷殛。

孤灯如豆,师叔在暗黄的灯光里,缓缓贴上一张人皮面具。

是那张脸!就算我忘了自己的性别也不会忘记他提剑喋血的身影,十年前我爹就是在他面前,被缓缓抽去了生机。

后来稽陌纠正,我经常忘记自己的性别,这样的比喻太没说服力,我忍不住用鸡骨头砸了他一头包显示我的女性魅力,当然这是后话了。

现在的我被真相撞了一下腰,踉跄后退时,脚下的石子很给面子地发出了声响。

“谁?”师叔警觉地看过来,稽陌按着我的头飞快地伏在旁边的灌木后。师叔狐疑地看了许久,才匆匆熄了灯。

我长吁一口气,正要原路滚回时,就听到破风声迎面而来,稽陌飞速反身护住我,一声闷哼之后,他毫无悬念地中镖了。

【不足为外人道的血泪,能绕各大门派二百五十圈】

那日师叔射出飞镖试探后,就匆匆逃开没有再追来。第二日稽陌躲在茅厕,师叔举门上下仔仔细细都搜查了一遍,无果,只道是我心软放走了他,狠狠数落了我一遍方才作罢。endprint

自此稽陌便安安心心地在我房间养伤,还以救了我为由,心安理得地享受王侯级待遇。

“鸡肉太老,火候不够。”稽陌吃完鸡腿,擦着嘴抱怨道。

“脸皮太厚,为人太贱。”我斜他一眼,想起之前的事,忧郁道,“现在怎么办?”

“师父的目的应该是御风派,无影心法是他监守自盗。如今武林大会在即,我又侥幸逃脱,在这之前多半不会再横生枝节。”稽陌说着,脸色冷了冷,“后着应该都在武林大会上,静观其变吧。”

我觉得很忧伤,师叔的事我用了许久时间才慢慢接受。

至亲至信的长辈变为除之后快的仇家,只消一个贪心的瞬间。

师叔与爹拜在同一个师父门下,师叔能力略逊一筹。作为邻家的师兄,我爹从小被扎小人,可惜封建迷信不可靠,他不但茁壮成长,还被内定为下任掌门。他杀伐四方,吞并了不少门派,手段狠辣时,还曾将当时显赫一时的灵阙堂灭门。

他愤怒,他不甘,他爆发了阴暗的小九九。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偷走了御风秘籍,像每一个称职的坏人一样苦苦修炼,韬光养晦,然后在武林大会前给我爹下了药。之后的事便发展得顺理成章了。

这次他本意欲让稽陌替他代表御风派出战,他代表无影门击败稽陌,顺势吞并御风派,如此,既报了明面上的仇,又暗合了掌握两派的野心。

他本以为凭着收养的恩情,稽陌会对他言听计从。中途看出他反水的迹象,不得已才设计陷害了他。

甲为情所困,乙杀人夺宝,丙愤世嫉俗惩奸除恶,江湖的八卦不过如此。可就是这些烂俗的跌宕,把情仇都捆在生命里,不足为外人道的血泪,能绕各大门派二百五十圈。

稽陌说罢,我觉得我的腰都要被真相撞断了。

如此狗血的剧情,如此曲折的情感,简直是八卦中的极品啊——如果不和我沾亲带故就更好了。

“就是伤有点麻烦。”稽陌捂着肩膀很忧郁,“本以为还能在武林大会上大放异彩,不收服十个花魁简直对不起我这张帅脸!可惜……”

我瞄了一眼他的肩膀,伤口较之前竟恶化了许多。

我心下一沉,看着他笑意满满的眸子,心头一颤,小手一抖,手中的东西都洒在了伤口上。

啊!我不小心把盐当成了伤药。

看着稽陌想叫又不能叫的憋屈表情,我表示更憋屈,管吃管住还要管师兄出墙,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这个凶残的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情的地方就有傻缺】

“爹!”我又看到爹爹躺在擂台的血泊里,惊坐起来,抹了一把虚汗才发现做了噩梦。

我起身倒了杯凉茶压惊,却发现本应该打地铺的稽陌竟然不在被窝里。

我打了个哈欠正想滚去床上,就听门外传来低语声。我蹑手蹑脚地趴在门框上,看到稽陌与师叔半隐在不远处的林子里。

树影婆娑,映得两人的身影格外诡异,师叔盯着稽陌的肩膀迟疑道:“你的伤……?”

稽陌皱了皱眉道:“无妨,武林大会上依计行事便可,无影门终归是我们的,大仇早就得报,莫要再打她的主意。”

师叔似还想说什么,却被他冷淡的眼神堵了回去。

我心头一震,悲哀像夜色蔓延。他们的样子,分明勾结已久,又是为了这劳什子的掌门之位吗?你要便拿去!可为何还要骗我一腔柔情,满腹欢喜?

我失魂落魄地滚回床上,浑身冰冷得像走了一遭极寒之地。

难怪向来谨慎的师叔,如此轻易地就将真面目暴露在我面前,难怪他怎么搜查都查不到稽陌,根本就是内应在手,天下我有。

从最开始,稽陌和师叔就是一伙的,被耍得团团转的,从头至尾只有我一人。我竟以为,有了师兄便能躲进我的龟壳,任外面狂风骤雨。

师叔想害我,师兄也想害我,爹,自从你走后,我竟无一人可信。

我疲惫地缩成一团,不一会儿便听到沉稳的脚步声缓缓响起,最后停在我的床前。我不知道他站了多久,我只知道那天晚上,连梦里,都是他无奈的叹息。

武林大会如期而至,如稽陌所言,这段时间里,师叔并未动作,对我也一如既往地宠溺,给肉吃,给祸闯。若非看到本应师叔坐镇的位置空空荡荡,我几乎以为之前的情形只是噩梦一场。

戴着人皮面具的师叔站在擂台上,如同多年前杀害我爹时的冷酷无情,踢飞了无数挑战者,很快便挨到无影门了。

稽陌默默地握住我的手,低声道:“我会护你周全。”

这样的话我听了许多年,当年我爹身亡,我尚年幼命途未定,仇家都趁乱寻上门来,面对五六个彪形大汉围攻时,他把我掩在身后,被打得满脸是血,他说:“我会护你周全。”

逃上无影山,被困在山洞中时,他把干粮都省给我,他说:“我护你周全。”

彼时我总是抓着他的衣角躲在他身后,六岁的小心眼里第一次放进除了肉以外的美好,直到后来我也一直在想,这种又好看又能干的师兄放在家里实在是太让人神往了。

画面遥远,眼睛里的雾气像情丝缠缠绕绕。

【若你能找到我,我便勉为其难娶了你吧】

以前的我无比心安,但这次我却难过得要命,我下意识地拉住他。稽陌摸摸我的头:“你忘了我是武功奇才?这些年为了掩人耳目才显庸碌,虽然受了伤,也还有六成的把握。”说罢便走上台去。

师叔冷哼:“你倒是忠心,前脚还是我御风派的弟子,后脚就为了姑娘鞍前马后。”

稽陌不理,拔出剑淡淡道:“我只护她周全。”

两个身影飞速地缠斗在一起,稽陌扬剑刺去,被师叔身形微侧与剑相错。他反手挽出一道剑弧,朝稽陌的头削去,稽陌一个凤点头堪堪避开,面色却突然僵硬起来,勉强接了几招,招式渐缓,甚至空门大开。师叔以为是他故意设下的陷阱,稍作疑虑,反倒生出战意,爆喝一声朝他背后攻去。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闪开,却在下一秒,看到他面色苍白地僵在那里,师叔的剑插进他的胸口,血在白衣上绘出火烧的云霞。endprint

“陌儿!”师叔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剑,慌乱地想将剑抽出来,又在那吓人的血洞面前却了步。

我踉踉跄跄地扑上去,闻到师叔身上的檀香时,身体恍若坠到了三九寒天。温热的鲜血拉回我的思绪,再看时,稽陌已面无血色。快点倒回去,这样的小白脸一点儿都不帅!

一定是我看错了,不然我怎么会从他那么吊儿郎当的表情里看到悲伤和不舍。我慌慌张张地把手按在他的伤口上,可那个血洞不像他,不肯对我言听计从,我的霸气像被戳破的战鼓般气势全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在我面前抽走稽陌的生气。

他喘了口气,无奈地摸摸我的头道:“你这么猥琐的姑娘,也就我这种惩奸除恶玉树临风的少侠敢收了你,以后可当真只能和肉相守到白头了。”他的手温暖宽厚,流着的血像极了作画的朱砂。

“若你能找到我,我便勉为其难娶了你吧。”稽陌突然坏笑道,撑着一口气从我怀中挣脱出去,翻身跳下了悬崖。

世界突然静止了。

我看到他飞扬的黑发,星辰般的眼眸,扬起的唇角勾住了惊艳我半生的时光。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直直垂落,心也随着他的动作摔下深渊。我想尖叫,想扑过去随他一起离开,却突然被他带起的风哑了声,我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

那样的伤已是必死无疑,而在万丈深渊之下,尸首被找到的概率比我戒肉成功的还小。我找不到便不甘心,不甘心便会痴缠难弃。

等岁月流过心伤,悲伤总会被埋藏。

到死都要让我心心念念,这是强买强卖,这不公平!我看着空荡荡的怀抱,被亏本的买卖坑得号啕大哭,风飒飒吹过,他遗留的味道和悲伤很像。

【医者不能自医,毒者却能饮鸩】

街上熙熙攘攘,喧嚣出一世红尘,我坐在窗边,独饮一壶清酒。

脚步声近,我抬眸,师叔满脸悲戚地在对面坐下,稽陌的离开让他瞬间老了数十载。

他拿起酒壶斟上一杯,说:“你是陌儿最牵挂的人,如今也没什么好瞒你的了。”他喝了口酒道,“我本出身灵阙堂,却很痴迷无影门的功法,便改名换姓同你爹一道拜入你太师父门下。你爹天分极高,工于心计,奈何杀伐之心太重,接任掌门后四处吞并。当时灵阙堂起头反抗,师兄杀鸡吓猴,下了灭门之令,我阻拦不住,便只救回陌儿一人。”

“你可知我有多恨?恨自己无能,恨天意弄人!我把陌儿带回无影门,一心策划如何复仇,终于在上个武林大会时找到了机会。师兄虽对外人狠厉,对亲近之人却很宽和,我很容易便在他茶水里下了药。借着武林大会之名,成功杀死了他,还趁势建起了御风派培养势力。”

我为自己斟满清酒,杯中倒影无悲无喜,漠然得像听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

师叔红着眼睛接着道:“本来师兄死后,再杀了你我们便能取而代之,陌儿自小便知道这些事,却拦着我说你还小,硬是绝食抗议,保下了你这条命。”

“可你们此番还是要吞并无影门。”我盯着他淡淡地道,握着茶杯的手却越来越紧。

“他知你恨御风派,便与我联合,准备借武林大会的名义,代表无影门杀了我。我假死隐退,你也能了了心结,无影门还是在你手中。我几次三番想了结你,都被他挡了回去,采药那次是,窗前偷看那次也是,我终于还是放弃了杀你的念头。只是没想到,最后竟出了那样的纰漏。”他喝完最后一口酒,整个人摇摇晃晃起来,“我忍了半辈子,恨了半辈子,到底还是一场空,一场空啊……”

他疯疯癫癫地离开,又剩下我一人,颤抖得竟端不稳酒杯。

六岁那年,爹爹临死前,抓着我的手,却悄然指向师叔的座位,后来我才慢慢明白,师叔便是凶手。风高浪急,实力才是正道,我学武天分不及稽陌,便干脆弃了这条路改投杏林。

我确然拜入药仙门下,也确然连一只蟑螂都救不活,我只是学了毒术。方圆十里虫鸟不近,周遭的人也经常莫名染病,只有稽陌愿意同我打闹。

我信他却试探他,爱他却提防他。为他包扎时,我便在他身上下了药,师叔身上有我特意调制的药粉,二人一旦相遇,伤口便会恶化。

那日我看到化脓的伤口,满眼满心都是被背叛的痛楚,但终究没舍得对他动手,只是下了一味药,遇檀香反应迟钝,久而便恍若定身,用来牵制再好不过。

我只是怎么都没有算到,师叔本着金盆洗手的念头,上场前沐浴焚香,身上染了檀香,打斗时,稽陌就这样着了道。

医者不能自医,毒者却能饮鸩。我果然冰雪聪明,连这样高深的道理都能参透,让我忍不住感动得泪流满面。

就这么再见了这不人道,我以为我们还能相爱相杀跌宕出一部江湖小说,这么草草了事,墓志铭会不好看的。

我灌下一整壶酒,无数个深夜里的寂静欢喜和泪辣出了眼眶。

这壶酒,怎比你曾经骗我喝下的辣椒水还烈呢?

【我打沉过很多鱼,射落过很多雁,人人都说有个少侠沉鱼落雁】

你得逞了,我没有找到你的尸身,不得不苦逼地战斗在寻人第一线,暂时还没空计划伟大的殉情。

我爱极了你的样子,可你不在,我唯有变成你的模样。

我摘下银冠,换下白袍,穿你穿过的衣服,背你用过的长剑,就像你还在一样,仗剑天涯,替你过一下猥琐的人生。

我见到了很多人,没有人再能像你那般把七七四十九贱练得炉火纯青。我走过很多山,涉过很多水,打沉过很多鱼,射落过很多雁,人人都说有个少侠沉鱼落雁,可他总找不到要找的人。

还有人说,无影门的门主与这人极像,可我知道她已经死了,陪着稽陌共赴黄泉,真是凄美又浪漫,我都忍不住感动得泪流满面。

嗯?你问我是谁?

我是谁呢?我是谁呢?

大概也只是一个深爱着鸡腿,却永远尝不出味道的幽幽残魂。苟活世间,看流云蹀躞,青山苍颜,一心只等白发枯骨,去黄泉路上搭讪一名少侠。endprint

猜你喜欢
无影
汉字趣解(六)
汉字趣解
无影
溪畔望月思乡
鹧鸪天·写在七夕
来无影去无踪
洪山无影塔
大侠风无影
大侠风无影
笼中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