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生命坚守

欧阳伟

小女孩哭着说：“他是最美司机”

早上下了点雨，天阴沉沉的。11月9日上午9时30分，在株洲市公交总公司运营安全部的办公室里，曾静部长和她的同事们正在忙碌着，这边手机还没讲完，那边电话又响了。

这时，长长的走道上来了一对父女，小女孩牵着爸爸的手，另一只手里拿着几张钞票。曾静赶紧迎了上去，刚说了句：“小妹妹，你是……”小女孩径直把500元钱交到曾静的手上，转头躲在爸爸的身后，依旧什么话也不说，两只眼睛里却闪着泪花。

曾静说：“小妹妹，谢谢你。你是第一个来捐款的。”

工作人员赶紧过来照相、登记。

小女孩拉着爸爸就要走，曾静说：“请你们理解，配合一下，这是我们的规定，也是对我们的监督。”

小女孩的爸爸才说：“孩子叫李宣蓉，才满7岁，在株洲北师大附小读一年级。昨天晚上，我从微信上知道了唐迪生的事迹，就和妻子聊，唐迪生作为一个公交司机，在生命的最紧要关头，为了乘客的生命安全，却不顾自己……觉得特别感人。她在一旁听着当时就哭了。今天一早，她就吵着要来捐款。因为今天是星期天，明天她又要去上学。她自己只有100元零花钱，嫌少，我们就给了她400元。”这时，小女孩抬头说了一句话：“他是最美司机。”说完又哭了，拉着爸爸往外走。李爸爸回头说：“我只是一个打工的，我们只是来表达一份心意，真的不要报道。唐师傅这种精神真的是太感人了，我们很敬佩。”

我从湘潭赶来采访，刚好目睹了这一幕。

生命的最后29分钟

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媒体的记者，曾静部长将一份事先准备好的材料交给我们，并向我们介绍了唐迪生司机生命的最后29分钟。

11月7日，星期五，株洲的早上正下着大雨。

8时10分，唐迪生驾驶着车牌为“湘B36017”的T2杨莉专线公交车，从株洲车辆厂缓缓驶出，由东往西驶往神农城广场。随车的监控录像记录下了他生前最后一刻的工作画面：

越往市中心走，上车的人越多。唐迪生还要站起身来，接过乘客手中的一元钱，放进投币箱，说：“好啦，请往后门上车。”

8时29分，车至荷塘区水仙路口公交站点时，唐迪生突然感到不适，面色苍白，开始不停地用衣袖擦拭脸上的汗珠；

8时30分，他把车靠边停稳，对乘客说：“大家请等一下，我实在受不了了。”随后打开车门，他用手扶着驾驶室旁的栏杆下车，拨打电话向公司汇报情况；拦下了另一辆T2杨莉专线公交车。

8时38分，唐迪生再次返回车上，用微弱的声音招呼乘客下车换乘。

8点42分，最后一名乘客离开车厢，唐迪生关紧车门，用手扶着头趴在方向盘上；一名穿红衣的女乘客返回车上，关切地说：“看样子你病得不轻啊，赶紧去医院吧。我帮你打120好吗？”

8点42分50秒，那位女乘客再次回头提醒他：“你打120了吗？我帮你打吧。”

8时50分，附近的恺德医院救护车到达现场，救护人员来到车上，进行检查问诊。

8时58分，唐迪生起身将车窗关好，还检查了手刹，拔出了车钥匙拿在手里。

8时59分，唐迪生随同医护人员下了车，用手关上了公交车的车门，然后走上了救护车。

医院抢救记录显示：10时22分，年仅40岁的唐迪生因抢救无效离世，病因是急性心肌梗死。

听到这个噩耗，所有的人都深感悲痛和万分惋惜。

时间很短，短短的29分钟，过程似乎也很简单。事实上，并不那么简单，参与抢救的医生说：“突发心肌梗塞的病人，当时的痛苦程度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在那样的状况下，短短的29分钟是多么的宝贵啊。唐迪生师傅却强忍着疼痛，一心只想着一车乘客的安全，还有车子的安全，路上的安全。他把所有的一切都想到了，他把要做的都做完了，做好了。唯独没有去想自己。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病会有那么严重，没有想到会耽误自己抢救的时间，没有想到生命会是如此的脆弱，更没有想到自己就此会永远倒下。

有人不禁会问：“你怎么就那么傻啊？”

寻找最美公交司机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T2杨莉专线神农城广场调度站，找到了唐迪生的对班司机易运龙。

易师傅五十出头，说起那天的事，声音哽咽，断断续续：“那天唐迪生是上午班，我是下午班，我在家休息。我是接到公司调度室的电话，说是唐师傅发病了，要我去把车子开回来。我还以为是他肚子疼，没当回事。我就打电话给他，问他怎么样了，他的声音很虚弱，告诉我车子停在还没到华地宾馆的路边上。他说我不舒服，实在没办法了，我要到医院去，救护车来了。我连忙说你快去治病。我就说了这么一句，我根本没意识到他不行了。等我把车子开到基地，就听说他死了。我当时整个人都懵了，腿都软了。怎么可能呢？”

易师傅点燃一支烟，猛抽了两口，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说：“就在头一天，我与他交接班时，他还跟我讲，有一个乘客带着白酒要上车，我硬是没让上。他提醒我要特别注意三危物品啊。唉，他是个好人啊，太突然了，我真的好难过。”

一个鲜活的生命，才40岁，不到两个小时就陨落了。的确是太突然了，太年轻了，太可惜了。

我踏上了车牌为“湘B36017”的公交车，正是唐迪生司机生前开的那辆车，现在开车的正是易师傅。一路上，易师傅不太说话，当车子到了那天停车的地方，他便指给我看。看得出，他的心情显得格外的沉重。

车到株洲车辆厂终点站，我下车采访了车辆厂站台女保洁员胡伟。她回忆起那天的情景，还一个劲地直摇头，她说：“早上唐师傅还跟我打了招呼，我问他吃早饭没有，他说刚吃了碗米粉。我看着他上的车，很快就发车了。他是个老实人，性格好，人缘好，很乐观的一个人，没有一点征兆啊。”

易师傅开的“湘B36017”的公交车已经发车走了。我又上了“湘B36046”车，开车的是言师傅。从他那里我了解到，这条线路是株洲的主干道，人多车多，公交司机责任重，压力大。他说：“唐师傅肯定是怕耽误乘客的时间，想自己忍着痛，跑完这趟再去医院也不迟。可万万没有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事。”

车上有乘客在谈论唐师傅的事。好些人是从微信上看到的，个个唏嘘不已。一个嗲嗲说：“这个唐师傅在自己身体最要命的时候，还只想着乘客的安危，完全不顾自己，这就是我们身边的最美司机啊。”

从株洲车辆厂出发，一路走来，我数了一下，有四三Ο医院、市三医院、恺德医院、株洲耳鼻喉专科医院、人民医院，红旗广场那边还有一家医院，天哪，沿线两边竟分布着六家医院。

那天，唐迪生司机把车子停在还没到华地宾馆的路边，城管监督员胡娭毑正好在场，她说：“那个司机下来时，面色寡白，脸上流汗。我们几个人都吓了一跳。他走到公厕解手，好一阵才出来，又上了车。把一卷卫生纸往驾驶窗上一丢，那一刻，他是真不行了，才赶紧叫乘客下车。”顺着胡娭毑手指的方向望去，在花之恋花店旁边的小巷里，有个小公厕。也许，唐迪生师傅以为上趟厕所就会没事了。

过路的李娭毑感慨地说：“我当时也在场，正下着雨，下车的乘客中，两个女的和一个伢子，还有胡娭毑她们几个都在帮忙打120。那个司机趴在方向盘上，难受成那个样子了，神志还是蛮清白的，还把满满一车人有五六十个吧，全都招呼下了车，换上另一辆车。这个人责任心太强了，真是了不起。唉，我们谁都没想到他会死。”

后来想想，唐迪生师傅完全可以把车子开到某一家医院。前边不到300米是恺德医院门诊急诊部，再往前一点是人民医院，而后边200米就是他租住的宿舍，再往后一点就是市三医院。

一个在这条线路上跑了一年多的司机，对道路两边的单位店铺早已是烂熟于心，对这几家医院的位置更是了如指掌。唐迪生司机突然发病，他为什么不及时把车往医院开？方向盘在他自己手中啊。如果他不去组织乘客有序下车换乘，就不会耽误太多时间。如果他及时赶往医院，也许就能得到有效救治，他就不会死。如果……所有的如果都只是摇头，只有叹息，再也唤不回唐师傅的生命。

在神农城广场调度站，站调员唐智辉抹着眼泪说：“唐师傅真的是最好的人，工作上只晓得把事情做好，没有多话。听到他出事了，我半天没回过神来。”

正在这时，又一辆T2路公交车进站了，司机跳下车来说：“唐姐，刚才有一位乘客往我车上投币箱里捐了100元，我刚要说这里面是公款，拦都没拦得住。我问他姓名，他又不肯说。只是让我们转给唐迪生的家人。”

开“湘B35140”车的袁新伟师傅说：“唐师傅死得好惨噢，他家庭条件不太好，压力大；上有老，下有小，得靠他赚钱养家糊口。他这个人很节俭，最舍不得，抽烟都只抽白沙烟，从不乱花一分钱。”

站调员易新叹口气说：“唐师傅早些年是在深圳打工的，去年才招聘进我们公司。他是为了能就近照顾老人和孩子，妻子也在打工，15岁的女儿今年才在株洲上卫校，7岁的儿子还在茶陵老家读一年级，由爷爷一个人带着。前段时间唐师傅还在说，自己有一个心愿，就是明年把儿子接到城里来上学。班组长吴海清答应他会找人帮忙，让他可以更安心地工作。哪晓得他心愿未了，自己就倒下了。真是造孽啊。”

采访中，公交公司的司机都说，每年公司都会搞一次体检，今年8至10月份，全公司的人才做了体检，唐师傅只是血糖有点偏高，其它也没发现有什么毛病。

为此，我专程采访了恺德医院心血管内二科主任助理、副主任医生邱耀进，他告诉我，从目前来看，心肌梗塞、冠心病等心血管病属多发病，一般的常规检查是很难查得出来的。人们对这些病了解不多，即使发病，也不会想到是心肌梗塞或冠心病。公众对健康的理解还有较大偏差，以为能正常工作、正常生活、正常社交，就是健康。其实不然，身体往往在你不注意时已经发出有病的信号。致病的原因很多，有社会因素，有长期紧张工作，超负荷运转，负担过重，压力过大，还有不良嗜好，比如饮酒、抽烟、熬夜、不节制等等，都会对血管直接造成损害，诱发心脑血管疾病。司机是心脑血管病的高发人群，社会要加大对心脑血管疾病的筛查。

那么，像心肌梗塞这类病发病时有什么样的症状呢？邱耀进医生解释说，主要是胸闷、绞痛、气急、心悸。严重时出现痉挛，喘不过气来，绞痛到濒临死亡的感觉。如果刚发病就能意识到是这种病，或者说意识到危险性，最好不要乱动，静下来休息，让血管痉挛得以舒张缓解，然后马上打120，等待医护人员救治。

如此说来，唐迪生师傅在发病之初，立即开车赶往医院，也许就获救了。他完完全全是为了乘客的安危，错过了自己最佳抢救时间。他的不幸离世是何等的悲壮，又是多么的令人痛惜啊。

平民英雄专线

在随车监控录像记录下的画面中，在唐迪生师傅生命的最后几分钟里，留下的几个细节特别让人揪心，给人震撼。比如下车拦车，组织乘客换乘，给公司打电话，还返回车上关窗子，拔出钥匙攥在手里……这得要忍受多大的痛苦啊？这需要何等的勇气？这是一种什么精神在支撑着他呢？

T2杨莉专线的公交车，一趟一趟地从我身边走过，一切如常。我眼前一亮，杨莉专线是株洲唯一一条以劳模姓名命名的品牌线路，也是全国公交系统评比的第一条品牌线路。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唐迪生师傅的责任与担当，不正是劳模精神的传承与弘扬么？

在红旗广场，我见到了杨莉。她中等身材，有点偏瘦。说起唐师傅，她很是心痛。她眼里噙着泪水说：“从唐师傅身上，可以看出人与人之间的温暖，人间的大爱，诠释了最美司机的精神。这就是正能量，我们社会太需要这种正能量了。”杨莉今年50岁，她从1981年招工进株洲公交公司，开始是当售票员，1996年公交车改为无人售票，她就当上了零钞兑换员兼站调员。不管春夏秋冬，不管白天黑夜，也不管是风雨中还是烈日下，甚至是节假日，在株洲中心广场站台上，都能看到她忙碌的身影。不厌其烦地为乘客兑换零钞，帮老弱病残上下车，送迷路的老人或小孩回家，点点滴滴，为乘客排忧解难。1998年，她被评为株洲市劳动模范，2000年被评为湖南省劳动模范，2004年被评为全国公交系统劳模。2006年，株洲市率先推出以全国劳模杨莉命名的第一条公交品牌专线，就是要弘扬她这种爱岗敬业、无私奉献、舍小家为大家的劳模精神，激励各行各业更多的人在平凡的岗位上建功立业。杨莉当劳模十年来，她的工作岗位没变，仍在一线工作；她为人民服务的思想没有变，仍然一心扑在工作上。杨莉对我说：“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公交人，也不会讲什么漂亮话，就像唐师傅那样，从自己做起，从一点一滴做起，如今我们的城市发展加快了，变漂亮了，变文明了。新情况新问题就得有新办法来解决，我们就得更加贴近市民，贴近乘客，时时为乘客着想，把事情做得更好，让人民群众满意。”

正是在这条平民英雄专线上，唐迪生上岗十四个月，从未迟到、早退，总是准点发车，逢站必停，安全驾驶，从没有违章，而且是零投诉。株洲市公交总公司运营安全部的殷滋女士告诉我，今年8月，唐迪生师傅在车上捡到一个钱包，里面有两千多元现金。他想方设法才找到失主，将钱包送还给人家。那位失主特地为他送来了一面锦旗表示感谢。有一次，一位老人推着另一个坐轮椅的老人，在站外20米的地方招手示意停车。唐师傅把车停稳后，连忙下去，帮老人将轮椅推进站内，搀扶着两位老人上车坐好，然后他把轮椅搬上了车。老人和乘客都竖起大拇指夸他，他笑着说：“没什么，这是我们公交司机应该做的。”他总是把乘客的安全当作自己最大的责任。他说：“我们是开公交车的，不是开赛车的。抢时间就会出事故，就会有危险。乘客的安全就是我的生命。”

一个人温暖一座城

这几天，唐迪生的事迹在株洲乃至湖南口口相传，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选择了牺牲自己，保护乘客，谱写了一曲感天动地的大爱之歌。

9日上午，株洲市殡仪馆，“最美公交司机”唐迪生的灵堂就设置在殡仪馆福寿宫。

下午3时，株洲市副市长何剑波来到市殡仪馆，向唐迪生的遗体深深地鞠躬，代表全市人民对唐迪生表示敬意，亲切慰问了唐迪生的家属。

下午5时30分，株洲市总工会主席王建之前往市殡仪馆吊唁了“最美公交司机”唐迪生。王建之表示，唐迪生在生命的关键时刻，还按照职业操作程序疏散乘客，具有十分优秀的职业操守以及十分优秀的职业道德。他透露，湖南省总工会决定追授唐迪生“五一劳动奖章”。

从株洲市文明办了解到，目前正在准备推荐唐迪生参加12月份的“中国好人”评选。

株洲市公交总公司总经理肖长江表示，唐迪生的敬业精神让人很感动，他用生命诠释了为人民服务的宗旨。他是株洲公交的“最美驾驶员”，也是全体公交驾驶员的骄傲。同时，肖长江总经理表示，对于唐迪生的家人，公司也会继续关注和关心。

10日上午9时许，公交人和社会各界人士500余人赶到殡仪馆参加唐迪生同志遗体送别会。

当天下午，株洲市委书记贺安杰来到市公交总公司，看望慰问唐迪生家人，并送上慰问金。

贺安杰书记说：“迪生同志是株洲公交战线的杰出代表，是400万勤劳善良的株洲人民的杰出代表。唐迪生的感人事迹集中体现了见义勇为、敢于担当的责任意识，爱岗敬业、甘于奉献的优秀品质，关爱生命、舍己为人的崇高精神。他的感人事迹，是对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生动实践。他用自己的生命谱写了一曲爱岗敬业、无私奉献的感人诗篇，诠释了职业道德的坚守，是守护平安的英雄，是值得弘扬学习的楷模。”

这一天，株洲市公交公司联合该市部分媒体一道为唐迪生举行募捐，得到广大市民的积极响应。当天就募集到善款11万余元。

有位网友留言：我每天都要坐T2，我不认识你，但肯定坐过你的车。你忘我工作，舍己救人，平凡的岗位铸就了一个不平凡的你。生命也因此而延续。

从每一个被采访者的讲述中，从唐迪生生前的每一个故事里，从这座城市所释放出的能量中，我深切地感受到，这些天来，在湖南株洲，因为最美司机唐迪生，一个名字温暖一座城，一个人感动一座城，一种精神震撼一座城。

所有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所有这一切，确实很温暖。

几天的采访，我的心情总是很沉重。

看看杨莉，想想唐迪生，我不禁感叹：这是一群多么执着可爱的公交人哪！对老人的孝心，对妻子的关心，对孩子的爱心，对乘客的热心，再加上对社会的责任与担当，这就是我们这个社会需要的正能量，它能铸就我们这个民族的脊梁。

或许过些日子，人们对唐迪生这个名字会渐渐淡忘，但我始终坚信，随着时代的进步，文明的发展，唐迪生似的平民英雄会像庄稼一样一茬茬地生长。生活还会继续，生活需要平民英雄，生活需要正能量……

我站在炎帝广场，望着耸立的炎帝雕像，再看看这繁华的街道，我仿佛看见唐迪生师傅正开着自己心爱的公交车往前行进，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流之中。

责任编辑/何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