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沉默的母亲树,30年深潜江城人家

2014-12-13 19:36木木
蓝盾 2014年12期
关键词:白梅身体母亲

木木

“保姆妈妈”变亲妈:

尘封的往事呼啸而至

2013年2月的一天,在美国斯坦福大学医学院留学的杨晓晓接到了父亲杨米的电话,说家里有急事要他紧急回国一趟。

杨晓晓1985年出生于湖北武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亲杨米多年前是一家装修公司老板,母亲白梅是大学老师,温柔贤惠。2004年杨晓晓考上复旦大学医学院,大学毕业后他又以优异的成绩拿到了美国斯坦福大学医学院硕博连读的通知书。母亲白梅几年前车祸去世,父亲一直没有再娶。“难道是父亲的身体出了什么事情?”来不及细想的杨晓晓立即向学校请了半个月的假期,订了最近的航班赶回了武汉。

2月5日晚上八点,杨晓晓飞抵天河机场。父亲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来接机,只是让他直接从机场赶到同济医院来。心急如焚的杨晓晓当即拦了的士赶往医院,推开医院的病房门,发现躺在床上的并不是让他牵肠挂肚的父亲而是保姆江修安。见他进来,一向稳重的父亲拉着杨晓晓的手走到病床前:“晓晓,这是你的亲生母亲,她来日无多,所以我才紧急让你赶了回来。”

在杨晓晓巨大的震惊中,一段尘封往事重现了最本真的轨迹……

故事起源于1985年3月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在武汉开装修公司的杨米签了一个将近十万元的大商场设计合同,高兴不已的他晚上和公司的同事们喝高了,被同事送进家门已经是凌晨一点,当晚妻子有事出差在外,他错把家里的保姆江修安当成妻子强行了夫妻之实,而就是这一晚,保姆怀上了他的孩子。

1959年出生的江修安是湖北洪湖人,是三年前杨米以每个月300元的高工资请来照顾瘫痪在床的母亲。江修安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家庭贫困。江修安是家里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因要供弟弟妹妹上学,江修安初中还没毕业就出来当保姆挣钱了。

没有了主意的杨米只好将此事告诉了母亲江凤仪,原本等着母亲一通臭骂的杨米看见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居然欣喜万分:他和妻子结婚快六年,一直没能有自己的孩子。江修安的怀孕怎不让一心盼着抱孙子的杨母喜出望外呢?这天晚上,母子俩合计了一夜终于商量出一个“万全之策”:给江修安十万块钱,让她把孩子偷偷生下来,然后再让杨米以养子的名义收养。

杨米和母亲以为要经过一场激烈的斗争江修安才会屈服,哪知不过半小时,一直默默垂泪的江修安就同意将孩子偷偷生下。她抹着眼泪说:“我不要你们的钱。我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孩子生下来后,我想多照顾孩子几年,我发誓会终生保守这个秘密。”江修安的“条件”让他们喜出望外。事后,觉得不可思议的杨母还多次试探她,想知道她的真实想法。江修安每次都说得很实在,自己大着肚子回去,肯定会被爹娘打断腿。让她打掉孩子,她实在是舍不得,但是以她的条件又养不起,再说家里的弟妹还需要她寄钱回家。

安下心来的母子俩很快以江修安身体不适要回家休养一年为由秘密安排江修安到仙桃的姨妈家待产。1985年12月,江修安在仙桃人民医院顺产生下了一个六斤二两的男孩。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将儿子带回来,杨米回家后和白梅商量,说姨妈在屋外面捡到了一个弃婴,想到自己结婚多年没有孩子,问他们愿不愿意收养。白梅当即答应了。1985年12月底,杨米和白梅驱车来到了仙桃姨妈家,将襁褓中的儿子带回了武汉,并很快找熟人到武昌区民政局办理了收养手续,取名杨晓晓。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不明就里的白梅还主动提出隐瞒孩子是抱养的实情,杨米求之不得,连连点头。

卑微成一棵草长在你身边:

“隐身妈妈”有最深沉的爱

白梅没有当妈妈的经验,孩子的到来让她完全乱了手脚。半年后,白梅提出让江修安赶紧回来。就这样,在白梅的热情相邀下,江修安重新以小保姆的身份走进了这个家。1988年6月,杨米母亲去世。临终前她拉着杨米的手叮嘱:“儿子,妈妈看出来了,江修安是因为喜欢你才把孩子生了下来,她是个好女人,我们杨家亏欠她太多……”其实,杨米又何尝不知江修安的心意?但此情此景,他已经没有了退路。儿子上小学后,杨米也曾经劝江修安再找一个好男人嫁了,可是江修安坚决拒绝了。时光如梭。在杨晓晓考取了大学离家到上海读书后,江修安再也没有留下去的理由。2004年底,江修安几乎是一步一回头离开了杨家……

回到洪湖家乡,江修安已是个老姑娘,也曾有热心的乡邻给她介绍对象,因为种种原因,她都没有寻觅到自己的幸福,至今孤身一人。

听着父亲含泪将自己的身世坦陈,杨晓晓没有感到意外,记忆中关于母亲的模样竟然分外的清晰。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年她会不远万里割肝相救……

2009年3月,白梅在前往厦门旅游的高速公路上遭遇车祸不幸身亡,杨米还没从丧妻的悲痛中走出来,6月底,刚到美国不久的杨晓晓被斯坦福医院确诊为原发性肝癌中晚期。自己身患高血压和多种慢性病,根本无法捐肝,杨晓晓又没有兄弟姐妹,怎么办?想来想去,能救儿子的只有江修安了。江修安的身体一向都比较健康,当年在医院生产时他知道儿子和江修安同为A型血,只是不知道自己对她如此绝情,她是否愿意跟随自己前往美国救儿子。可是当他打通电话刚说出儿子得病之际,江修安就在电话那边毫不犹豫地说:“我身体好,把我的肝给晓晓。”当天,江修安就从洪湖老家赶到武汉,在杨米的安排下到同济医院接受了全套捐肝前的检查。第三天杨米把检查结果传真至美国,很快得到回复,初步确认江修安和杨晓晓配型匹配,可以为其捐肝,请江修安尽快办理赴美的相关手续。

2009年7月3日,杨米和江修安办好签证飞赴美国。在飞机上,杨米和江修安商量:“这次去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孩子吧,白梅不在了,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江修安不容置疑地拒绝:“万一晓晓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怎么办?他的身体经不起任何打击了,只要他好,相认不相认都不重要。”见江修安说得有道理,杨米没有再坚持。两人到达美国加州的斯坦福大学医院已经是美国当地凌晨两点。见到病床上的杨晓晓时,他已经陷入肝昏迷长达6个小时了,陪护他的是来自中国的同寝室同学王璐。王璐告诉两人,几个月前杨晓晓就常感觉到劳累,食欲不振,前几天从图书馆回来突然昏倒在路上,被发现的同学紧急送往医院检查后确诊是肝癌。主治医生约克逊告诉他们,杨晓晓的病情发展非常迅速,经常陷入肝昏迷,必须找到合适的供体进行肝移植,别无他法。在美国捐献肝脏,无需繁冗的手续。只要捐赠人身体健康,配型合适,主体和供体双方达成一致的意愿,并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通过医院伦理委员会审批后便可。早上八点左右,从昏迷中苏醒的杨晓晓见父亲和家中保姆江妈妈居然出现在床前,并听说江妈妈不远万里飞到美国来给自己捐肝,他拉着江修安的手感动万分:“江妈妈,谢谢你。”

一个星期后,江修安的各项身体检查正常,术前精密检查确认,她的配型和杨晓晓高达六个点,完全适合捐赠。7月10日早上八点,江修安和杨晓晓同时被推进手术室,这次肝移植整整进行了12个小时,江修安百分之六十的肝脏被移植到了杨晓晓坏掉被切除的肝脏上。急性排斥反应是每个肝移植病人需要面对的第一关,一个星期后的检查显示,移植到杨晓晓体内的肝脏和他原来的肝脏似乎浑然一体,杨晓晓超乎寻常顺利通过术后急性排斥这一关。

两个星期后,身体恢复得差不多的杨晓晓和江修安同时出院。在热心留学生的帮助下,只能在美国停留三个月期限的他们在斯坦福大学附近租了一小间公寓住了下来。捐肝过后的江修安闲不下来。伤口愈合后,她就开始着急下厨房给杨晓晓煲各种清淡又有营养的汤,做各种可口的饭菜。杨米拦着不让她动手,江修安着急地说:“我得在走之前让晓晓赶紧养好身体,只有身体好了他的抵抗力才强。”是的,即便是度过了最初的急性排异反应,手术后的杨晓晓也需多年服用大量抗排异药物避免肝脏发生慢性排异反应,身体素质是第一关。拗不过江修安,杨米只好在厨房给她打下手。在江修安的悉心照料下,短暂两个多月的时光,杨晓晓的身体恢复得异常迅速,看不出来跟常人的区别。10月底,在离开美国回国的前一天晚上,正在收拾行李的江修安被杨晓晓从身后轻轻搂住。杨晓晓将脸贴在她的背上,轻声说道:“江妈妈,谢谢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以后我就做你的儿子吧。等我学成归来,我一定会好好孝敬你。”

让我们一起突围:

从同“肝”与共到同“肝”共苦

早在2012年1月,江修安就开始感到腰痛得厉害,在亲戚的陪同下来到同济医院做了骨髓穿刺被确诊为多发性骨髓瘤。无钱医治的她悄悄把诊断书藏了起来,直到2013年2月的一天,在香港路一家酒店当洗碗工的江修安昏倒在了酒店大厅被送往医院。接到江修安所在酒店电话,杨米这才得知江修安身患癌症的事实。

看着躺在床上生命之光越来越暗淡的江修安,杨米再也坐不住了。对这个女人,他真的是用一辈子都无法偿还:她虽然只是一个保姆,可是她用她的宽恕原谅了他道德的残缺;用她的一辈子保全了他和儿子的人生。当年的她如果不依不饶闹了起来,他的家会破裂,儿子即便生下来,也会在阴霾中长大。生命的尽头,他还能为她做什么呢?他唯有将儿子还给她才是对她最好的报答!所以他这才给美国的儿子打电话,将这个隐瞒了将近30年的秘密和盘托出。

血液科医生告诉杨晓晓,江修安所得的是一种恶性程度极其高的多发性骨髓瘤,这种病是由于人体骨髓浆细胞异常增生伴有单克隆免疫球蛋白或轻链(M蛋白)过度生成所致,发病率为十万分之一。从所拍的X光片来看,江修安整个脊柱骨髓都被黑点覆盖,就像霉变一样。此外,在肿瘤的侵蚀下,江修安全身骨头大部分都变脆,稍一用力就会“嘎吱”一声骨折,一米六八的江修安短短半年时间不到就已经萎缩到了一米五。因为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就目前江修安的病情来看,传统的国产化疗已经无法抑制住大面积的肿瘤。乐观的话,江修安还有3个月的生命期限。从医生那里出来,杨晓晓在走廊上徘徊了一个晚上,他听见一个声音对他说:“四年前你的生命是妈妈捡回来的,现在你必须将她从死神手里夺回来!”

很快,杨晓晓的假期已经用完,他给导师杰克教授打去越洋电话,将实情告知。深受感动的导师批准将他的假期延长半年,导师还特地给他发来一封邮件,建议他查阅一下一种产自美国的抗癌药物“万珂”。杰克教授告诉他,万珂是全球第一个以蛋白质酶体为标靶治疗目标的癌症用药,对这种多发性的骨髓瘤有极好的抑制作用,它不像其他靶向治疗药物那样只是针对某个异常蛋白干预肿瘤细胞多环节异常中的一环,而是开启了肿瘤细胞通向凋亡的大门,但同时万珂也有很大的副作用。一般来说,病人每次只能根据身体的情况注入不超过0.25毫克的剂量,哪怕只是0.1微克的剂量超标,病人都有可能出现高热、昏迷,严重者会并发肺炎。幸运的是,同济医院早在几年前就引进了万珂疗法。但江修安的身体太虚弱,尤其是在几年前摘除过百分之六十的肝脏,她身体的抵御机能本就比一般人低得多,目前的状态强行进行万珂疗法风险极大。2013年4月,经过慎重考虑后,杨晓晓为母亲办了出院手续。他要把母亲的身体养好,和病魔打一场有准备的仗。

为了增加母亲身体的抵抗力,杨晓晓和父亲每天变着花样煲汤,为她做各种营养易消化的食物,江修安食欲不好,杨晓晓就会亲自端着饭碗哄着她吃下去。杨晓晓还利用自己所学的医学知识,在向老中医请教后,亲自为母亲抓来药方,用传统的中医疗法暂时控制病情。每个夜晚,母子俩会絮叨上半夜,杨晓晓告诉母亲,自己的身体移植了她的肝脏后恢复得特别棒,医生说再过两年他就不需再服用抗排异的药了,等自己从美国学成归来,他要开一个属于自己的诊所,救治千千万万被疾病折磨的病人……听着听着,以往被病痛折磨得成宿失眠的江修安似乎被催眠一样进入了香甜的梦乡。杨晓晓还注意到,每当父亲从外面买菜回来,母亲总是会痴痴地凝望着这个男人。杨晓晓终于明白,为何母亲宁肯在这个家当一辈子保姆也要把自己生下来,宁肯孤独终老也不愿意让父亲丝毫为难,那都是源于对父亲心底最深沉的爱恋啊!一天晚上,杨晓晓将父母的手都放在了自己的手掌心:“爸爸妈妈,你们在一起吧。”杨米早就泪湿衣襟,他紧紧握住了江修安的手再也不肯放开……

在杨晓晓和父亲的精心照顾下,江修安没有再消瘦下去,她的气色红润了许多。2013年7月底,杨晓晓带着母亲再次来到同济医院做了身体检查后确认江修安目前的身体状态可以进行万珂化疗了。2013年8月1日,是江修安第一次注射万珂的日子。为了保险起见,医院第一次只将0.2毫克的万珂通过点滴的方式缓缓注射到了江修安的体内。果不其然,当天晚上江修安就发起了高烧,很快人事不省。如果高热持续不退,万珂疗法中最可怕的肺炎并发症将会出现,昏迷中的江修安还不时呕吐,将床单和衣服全部都弄脏了。为了照顾母亲,杨晓晓不顾父亲的阻拦,靠着母亲的病床支了一个小床。他每隔两个小时就起身为母亲量一次体温,遵照医嘱用医用酒精为母亲擦拭腋窝退温,又细心将母亲的呕吐物清理干净。在帮母亲换衣服的时候,无意中碰触到母亲身体右侧长约十厘米的伤疤,又摸摸自己身上那条几乎一模一样的伤疤,杨晓晓不由泪湿双眼,将脸贴着母亲的脸,含泪祈求道:“妈妈,如今我们母子已经同‘肝与共,现在轮到我与你同‘肝共苦的时候了!你快醒过来吧,我们母子相认这么短暂,你怎么忍心抛下我不管?”

第二天,高热在继续。这种高热是由万珂的副作用引起,任何退烧药都无济于事。物理降温成了唯一的方法。冰敷、酒精、温水一遍遍擦拭,杨晓晓没有放弃。8月3日凌晨两点,江修安终于从昏迷中清醒,额头也不再那么滚烫。看着又几乎一夜未眠的儿子,她心疼地驱赶他:“儿子,医生说你不能熬夜,不能劳累,你快回去休息。”“不,我要守着你。”杨晓晓固执地不肯离去。

到了第二天上午十点,江修安的体温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这意味着江修安已经成功挺过了化疗的第一关。四天后,恢复正常的江修安接着化疗,又注入了0.2豪克的万珂后,这一次江修安的体内似乎已经慢慢习惯了万珂药物,第一次化疗的高热和呕吐都没有再出现。2014年3月,经过将近两个疗程的万珂化疗,杨晓晓带着母亲来到同济医院进行复查,让他惊喜的是,在显微镜的观察下,癌细胞就像一个个被打败的逃兵一样垂头丧气。

截至记者发稿,记者从杨晓晓那里了解到,万珂的一个疗程高达十万元。父亲杨米的公司几年前就倒闭,自己虽然每年有奖学金,可是也只能支撑他在美国的生活费。两个疗程过去,杨晓晓已经将借来的二十多万元用光。可是杨晓晓发誓不管花多少代价,他都要把母亲从生命的隘口抢救下来。他即将带着母亲踏上第三个化疗的征程。虽然前面的困难还很多,但是他有信心带着母亲一起突围!

(摘自《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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