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钟萍
(山东大学(威海)文化传播学院)
严酷世界的精神“后花园”:明代传统知识分子的隐逸追求
——以“眉公”陈继儒为例
赵钟萍
(山东大学(威海)文化传播学院)
归隐是中国社会历史上具有独特性的文化现象,由归隐行为汇集的隐士群体在合和的群体化功用下,形成了归隐文化。本文拟以明代陈继儒的归隐行为和当时的社会发展状况为切入点,从政治、经济、思想文化等角度探寻中国归隐文化的社会因素。
陈继儒 明代 归隐 社会因素
从明代开始,中国传统封建社会的发展逐渐进入高峰期,在政治制度、商品经济、思想文化、社会风气等层面,一方面表现出高度发展的集大成的特征,另一方面又显露出不可抑制的衰落颓败的倾向。而此时归隐文化的发展也由先前的萌芽、繁荣而逐步迈入了沉寂没落的时代,似乎与传统社会的发展表现出某种深层意义上的内在契合。作为中国隐者的代表之一,陈继儒的归隐基本可以包含中国归隐文化的传统内蕴。
(一)政治高压与文人窘境
中国封建社会由明代开始步入后期,君主专制中央集权统治进一步加强。明朝后期,朝政日益腐败混乱,权臣和宦官独揽大权,排除异己;同时,党派林立,互相倾轧,社会矛盾日益加剧。在这种情况下,文人面临着极其尴尬而又艰难的处境。一方面,他们受传统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入世、济世观念的教化熏陶,渴望建功立业,有所作为;另一方面,官家对关心时政、抒发不满的文人的残酷迫害和对传统信条的颠覆,加深了文人对政治的恐惧和厌恶,从而导致文人对政治的自觉疏离,最鲜明的表现便是“文人多不仕”。
(二)文化严苛与学问空泛
明代科举制日益程式化和严苛,缺乏灵活性。科举取士发展为八股文以钳制文人思想,形成极为有效的思想控制。它使得教育过多地成为一种空泛而无实际内容的躯壳,“而学问空疏成为明代士人与官僚之通病”。①它使得社会谄媚之风、流俗之气愈加严重。士人读书只为获取功名,整日所读必为八股文之类,结果导致“仰不识天,俯不识地”,不知“学术”为何物。②(三)经济繁荣与拜金之风
在经济方面,到了明中后期,由于商品经济的发展和货币的通用,社会各阶层多出现拜金主义之风。晚明士大夫对功名利禄的追逐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狂热,原本敦厚质朴的民风民俗也逐步被“渐入靡惰”③所取代。
(四)思想钳制与“异端”学说
作为中国封建王朝的迟暮期,明王朝在不断加强君主专制的中央集权统治的同时,对全社会实行广泛的思想高压钳制。对“三纲五常”伦理道德的提倡成为维护君臣尊卑、长幼秩序、贵贱分别的等级制的思想基础。陈继儒受当时“文人不仕”风气的影响,加上他对科举制和礼教的极度厌恶以及对汲汲功名、拜金逐利的社会风气的失望,于29岁时焚毁儒生衣冠,绝意科举仕进,从此开始了他的归隐生涯。
(一)日常生活与交往行为
陈继儒于29岁绝意科举仕进之后,隐居昆山之阳(山南),后转而筑室东佘山,名曰“东佘山居”,有顽仙庐、晚香堂等。自此之后,他杜门著述,朝廷曾多次下诏召用,他均以病推辞。这种行为,客观上更增大其名声,人们纷纷寻求他的词章,在酒楼茶馆悬挂他的画像。他归隐之后仍与三吴名士来往,其中亦有高官豪绅。以“隐士”高名,在大官僚之间周旋,当时一些人对此颇有非议。而这也从侧面说明,此时的隐士已从“道隐”(道德人格的守持)转变为“乐隐”(追求人生乐趣)。他对地方利弊和人民疾苦多有建言,披露腐败,为民请命。这也是其“入俗”的表征。
(二)书法绘画与诗文成就
在归隐期间,陈继儒将自己的兴趣和才能发展到了极致。他工诗文、书画,书法师法苏轼、米芾,书风萧散秀雅;擅墨梅、山水,尤以画梅见长。其著述极为宏富,共30多种,著名的有《小窗幽记》、《晚香堂小品》24卷、《白石樵真稿》24卷、《陈眉公全集》60卷等,诗文集有《眉公十集》等,词集有《晚香堂词》等。他在戏曲创作和戏曲评论方面也有所建树,他还善鼓琴,订正琴谱,名重一时。他藏书颇富,所藏碑石、法帖、古画、印章亦甚丰。他对经、史、诸子、术伎、稗官与释、道等书,无不研习,博闻强识。每天有人前来征请诗文,客常满座,陈继儒来者不拒,片言应酬,都满意而去。闲时与僧道等游,尽峰柳泖迹,吟唱忘返。
隐逸文化在中国历史上延续了数千年,自上古隐逸文化萌芽以来,历经隐逸文化的形成、发展、繁荣、变奏、蜕变至明清隐逸文化的衰落与尾声。中国归隐文化经历了充足的时空孕育,侵染了独特的民族风格,其归隐行为集中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内质。这样一种离于俗世、游于山野的离群索居、脱俗而灵异的生活方式形成的归隐个体化行径汇聚了淡泊致远的隐士群。群体化的功用使得隐士文人在自觉不自觉的精神感知下创造了归隐文化。从传统中国的千年历史视阈来看,归隐的产生与包括政治、经济、思想文化等因素在内的社会背景有着必然的联系,下面展开具体分析。
(一)政治之治乱
治乱兴替是社会演变的自然形态,在不同状态下传统知识分子对归隐有不同程度的归属感抑或是厌弃感。中国传统社会下,入世为仕而居于庙堂之高与出世归隐而处于山林之远的矛盾常常成为士人的两难处境,许多人纠结其中难以决断。传统文化观念的培植就是以政治追求为旨归的,政治自始至终与文人以及文化有难以扯断的联系。“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理想映现出政治对士族文人的思想行为控制,使之产生强烈的政治依附性。“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在千年文明中以无比坚韧的人格魅力和高尚的道德情操挺起了千年文明的瘦弱脊梁,实现了知识分子的人格建构。”④但认为只有步入仕途才能实现理想与价值的政治狂热与追寻却不得不引来后人诟病,对“学而优则仕”的误解使士人忽略了“学者不必为仕,而仕者必为之学”⑤的劝导,而致使更多的人耗费一生之功皓首穷经。
如果说以治乱抉择仕与隐之时,文人尚且有相对的自主性的话,另一部分文人在入仕之志遭遇挫败,几经个人辛酸尝试仍旧无果,却也“毅然决然”地走向山林,标榜归隐,就多少有些无奈被迫了。这种落败后的现实逃离暗示了文人脆弱的为仕情结。原本冠冕堂皇、义正词严地喧闹着忠君爱国的理想,却将失败加注于社会之上,让社会大众来承受个人不幸。
由此可以看出,中国古代社会传统知识分子归隐行为的抉择更多的是以君主为参照,而不是或者不主要是广大人民。当然,这之间存在着隐形的联系。君王施政之道合于民众,人民自然活于升平之世,这是间接显现士人为民主张的形态。此外,无可置疑的是必然有全心为天下苍生的仁人志士,在为着大众之天下而非一人之天下而操劳奔忙。
(二)经济之盛衰
经济因素对归隐文化的影响更多的是以社会风气为中介的,经济发展的兴盛与衰败自然影响到社会风气,而社会风气对当时的文化现状有着潜移默化的渗透与影响。中国传统社会的经济发展总体而言呈现逐渐繁荣的姿态,商品经济的兴盛使得拜金主义风气盛行,原本尚俭质朴的民风也不复存在,随之而来的是铺张浪费和贪图享乐,社会风尚遭遇逐利的荼毒而逐渐败落。这些与渴望淡泊宁静的文人雅士的追求截然相悖,与纯粹文人所向往的纯真世界格格不入。文人渴望融入与花鸟虫鱼为伴的山林,于恬淡的世界里体味物我相忘的乐趣与境界,少了车马喧嚣与琐事牵绊,更多的是心灵的放逐与返璞归真。此外,传统社会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模式客观上也为归隐行为及文化现象的产生提供了条件。简单的生活模式消解了归隐对于外界的依赖,使得离群索居成为可能。
(三)思想文化之宽严
思想文化的严苛或宽松基本上是以政权和统治者为决定因素的。这种或宽或严的精神统治形态使得文人面临不同的社会处境,从而做出或仕或隐的选择。传统中国社会以维护专制主义集权统治为要务,因而十分强调思想控制。在以儒家思想为观念控制中心来维持大一统局面时,一切悖离于“家天下”政权的社会思潮、文化现象皆遭遏制。此时,文人面临的是更为悲惨的遭际,个人存活尤为艰难。他们深受入世、济世观念的教化熏陶,自然不能在现实的窘境中侥幸挣脱于“世之渍垢”。传统文人所保有的“刑不上大夫”的权利也在严苛政法面前失效,如明代:“今之为士者,以混迹无闻为福,以受玷不禄为幸,以屯田工役为必获之罪,以鞭笞捶楚为寻常之辱。”①比之严刑峻法对文人的肉体创伤,统治者的思想专制无疑是对传统知识分子的 “诛心”之术。在这种思想专制的境遇下,不堪忍受的文人多选择濯足清流、遁隐山林。当然,这种看似主动选择的处境更多的是官方的一种惩罚式的“抛弃”。
自先秦以来的文化发展过程中,隐逸逐渐成为一种群体性举止。它因脱俗而独特,又因各时代独特的个体而成为一道特立独行的群体风景。群体性的功用使得这种行为在隐士文人们自觉或不自觉的感知下创造出独属于“归隐”的文化。而归隐文化的产生与当时代乃至整个中国传统封建时代的政治、经济、思想文化等社会因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注释
①钱穆.国史大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② 郑师渠.中国文化通史(明代卷)[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③ 明万历《江浦县志》说:“然勤俭之习,渐入靡惰,农不力耕,女不务织,习于宴起,而燕游服饰强拟京华.”(注:万历《江浦县志》卷4《舆地志·风俗》,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续编.)
④ 王开义.挺起千年文明的瘦弱脊梁——浅析中国传统知识的分子的人格建构[J].天府新论,2011(6).
⑤王先谦.荀子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