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轻柔细微的一纤

2014-12-12 06:43袁卫星
参花(下) 2014年3期
关键词:桑葚河里桑树

◎袁卫星

那轻柔细微的一纤

◎袁卫星

差不多每年这个时候,我都要写一些文字来纪念我的父亲。

差不多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失魂落魄地,把自己埋进往事的回忆。

我是个没什么出息的儿子,整日忙忙碌碌,跟只蚂蚁似的。

蚂蚁还知道往自己家里搬东西,我却忙得连给父亲的独冢洒扫和祭奠的工夫也不是年年都有。

——13年,我亏欠太多。

父亲临走的一幕,谁也没有看到。

他一定是抓紧了那一条打着补丁的床单。

他一定脸憋得通红,甚或发紫。

他是被一口痰噎着了的。

一口痰,竟夺走我一根生命的支柱!

我曾经无数次地设想,如果那时候我在父亲床头,一定会捶父亲的背,帮助他把那口要命的东西给吐出来。

实在不行,我会嘴对嘴,做一次深深的呼吸。

可是上帝没有这么安排。

上帝安排我每年这个时候都在剜心割肉的痛苦中度过。

父亲的病不算是大病。

他是肺病,可以治愈,而且正在康复的那一种。

尽管最严重的时候,他曾经大口地咳血。

但三个儿子捋起衣袖来,每一个儿子的血管都是粗粗的,每一个儿子在针头扎进血管的时候都不会喊一声疼。

只是父亲自己把它当成了大病。

母亲后来跟我们几个说,父亲有一次曾让她向别人讨教肺癌的治疗。

母亲还说,父亲常常摸黑走到自家的桑园里去,弄几块桑树皮,刨几根桑树的根须。桑树皮用来泡茶喝,桑树的根须则常常洗尽了揣在口袋里,时不时放到嘴里去嚼嚼。

对于桑树的药疗,我不甚了解。

只知道每到桑葚成熟的季节,树上挂满了红得发紫、紫里透黑的桑葚,我们兄弟三个围在树下,用自己瘦弱的胳膊摇晃着树干,偶尔从树上掉下来几个,总会有一番谦让。父亲瞧见了,会拿出他那根捕蟹用的长长的竹竿,噼里啪啦地在树上一阵扑打,让桑葚雨点般落下来,落一份甘甜在我们的嘴里,直到心田。

直到母亲告诉我这些,我才去翻检资料。《本草纲目》言,桑叶“治劳热咳嗽,明目,长发”;《名医别录》言,桑皮“去肺中水气,唾血,热渴,水肿腹满臌胀,利水道,去寸白”;《滇南本草》言,桑仁“益肾脏而固精,久服黑发明目”;《新修本草》言,桑葚“单食、主消渴”……

父亲的病是怎么落下的,家里没有人说过。

依我的看法,是那一年深秋掉进河里受了冻的原因。

已是很冷的天气,父亲提了盏桅灯,拿着网啊篓啊之类的工具到河边去捕蟹。

这河是和长江连着的,既宽且深。

父亲用那根长竹竿把网拦在河中,等到有蟹在河底下过,那网就会耸动。这时候须得眼疾手快,三把两把把网给抢上来。那蟹在网上缠着,挣扎不脱。

我闹着要和父亲一起去捕蟹,母亲不让。父亲笑一笑,嘱我围好围巾戴上帽子,提着桅灯走在头里。

捕蟹的地方选在河边一个四周有茅草的凹处,虽然可以避一些风,但久坐着,冷飕飕的空气还是灌得人脖子直往里缩。父亲见我打个哆嗦,解开他的军大衣,伸出胳膊把我搂在怀里。这一搂搂得真紧,我的耳朵分明听见他的心跳。

儿童的兴趣维持不了多少时间,我在父亲身边看着他捕上一只只膏肥肉嫩的螃蟹,开始的时候还是欢呼雀跃,到最后,迷迷糊糊也就进入了梦想。这时候,父亲索性把大衣脱下来,把酣眠的我严严实实围住。

不知是做了个怎样的梦,按后来父亲的说法,我在睡梦中惊叫一声,把满满的蟹篓踢翻,滚落向河里。

父亲急着去抢,失去重心,连人带篓掉进了河里。

那一个深夜,从冰冷彻骨的河里爬上岸来回家的父亲还像往常那样用稻草把那一只只螃蟹捆扎成串。

捆扎螃蟹的稻草一例不像别人那样用的是在水里浸泡了一夜的草绳,而是干燥簇新稻草芯子。

那一个深夜,在被窝里还没暖过身来的父亲鸡还没叫就起身,把那串串螃蟹一只只检查过去,凡死了的或者半死不活的,他就解下来,放在一边。

快要出门赶集的时候,他好像想起什么,从篓子里抓出一串吐着白沫的螃蟹,解下三只威武的。

赶集回来,他就病倒了,并且坚持不吃我们兄弟三个手中的螃蟹。

写到这里,我突然觉得,父亲就像一株不断被摘去叶子的桑树。他全身的每一根枝条都冒着细密而快乐的叶子。

而记忆就像嫘祖,走回故乡的那片桑园。

那枚洁白如雪凝炼如蕾的椭圆形,你拉开它,伸展它,就会发现那是一缕长得说也说不完的故事。

那轻柔细微的一纤,竟能坚韧得足以绾住我的一生。

(责任编辑 刘冬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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