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梦及其成功的国际传播

2014-12-12 07:05荷兰梅利森荷兰高英丽
公共外交季刊 2014年3期
关键词:外交民众

[荷兰]扬·梅利森 [荷兰]高英丽

扬·梅利森(Jan Melissen):荷兰国际关系研究所研究部主任。

高英丽(Ingrid d' Hooghe):荷兰国际关系研究所高级研究员。

中国领导层正积极将“中国梦”的概念传播给全世界。这一公共外交挑战,涉及中国梦的概念和传播两个问题。中国梦的概念具包容性,国内外社会实践者都能参与中国梦概念的创建。本文强调,应鼓励公众发挥主要角色。在无形的跨国网络环境中,国际关系不断变化的实质,呼唤中国外交实践的适应性,尤其在公共外交领域。

随着中国国际影响力的提升,全世界都在关注中国。国际社会希望中国在全球经济中发挥重要地位、全球网络参与度提升的同时,在大国势力平衡方面发挥作用。中国崛起后会带来些什么,目前仍未知。一些国家开始担忧,作为大国的中国会对其他国家有何影响。中国领导层希望找出担忧的根源并设法减轻,将其引向对中国有利的方向。向国际社会传播中国崛起后的正面形象并被获得接受,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问题在于:成功的国际传播需要哪些条件?

有关中国全球声誉的“中国梦”

中国梦是中国的复兴梦和繁荣梦。中国官方的说法是,旨在鼓励人们通过奋斗实现个人美好生活和社会繁荣的梦想。中国梦由最高领导层提出,但也有来自社会的一些质疑声,有人认为这只不过是一个传播标语而已。要创建有关中国梦的概念,首先需要中国本土强大的智力和文化基础,中国必须强化和深化这一基础,如,引入一些对当代中国文化的表述。习近平主席有关“中国梦”的追求,超越了国家复兴和中国民众的范畴。他立志“中国梦”能成为中国向世界展现自我、改善国际印象的一个国际化项目。他希望“中国梦”与外国人认识中国、中国形象以及中国未来发展都保持密切关系。然而,外国人怎么看中国和“中国梦”,还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中国梦在全球各国民众的眼中意义不同,但遭遇的排斥和质疑要比肯定多得多。中国标榜“和平崛起”和“和谐世界”,但对许多外国人来说,这些标语太“中国化”,与当前世界局势脱节。而这一难题,已深入中国领导层决策之中,从而让中国梦的含义变得更扑朔迷离。一方面,中国梦的提出,为提升中国国际声誉营造出更加灵活和广泛选择空间;另一方面,中国梦的提出,也为政府带来了潜在的风险。公众可能忽视或以有别于官方的方式去解释中国梦的含义。中国梦有关中国复兴和走出“百年国耻”的含义,能够唤起非洲民众的认同。很多非洲人也怀有类似的重生、非洲复兴的梦想,希望让非洲大陆能重回被西方国家掠夺前的状态。而对欧洲和美国来说,中国梦的宣传就不那么成功了。西方社会关心的是中国梦的包容性。他们认为中国梦并不能代表中国所有阶层的梦想,而仅是中国中产党,而非中国民众的梦想。

本文的重点是通过研究中国公共外交实践有效性,探讨中国梦的传播。这对政策制定者来说尤为重要,且已经远远超出了现有评价指标。这个问题与国际关系不断变化的本质和一个国家政府在国际传播中可以发挥的作用相关。同时,国际形势的变化,也涌现出对中国有利的机会。当今全球关系因各类思想的融合而更趋平衡,这为中国概念和价值观进入国际舞台,提供了足够的空间。事实上,国际社会希望中国这样的大国,参与国际谈判,从而创造全新的价值和规则体系。在“后西方”世界里,中国面临的挑战是如何分担全球治理的责任,而非追求国家利益。

中国梦可以成为一种跨国界的社会化过程,而非中国向全球推广思想的国际项目。公共外交的原则是:通过与外国公众交流而影响他们的意见主张的,是双向交流,且能反过来影响本国意见团体。中国的本土意见,可能受领导层影响。但数字化时代涌现出自下而上的全新动态,通过持续的全球交流,中国公众可以从全球吸收越来越多的信息。

新的游戏规则

在当今国际关系背景下,无论是大国还是小国,都面临同样的挑战:如何与千变万化的外交模式同呼吸共命运。本国外交行动要适应国际社会“游戏规则”——这将是一个层级制度更少的领域。全世界的政府(中国也不能例外),都处于一个基于国家关系的后全球化的世界,同时也处于一个能有效促进非政府组织参与官方交流的网络环境中。各国政府面临如何处理全球数字环境作为全新的跨国“区域”的问题,且这一问题未来还会加剧。我们可从本国开始研究影响外交变化最重要的因素。首先进入中国视线的是,外交实践者的多元化,这可能与中国的中央集权相悖,也正是高层政府的一面镜子,中国政府未将外交权分散到任何外部代理方,而是通过政府扮演的各种国家角色,来行使“国家外交体系”。这反应了主权国家外宣的复杂性。在中央集权领导下,中国对外传播可能会蒙上一些阴影。

在这个多维世界中,国际关系的社会维度至关重要。中国梦只有在海外公众认可的前提下,才能真正得以实现。换言之,中国梦的传播,必须在本土和海外留出足够的社会实践空间,从而让公众自由评判。各国民众间的深入联系,带来了国际关系的新现象。在宽松的信息交互环境中,很少有信息会被忽视。任何公开发表的言论,都可能被国外公众获悉和点评。中国政府对本土公众发表的官方声明,收到本土民众反馈的同时,海外民众也同时获悉——因为越来越多的人能看懂中文。政策制定者也开始意识到这一现象,即便那些还没意识到的,也很快会意识到。

在当今的信息环境中,无论哪种政治体系下,政府都不可能控制信息流。人们每天都在搜索和分享信息,这些信息也因此被更多人获取。未来的公共外交政策应该适应这种变化。在这个更加开放的世界里,那些希望将本国信息传播到全球的政府,需要遵守一种非书面的传播规则。公共外交正进一步优化和鼓励我们的社会和不同团体参与其中,促进他们的交流,避免忽视各方的话外之音。在中国,来自中央领导层和社会的控制体现在政府与社会关系中,海外社会也深谙此道。在与其他国家的交往中,中国政府组织了大量的文化交流、学生交流、人文对话,让各阶层的民众能参与其中。

但当今世界对“社会”辨识度的上升,导致心理地图的重塑,并构建出一个遵循独特维斯法阶特征的世界。在中国官方不能完全接受当今外交实践趋势改变的情况下,中国梦的国际转化是不可能实现的。而这个全新的后维斯法阶世界,将会欢迎中国概念和理念的加入。

中国方式

美国和欧洲有关软实力和公共外交的讨论,对中国来说,既非简单复制,也不是全盘否定西方主流趋势,未来中国的模式可能中和现有模式和中国本土思想。中国需要讲述自己的故事,这些思想和故事不仅讲给中国人听,也要讲给海外民众听。中国正在寻找不同于西方的概念和表达。中国和海外社会都认为,未来基于观念的竞争,将不仅局限于西方范畴内。

中国政策制定者正通过加大对中国概念的介绍和中国价值观的表达,融入全球对话中。然而,中国式思维正面临着陷入单向传播的巨大挑战。21世纪公共外交和文化关系,应是基于互信原则的交流。公共外交等同于外交关系中的互信、互惠关系,而不是两个近似文化背景下不同社会间的双向社会化过程。随着这一概念发展,公共外交实践却也朝此方向呈现线性趋势的发展。然而在东亚,公共外交却作为主权国家进入国际社会的一种宣传手段,表现出截然不同的公共外交趋势和实践。人们很容易看清,基于短期国家政治目标的单向交流是如何影响地区公共外交话语权的。美国在21世纪初“恐怖战争”中意识到,基于直接对外政策目标的宣传,最终会弄巧成拙。但亚洲人却没有从美国公共外交实践中吸取教训。

国际社会正在重新定义软实力。不局限于美国或欧洲,韩日中等亚洲国家也成为公共外交主力军。中国学者和政策制定者不再致力于让中国思想适应国际概念和术语,而试图发展和介绍中国自有的范式和概念,以此更好地向世界解释中国的思维方式。当公共外交迎来亚洲世纪,西方意见领袖也开始视亚洲或中国概念和思想为一种可转换智慧的机制。西方社会可从中国长期和战略性公共外交规划和整体对外政策和外交的整合中,学到一些东西。反过来,中国也可从西方社会全面参与的公共外交模式中获得启示。社会参与是公共外交能否成功的必要条件,过分依赖政府发起的交流在如今的信息环境中将导致失败。政府信任度是需要日积月累的。西方政府意识到,他们需要通过发展与社会的对话来对增强影响力,同时还需要注意舆论和趋向。

西方和中国围绕公共外交的相互学习,成为中国与世界双向交流的一个标志。借助软实力层面的思想,而非仅依赖经济或军事实力,来平衡全球关系,并不是一项简单的任务。对话和合作项目为人们提供相互了解、产生互信的契机,提供了表达各自想法、寻求合适的词汇和表达方式的绝佳机会。

国际包容性而非民族主义

本文关注中国梦的传播过程,但要达到成功传播的效果,传播内容也同等重要。事实上,中国梦的内涵包含了民族主义和军事的内容,这对国际社会接受中国梦的概念并没有益处,并且可能将中国梦变成一个噩梦。最近《环球时报》将中国梦与其军事实力增强联系在一起,这并不利于中国梦的全球传播。一张成排列队士兵在中国第一艘航空母舰上的照片,带来的是一种长期的负面效果。这张照片通过网络快速传播,负面效果要比语言强得多。中国无论怎么做,都很难缓解或中和因此带来的负面舆论。如果全球舆论将东海航空识别区与中国梦联系起来,就可能会将中国梦看成中国的大(军事)战略。

随着时间推移,中国梦的概念将日趋进步和成熟。正如之前所述,人们可以假设,中国社会将推动中国梦在中国和海外民众心中生根发芽。本土民众的参与是传播中国梦的必要条件,但却不足以向海外传播。中国梦的宣传语是“世界将因更繁荣的中国而受益”,这并不能说服海外民众参与中国梦。对西方民众来说,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更好的社会体系、对可持续发展的贡献,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尤其对年轻的海外民众来说,他们并不满足于被动获取信息,他们将更愿意参与其中,为中国梦的实现做贡献。有关中国梦的畅想和讨论促进了意识创新,而以往中国公共外交学院派却扼杀了各种形式的创新。要在国际层面成功传播中国梦,需要自由的对话。自我批评精神,是决定中国梦国际传播是否能成功的关键。

中国梦作为一个国际项目,需海外伙伴共同参与其社会化过程,而非简单向海外推销项目属性和国际形象。本文并没有讨论公共外交现有的表现形式,而论述了中国政府应加深对政府与社会关系进化的认识,同时跳出单一的国家层面,全面考虑国际关系。成功的国际传播需要中国社会各阶层的加入,并需要全面认识到,与海外民众沟通时什么见效、什么又无效。中国政府需要认识到,他们需要引入更多声音并留出更多的空间,而非对宣传保持一味控制,因为这与中国梦的官方目标相悖。他们也必须认识到中国梦只有在摒弃中国文化唯一性和中国特殊属性的官方鸿沟后,才能在国际社会获得真正的成功。

为实现与国际社会更好的交流,从而推动国际社会接受中国,中国民众与海外民众携手共创中国梦,需要四大政策工具。

第一,中国领导层亟需考虑推动中国社会与海外社会的全面接触,这样做既能增强政府在本土的合法性,又能提升政府在海外的公信力。

第二,在这个平的、被信息包围的世界里,思想的竞争仍是基于中国官方授权的,但是在未来国际化的信息环境中,政府却将丧失这种控制。

第三,中国政府应该为实现中国梦创建一个广阔的本土思想平台,而非参与实际讨论。除了学院派以外,来自包括设计师、建筑师、商人、年轻人、内陆省份人士,将通过中国公共外交方式,发出更强的共鸣。同时,国际包容性和年轻一辈的参与,才是重中之重。

最后一个关键要点是,中国智库和海外智库必须参与到公共外交和外交领域的合作研究项目中,这将为非西方思想和概念的国际化中发挥重要作用。我们希望有一个更加平衡顺畅的国际思想交流机制。有关中国梦的国际讨论不是必须得在中国国内进行,也不必在单一文明体系下进行。

(Jan Melissen and Ingrid d’ Hooghe, “The Chinese Dream and Successful Communication with the World”, Global Review, Spring 2014, pp. 17-27. 中国翻译版再次刊发已获Global Review同意并授权,特此致谢。本文由察哈尔学会研究员沈泱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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