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题

2014-12-11 22:57苏水梅
参花(上) 2014年8期
关键词:矮子高超芳菲

◎苏水梅

是非题

◎苏水梅

林子建把抓在手里的球投进篮筐,打了个响指,对他的学生们说:“你们一会儿把球放在老地方,我有事,先走了。”说完他到场边的排椅上拿了毛巾擦汗。近四十的年纪,要在球场上和孩子们拼速度,实在有点勉为其难。如果时光能倒流的话,和孩子们一样年轻的时候,林子建也有充满青春朝气的身体,也会有晨露一样新鲜的气息。那么在篮球场上的表现应该是可圈可点的。刚才林子建带球过人的时候,看见背着小提琴的李芬菲,想起自己还得回老家帮母亲准备“轿前盘”的礼品。

轿前盘是闽南风俗婚礼中很重要的一个环节。有七日盘、五日盘、三日盘和隔日盘。是迎娶新娘前的一周、五天、三天或者前一天,新郎官和好兄弟把迎娶新娘前所需置办的物品,送到女方家。这些物品包括猪肉、鸡、花苞、糖饼、面线、四色水果、蜡烛、鞭炮、茶叶、猪肚、猪脚等。三天之后,林子建就要娶老婆了。新娘是李家的大女儿芸菲。李家的三姐妹,个个长得水灵。老二李芳菲在北京念硕士,说是会赶回来参加姐姐的婚礼。

十几公里的山路曲曲弯弯,林子建回到家,天黑下来了。母亲董晓萍把一对糊红纸的箩筐移开,林子建才把摩托车推进屋子。这是一座老房子,依山而建的四间屋子一字排开,中间是客厅,左右两间屋子,父母住一间,林子建住一间。厨房显得有些窄小。家里没有像样的家具,客厅里的布沙发是前天才买的,摆在那里几乎占去了所有的空间。李芸菲说她坐不惯硬邦邦的沙发,林子建领了工资,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就把沙发搬回家了。董晓萍一边收拾着猪腿,一边说:“建啊,你们结了婚,周末回来住吧。你怎么从来都不带芸菲回家呢?”

林子建说:“学校功课太多了,芸菲周末还有三四个补习班,她妈妈身体又不好,阿姆要多体谅她才行。”林子建坐在绵软的沙发上,想着水灵漂亮的李芸菲,心里美滋滋的。三天后,传说中的“天鹅肉”就要成他这只“癞蛤蟆”的美食了。

阳光照进来,修葺一新的老屋,变得和往日不同,又光亮又暖和。伯母说“猪屎篮还结彩”,但林子建知道爹娘为他的婚事已经操碎了心。林子建把开水冲进茶壶,心想:这世间也不知道每天有多少新人结婚,自己和李芸菲的婚姻就像大海里的一滴水,这滴水莹莹透亮的,多不容易。二十多年前,李芸菲是众星捧月;现如今,李芸菲立马就要成为我林子建的老婆了。茶壶口水气升腾,把这个山里孩子带回往事的记忆之中。

每次上学和放假回家,山沟沟的小动物都是学子们的伙伴。两个多小时的步行倒不觉得枯燥乏味。下山的时候,阿姆取一截竹竿当扁担,将书包和大米挑在肩上,节省了他不少力气。快到学校了,林子建就把竹竿扔在路边,进校是手提肩背的作派。林子建怕同学们看见他的农夫模样。从家里带的大米,上课之前由值日的同学集中抬到食堂蒸饭。母亲为他把咸菜和萝卜干分别装在小罐子里。林子建每天吃饭配萝卜干、咸菜。可能是吃得不好,营养跟不上,林子建的学习成绩一直平平。相反李芸菲的生活一直为同学们所羡慕。她小姨在学校里当音乐老师,她就住在小姨的宿舍里。虽是平房,但比起集体大宿舍的条件,那是好得多了,至少洗澡方便,洗衣服不用排队。更重要的是,李芸菲几乎每天都能吃上小姨给她从食堂里带回来的可口饭菜,有鱼、有肉,还有青菜。

初三那年,学校举行“庆元旦 迎新年”联欢会,李芸菲《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的独唱倾倒众生,大礼堂里掌声、喝彩声、口哨声此起彼伏。林子建在台下,把手都拍红了。和他同样激动的还有一个高超杰。李芸菲功课好,能说会唱,是学校广播室的播音员。林子建记得,那时他总是一边用桶从井里打水,一边想着身穿白色连衣裙的李芸菲那仙女般的模样。夜里熄灯后,李芸菲变成了男生们永远绕不开的话题。李芸菲被反反复复地谈论,男生基本上都希望能在校园里与李芸菲擦肩而过。谁曾想,李芸菲最后竟然要和一个编外的追求者结婚。

初中毕业后,李芸菲上了师范学校。因为她中考的成绩全校第三,那时的录取政策是:高分的上师范、中专;掐尖后上一中、二中线。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专中师毕业后,国家是包分配的。三年后,李芸菲毕业分配回家乡,在镇中心小学任教。

高三毕业那年的暑假,林子建被高超杰和几个男同学拽着去了李家。李芸菲家的院子里种了很多葡萄。李妈妈坐在水井旁一动不动朝水桶里的水发笑。同学们进屋后,纷纷向她问好。李妈妈自始至终笑着,持久而毫无顾忌。李芸菲要扶她进屋子,李妈妈不知道从哪里抓了一把剪刀,嘴里念念有词,“我给同学们剪些葡萄吃……”同学们的眼睛齐刷刷地往围墙上看,葡萄才珍珠米大小,一串串青涩地挂在枝头。

高超杰看傻眼了,他对着林子建耳语:“这是李芸菲的亲妈吗?我的上帝!不会是真的吧!”

李芸菲的小姨招呼大家进屋去喝茶。她询问同学们高中毕业后的打算,林子建不好意思地回答:“我准备去二中复读。”高超杰说:“我上的是警官学校,将来做的是除暴安良的警官!”

高超杰驾驶千里马,林子建和他的堂哥,三人坐一辆车;后面是一辆皮卡,开车的是高超杰的司机,车里还有林子建的表弟。在闽南,迎亲的人数必须是单数,车子是双数。到了李家,高超杰一连放了六串鞭炮,噼噼啪啪响着,一团白色烟雾从院子的葡萄藤架上冒出。李妈妈穿了一件红色上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客厅里围了一群人,林子建提着篮子进屋,愣了一下,定睛一看,笑着说:“这是芳菲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李芳菲的回答听起来有点娇嫩:“昨天下午到的。林老师,我应该改口叫你姐夫了!”

过去的心境和话语,又在眼前活了起来。看来很多地方和十多年前的情形相同,也有很多地方不一样。作为新郎官,林子建没时间多加深究。

李芸菲那天穿新娘装,做了头发,体态和脸上都露出娇羞。

——美人就那样被他林子建娶到手了。

结婚二十多天后,新娘李芸菲上省城去培训。其时在她家喝酒的,是林子建的中学同学,当年学校里的“四大金刚”并不在乎大雨倾盆,从各地齐聚林子建的新房,说是非要庆祝“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满月。从中午开始吃喝,屋里啤酒瓶子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的往外淌着残余。

高超杰哼着歌从洗手间出来,手机响起了“每段故事,都有一篇剧情,每段爱情,都像动人旋律……”的铃声。高超杰接完电话,好像失火一般喊道:“林子建,你老家发生泥石流了!我现在要马上赶去现场。”高警官话音一落便开车先行一步。

林子建的脑子嗡了一下,抓起手机就打,可家里的电话打不通,伯母家的电话也打不通!他抓了件外套,迈开腿就想走,被矮子一把拽住了。“先看看电视,新闻正在播着!”

“3号强热带风暴‘碧利斯’给漳江市带来特大暴雨。8月23日3点左右,湖后镇湖后村发生罕见泥石流,10户村民的房屋被冲毁,造成4人死亡、5人失踪……”这道新闻肯定把林子建急出血来。

“你先别急,高超杰已经去了!电视上说,泥石流把上山的路冲毁了!”矮子遇事最冷静。林子建扑通一声坐在沙发上,像一座雕塑,旋即他又从椅子上跳起来,“不行,我得回家!”

好在高超杰的同事很快打来电话,给林子建报了平安。他父母亲都平安。接完电话,林子建立即给省城培训的妻子打电话,电话接通了,林子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呜呜地哭了起来。电话的另一端并没有等林子建哭完,说:“我看新闻了。没事就好,我这边正上着课呢。”

雨小了,林子建去山上把父母接到了学校的套房里。

第二天,李芸菲从省城回来。夜里,李芸菲穿了件粉红色的睡裙,乍一看还是当姑娘时的韵致。林子建觉得不可思议,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婆看,她的脸庞无疑又有一种熟女的美丽与忧郁,林子建当时就把持不住自己了。只是到了次日中午,李芸菲吃完婆婆做的饭,就回娘家去住了。她说,60多平的小套房住四口人有点不方便。

九月的第二个星期天,高超杰又约林子建和几个同学一起喝酒,庆祝自己高升。

老实说,林子建最近在精神上有些消沉。父母一直在自己的小套房里住着。可是二老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个他们生活了几十年的家,家里新买的沙发被雨水糟蹋了,山上的果树被连根拔起,通往竹林的路被大水冲断了……两个老人天天唉声叹气;丈母娘最近发病的频率明显提高了,李芸菲也就一直在娘家住着,在身边也好有个照顾。

婚后好友聚一起吃喝,成了忘却烦恼的最好途径。每次高超杰都说不醉不归。酒过三巡后气氛开始活跃,矮子提议来个“真心话大冒险”划拳,摇豆子都太老土了,吹瓶也不时兴了。剪刀石头布、小蜜蜂嗡嗡的,啥花样没玩过?!

“听说,日本男人到我们这样的年龄都提倡‘工作和性不带回家’。”矮子首先发言,“鄙人和太太的关系就接近这样。”

“你看起来就像小日本,——你奶奶的小日本,喝!”新近升迁的高镇长发话。

“虽说这是有点自私的想法。对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妻子,对睁眼闭眼都能看清楚的女人,实在很难有兴奋的感觉了。共同生活的时间太漫长了,让曾经的美好一点一点湮灭了。回想当初穷追猛打的时候,心目中的她就是仙女就是亲妈!”林子建一饮而尽,对矮子的观点竟不是反驳,不只感慨还有附和。

“男人,是要求激情并且耽溺其中。”高超杰说,“念书的时候,我一直认为李芸菲的小姨——是最理想的结婚的对象。幸好这事没成,要是成了,林大兄弟,你可要叫我姨夫了?!”

一群人哄堂大笑。

“哎,你怎么改变路线的?我们的镇长夫人和小姨,可完全是两种风格的人。”矮子端着酒杯,斜睨着眼追问,“桃子呢,你不是追过人家桃子很多年?她和子建的小姨倒像是一类人。”矮子把目光转向林子建。

“成也萧何败萧何,”脚步踉踉跄跄的高超杰大抵有些醉了,“我怎么会娶小姨呢?我喜欢的是李芸菲!我爱的是李芸菲!”

林子建眼睛直勾勾的:“你喝多了吧?”

“我没喝多!我们是两情相悦!我妈非说,李芸菲的妈脑子有问题,死活不让我娶她。”高超杰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舌头也大了,“我妈说,我我妈说怕我们生出来的小孩脑子也有同样的问题。我妈说,我娶了她,就是娶回来一颗定时炸弹。我、我一气之下才,才和桃子好、好的!!”

林子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空气似乎瞬间凝固了。

林家二老去厦门走亲戚,李芸菲回家来拿换洗的衣服。吃过晚饭,林子建挽起袖子洗碗,李芸菲坐在沙发看《同一首歌》。这时候,林子建听见呕吐的声音,喉咙好像都要撕破了,有些吓人。他赶紧跑到洗手间,轻轻地捶着李芸菲的后背,关切地问:“怎么了,吃坏肚子了?”

“我怀孕了,”李芸菲抬起头说:“你要当爸爸了。”好像有一根鱼刺哽在林子建的喉咙里。怎么可能?高超杰昨天说的话还像一块石头压在他心头,却不知父母听见这个消息会高兴成什么样子?望着抹上夜色的窗户,林子建感觉自己有点不知所措。他把李芸菲扶到沙发坐下。事情已经来了,再烦恼多想也无济于事,林子建这样告诉自己。这么多年来,自己怎么从来没有想过高超杰他妈想过的问题呢?

夜里,林子建把李芸菲抱在怀里,李芸菲安静得像一只小绵羊。月光透过窗户,像水银一样白。林子建一个晚上都没合眼,他静静地看着李芸菲,思绪万千,李芸菲的呼吸均匀有节奏,表情纯真而甜美。

这一阵子,李芸菲正认真准备参加“漳江市歌手大赛”的海选。林子建五味杂陈。他还没有勇气把妻子怀孕的事情告诉父母。毕竟李芸菲参加歌手赛是很费神的事情,老人家难免要担心,担心难免就要念叨。林子建思来想去,这个消息还是暂且隐瞒不报为好。他每天鞍前马后地照顾着李芸菲,怕她冷怕她热,怕她太累了。

备受关注的漳江市歌手赛,以海选的形式经过初赛32进20赛,20进10赛,复活赛,半决赛的激烈角逐,李芸菲每场比赛都能赢得评委与观众好评。总决赛时,李芸菲的对手竟是桃子。李芸菲听说桃子总决赛的歌曲也唱《是非题》,便一时傻眼了。自己日渐隆起的小肚和严重的妊娠反应,让她有点吃不消了。林子建又是安慰又是劝说:“要不咱放弃吧?也可以改唱别的歌呀!”“偏不!”李芸菲的固执他算是领教到了。

林子建知道拗不过妻子,于是打电话向小姨求助。

小姨进屋和李芸菲聊了半个多小时,拎了包折回厦门,说要去赶飞机,去参加一个什么女性论坛,忙得很。林子建赶紧凑到老婆身边,问:“怎样?小姨,怎么说?”李芸菲歪了歪脖子,揉了揉肚子,“小姨说的全是老套说词。她一再强调,为自己活着。用不着去考虑结果,用不着太过考虑对手,要做的就是参加歌手赛,做好自己就可以了!”

几天后,李芸菲在歌手赛里拔得头筹。

林子建心里想,小姨真是太厉害了。

三个月后,林子建听见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桃子出事了。她在夜里披头散发,身上一丝不挂的,不知从什么地方扯了一条红色的薄如蝉翼的塑料纸裹着自己,在水仙村的席子街走了一圈,然后就从六楼上做了一次自由落体运动,让她那美丽的肉体狠狠砸在地板上。

桃子的死,什么说法都有。李芸菲说:“我要是不和她争,她也许就不会想不开了。”林子建却不以为然:“别想太多了。孕妇要保持良好的情绪和睡眠。”

十二月底,小姨回来了,李芳菲也回来了。林子建的岳母病重了。四个女人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她,林子建帮衬着端药送水,在心里觉得要伺候的还有一个李芸菲,他老婆身怀六甲了。

李妈妈在过年前走了。走得很安详。小姨把眼睛哭肿了,把声音哭沙哑了。李芸菲扑在小姨身上嚎啕大哭,芳菲和芬菲赶紧把她搀走。林子建看着哭成一团的女人,鼻子也有点发酸。

出殡那天,矮子和几个男同学都来了。在岳母的葬礼上,林子建像个哲学家似的脑子里总萦绕着一个问题“我们究竟丧失了什么?”这个问题像水葫芦一样在他脑子里漂浮,怎么也压不下去。他想起半年前看过的那一段文字:“我们用常人的眼光打量他们,他们的失神和超常状态其实是引起了我们自身的恐慌,他们那不顾一切,彻头彻尾的丧失令我们疑惑不解,所以我们认为他们有病。……而精神失常者却表现出一种使人迷醉的冷静、平和及愉悦,这有他们脸上的笑容为证。他们战胜了抑郁、焦虑、暴躁和惊慌,他们打量我们时,是否认为我们是有病的,而他们是正常的?”

矮子说,高超杰正陪同市里的领导检查遭受泥石流几个村子的搬迁安置工程。高警官升迁当了镇长,便是终日忙碌,已经很少和弟兄们喝酒聊天了。矮子还说,高超杰心里挂念着这事,还让矮子带话给林子建,自己喝多了,说多了,就当他什么也没说过。林子建笑笑,不懂得是什么意思。李芳菲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把一张名片塞进矮子手里:“请你帮我约一下高镇长,我有事情和他谈,谢谢!”

第二天吃过午饭,高超杰约李芳菲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你做的事我都清楚。”李芳菲的话像箭一样射进高超杰的内心,高超杰讶异地看着她眼前的这位女博士,感到自己有点架不住。

“姐姐在漳江外国语学校的三年时间里,多谢你的陪伴。现在她是快要当妈妈的人了。你该不至于再担心我们家遗传基因不好吧?我李二小姐今天负责任地告诉你,我姐一定会生一个很健康很健康的宝宝的!我确信,时间会证明一切!”

高超杰听了,就愣在那里了。

“我姐夫是那么单纯的一个人,我请你不要再伤害他!”女博士把一张钱压在咖啡杯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子建天天在忐忑中度过,他既盼望孩子早点出生,又害怕孩子来到这个世界。父母知道林家要添新人了,李芸菲成了国宝熊猫了,被无微不至照顾着。除了每周的六节课,大部分时间林子建都陪老婆散步、听歌,给肚子里的孩子讲故事。有一天,李芸菲说:“子建,你读大学的时候不是写了很多诗吗?你给我和孩子也写一首吧。”

林子建说:“我都多少年没写了。那是念大学的时候,几个愣头青吃饱了没事做玩的文字游戏。现在江郎才尽了。不过我倒是很想写小说。”

“好呀,好呀,写小说。”李芸菲居然十分欣赏。

林子建是个很坚持的人,他开始每天用大量的时间读小说,写读书笔记,听小说家的讲座视频天天忙得不亦乐乎。林子建认为,人忘记烦恼还有一个很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忙起来。每天傍晚林子建都会陪着老婆散步,一边散步一边讨论他学习中的收获。林子建渐渐痴迷于这样的日子,自己就要当父亲了。李芸菲的温柔,也随着她肚子的日渐隆起而成正比例地增长。

这天,李芸菲问:“子建,你也认为小说好玩?可我怎么觉得,自晚清开始才对小说的社会价值重视起来。而后来出现一种看法——小说要好玩什么的,很多人认为是一种倒退。”

“小说对社会发言虽然是间接的,”林子建在老婆的额头上印了一个吻,他一兴奋总是不自觉地这样做,“小说家有记述人物历史的冲动。”

“那就期待着漳江出一个著名的小说家。”李芸菲正说着,一辆凯美瑞在路旁边停了下来。

高镇长从车上下来,和林子建握了一下手。“老同学,在这大马路上秀恩爱呀!聊什么呢,这么开心?”李芸菲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老毽子,告诉你爸妈一声,明天就开始挑选安置房了。还有我们的李大美女变成大冬瓜了,可千万保重!”

说完高镇长开着凯美瑞一溜烟走了。

小姨走了。她给李芸菲三姐妹留了一封信。信是芳菲在整理妈妈的相册时发现的。

“亲爱的孩子们:

当你们看见这封信的时候,小姨已经去了远方。不用找我,小姨永远爱你们!我本来是想等芸菲生了宝宝后走的,可时间等不及了。

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有他的消息。

二十八年前,我和你们的父亲相爱。你们的爸爸坚决要求:要和我的姐姐离婚,和我结婚。我没有同意。我以为我爱你们的妈妈,我不能做伤害她的事。你们的爸爸一气之下走了,这么多年过去,我发现,我错了。你们的爸爸,他现在在大洋彼岸,两年前他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

好在孩子们长大了。一切都过去了。我最不放心的是芬菲,她还没有完成学业。芸菲和芳菲一定要好好照顾妹妹。合适的时候,我会回来的。

永远爱你们的小姨

2013年4月9日

李芸菲看完信,瘫倒在地上,一条蚯蚓一样的红色从裤脚流下来。芳菲声嘶力竭地喊,“快叫救护车!快!”

林子建赶到医院的时候,大夫狠狠地批评了他一顿,幸好送得及时。高龄产妇容易发生危险,本来就要小心翼翼,千万不能再让她受到刺激了。

林子建请求李芸菲在医院待着。医生说必须住院,天天吸氧、打点滴补充营养,也便于随时观察,保胎的工作做好了,宝宝生出来健健康康的,以后也好带。

林子建跑了学校,跑了教育局,把李芸菲的假请下来了。这天,林子建正给办公室的老师递烟:

“高镇长进去了。”

“我也听说了,在湖后镇拆迁安置的赔偿款上出了问题。”

“我还听说,歌手赛那个清纯派的桃子,原来是高镇长的情人。”

“子建老师,那高镇长不是你哥们儿吗?你应该最有发言权,快给我们说说呀!”

几个老师异口同声地说:“对呀,透露透露吧。”

林子建把请假条,用一本《教师职业道德与修养》压在校长的办公桌上,落荒而逃。

回到医院里,林子建一屁股坐在李芸菲的床头发呆。他的沉默引起了李芸菲的注意,李芸菲问:“我的请假批了吗?你怎么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这时,林家二老送来鸡汤。林子建赶紧对李芸菲说:“交了,很顺利,你喝汤吧。”

林子建走出病房,到走廊给矮子打电话。矮子说,事情是真的。矮子问李芸菲什么情况。林子建说没事。矮子最后还说,高超杰的事情还是别让李芸菲知道的好。

电话刚挂,李芳菲和李芬菲来了。女博士说:“姐夫,你回去休息吧,睡个觉,我和妹妹在这,你放心。晚上你再来换班。”林子建说:“也好,看来要在这医院住上两个月的。”

林爸爸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生孩子的钱,我和你妈早给你准备好了。”说完,把个砖头一样的黑塑料包塞进儿子手中。“不够的话,我和你妈再慢慢攒。”

2013年6月10日,林子建守在产房外面。林家二老手里大包小包地提着。李芬菲和李芳菲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李芸菲早上9点钟推进手术室。10点半了,林子建在产房外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姐夫,拜托你别再晃了,你晃得我心都要跳出来了。”刚刚参加完高考的老三说:“二姐,你说大姐会生男的生女的?”芳菲想都没想说:“男的。”芬菲不依:“二姐,可是我喜欢女的!”说完,她的目光正好和林妈妈对上了,吐了吐舌头。“姐夫,我发微信吧。我同学说,像你们这样的单独家庭,可以申请二胎的!”林家二老听了,连声问:“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这时,护士在门里面喊:“李芸菲家属——”

林子建一听,两腿瘫软了下去。李芳菲一个箭步冲上去,把姐夫架起来。

(责任编辑 张海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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