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 明
背影
◎储 明
他把握刀的右手藏进胸前的大衣里,从公交车的前门往后一排走去。车厢里的人不太多,寒风从门缝中挤进来直往身上钻,他不自觉地打个寒战,似乎车上的眼睛都冰冷地注视着自己。他用左手把大衣的领子竖起来,将头缩进去,在后面一排靠窗子的位置坐下。他的右手已经攥出了汗水。
车上的人大都是到迎驾集团上班的。这些年迎驾集团突飞猛进的发展,给霍山人就业创造了机会。要不是和那个带班班长吵了一架,也许自己还在迎驾彩印公司上班。不过现在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今天的行程终点,是在清潭沟大桥处,那里离迎驾集团还有一公里远。
他的右手有些麻木,心跳得特别快。他知道今天是迎驾彩印公司发工资的日子,他还晓得那个漂亮的女出纳会经过这里。之所以选择在这里下手,是因为他知道这里不会有很多人,河对面就是大山,他想,即使出现什么意外的话,逃到山里是很容易的。
那个满脸麻子的女售票员开始收钱了。他非常讨厌这张面无表情的麻脸,他明知到佛子岭要付三块的车票,可他还是问多少,三块,麻脸回答。我只到清潭沟大桥,他说。也是三块,麻脸面无表情。他极不耐烦地用左手在大衣口袋里摸了好长时间,终于摸出两张皱巴巴的一元纸票。
是三块。麻脸看着他。
没有了。他说。
没有了?那你坐什么车。麻脸露出藐视的眼神。不然你就到迎驾厂下车。
那就在迎驾厂下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他低声说。怂巴巴的回答引来一片目光。好奇的,同情的,幸灾乐祸的……不同的目光随着他身体的左右晃动,跟着晃动起来。
麻脸转身的时候,满脸的藐视。他如释重负,深深地舒一口气,抖了抖身上发白的军大衣,像要抖去沾满一身的眼睛。然后,他把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他想自己29岁的人生过得实在窝囊。家没家,人没人的,连个对象也没有。更谈不上什么事业,工作至今没着落。前些年在外打工,钱没捞到还耽误了找媳妇。去年回来在迎驾彩印公司上班,才几天就和班长干了一架。后来他又去了好几家公司应聘,也没有回音。可恶的是野岭那个人事主管,在审查他的信息表时,就像审贼似的,问东问西,他妈的,老子不受你的窝囊气,咱拜拜。他就这样东游西荡混了一年,可一切都没有改变。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和他作对,他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考虑了好几天,他决定和命运赌一次!他攥了攥刀的把子,右手更加麻木了。他想,今天要是失手有可能就会坐牢。他是不会让自己去坐牢的,要是真失败了,就用刀子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一抹,到天堂和父母相聚。这个世界已没什么可留念的了!
汽车在野岭公司门口停下。他睁开眼,有几位女孩下车。
帅哥,你去迎驾的票付啦。他看到其中一位穿着红连衣裙子的女孩恬静地对自己一笑,一只纤细的手向自己挥了挥。他愣了愣,不相信她是在和自己说话,不相信有人会为自己买票。他歪头看了看左右,再回头,那位纤巧陌生的背影已经下车。
见鬼,他重新闭上眼睛。
你的票,你拿好。麻脸推了推他。
我的票?他满脸的疑惑。
你女朋友真漂亮,麻脸笑容可掬地说。我女朋友?他站起来,回首向野岭公司门口看去,上班的人群里那飘逸的长发,那红红的背影特别显眼。他的心里豁然燃起一股别样的心绪,是深情的贪婪还是刻意的安排,竟然会在这个时候邂逅这美丽的背影。他傻傻地凝视红红的背影消失在绿意掩映的公司里,才把目光收回来。他环视车厢里的人,脸上露出自豪的表情。
汽车再次停下。到清潭沟大桥了!麻脸只朝他一个人喊。
他向他笑了笑,摇摇头,再次闭上了眼睛。他想这里已经不是他今天行程的终点了,他要继续往前走,去追寻那红红的背影。他要再去找那讨厌的人事主管,接受他的询问,只要肯收他,干什么都行。他甚至下决心在那里要干出个样子来。
他在迎驾大桥下车。他把刀子从大衣里抽出来,趁四周无人,猛地抛向奔腾不息的淠河,刀子在空中翻了两个跟头坠入水中。
他冲着河水傻傻一笑,感觉自己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责任编辑 冯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