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安
(贵州民族大学美术学院)
艺术创作的诞生和发展离不开特定的地域、民族与时代。苗族同胞因地制宜、因材施艺,创造出种类繁多的民间艺术品类。苗族民居建筑的鼓楼、吊脚楼等喜好使用各种装饰雕琢,绘制花鸟鱼虫、吹苼跳舞等喜庆和谐寓意的装饰。苗族服饰上的刺绣、蜡染图纹式样异常丰富。苗族同胞的思维世界充满了自由幻想与纯真活力,丰富的想象力在他们的艺术创作中得到了充分发挥。我们从苗族装饰中归纳出这样三类纹样特征:(1)具象性纹样,即接近于写实的纹样;(2)半抽象半具象纹样,这一类即由几何形线条组成的实物具象;(3)纯几何形纹样。[1]贵州的苗族纹样中较少出现的是写实具象性纹样,比较普遍的是几何纹和半抽象半具象纹样。从这三类纹样特征中我们分析得出苗族装饰艺术的造型观。
苗族装饰纹样的造型简练概括,非常耐人寻味。其中一些变形大胆,例如把鸟的冠羽处理成朵朵蓓蕾,鸟的尾羽变成束束花朵。夸张在苗族装饰造型观中也随处可见,少数民族在审美上习惯于 “以大为美”。在造型设计上,往往夸大动物的头部、翅膀、尾巴或爪子,增强视觉效果。比如苗族艺术青蛙造型的创作,就夸张地将其手脚放大,突出主要特征,或者用变形的方式删繁就简,大量以点、线、面的构成形式将原形用几何图形形式再创造。
一些装饰纹样构思奇特,采用复合的方式,将两种或两种以上不相关的形象融合在一起,以期望达到吉祥、喜庆的美好愿望。如在鱼或蝴蝶的肚子里,可以装进石榴、桃子、牡丹、兰花或雀鸟,甚至把人装在里面,这种充满想象力的艺术处理承载着人们对美好事物的追求。又比如刺绣作品“鲤鱼跳龙门”,在水纹中又添进各式美丽的花朵,和鱼肚子里的花朵形成一致,提高了画面的整体协调性。从苗族装饰艺术中,我们可以发现苗族人民在创作龙的形态时,是随着个人喜好和对“龙”型的自身理解而任意发挥的,比如给龙加上牛头、风头、蛇身、鱼身、乌身、虫足甚至花卉,重组形成不同形式的龙。龙在苗族纹饰中出现的频率最高,其造型变化最丰富,可以说是各民族都难以见到的种类如此繁多的苗族龙群。苗族的龙纹没有汉族龙纹的那种固定形态,而是由创作者自由发挥,形成自由变化的形态。龙的名称也多种多样,有水中龙、蚕龙、双头龙、蛇龙、飞龙、盘龙等等。总结起来在苗族装饰中的复合方式有半人半兽、多动物合体、动物人物与植物合体、动物躯干中孕育出其他人物或代表吉祥的事物、双头共身或双身共头等几种形式。
飞龙是苗族装饰造型中常见的众多龙形象之一。“苗龙”中的飞龙不像汉族古代出现的飞龙那样高高在上,充满威慑力,而是极具亲和力,散发着纯朴的山野气息。其中一些龙的造型为无脚飞龙昂首曲身,扇动鱼翅状的两翼,极有动感。有的龙虽然眼、耳、角为正面写像,口为侧面写像,且角于耳之下,这些与现实客观视觉不一致的描述,属心理视觉的超时空形式,使二维平面创作出多维的空间感受。就艺术角度而言,这种超时空的多维呈现形式,有着超现实主义的创作思维。
动画形象是动画作品的核心价值体现。美国许多成功动画形象往往吸取了世界各地的民族文化:取材中国民间故事的《花木兰》、讲述中国功夫的《功夫熊猫》,改变自埃及历史的《埃及王子》,展现印第安风情的《风中奇缘》,以及《马达加斯加》、《亚特兰蒂斯失落帝国》、《勇闯黄金城》等。
动画的基本特征之一就是夸张,与真人电影电视剧相比,动画完全是通过“假定”创造而来。动画把人们的幻想与现实紧密交织在一起,创作出了既合情合理又出人意料的视觉形象。“所谓的夸张是在动画造型设计中猎取能够代表某一形象最典型的部分,根据需要进行放大或缩小。”[2]通过夸张的形象可以增加动画艺术的感染力。正如宫崎骏笔下的《龙猫》,这个经过夸张放大的毛茸茸胖乎乎的形象,整体采用曲线造型,几乎看不到大面积的直线,两个耳朵像过了电似的夸张地竖在头顶,有着圆圆的眼睛及硕大的肚皮。远看龙猫的造型就像一个不倒翁,造型比例夸张,但是给人温暖愉悦的视觉感受。再比如米老鼠的造型设计,它来源于现实生活中的老鼠原形,但是夸大了老鼠不同部位的比例——圆圆的大耳朵,细长的四肢配上一双巨大的脚。这样的造型既来源于自然界真实的老鼠形象,又通过夸大其某些特征创造出更能使观众接受的可爱形象。
《怪物公司》中主人公的造型设计很好地体现了动画中的变形。萨利是完全凭空创造出来的形象。它的体形类似猩猩,但没有猩猩体形的笨重感。尤其是它身体上长满的蓝绿色的长毛,使其形象更加个性化,减少了身上怪物的恐怖形象,增加了可爱的魅力。再仔细分析其细部造型:耳朵似牛角,圆圆的大眼睛,狗鼻子,猩猩似的嘴巴,这些特征又源于现实生活,让角色增加了可信度。而另一个角色麦克,更是找不到现实中的原形。在身躯上,长着比例极度夸张的一只眼,打破了一般生物拥有的两只眼睛的格局。细小的四肢也和躯干比例极不协调,给观众塑造了新颖奇特的怪物形象。
复合与重组是动画高度假定性的一个呈现方式,它使得动画形象增加了很多奇特的可能性,让我们能真正领略到动画造型设计的独特魅力。在宫崎骏的动画《千与千寻》中,“锅炉爷爷”这一角色形象就使用了复合造型观。为了突出人物形象的怪异和锅炉爷爷特殊的干活技能,创作者把人与蜘蛛的形象结合在一起,创造出了一个拥有随意从药柜取药材的三双手臂的老爷爷形象。虽然看起来形象有些怪异,但总体上还是具有驼背、满脸皱纹、戴眼镜等特征的慈祥老爷爷形象。《花木兰》中悍马的造型很能体现造型设计上对中国传统绘画的借鉴。悍马借鉴了我国几个朝代马的造型并经过融合之后运用重组的方式创造而得出。首先,秦兵马俑中马的造型体现了其造型逼真、质朴的特点。鼻孔部位的造型很特别,双耳竖立,眼神专注,昂举头颈,体现出了战马矫健有力的形象。《花木兰》中悍马的头部吸收了秦马头部的特点。马踏飞燕是汉代马的代表,腿部矫健有力,有临空飞跃的态势,其造型以自由流动线与扭曲的团石结合。《花木兰》中悍马的腿部,同样具有汉代马稳定的整体造型又有强劲的动感。唐代以肥为美,所以唐马大都膘肥体壮。《花木兰》中悍马的躯干部分吸取了唐马造型中略微夸张的膘肥体壮特征。元代的马最大的特点是灵动飘逸,以气韵生动取胜,生动有律动感的元代马尾造型为《花木兰》中悍马吸收。悍马的整个形象跨时代地借鉴了中国传统艺术造型,最终形成了迪斯尼自己成功的悍马造型。
上世纪50年代,中国动画片提出了“走民族风格之路”的口号,形成了具有鲜明民族特色的“中国学派”。“中国学派的首要特点是角色造型成功地借鉴中国传统艺术形式,突出角色主要特征,简约而含蓄,传神而生动。”[3]这一批优秀动画的创作灵感直接来源于丰厚的本土传统艺术形式,如传统绘画、壁画、民间剪纸、皮影、年画、版画等,突出了本民族的审美意趣。例如木偶动画《神笔》、借鉴传统戏剧元素的《骄傲的将军》、剪纸片《猪八戒吃西瓜》、借鉴民间版画和连环画的《大闹天宫》、水墨动画《小蝌蚪找妈妈》等。要树立本土本民族的动画形象,应从当地民族文化中寻找创作来源。2008年,在东京举办的第10届数字内容大赛上,遵义奇利动画公司创作的 《苗王传》获日本2008TBS Digicon6中国赛区金奖和第二届年亚青赛最佳视觉奖。贵州绘纹信息传媒有限公司制作的《蝉之歌》获第四届亚青赛入围网络作品。评委会专家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苗王传》之所以能够获奖的原因之一是它以苗族传统的蜡染手工艺术作为背景,真实再现了苗族的服饰,使人有耳目一新之感,体现出了文化的多样性和独特性。[4]但是在这些本土动画作品中,对于少数民族题材动画的开发还停留在单纯的借鉴与模仿阶段。《苗王传》是以贵州苗族蜡染为表现手法的艺术动画,讲述了源自民间传说的苗王成长以及他拯救百姓的故事。片中人物造型、服饰设计、背景设计都借鉴了苗族蜡染的装饰造型,剧中“神鸟”和“龙”也能在苗族装饰造型中找到原型,可以说准确地呈现了苗族文化特征。不足的地方是人物造型大多是苗族装饰造型的复制,没有进行过多的艺术处理。对于观众来说,刚刚接触时觉得耳目一新,但造型设计已不符合当代主流的审美口味,缺乏生命力,难以持续流行。
再看同样展现少数民族风土人情的云南本土电视动画片《彩云南》,它讲述了男孩小轩的奇遇并拯救世界的历险故事,其中融入了云南的民间故事、风景名胜、少数民族文化和装饰造型元素。在造型设计上,设计者并没有完全照搬云南少数民族的人物和装饰造型,而是运用少数民族造型思维进行重构。比如为了配合整体清新奇幻的装饰风格,反派“怪兽猪”身上的尖刺可变为尖尖的树叶,尾巴末端放大可形成一朵花。还有魔王手下的刺猬背上的刺像是柔软的花瓣或是树叶。在造型上普遍使用了夸张、变形、复合等少数民族装饰艺术造型法并结合动画创作求新求变的思维创作出怪物猫、怪物恐龙、魔王等形象。整部动画片营造了一个五彩缤纷的奇幻世界,充满各种新奇事物,这一点与少数民族的造型装饰的目的不谋而合,即营造出一种理想化的浪漫世界。因此在《彩云南》这部动画片中我们可以感受到时代气息,又能体会出少数民族文化的多彩和奇幻。
通过分析苗族刺绣造型观,指导动画造型设计,是提升动画文化内涵的有效途径,也是发扬贵州民间文化的一个有效途径。动画造型设计是动画作品创作中的灵魂所在,如何将苗族装饰造型观在动画造型设计中传承、创新,这是需要我们研究的课题。将苗族装饰艺术融入动画创作的过程中,会遇到很多问题,如可能出现将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元素生硬地结合,或者对传统的程式化照搬使我们沦为“拿来主义者”等。因此我们必须在吸取民间传统艺术的同时,把握时代脉搏,用现代的眼光发扬传统。例如《功夫熊猫》在造型设计上有借鉴中国五行拳而塑造出的角色“神奇五侠”,也有发挥想象创作出的鸵鸟爸爸。来源于传统又不局限于传统是借鉴传统的可行之道;来源于传统,为现代人的价值观和审美观服务,是借鉴传统的目的。
在呈现苗族装饰造型观的过程中,如下值得我们注意:(1)保持动画造型的夸张性,适当夸张角色的关键部位,以突出角色个性;(2)保持动画造型的趣味性。苗族装饰造型的目的之一是把对生活的美好期望寄于装饰中,创造出充满乐趣的理想世界,这也是动画创作一贯追求的、能带给观众巨大精神慰藉的功能之一;(3)发掘苗族装饰造型下所蕴藏的精神特性,学习苗族浪漫质朴的审美观、纯真的审美意识;(4)吸取其造型朴拙,构图简练,思维方式独特的表现手法。
最后值得注意的是,在传承的过程中,我们必须在开放的心态下运用苗族装饰造型观,结合文学、民俗、现代技术等为动画造型服务。在动画创作中对民族艺术的吸取和利用,要在充分理解民族艺术审美观、造型观的基础上,根据市场需求加以灵活处理。对苗族艺术造型观的分析,将这些造型观运用到动画形象创作中,是发扬民族民间文化的有效途径,也是提升动画文化内涵的有效途径。
[1]钟涛.民族民间:苗绣苗锦[M].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2003:3.
[2]徐素君.楚美术造型方法在动画形象设计中的研究[D].湖北工业大学,2012:19.
[3]孙立军.中国动画史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123.
[4]中国动画《苗王传》东京获大奖.http://indu.arting365.com/cartoon/2008-11-25/1227582359d199978_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