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云宽
(青岛农业大学)
随着寓言或象征这类词汇的广泛运用,各种各样的文艺领域甚至生活领域都开始充斥着关于寓言的话题。寓言这一概念之所以得到如此广泛的应用,在本雅明看来并不奇怪,因为任何思想被表达出来的时候,不管其属于哪个领域,都可以找到相对应的一个或者多个可视形象。比如忠贞的爱情,我们可以找到丘比特。实际上许多被冠以寓言的东西叫做隐喻更符合本雅明的思想。由于许多事物之间具有通行的性质,因此以寓言的名义把一个事物上揭示出来的性质通过另一件事物表达出来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因此,理论上可以从许多微不足道的东西中得到某种思想并把它表现到、内嵌到其他事物中。这类思想和老子的相关论述有可比性。老子认为道无处不在,可大可小,可贵可贱,变化万千,但万变不离其宗。一些早期的理论家在理解寓言的时候体会到寓言背后隐藏着神秘的力量和规律,并承认可以通过许多形式表达出来,这和老子的思想很接近。本雅明对于上述辩证色彩非常明显的理论倒是非常乐于接受,这和他一贯坚持辩证法有关。
在戏剧作品中,道具通过暗示某种内涵而和自然万物建立联系,甚至可以说,宇宙中的所有事物都需要通过某种恰当事物被表征出来,供人窥见。于是我们从树叶中看到真理,因为树叶的形状像口似心;我们从积雨云中看到高贵的品质,因为积雨云化作倾盆大雨可以让人焕然一新、精神饱满;我们把白马看做胜利后和平的象征和速度的代表;我们甚至还把颜色和其特定组合与某种情感联系起来。如此一来,虽然按照本雅明的标准属于对寓言的误用和滥用,但他却认为这促进了古埃及与古希腊相关理论的实践并在细节上做到推陈出新,使其铺展到更广泛的应用领域和开拓出更多元的使用方法。
“任何人、任何物体、任何关系都可以绝对指别的东西。由于这个可能性,对这个鄙俗的世界作出了一种破坏性的但却是公正的判决:所有细节都无足轻重,这标志着这个世界的特点。但是,确定无疑的是,尤其是对熟悉寓言文本诠释的人来说,被用于意指的一切事物,从它们都意指别的事物这个事实而言,都衍生于一种力量,这种力量使它们似乎不再与鄙俗的事物相称,把它们提到较高的层面,事实上,也可以把它们变成神圣的东西。”[1]143-144由于万事万物都可以它指或为了它指而存在,于是看似安排有序的世俗社会被千丝万缕关系的介入打乱重组了,原来的关系也不再重要。这实际上表明了世俗社会本身无足轻重、不关涉本质问题的虚假特点:一切安排和关系都是虚假的、暂时的、表面的,在其下或者更准确地说在其外存在真正的和关键的意义与关系。因为意指其他更深刻、更高贵的东西或者意义,与它们建立起了紧密的联系,世俗社会中的鄙俗事物也就从世俗社会中的庸俗关系网中解脱出来,获得了崭新的身份,与世俗社会有了明显区隔,从而被提高到超凡脱俗的神圣地位。如此一来,作为世俗社会——鄙俗的世界和万事万物的整体而言,它是被提高了还时被贬低了?这就涉及二律背反的问题。
鄙俗世界所面临的二律背反问题与寓言的二律背反特性有关。寓言既是常规的显示方式、常规的书写方式,又是表达神圣意义的方式。常规与表达构成了一对矛盾,却共存于一体,这成为寓言二律背反特性的来源。按照巴洛克艺术理念的逻辑,本雅明认为历史不是自我发展的结果而是被创造出来的,是按照上帝的旨意被加工的结果。因此寓言这一重要概念和理论也是如此,尽管具有世俗社会所普遍认同的作用——常规书写,仍然具有更重要的使命——表达真理或者就作为真理而存在。
本雅明认为,正像他以前所指出的那样,“17世纪的寓言并不是表达的常规,而是对常规的表达。同样,对权威的表达,据其颇有尊严的本原是秘密的,而据其合法的程度则是公开的”。[1]14417世纪的寓言运用方式方法虽然不完全符合本雅明的理论,只能被主要看做是发挥了寓言的常规书写的功能,但是即便如此,仍然表现出二律背反的特性:对于权威人士理论的转述,即把权威人士及其理论推崇到无以复加的高位,显得神秘兮兮仿佛不可企及,又向普天之下广而告之使其家喻户晓。
本雅明指出,造型艺术非常适合于和寓言搭配,因为它能够把寓言的双重矛盾特性融为一体,使肤浅的常规书写和揭露本质的淋漓表达统一起来。和造型艺术以及口语相比,书写性的言语其情况要复杂一些。“但对书写却不尽然,这是寓言所要求的形式。对书写的神化是与要将其加以严格的整理的想法分不开的。因为神圣经典也采取词语的符合形式,最终构成或渴望成为一个单一而不可改变的复合体。因此,正是那种文字书写,作为写作原子的综合,才与这些神圣复合体的书写相聚最远。”[1]144书写性的言语或曰文字书写是寓言最适合采取的外在形式,原因就在于圣经也采用这种方式。但是必须在运用文字书写时加以严格的规范和整理,使所运用的词汇和句子成为不可分割的意义整体,从而有别于自由自在的口语。尽管可能使其不易被理解,但是想使文字书写具有神圣属性的愿望常常占据上风,从而产生出“文字——真理”的意义综合体,从而有别于普通文字本身。在这里,单个字词和句子仿佛或者就是前面指出的世俗社会的万事万物之一种,它们凑在一起,表达神圣的理念或真理,具有高贵的意义,从而使它们的聚合体——如圣经和古埃及的象形文字系统——连带它们本来卑微的自身也变得高贵了。
和文字书写的复合化、神圣化一样,巴洛克艺术与其他艺术潮流相比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或存在同样的创新性变化。在这种复合性的表达中,我们看到了两个极端。我们同时看到了碎片化的词汇或色块或音符和眼前浮现的有机总体的形象,看到了两者的极端对立和统一。本雅明举了印刷为例。在印刷排版中,一个个铅字是如此的分散和缺少联系,本来毫无瓜葛,但是一旦被排列起来,他们就获得了生命,获得了原来自身没有的东西,成为一个整体,一个意义的载体,一个意义的指示器。
古典主义的书写和此截然不同,完全可以视为是巴洛克艺术理念的正牌反对者。古典主义不承认巴洛克艺术的价值,但是承认浪漫主义艺术的价值。本雅明认为这就给出了纠正古典主义对于巴洛克艺术固有的偏见的机会,因为巴洛克艺术理念和浪漫主义艺术理念有相通之处。“浪漫主义和巴洛克所共同关怀的与其说是为古典主义提供矫正物,毋宁说是艺术自身。而毋庸否认的是,作为古典主义之对立性前奏的巴洛克所提供的矫正更具体、更具权威性、更永久。由于自身对无限性的信仰而激发的浪漫主义从批评的角度强化了形式与思想的完美创造,而寓言的深刻洞察力一举改变了事物,将其转变成激发人心的写作。”[1]145浪漫主义艺术理念和巴洛克艺术理念最重要的相通之处就是为古典主义艺术甚至也可以说为所有艺术种类和流派,提供了纠正偏见的方法,让它们有机会向正确的主张靠拢。相对于浪漫主义艺术理念而言,巴洛克艺术理念提供的方法更具有可操作性,更经得起检验,更具有持久性。浪漫主义艺术理念出于理想主义的想象而赋予事物极为丰富的含义,巴洛克艺术中所运用的寓言这种表达方式则从根本上改变了事物,使其成为永恒意义的载体。两者之间的差别由此看出。
[1]瓦尔特·本雅明.德国悲剧的起源[M].陈永国,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