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庭光
林庭光小小说三题
◎林庭光
报亭里,香香坐在里边,很认真地在看书。她很文静,也很朴素。喜欢文学,不喜欢交朋友。自己经营这个报亭,就是因为喜欢看书。香香喜欢素色的衣服,她的外套就是朴素的白色小花。她戴着近视镜,可看书的时候还是离书本很近很近。
这是城管局批准的报亭,也是邮政局设立的零售店。她的爸爸是邮局职工,她毕业后,没有工作,爸爸承包了报亭,香香就从那时候起在这里卖报。电视报,晚报,新快报,还有各种刊物。但香香最喜欢的还是文摘,每期必看。而且把文摘上自己喜欢的文章都摘抄下来。她有一个粉红色的本本,工工整整地写了很多。
香香二十四岁了,爸妈都为她的婚事操心。认识几个,谈了几个,都没有结果。大家都嫌她太呆板,一点也不灵活。她每天很早就来了,到了夜里十点才离开报亭。她应付着很多来这里买报的老人,是啊,现在除了那些老人,大家几乎忘记还有报纸这个载体。
香香和老海认识,也是在这个报亭里。老海来买文摘,每期都买。老海其实并不老,也只是三十几岁的样子,就是长得有点显老。他是一个书法家,每天都会在报亭对面的广场上练书法,老海喜欢写散文。一次偶然的机会,香香在文摘上发现了老海的散文,笔名就是老海。散文写的非常有内涵。香香看了又看,爱不释手。回到家里,香香找到了老海的博客, 那里都是老海的散文。在老海的散文里,香香找到了自己,找到了自己的报亭。她似乎读懂了老海的心。
老海再次来报亭时,香香问他:“海老师。”老海愣了一下:“叫我吗?”香香点了点头。老海似乎有点害羞:“呃,我不姓海, 但大家叫我老海。” “那坐吧。”香香笑了笑说。那一天,他开始谈起自己。老海说:他在一家小学教书,学校里有书法课。
就这样,老海常去报亭,和香香谈文章、谈书法。慢慢的一种叫爱的情愫在两个青年男女中悄然升起,那天老海终于跟香香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香香默认了。报亭成了两个人的接头地点,虽然大家都觉得老海有些老成,但父母最终也没发表什么意见。就这样,他们很快进入了谈婚论嫁的阶段。
老海和香香在报亭里商量着他们的婚事,香香觉得自己很幸福。这时,报亭外来了一个妇女,三十几岁的样子,拉扯着一个孩子,堵在报亭门口,指着老海大骂,骂老海是陈世美。小孩子见到老海,哭着叫爸爸。看到这一切,香香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一下子晕倒了。
没有人再见到那个美丽的姑娘,报亭里坐着一个老太太,每天用忧郁的眼神看着大家,非常警觉。报亭一如继往地开着,但香香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是无法逾越的小岛,和外界几乎隔绝。小岛上是什么风景,大家似乎都不知道。蔚蓝色的海水,中间是一条谜一样的海霞。站在岸上,看到薄薄的雾纱里隐隐绰绰的礁石。海婆就住在岛上。有时可以看到海婆驾着一叶小舟,从雾里渐渐地清晰起来,来到我们这里。我们这里是方圆几个海岛的小集镇。那些岛上的人,到了一定时间,就会驾着自家的船,来到这里,出售自己的收获,购买生活必需品。海婆也是这样,她来这里卖海产品,还卖一些我们这里没有的东西。海婆说是岛上的,这里没有。
我们叫她海婆,并不是因为她很老,其实海婆很年轻。我看到她的时候,觉得她就是海的女儿,美丽漂亮,戴着鲜艳的斗笠,服装是惠安女子们穿的绣花衣服,花边,花领。海婆还有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笑容特别好看。第一次见到海婆,我就迷恋上了她。我记得,那一夜,我梦见了海婆,和她一起下海,一起到她的岛上。小岛非常美丽,上边是绿色的世界,是花一样的境地。海婆的住所是一个宫殿,美丽的宫殿就像传说中的龙宫。醒来后,觉得海婆就在我的面前。
那时候还小,刚刚上三年级,十岁的孩子,喜欢上了一个美丽海岛姑娘。每到赶场子,我就会逃学,来到海婆的摊位前。海婆会拿出自己最爱吃的东西给我吃。海婆说这是岛上的东西。因为逃学,老师家访,我受到了父亲的惩罚。放学后回到海边拾贝壳,鲜艳的贝壳成了我的喜好。我会在海边的岩石上,看着雾里的小岛。非常想到岛上看看,因为海婆就在那里。
有一次,我听到了非常好听的粤剧,声音委婉动听。我听出了是海婆的声音。我听出了凄婉,听出了倾诉。在海上飘扬。我不知道海婆在哪里,但似乎看到她那张美丽的面孔上流出心酸的泪水。年幼的我,暗恋着海婆,无邪的童心,把海婆的家幻想成为神仙的世界。她那么美,为什么要住小岛,她那么年轻,为什么称为海婆?梦一样的世界,谜一样的人物。我问父亲,对面的小岛是什么岛,父亲非常神秘,说那是海公岛。那里住着大海的主人。海婆呢?我问父亲。父亲说:不要乱问,不要胡说,不要乱想,不要乱看。
我问奶奶,有海公岛吗?奶奶摇摇头,什么都不要说。我邀请我的小伙伴,让他们看对面的海岛,他们什么都没有看到。我看得非常真切,对面有个小岛。大家笑话我,说我中邪了,说对面是海,没有小岛。
对面是海,没有小岛,海婆从哪里来?我领他们到市场上找海婆,海婆没有在,在海婆之前的地方是一个老太婆,戴着斗笠,穿着黑色的民族绣花服装,身上的银首饰和海婆的一模一样。我感到非常奇怪,问旁边的人,大家都说,太婆很早就在这个位置上摆摊,没有见到过年轻姑娘,看到我失望的样子,小伙伴们都笑了。
若干年之后,我在一个文献上,发现了关于海婆的记录。是过去祭祀海神的活人祭品,大部分是选择一些漂亮的姑娘送给海神。我感到非常的难过。那天夜里,我又梦见了海婆。
我第一次见到红杏时,是在冬季一个很冷的早上,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孩子,大约十三岁,穿着打着补丁的红棉袄, 胳膊肘上那块极不协调的补丁,我还记得清清楚楚。红杏含羞的目光看着我,躲在父亲后边,手里拿着一个棉布包裹。我记得是红杏和她的父亲来我家给她母亲借钱看病。
红杏的父亲和我的父亲是战友。虽然我家并不富裕,但父亲还是救济了他们。因为这样,我们家里吃了半个月的野菜。爸爸和妈妈吵了好几场架。因此我对红杏印象并不友好,每每端起盛满野菜的碗就非常恨红杏。
我第二次见到红杏的时候,红杏已经长大了。她依旧提着包裹,怯生生地站在我们家门口。她从乡下来就是为了让父亲帮她找工作的。她的父亲已经去世,母亲早已不在人世。红杏父亲去世时,我和父亲去过红杏的家里。这是我见到最穷的农家,破旧的老屋,荒芜的小院。那里停着一个黑色的棺材。红杏穿着孝服,通身的白衣,平趴在棺材上哭得死去活来。她那悲痛欲绝的样子,让我忍不住悄悄地流下了眼泪。我开始不那么恨红杏了。
红杏住在我家,她很勤快,几乎包揽下了家里全部的家务活。父亲为她找到一份保姆的工作,虽然她离开了我家,但还会时常来,来的时候,总会带着各种新鲜水果。
红杏叫我润哥,因为我的小名叫润儿。红杏没有上学,听说我会写小说,还会写剧本,非常高兴和我聊天。不知从哪天起,我发现,红杏非常美丽,纯真,大方,美丽的眼睛,就像两颗珍贵的黑宝石。
母亲非常反对我和红杏来往,有一次我们在一起正谈得高兴时,母亲过来了。大骂红杏:“离我们家润儿远点,丧门星,乡下佬。”母亲的话很难听,红杏委屈地流泪了,哭着跑开了。那天,我和母亲第一次吵架。我发现,我变得很凶。
红杏再也没有来过我家,我去找她时,她已经离开了雇主家。我在梦里总梦到红杏。她那甜甜的笑容,纯真的眼神,留给我太多的遐想。虽然父母给我介绍了很多的女孩。但是似乎还有一种奢望,希望见到红杏,听听她怎么说。可是,我再也没有看到红杏。后来就结婚了,离婚,又结婚,还是离婚 。婚姻几乎毁了我的前半生。母亲去世了,我遗憾地告诉她,我心里还是想着红杏。
转眼就是几十年,我在一次下乡送文化的活动中,来到以前红杏住的村子,她家已经不存在了,在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抱着小孩的四十多岁的妇女,慢慢走过来,在我的面前停下了,她说:“润哥,我是红杏呀。”我顿时惊呆了,仔细看,依旧看出当年红杏的影子。眼中一阵模糊,依稀又看到了当年美丽大方的红杏,悲伤地落荒而逃……
(本辑责任编辑 刘月娇)
林庭光,笔名:维维有章,籍贯:广东佛山,广东省作协会员、广州市作家协会理事,工商管理硕士(MBA)研究生毕业,高级政工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