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思想的谱系——西方思潮左与右》的对比评析方法——以第十章《热带回忆：加西亚·马尔克斯》为例

谭会敏

（重庆工商大学通识学院）

试论《思想的谱系
——西方思潮左与右》的对比评析方法——以第十章《热带回忆：加西亚·马尔克斯》为例

谭会敏

（重庆工商大学通识学院）

《思想的谱系——西方思潮左与右》以常人所不可及的魄力将当代思想阵营里的思想家划分为左、中、右派，并从多角度、多层面对“整个谱系”进行深入透辟的分析。在全景式的批评中，安德森尤其精于对比的评析方法，其中，尤以《热带回忆:加西亚·马尔克斯》最为典型。它运用由点到面的放射式比较、由浅入深的渐进式比较、追根溯源的社会学比较，将马尔克斯代表的左派与略萨所代表的右派之间的异同进行了系统深入的探讨。

《思想的谱系——西方思潮左与右》对比评析 思想家

《思想的谱系——西方思潮左与右》是当代英国著名马克思主义史学家、新左派理论家和政治评论家佩里·安德森(Perry Anderson)近期推出的一部力作。安德森是战后英国马克思主义的新一代代表人物，国际左翼核心刊物《新左翼评论》的编辑和灵魂人物。该著问世后得到了西方世界的高度关注，被评为“当下知识最渊博、思想最深刻的评论家的力作”。安德森以常人所不可及的魄力将当代思想阵营里的思想家划分为左、中、右派，并从哲学、经济学、历史学、社会学、心理学、法学等多角度、多层面对“整个谱系”进行深入透辟的分析。正如安德森在本书前言所说的，“本书通过把一个特殊的棱镜所透视过的话题，已是十分之全面”。[1]的确，安德森所关注的都是当今世界思想界的巨擘，具有无可替代性，尽管他谦虚地说“把整个谱系透彻分析一遍，则相当不易”，但综观全书，安德森不仅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开阔的学术视野,渗透着哲学的深邃、历史学的广博以及文学评论家的激情和洞察力,使这本著作具有了一种超越单纯政治论著的独特魅力”。[2]

从评析方法而言，本书特有的全景式批评，以及思想界“左”、“中”、“右”派的存在，决定其离不开“对比”的批评方法。面对西方思想界纷繁芜杂的材料和众多的思想家，“安德森没有简单地就事论事对人物进行单独评说,而是从比较视域将思想人物放在‘思想的谱系’大视野之中，通过对比得出中肯的结论”。[3]对比是全书评论的主要方法，从左、中、右三派的对比，到每一派内部思想家之间观点的差异，甚至在评论每一位思想家的思想历程时，随处可见对比评析。

《热带回忆：加西亚·马尔克斯》可谓对比评析的典范之作。加西亚·马尔克斯是20世纪最著名的小说家之一，其《百年孤独》开创了“魔幻现实主义”神话，是从拉丁美洲崛起的一个文坛巨匠。然而，马尔克斯更是一位政治活动家，他“像拉丁美洲的其他大多数重要作家一样，在政治上加西亚·马尔克斯坚定地站在穷人与弱者一边，反对压迫和经济剥削”。[3]他积极参加拉丁美洲的革命，1975年，他为抗议智利政变举行文学罢工，搁笔5年。同年在斯德哥尔摩接受记者采访时，他说“我喜欢革命，不是为了死亡，而是为了生活，为了所有的人生活得好些，有好酒喝，有好汽车坐……物质财富不是资产阶级的特权，而是被资产阶级盗取的人类的财产；我们要把它夺回来分配给大家”。[4]可见，与其说马尔克斯关注政治，不如说他更关注人民大众的解放；与其说他是一个左翼政治家，不如说他是一个拉丁美洲的普罗米修斯，他希望运用自己的能力拯救她，改变她。拉丁美洲既是他的精神家园，也是他的斗争对象，是他之所爱，也是他之所不能爱。

佩里·安德森将这样一个人物纳入思想的谱系之中，足见其敏锐的政治觉悟和独特的政治视角。就像他在该书前言中所说的：“（加西亚·马尔克斯）作为当今世界最受尊崇的小说家，关于他的评论被收入本书，并不像第一眼看上去那么怪异——有哪部左翼的文集能够把他撇开。”[1]是的，作为拉丁美洲最负有历史责任感的著名小说家和政治活动家，纳入该书的左翼代表也是实至名归。总体而言，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由点到面的放射式比较

《热带回忆：加西亚·马尔克斯》是安德森在2005年写的一篇书评，是关于马尔克斯的亦真亦幻的回忆录——《为小说而生》的评论。安德森坚持在本书中一以贯之的对比评析法展开论述。饶有兴致的是，安德森在此所选择的对象是与马尔克斯亦敌亦友的秘鲁作家——2010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巴尔加斯·略萨。两人在1967年就成为很好的朋友，但在1976年2月的一个私人招待会上,由于一些不得而知的原因，马尔克斯却遭受了略萨的一记重拳，从此结下了至今未愈的裂痕。从政治倾向上看，马尔克斯一直属于坚定的左翼，而略萨的思想则相对复杂，他曾经在大学时参加秘鲁共产党组织的共产主义学习小组，并短期加入秘鲁共产党。20世纪60年代也热烈支持古巴革命，但在1987年之后，略萨重新回到秘鲁组织新党之后，立场逐渐右倾。两人曾经的故事以及政治立场的决然对立，使得文章一开篇即有着引人入胜的魅力。虽然两人曾经的经历能够吸引眼球，但如果仅仅流于一般而简单的对比，将无助于观念的阐释。显然，安德森不满足于此，他对两人的经历、政治立场以及思想历程都了如指掌，所以在看似不经意的描述中，他信手拈取材料，随意点染，却又无懈可击。他似乎在讲述一对老朋友的旧事，但作者又不局限于讲故事。他将二者放置于当今时代的变革与冲突中，以小见大，由点到面，见微知著，通过对加西亚·马尔克斯与略萨的思想琐碎式的诠释，反映了当代思想界左翼与右翼两大阵营的决然对立。

二、由浅入深的渐进式比较

虽然是勾靳当今世界思想的谱系，但安德森却以讲故事的笔调娓娓道来，深入浅出，却又鞭辟入里。字里行间作者没有使用过多抽象晦涩的语言，更多的是对马尔克斯、略萨生活经历不厌其烦的对比与描述，在谈到二人相同的经历时，作者列举了以下七个方面：（1）相同的妓院经历让他们“很早就有了性启蒙”；（2）婚姻对象均为乡村姑娘；（3）都被父亲送到了寄宿学校；（4）都在各自的省份快乐长大，并在首都遇到了不幸之事；（5）在大学里，两人均利用业余时间投身于新闻业，参加各种夜间派对；（6）都接触过广播肥皂剧，甚至都被费利克斯·柴格尼特感动过；（7）都受到福克纳的重要影响。甚至于他们最终均远离故国，定居他乡。

然而，安德森没有被二人曾经相同的经历所迷惑，而是从他们复杂的人生经历中，认识到不同的大学生活对他们今后人生带来的重要影响。在安德森看来，是大学生活促成了二人的背道而驰。马尔克斯对大学教育彻底不感兴趣，大学教育对他意义不大；而略萨成绩却十分突出，并为此而获得奖学金赴欧洲，“一旦到达欧洲，他就再也没有真正离开过”。[1]正是这一经历的不同，使得他们在对待曾经的故国的杀戮、镇压、挫折与腐败时，马尔克斯是又爱又恨，虽然“糟糕的描述”，但却富于诗意，而略萨的故国情节“总是紧张而模糊不清”。

在安德森眼里，生活经历既是马尔克斯与略萨的人生轨迹，更是他们的思想轨迹。因此，对他们生活经历的描述不是一种简单的回顾，作者超越了故弄玄虚的浅层评述，拒绝绕口令式的文字游戏，从本质上分析了二人的思想根源。

三、追根溯源的社会学比较

安德森熟稔于“知人论世”之法，他尽可能将马尔克斯与略萨还原到其过往的生活中，甚至还追溯其家庭背景及影响他们的祖父和母亲。他认为二人都在祖父精心呵护下度过童年。“这两位家庭中的长者——一位是哥伦比亚内战后的退伍老兵，一位曾是玻利维亚、秘鲁的种植园主和地方官员。他们的父亲都从事相似的工作（一位是电报员，一位是广播员），并且都（在反抗位于他们之上的姻亲阻力之后）经历过婚姻破裂。父亲在他们孩童时代的情感结构中是一片空白，即使他们的母亲也只居于次要位置”。[1]这是两人在家世方面的相同点。但作者又以觉察到其不同之处，巴尔加斯·略萨来自更具名望的社会背景，他的母亲来自阿雷基帕精英家庭，其“出身阶层和肤色让他在一个严格的种族社会中身居更高的社会地位，而这是一名哥伦比亚混血男孩不敢奢望的”。[1]同时，他还对他们的影响较大的母亲予以了观照，“尽管他俩出生的家庭结构非常相似，但他们的情感值却相差甚大。马尔克斯的母亲——他曾为她画了一幅慈祥的画像——显然是一位性格坚强的女性，能够在一贫如洗或漂泊不定的生活中管住她那精力充沛但略显刚愎自用的丈夫，以及11个孩子。而巴尔加斯·略萨的父亲却一言不发就抛弃了怀有5个月身孕的妻子，并在10年后出其不意就出现了”。[1]在这些似乎无关紧要的家世的扫描中，安德森再次展现了他的全景式描述和宏观把握的能力，虽然家世之异同不能与其政治倾向以及今后的人生划上完全的等号，但却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二人思想差异的根源。

在对二人生活经历、家世的对比分析后，安德森进而谈到了二人的政治生涯。他说“略萨是一个政治动物”，学生时代即成为一名积极的共产主义激进分子，并经赫克托·贝贾介绍入党，“到了欧洲后，巴尔加斯·略萨全身心投入了马克思主义，并且是古巴革命的热情支持者”，但他在70年代初即与“左翼决裂”，成了 “拉丁美洲推行资本主义自由市场的主要倡导者”，并参与竞选秘鲁总统。而与之相迥异的是，马尔克斯早年似乎对政治不感兴趣，他“被接下来几天发生的大肆破坏和杀戮吓怕了”，[1]他“甚至不清楚国内已经重新颁布了戒严法”。[1]对此，安德森毫不客气地说 “这位年轻文人安全沉醉在想象力的发现和实验中，对自己国家的命运漠然置之”。[1]但安德森并不满足于这一主观式的诊断，他从社会学批判的角度，从马尔克斯生活的环境——海滨城市的地域性特征入手分析马尔克斯早年政治态度的原因。安德森准确把握了马尔克斯的政治观点，他若即若离地展现了马尔克斯在文学作品中的政治态度。

安德森的文章是深刻的，也许根本不适合条分缕析，也不应该条分缕析。因为他的比较既无空间之顺序，也无时间之脉络，似乎散漫不经，而比较却又无处不在。全篇由《为小说而生》与《水中鱼》之写作框架的对比入手，又从《为小说而生》和《水中鱼》的构思原则之对比收尾。安德森对对比的评析方法可谓熟稔于心，他的比较是多角度、多层面的，相互交织，相互钳入，互为因果，也互为表里。《热带回忆：加西亚·马尔克斯》是《思想的谱系——西方思潮左与右》的一个章节，对这个章节对比评析法的分析中，我们似乎看到了全书的批评之方法，评析之谱系。

[1]佩里·安德森.思想的谱系:西方思潮的左与右[M].袁银传,曹荣湘,译.北京:社科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

[2]袁银传,康丹.当代西方学术思潮的全景图谱——《思想的谱系:西方思潮的左与右》评介[J].武汉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5).

[3]宋兆霖.诺贝尔文学奖全集(下卷)[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

[4]对孔多权力的想象——与记者埃内斯托·贡萨莱斯·贝梅霍的会见[A]//加西亚·马尔克斯谈加西亚·马尔克斯[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