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 豪

2014-12-11 08:08
躬耕 2014年8期
关键词:天骄文王妻子

1

从赵天骄那里得知王文王杀人被抓的消息时,我正在家中作画。我刚乔迁新居,新住所是一栋复式楼,底一层用于会客与食宿,上一层则是我和妻子苏小娅从事创作的地方。那儿有我一间宽大的画室,有妻子一间宽大的书房。每天吃过早饭,我和她就踩着铺有红地毯的楼梯上楼,然后各自进入各自的工作间,各自投入到各自的创作中。

我是画家,供职于县文化馆;在县文联工作的妻子则是位作家。我们夫妻是小城文艺界人人羡慕的神仙夫妻,志同道合。不过,我在娶苏小娅之前,爱的却是中学同学赵天骄。只是我心中的这位天之骄女最终并没有成为我盘子里的菜,而是让一个叫任远伟的男生夺走了。失恋的我一度情绪低落得想自杀,直到有了苏小娅之后,赵天骄才从我心中跑得荡然无存,没有了影踪。我经常熙熙而乐,窃以为当年痛苦的失恋,纯粹就是一种塞翁失马的事情。

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如果当年我与赵天骄相爱并结婚,也许就不会发愤图强地选择复读,然后报考艺校而成为一名画家了。我将同那些吃着商品粮的机关子弟一样,被分配到县里的某个工厂当工人,在娶妻生子、青春不再的时候遭遇下岗。赵天骄与任远伟夫妇就是很好的例子。两人高考落榜之后,被双双安排到县棉纺厂当了工人,当我艺校毕业,进了县文化馆当了一名群文干部,接着晋升为副研究馆员,工资每月拿到三千多元的时候,他们夫妻却下岗了。任远伟偏偏又是个绣花枕头般的草包,下岗之后不思进取,天天喝得烂醉如泥,要么在家里睡大觉,要么发酒疯,可怜赵天骄只好在大街上摆个服装摊,餐风宿露地度日月,日子过得实在是惨惨淡淡、悽悽惶惶。

我每天去单位上班,总是在大街上看到赵天骄摆摊的身影。望着她一副落魄无助的样子,想起当年对她的爱情,心中充满了强烈的同情与感慨。于是,在我的帮助下,她才在王文王的公司里得到一个职位。

当然,再后来,赵天骄与任远伟离了婚,嫁给了王文王,则与我没有多少关联。

赵天骄是打电话告诉我王文王杀人消息的。他在电话里没有直接把消息告诉我,而是要求我从家里出来,要当面向我禀报。我只好将画了一半的一幅仿古山水图丢下,起身下楼,向小区外面走。出了小区大门,就看到停在大门口的那辆灰色宝马,赵天骄一脸有事的表情正等在车内。看见我走来,伸手推开驾驶室副座的车门,我弯腰钻入,还没等屁股坐定,她就一踩油门将车开走了。

赵天骄在街上摆摊的那段时间里,一度变成了抱窝鸡,穿着随便,不思打扮,素面朝天,自从去了王文王的公司,特别是与任远伟离婚又嫁给王文王之后,她枯木逢春、凤凰涅槃。她在公司没有什么具体工作,每天的重要事情就是打扮。穿的是名牌,用的是名牌,将自己包装得珠光宝气。尤其是她身上喷洒的法国香水,实在让人有些受不了,那气味简直就是一种变相的春药,只要一吸入鼻腔,就会让你产生那样的欲望,身体里的荷尔蒙就会沉渣泛起。面对当年朝思暮想没有得到的女人,面对她身体里挥发出的异香,面对她名牌服装包裹着的香体玉肌,说实在话,我有点蠢蠢欲动,但是,每次欲望产生的时候,还是都让我自己给扼杀了。

我不能做对不起妻子苏小娅的事。

赵天骄驾驶着宝马车驶离小区大门,就上了林荫夹岸的宾河大道。在宾河大道上徐徐地滑行了一会儿,便嘎地一声在路边停了下来。

王文王让人抓走了!她对我说。

我吃一大惊,叫道,为什么?

她说,咱们这个王八蛋同学杀人了!

杀人了?杀的谁?我的眼瞪得牛眼一样大,大声叫起来。

她说,刘美丽。

赵天骄一说刘美丽,我的眼前立刻就蹦出一个姑娘的身影。那姑娘一点都不美丽,她个子不高,腰十分粗,一嘴的牙齿也长得不怎么规范,而且还是四环素牙,属于丑女。她是王文王的外甥女,王文王发达了,成了集团总公司的老总,他的姐姐就把女儿送了来,让其在舅舅的公司里做点事。王文王的企业采用的是家族式的管理模式,那些重要的关节、重要的部门,都是他的本家或者亲戚把持着。对于这个外甥女,他也没有例外,而且还十分器重,安排她当了公司的会计。我去王文王的公司时,总会见到她走来走去的身影。

我不解地说,刘美丽是他外甥女,他怎么会杀她呢?

赵天骄破口大骂,王文王他不是人,天底下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啊?他连自己的亲外甥女都搞!

我惊诧万分地大声叫道,天骄,你别胡说,王文王再人渣,能搞他外甥女啊?

赵天骄说,这个王八蛋什么事做不出来啊?

我知道王文王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但他搞自己的外甥女,还把她给杀了,实在有点不敢相信。

2

王文王不姓王,姓姬,叫姬小六。“王文王”这个名字是上中学时,同学们给他取的绰号。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老师让他站起来读课文,他竟然将血泪斑斑的“斑”念成“王文王”,从此, “王文王”便成了他约定俗成的名字。

王文王与我同住在母亲曾经教过书的一个小山村里,他家就住在我家隔壁。王文王家有三间破破的石头小屋,一个巴掌大的小院子,屋里别无长物,只盘着一张黑不溜秋的土炕。炕上是破席子、烂被子,炕洞里是臭鞋子、脏袜子,还有许多鼠辈在那里进进出出。王文王的父母十分能生育,一气儿给王文王生了五个姐姐。生到第六胎时,才把王文王这个男孩生下来。王文王不但在姐弟中排行第六,还是个六指儿,他右手的大拇指旁边,赘生出一个小拇指。那赘生的拇指比正常的拇指小许多,红亮红亮的,似一枚浆果。尽管儿子是个六指儿,当爹的还是因为有了儿子而乐得直呱嗒嘴。儿子满月时,他删繁就简,给儿子取名叫姬小六。

初时,王文王的六指儿并没有影响到他什么,总是乐呵呵地跟在我屁股后面跑,忠实地做我的小走狗。直到上了高中,他才因为那多余的东西感到了自卑,手总是藏在袖子里,脸上也没有了往时的笑容,甚至,他还几度选择了辍学。只是,几次退学之后,又都让他的爹送回学校来。在读高中的那几年里,每一个月的月末,学生们都要放一天假,回家带下一个月的干粮。有这么一个月末,我和王文王从学校回到村子,正巧那天村里来了个算命先生,在走村串巷寻人算命,王文王的爹就将那算命先生喊进家,给他的宝贝儿子算命。那算命先生捻着下巴上的几颗胡须给他相面,嘴里念念有词,当目光落在王文王右手上时,他脸色立刻大变,骇然地将眼睛瞪圆了。

王文王的爹说,先生,怎么了?

那先生竟然双手抱拳道,我要向你道喜了!

王文王的爹不解地说,先生,俺有什么喜事啊?

那算命先生道,你儿子这只手可不是平常的手呢!不是主官就是主财,将来必有大富贵呢!

当时,王文王爷俩儿根本不相信,摇着脑袋直觉得好笑。没想到话还真让那位算命先生言中了,后来,王文王虽然没有做什么官,却成了一家私有集团的老总,身价过亿。

王文王的发达,其实是与我的帮助分不开的。中学毕业后,他做过一段时间的木匠,可他的木匠手艺却糟糕透顶,别说衣柜之类的大型家具了,就是连个小凳子,他都打得歪歪扭扭。我见他根本不是当木匠的料,就劝他改行,并资助了他八十元钱,让他去当兔毛贩子。没想到,这一来,他还弄大了,最后成了县里的首富。

富贵了的王文王,就相信了那位算命先生的话,他对那个六指儿也完全彻底地改变了看法。过去,那是他的耻辱,是他的短板;现在,却成了他的福指、他的吉瑞了。过去,他总是将手缩在袖子里,生怕让别人看到;现在,他不但公然地将那六指亮出来,还到处对人炫耀,甚至专门找金匠打制了一枚金光灿烂的戒指,天天戴在上面。一到公众场所,他就将袖子挽得高高,让那纯金的戒指熣灿地闪光。

王文王是县城中最先拥有小轿车的一位,那时候,我还没有乔迁这栋复式楼,还局促地住在文化馆大院中两间破得不成体统的小平房里,王文王就经常驾着一辆桑塔纳到文化馆大院来接我去小聚。因为妻子苏小娅不怎么待见他,他每次来接我,从不敢进家门,就在院子里给我打手机。我接到他的电话出门,就会看到停在院子里的小轿车。

每次来文化馆接我,王文王总是从车里出来,站在那里打量着院子里的那几棵树。有时他一边打量着,还一边用手丈量着那树的直径和高度,嘴里嘀嘀咕咕。我看了奇怪,便问他,王文王,你在干什么?他便会露出羡慕的表情说,这几棵树,真是好料!打几个立柜没问题!我想起他曾经干过木匠,就明白了原委。看来,他虽然富贵了,还没有忘记老本行,对木头有着特别的敏感。

王文王虽然有了钱,却有着十分抠门的德行,他请我客,很少去那些高档的大宾馆,一般都是些街头的狗肉馆、羊肉铺什么的。我倒并不计较,因为羊肉狗肉似乎更能满足我的口腹之欲,总是让我吃得大快朵颐。

王文王没有富贵发达前,因为那个六指儿,找媳妇遇到了大困难。他爹求爷告奶,最后用他的五姐,才给他换了一房媳妇。那媳妇是个麻脸,还有一双罗圈腿,十分丑陋,王文王实在无法从她身上产生出欲望来。富贵了之后,满足了口腹之欲后,他就开始谋求性欲的满足。随着改革开放的一步步深入,洗头房,按摩店,练歌屋,似雨后的春笋,满街都是,染着黄头发、红头发,露着半边奶子卖春的小姐更是俯拾皆是,满足性欲已不是难事。特别是对于他这种有钱人,容易得就像进公厕撒一泡尿。

吃遍了餐馆,他也将那些色情场所走遍了。

去那些色情场所的时候,他总是约着我,美其名要同我有乐共享。说老实话,我是个男人,对那些花枝招展的异性不是不想,可我没有这个胆量。我怕伤害了苏小娅。我爱她,我不想让身体的出轨失去幸福的家庭。在关键时候,理智总是让我悬崖勒马。

王文王玩女人,口味有点循序渐进的意思,先是那些卖骚的鸡,后是那些在他公司里打工的良家妇女,再后来,他竟向着有职位有学历有素质的方面推进。县一中的一位英语女教师就让他搞到了手;县政府某局一位女性副书记,也成了他盘子里的一碟小菜;他甚至还将一个会写亲情散文的小美女作家弄到床上来。他不管得手什么样的女人,都会向我炫耀一番,脸上充满了享受与得意。

似乎只有他和外甥女刘美丽乱伦,我还一直蒙在鼓里。

3

宾河大道十分宽阔,路两侧杨柳依依,翠绿的枝条正在微风中轻舞飞扬。不远处的绿化带里,各种花草都绿了,都开了花,五颜六色,万红千紫。来往的车辆并不多,偶尔有几辆小骄车驶过,发出轻轻的、沙沙的声响。坐在宝马车里,身上释放着法国香水的气味,赵天骄向我讲述起王文王杀人被抓的经过。

原来,王文王在娶赵天骄之前,就与刘美丽搞在了一起,就干起了乱伦的勾当。

王文王杀刘美丽,是因为刘美丽同赵天骄的前夫任远伟搞上了。

任远伟自从与赵天骄离婚后,越发破罐子破摔,除了喝酒就是赌博。手里没钱了,他就来找赵天骄讨要。来了就耍酒疯,手里抄把刀子,将自己弄得血头血脸,在公司大门口招摇。王文王实在看不下去时,就打个电话给刘美丽,让她拿上几千块钱把任远伟打发走。这么着闹了几次之后,刘美丽不知怎么的,竟然和任远伟搞在了一起。两人甚至在小城购买了一套房子,同居在一起了。

两人搞在一起也就罢了,刘美丽还挖起舅舅的墙角,将大笔的资金朝任远伟那里捣腾。发现这个情况的人,就是赵天骄。那天,当她把情况报告给王文王时,当舅舅的气得差点炸尸。当天晚上他就将外甥女找来,吼叫着要将她开除。外甥女却不是个吃素的,她一步步逼过来,要当舅舅的给她一千万了事。王文王一听,哪里肯依?外甥女便拿出了刹手锏,说,那我就告你强奸!王文王冷笑说,强奸?你有证据吗?外甥女的另一刹手锏随之祭出,说,那我就告你杀了我妗子。

刘美丽的妗子就是王文王的前妻,在王文王同赵天骄结婚之前,她莫名其妙地掉在水里淹死了。对于王文王发妻的死,社会上也多有议论和疑窦,大家都猜测是王文王将她害死的,公安机关也曾介入过这件事,因为没有找到证据而作罢。

刘美丽这个刹手锏吓住了王文王,但他并没有答应给外甥女一千万息事宁人,而是凶相毕露地猛扑过去,用他那生着六个指头的手,将外甥女掐死了。是日,门外暴雨倾盆、狂风大作,王文王将刘美丽拖入车后备箱内,亲自驾车拉出了公司总部,然后一路驶出县城,丢在了百里之外的一个山崖下。

如果不发生什么意外,刘美丽被杀也就被杀了,案子或许会成为一个无头案。可是,意外发生了。刘美丽竟然没有死,那场暴雨将她淋醒了,悬崖也没有要了她的命。她从崖下爬了出来,上了公路,搭上了一辆拉煤的大卡车返回了县城……

赵天骄向我把事情讲完后,还没等我表态,她就抬起眼睛望着我,焦急地说,咋办呢,建国?咱得把王文王这畜生捞出来啊?

捞出来?我耸耸肩说,他不但奸自己的外甥女,还杀人,捞他干什么?

赵天骄却哭了起来,道,建国啊,不管怎么说,他是我老公啊,公司还得指靠着他啊!我和女儿还得指靠他啊!建国,看在老同学份上,你得帮帮我啊!

赵天骄的泪水就将我的心泡软了,我点头答应了她。

我之所以答应了赵天骄,不仅仅是因为当年曾经爱过她,更重要的一点,还是因为我和王文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与同学。而且,将他从局子里捞出来,也并非是不可操作的难事。因为这桩杀人案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他没有将刘美丽杀死。只要对刘美丽做些工作,让她选择撤诉,再跑跑公安部门,王文王重归自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而且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优势在于,王文王是县里的首富,是纳税大户,执政者就是为了每年数百万计的税金,也得对他网开一面。

坐在宝马车里,我闻着赵天骄身上不时漂荡过来的法国香水的味道,对她说,老同学,咱们就兵分两路吧!你速去找刘美丽做工作,让她撤诉,我再找县里的头头跑一跑,这事就大功告成了。

赵天骄点了头,发动起小车,将我送到小区大门外,然后带着一股香风远去了。我一面朝家里走,就一面掏出手机,给刚刚上任不久的县委书记打电话。

在县城,我是个比鸿毛还轻的小画匠,两年之前,县里几套班子的主要负责人我还一概不认识,甚至连他们叫什么名字,何等尊容也一概不知。但是,自从新一届县委书记莅临该县任职之后,我却成了县里头头脑脑们的座上之宾。尤其是那位姓李的县委书记,更是对我青眼相加,甚至一身江湖气地跟我称兄道弟。

我之所以受到当政者青睐,是因我有一位小舅。我的小舅原来也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甚至还光着屁股拾过牛粪。但是他后来读了书,考上了大学,走进了北京,不知怎么就混进了国家机关。两年前的某一天,小舅青云直上,一纸任命状让他来到我们省,当了省委副书记。就是在舅舅履新的时候,姓李的县委书记也来履新,他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得知我是那位副书记的外甥后,立刻就降驾屈尊地跑来见我。他知道我喜欢吸烟,一甩手就给了我六条大中华。临走,还将他的手机号码给了我。

虽然和县委书记有了关系,但我还从来没有主动打电话找过他,更没有求他办什么事情。然而现在,为了老同学,我不得不利用一下这个关系了。

李书记很痛快地答应要帮这个忙,赵天骄对刘美丽的工作也取得了进展,半个月之后,王文王终于从局子里给放了出来。

王文王从看守所里出来那天,县里竟有不少人开着小车去接他。除了企业、银行之类的要员外,还有不少政府官员。他们的车摆起一条长龙,仿佛迎接的不是一个乱过伦的杀人犯,而是一个载誉归来的奥运选手。他们将王文王迎出看守所,一路浩浩荡荡穿过县城的主干道,直接进了一家刚刚落成不久的五星级宾馆,在一间拥有三十个座位的超大型餐厅里摆下酒宴为他压惊。据说,这场酒是李书记埋的单。本来他要亲自主持这场盛宴的,因为我的缺席,他临阵换成了一位副书记。

我拒绝参加酒宴,是为了表明我对王文王败德杀人的态度。那天,在酒宴上,王文王见我没来,十分不安,迫不及待地跑到卫生间给我打来了电话。他在电话里说,建国,你为啥不来喝酒啊?

我说,因为我鄙弃你!

他怔了半天没吭声,道,建国,我,我就是个畜生哩!

我说,从现在起,咱们一刀两断,我不认你这个畜生!

我说着率先关了机。

其后,他一面吃着酒宴,就一面不停地给我打电话,可我一直没有接。散了酒宴之后,他没有在第一时间里选择回家,而是跑到我家来敲门见我。正巧苏小娅到北京参加一个笔会去了,他才得以顺利进门。

半个多月的监狱生活,他看上去瘦了不少,憔悴了许多,理的板寸已经过长,胡子拉茬,连鼓起来的啤酒肚也瘪了。我早就得知,在最初抓起来的那几天里,他在里面吃了不少苦头。过去,他自以为是县里的首富,从不尿那些公安人员,而且特抠门,一些单位找他拉点赞助什么的,他都一律拒绝,再加上人们仇富的心理,他一关进看守所,自然得到了不少额外的“照顾”,他的脑门上甚至还有个疤,牙也被打掉了一颗。尽管放出来了,县里的领导还给他接了风、洗了尘、压了惊,他在我面前却是蔫蔫的,一点也没有腰缠万贯的神气。他进了门,没敢在沙发上坐,而是站在那里,怯怯地望着我,听候我的发落。

我拿冷眼盯着他,不说话,只是不停地吸着县委书记孝敬我的大中华。

他心里越发发毛,说,建国,谢谢你救了我,您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我忽然一声吼,你王文王把我们同学的脸丢尽了!想起有你这么个同学,我就感到耻辱!

他连连点头如捣蒜。

4

之后,我与王文王足足有半年没有往来。

我与他没有往来,并不是说从此和他一刀两断了。我主要是不想过多地再沾他这个屎盆子。他杀人之后虽然被放了出来,没有了牢狱之灾,可他奸杀亲外甥女的丑行,还是在社会上传得风雨满城。据说,他的奔驰车行走在大街上,经常有人扔臭鸡蛋,经常有人给他发短信息骂他咒他。而作为他的同学加好友,我也处在了风口浪尖上。凡是认识我的人,只要见了我,就会提起王文王,问我他现在又和谁搞在一起了,是不是同他女儿也上床了。弄得我十分尴尬,仿佛王文王就是我姜建国本人。因此,王文王再请我去吃酒,我都异常坚决地拒绝了。

讨了几次没趣,他才偃旗息鼓。不过,有什么大事时,他还是要打电话或发短信告诉我;经营上有什么大动作,他也要请示我,听取我的意见或看法。比如说,他在非洲的矿业投产,他要去非洲一走,就打电话告诉了我;再比如赵天骄的女儿从韩国毕业回来,在北京找到了工作,他给她在三环内买了一套房子,也打电话告诉了我。他每次打电话告诉我情况的时候,我总是冷冷又不无讥讽地问他,你那发骚的毛病改了还是没改?

他叫苦道,建国,我还有这胆吗?我再也不敢了!从现在起,我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呢!

我说,光说不顶用,我得看你的实际行动!

他便告诉我,他给小学捐款了,哪里失了火、遭了灾,他伸援手了。中秋节,他还给孤寡老人送去了月饼。公安局新增的中巴车,也是他出资捐助的。

而他所说的上述善举,过去他是从来不做的,曾被人称之为小土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我妻子之所以讨厌他,不仅仅是因为他玩女人、为富不仁,五年前,她这个县作家协会的主席曾想办一个文学刊物,为文学爱好者提供一块发表习作的园地,找到他拉赞助,让他出资办刊,没想到给坚决地拒绝了。不但拒绝了,还说,嫂子啊,你弄那玩艺干嘛?有啥意思?现在谁看那个呀?你若用钱,给你百儿八十万我眼也不眨。

气得妻子啪地一下就将电话给摔了。

有一天晚上我在看电视,一时没有好节目,就拿着摇控器在那里乱翻。翻动中,竟然翻到了县电视台制作的本县新闻。我一向对县里的新闻不感兴趣,是从来不看的,这次当然也不例外。我正要更换一个新频道,就在这时候,画面上竟然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我一下子认出来,是王文王。我不由停止频道的更换,看王文王为什么上了电视。这一看让我吃惊不小,王文王竟然坐在一个会议的主席台上,穿得人模狗样,装得一本正经在那里开会,再听记者解说,更是让我大吃一惊,他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成了县政协的副主席!

我不由怔在那里叫起来。

妻子正歪在床上看她的博纳科夫,听到我惊叫,奇怪地说道,姜建国,你喊什么喊?

我说,这个世界太疯逛了,老鼠给猫当伴娘了!

她说,出什么事了,让你这么大惊小怪?

我说,王文王竟然成了县政协副主席了!

我原以为妻子也会同我一样吃惊的,她听罢之后却很平静地说,这有什么啊?在这样的时代,一切皆有可能!

我说,王文王毕竟是道德败坏的人呀?怎么能当政协副主席呢?

妻子说,人家不是洗心革面了吗?还赞助这赞助那的支持公益事业嘛!

我皱起眉头奇怪地望着妻子,没想到妻子对他的态度竟然是一种认可。

我说,苏小娅,是不是他给你赞助办刊物了?

妻子的点头让我半天没有吭声。

不久之后的一天,我参加了市里每年一度举办的书画大奖赛。大奖赛虽然是市里举办的,规模却是全国性质的,每年都要邀请国内著名的专家来做评委,设金银铜三个奖项,其中金奖的奖金达三十万之巨。我是县文化馆的专职画家,自然要参赛。只是数年过去,奖项始终与我无缘。尽管无缘,我还是每届必参。今年,我在创作上下了很大的功夫,画了一幅堪比黄公望的长卷,想在气势上压倒对手,做匹黑马。不指望获金银铜奖,获个优秀奖什么的,不能说没一点可能。

画作报送过去一个月之后,评奖结果出来了,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竟然一举获得了大奖赛的金奖。颁奖那天,当其他奖项一一颁完,当主持人宣布金奖获得者走上台时,让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给我颁奖的人竟然是王文王!特别是当王文王一身西装革履地走上台,从礼仪小姐手中捧着奖杯递给我时,我简直呆若木鸡,张着嘴说不出话。

来市里参加颁奖会时,我是坐公共汽车赶来的;从市里回县城,我却是坐着王文王的奔驰。坐在车内,我的脸阴得黑云一样厚,一句话也不说。此时,我当然彻底地清醒了,我明白了发生的一切。原来,王文王赞助了这次评奖,而我获得的所谓的金奖,也是他向组委会提出的条件。也就是说,我的奖实际上是王文王花钱买的。得知事情的底细后,我高兴的心情变成一种无比的耻辱。奔驰车刚驶离市区,我就命令他将车停下。他早从我的表情中意识到什么,怯怯地说,建国,停车干啥?

我梗着脖子就是一声吼,让你停下你就停下!

他怯怯地看了我一眼,只好打着方向盘,在路边停下了。

我说,王文王,请你给我解释,今天是怎么回事?

他说,我是为文学艺术事业的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啊。

我说,我的金奖是怎么得来的?

他怯怯地看了我一眼道,咱们是同学,肥水不流外人田呗!

我又是一声吼,你这么做,简直就是对我的污辱!我姜建国宁愿不得奖,也不做这样的勾当!

他像个犯错误的孩子低下了头。

5

书画大奖赛结束之后,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呆在家中作画;苏小娅也还是在她的书房里创作小说,夫妻二人都各自沉浸在各自的文学艺术世界里。当时间过了半个月之后,当那三十万奖金打到了我的账户上,我才又想起了这次并不光彩的获奖。那天,我从手机上看到银行发来的短信,丢下画笔,取了银行卡就走。妻子正在书房里敲着电脑写一部长篇小说,听到我离开画室,开腔说,姜建国,你干什么去?

我说,到银行取那笔奖金,退给王文王那小子!

妻子撇嘴说,你还真挺清高呢!

我说,志士不饮黄泉之水,廉者不食嗟来之食!

妻子说,奖金是大赛组委会奖给你的,要退,也得退给组委会啊?退给组委会,你的同行才知道你的崇高气节啊?

妻子的话虽然带有讥讽的味道,听来却不无道理。我想,这钱若是退给王文王,社会上还真没有人知道。要想表明自己的清高,还真得退给大赛组委会才成。只是随着大奖赛的闭幕,本届组委会早就解散了,我想退还,也没地儿了。我拿着银行卡正在那里发怔,妻子穿着懒散的休闲装,风姿绰约地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一把将我手里的卡夺了过去说,傻瓜,这钱你不要白不要!你应该拿得理直气壮!

我说,毕竟是王文王赞助的啊?

她说,历届大奖赛,不都是人家赞助的?那些获奖者,哪个不拿得理直气壮?

我说,可是,王文王毕竟是我同学,和我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啊?

她说,那些获奖者,哪个不是靠关系获奖的啊?她接着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钱是你获奖得来的,凭什么不能理直气壮地收下?她说着,竟拿着那卡,进书房继续她的创作去了,键盘敲得噼哩啪啦响。

我站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过去的妻子比我还清高,现在怎么一下子就变了呢?我有点不理解。

不理解的事情其实还在后边。

妻子写了一部电视连续剧剧本,一直找不到投资方,剧本放在电脑里已经多年了。有这么一天,她忽然高兴地对我说,她的本子马上就要投拍了。我问是谁投的资?她就说出了“王文王”这三个字。我叫道,王文王要投拍电视剧?她用英文说了句“也丝”后说,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他都能赞助书画大奖赛,怎么就不能投资拍电视剧?何况赞助大奖赛,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只赚个名。投资电视剧不但能赚个名,还能有效益呢!

妻子的话自然在理,我无言以对。但是我也清楚地知道,投资电视剧是有风险的,风险还很是不小。赞助书画比赛,几十万就够了,一部电视剧拍下来,没个千儿八百万恐怕不行。王文王虽然资金雄厚,如果一千多万赔进去,也是伤筋动骨的大事情。这么想着,我就打电话给王文王,想证实一下是否真实。这个电话还是自他出事以来,我第一次主动打给他的。他接了电话,高兴得什么似的说,建国,你终于给我打电话来了,我太高兴了!说吧,有什么指示啊?

我皱着眉道,告诉我,你真投资苏小娅的电视剧?

他嘴里竟然也蹦出一句英语来,说,也丝。

我说,拍电视剧有风险,你知道不?

他说,不就千儿八百万的事吗?我还赔得起!再说,我也是支持文化事业呢!现在不是国家都在扶持和支持文化产业的发展吗?我也是与时俱进呗!

他说出如此冠冤堂皇的大道理,让我感到吃惊与意外,站在那里沉吟了半天,最后我说,既然你决定要投资,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但你要做好失败的思想准备。我说着没等他回答,就把电话线收了。

王文王投拍电视剧的事情已成事实,妻子就放下手头正写的长篇小说,全力以赴地忙在电视剧的筹拍上。她先是跑到北京请来一位导演,接着在导演的推荐下请来各色演员,随后到一个乡镇选了外景地,就热热闹闹地拍了起来。

电视剧的投拍,还成了县上的一件文化盛事,开机那天,举行了一个隆重的仪式,不但那位与我称兄道弟的县委书记来了,连市委宣传部、市文联、市文化局的领导也都到了场。

开机仪式就在王文王总部大院里举行。因为是妻子的电视剧,我自然也去了,一位花枝招展的礼仪小姐将我带进了接待室。王文王的接待室里过去供奉的是赵公元帅和一尊观音像,成日香烟缭绕,活似一个小庙。现在,里面的神像之类却全都清除了,桌上摆了鲜花、水果,墙上悬挂上了字画。一看那些字画,还都是市里省里的名家手笔。我那幅获得金奖的《山水牧歌图》,也堂而皇之地在那里挂着。

坐在接待室里品了一会儿茶、赏了一会儿画,开机仪式就开始了。

仪式很隆重,也很简短,一眨眼就结束了,大家便乘车去用餐。就餐之地就是那个五星级宾馆的超大餐室,宴请人员除了市里县里的主要领导外,有王文王赵天骄夫妇,有我与苏小娅,再就是电视剧的导演和男女主角,以及三个配角女演员。那个女主角是个很有名的演员,曾获过电影金鸡奖、电视剧飞天奖的最佳女主角,她主演的电影和电视剧都曾在央视一套与六套节目黄金时段热播。但她已经不年轻了,奔五十的人了,而且瘦得可怜。与她相比,另一个女配角没什么名气,却十分惊艳,人在那里一坐,尽管餐厅装修得金碧辉煌,在她面前却黯然失色。

酒席很快就开始了,大家筹光交错、大快朵颐之时,我就偷看王文王。他坐在主陪位置上,红光满面、神采飞扬,一面应酬着,一面拿眼直盯那个年轻的女配角,色迷迷的德性暴露无疑。我在心里说,狗是永远改不了吃屎的!

吃着酒,唱歌那是必须的,何况有这么多明星在场。酒过三巡之时,不知谁提了个议,大家就唱了起来。先是男女主角唱,再是那几个女配角唱,接着是县市的干部唱,最后一个唱的是王文王。过去我和他吃酒时,他是从不唱歌的,因为他几乎一支歌也不会唱,实在被大家逼急了,他只会唱《我是公社小社员》、《大海航行靠舵手》,而且五音不全,唱歌就似拉风箱。见他主动走过去,拿起麦克风要献上一首,我还暗暗吃了一惊。让我更为吃惊的是,他竟然要唱那支日本名曲《北国之春》。我在瞪大眼睛的同时,不由支起了耳朵。他虽然仍是五音不全,一曲《北国之春》还是让他唱了下来,居然没有跑调,而且是用日语唱的。我听罢,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悄悄问赵天骄道,王文王何时长进了啊?

赵天骄用嘴呶了一下苏小娅说,还不是你老婆的功劳?尊夫人专门带他到文联,找人教的呢!

我说,原来如此啊!

赵天骄又说,不过,他只会唱这一首歌。

我说了个哦,就没再吭声。

王文王把《北国之春》唱完,大家就呱呱地拍起了巴掌,那个美艳袭人的女配角还离了餐桌,取过一束鲜花,去向王文王献花。王文王一看献花者诱人的酥胸,连腿肚子都要转筋了,忙灿烂地笑着伸手来接。就在他的手接过那束花的一瞬间,女配角看到了他赘生的、丑陋的六指儿,突然发出一声剌耳的尖叫。

6

电视剧刚一开机,王文王却出了事。倒不是因为杀人而被抓,是负伤了,让他兔毛纺织厂里的机器削掉了一根手指头。

告诉我这一消息的人,是苏小娅。当时我正在邻县参加一个书画笔会。

王文王从看守所里出来后,由一个抠门的铁公鸡突然变得仗义疏财,大把大把地向外丢钱,他的资财自然大大地缩水,再加上受金融危机影响,除了那个在非洲开的矿山颇有前景外,手下的几个企业都半死不活。为了弥补大把丢钱造成的损失,他当年抠门的毛病又犯了,先是裁减了部分管理人员,将亏损的酒厂停产关门,接着又降低了工人的工资,随后再将早就停产的塑料厂转让给他人。采取这一系列动作之后,开支得到了缩减,账上才又有了些盈余,但是他仍然不肯罢休,在管理上进一步采取了精打细算的措施。

按照操作规程,兔毛纺织机每隔四个小时就要打扫一遍卫生,才能保证正常运转生产。每次打扫卫生,都得停车十来分钟。一个班打扫两次,二十分钟就浪费掉了,而且机器每次关停又重新启动,还会各外耗费电能。为了节约这二十多分钟的时间和电能,他要求工人不要停车,一边让机器正常运转,一边抄起扫帚清理花毛。工人们不敢将手伸进飞速转动的机器中进行打扫,他十分恼火,抓起一把扫帚就要给大家做示范。事情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飞旋的机器一下子就把他的一个手指头给削掉了。

巧得很,他那被削掉的手指,就是那个赘生着多余六指的右拇指。

发生这一事故的结果,让他右手上的六个指头缩减到了四个。

我从邻县开罢笔会回来时,王文王已经出院,正在外景地临场监督电视剧的拍摄。名义上是监督,其实就是为了那个女配角。因为妻子也在外景地,笔会回来,我连县城也没有进,就直接去了那个镇子。我下了车,走到拍摄现场时,一场戏还正在一片桃园里拍摄着。该场拍的正是那个女配角的戏,她在戏中扮演一位村姑,该村姑正和一个小伙子谈恋爱。两人躲在桃园深处幽会时,让她的爹发现了。当爹的见状勃然大怒,抄起锄头就打了过去。我站在一边看,惊讶地发现,那个扮演村姑爹的人,竟是王文王。他穿上一身农民服装,戴着一顶破席帽,光裸着膀子,果然就是一个庄户汉子模样。他在戏中没有什么台词,只是抄着锄头追打他的“女儿”。那女配角便夺路而逃。直到导演说了声停,又说了声过,戏才算结束。

估计失去手指的疼痛已经过去,王文王显得特别高兴,拍罢戏后,就将那女配角招呼过来同她合影。他发现另一个女配角也长得不俗,招招手,又把她喊了过去。两个女配角一个穿着红裙子,一个穿着绿裙子,婷婷玉立地站在他的两侧,让他用双手揽住,让我想起了那个“拥红偎翠”的成语。让人反复地拍了许多个镜头,他才将两个女角放开,人还兀自高兴得合不拢嘴。一抬眼看见我,怔了怔,脸上的笑容便悠地消失了,忙凑过来讪讪地说,建国,你回来了?

我冷冷地望着他说,姬老总不简单呢,想将来当个大明星啊?

他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嗨,玩玩,玩玩而已。

我说,女演员可比那些鸡有档次啊?得手了吗?

他苦着脸道,建国,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我一个大老粗,哪有这福分啊?

我还是冷冷地说,你有钱啊?哪个女人不见钱眼开啊?

他讪讪地还没有找到回答我的话,我就哼着鼻子拂袖而去。

从外景地回来,我就猫在画室里继续搞我的绘画,妻子则依旧呆在剧组里忙着拍电视剧。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电视剧拍到一半的时候,王文王竟又出了事。这次倒不是他又受了什么伤,而是他企业的经营出了状况,先是兔毛厂产出的纱线遭到退货,接着停了产的酒厂工人到县委门前闹起了事端,近三百来名工人在县委门口打出要工作、要饭吃的横幅表示抗议。事发,王文王只好放弃对那个美丽女配角的追逐,从外景地跑回来,配合县里处理这件事。事情还没有处理好呢,又一桩事情随之发生。他在非洲投资开矿的那个国家出事了。那是个没有民主和监督的专制国家,反对派发动了政变,向当局所在的都城发起了猛烈的进攻。王文王的矿山不仅被反政府军占领,他派出去的那个总代理,也就是他的五姐夫,因为没有来得及随撤侨飞机回国,让人家给抓了去,最后大卸八块地给肢解了。消息传来,王文王便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那做了寡妇的五姐悲痛万分,跑到总部又哭又闹,非要王文王拿出五百万给她才算罢休。

王文王的账上几乎已无有分文,而那拍了一半的电视剧正急需大笔的钱来烧,四面楚歌、内外交困,王文王一筹莫展。

事发,他采取的措施就是将手机一关,玩起了失踪。

王文王一失踪,最急的莫于苏小娅。她身为编剧,还兼着制片的角色,拍摄中的所有费用都得由她调度、分配。前期从王文王那里投的五百万早就花光了,别说群众演员的工资、各个角色的片酬,甚至连住宿费、伙食费也没了着落。苏小娅不是生钱的机器,只有去找王文王讨要。然而,打他的手机,怎么也打不通,跑到他的总部去找,连个人毛都没有。问赵天骄,赵天骄只是暴着粗口骂他王八蛋,苏小娅便急了,鲜艳的红唇上立时就起了疱,回到我们那座复式小楼,一屁股就坐在沙发里,如瘟了的鸡一般。

看她这副模样,我有点幸灾乐祸,说,当时干什么去了?王文王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

妻子羞恼成怒,一下将矛头对准了我,说,姜建国,你这时候还说风凉话啊?你这个老公就这么当啊?你老婆遇到难处了,你不帮忙,还连讽加刺?妻子说着哭了起来。

妻子很少哭,她脸上的带雨梨花就让我心动了。我觉得作为一个男子汉,这时候是应该伸手帮妻子一把的,总不能让她呆在悬崖上不管吧?那不是我姜建国的风格。我开腔说,小娅,你先别急,天无绝人之路,面包会有的,办法总会有的。

妻子回过头,双手一摊绝望地说,还有什么办法呀?

我说,现在的关键还是要找到王文王,从长计议。

妻子骂道,这个王八蛋真不是东西!一有什么事,他就躲了起来!

我说,他不可能飞到天上去,不可能钻到地里去,更不可能在人间蒸发了,会找到他的。妻子一脸无助地说,天下这么大,到哪里去找他?

我没有再对妻子说什么,我锁着眉头想了想,掏出手机,在上面按下一串阿拉伯数字,给赵天骄拨去了电话。

7

王文王显然深谙隐藏躲避之道,他哪儿也没去,就躲在了县城里。他藏匿的地方,就是我现在居住的那个小区。他在这个小区里居然也拥有一套住房,那住房同样也是复式的,而且与我住的那套房只一墙之隔。如果把中间的隔墙打通,两家就成了一家人。后来我知道,这是他用一个假身份证购买的,装修好了,丢在那里一直没有启用。那天,当我从赵天骄那里找到这个地址,拿到了开门的钥匙,立马就赶回小区去见他。我登上那楼,打开房门,走了进去,站在玄关处时,我竟然惊得半天没有说出话。

让我吃惊的是,不仅是王文王果真躲在这里,我还发现这座复式楼的客厅里,堆了不少长长短短的木料,王文王当年的木匠工具也摆在那里。我进门的时候,他正拿着一把凿子在一块木头上凿眼儿,散落了一地的刨花和木屑。他光着脊梁,叼着烟卷,耳朵上还夹着一支铅笔。那样子,活生生就是一个木匠。对我的不期而至,他似乎并不太吃惊,望了我一眼,丢下手中的木匠用具,坐回沙发里,双手便痛苦地抱住了脑袋。我在他面前立住,拿了眼睛直盯他,半天没有说话。我的沉默和目光显然让他感到了畏惧,他抬眼怯怯地看了看我,突然就哭嚎着开了腔,建国啊,我完蛋了啊,彻底完蛋了啊!

我立刻暴出一声怒吼,完蛋了就躲起来?你还是个男子汉吗?你是怎么担当的?

王文王还是哭着说,建国啊,我破产了啊,身无分文了啊!

我还是一声吼,跌倒了就爬起来!天塌了还有地撑着呢,有什么可怕的?

王文王抽泣着摇起了头,说,建国啊,你不知道,我的运气败了啊?不可能再有时来运转的那一天了啊!

运气?你怎么知道你的运气败了啊?我大声说。

王文王说,建国啊,我那六指儿是福指啊!有了它我才有今天。可是,现在那福指没有了,我还有啥指望啊?他说着,把右手举起来,让我看他那没有赘指的手。

我草草地在那手上望了一眼,就又吼了起来,王文王,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谁还信瞎子的鬼话?

王文王却摇起了头,道,建国啊,有这福指前,我是顺风顺水、好事连连,就连杀了人也都摆平了啊!可是,自从削掉这个指头后,我一天也没有顺过呢!

我没有吭声,锁着眉头想了想,还真是这么个情况。他近期发生的一切状况,还都是在没有了那六指儿之后发生的。我当然不会相信那种迷信之说,我还想说话反驳一下他,可是,张了张嘴,竟然一时找不到说什么好。见我不吭声,王文王又抱着脑袋哭了起来。我盯了他半天,才又开了腔,你就知道躲在这里哭?你打算怎么办?你的公司,还有你的电视剧到底还办不办、拍不拍?

我的话显然触动了他,他锁着眉头想了想,可怜巴巴地望着我道,建国,你说咋办啊?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啊!你就再给我指条道吧!

我决定来找王文王时,其实心里就有了打算。王文王面临的虽然是要破产的困境,但不至于就到了不可救药的田地,只要他敢于站起来,敢于奋起一博,还有可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甚至闯出一片更大的天地。当然,这要满足两个条件,一个是资金的支持,一个是选一个赚钱的新项目,从头再来,绝地反击。资金的问题并不难,王文王是县里的首富,又是政协副主席,虽然现在面临倒闭,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他选择的项目可行,款是能贷到的。关键的关键,就是项目问题。

项目我也有了目标,就是全力以赴进军房地产。

我说,如果听我的话,那你就先打起精神来!把脸上的尿水子擦干净!

他抓起沙发上的纸巾,听话地将泪水擦干了,然后站起来,小学生似的拿眼望着我。

我说,拿一块地,进军房地产!

他怯怯地说,现在搞房地产,还能行?

我说,只要听我的,保证你会东山再起!我这么说着,忽然想起他姓姬,应该是周武王姬发的后人,而我姓姜,应该就是姜子牙姜尚的后人了。姜尚辅佐姬发兴兵伐纣,才让其当上了帝王,有了周朝八百年的天下,我们如果真是他们的后人,我理所当然要在这关键时候拉他一把了。于是,我又向他提个了要求。我要求他今后的所作所为,一切都要由我在幕后进行操纵。

他点了头。

当天他就按照我的吩咐赶到外景地,在剧组人面前重新现身,表示资金问题马上就到位。第二天,他就上了县电视的新闻节目中。那是县政协一次视察活动,他以副主席的身份被一些人物族拥着,人模狗样地在镜头中露了次脸。视察回来,他就坐进了县委李书记的办公室。他开始跟书记谈判,以彻底解决酒厂工人闹事为由,打自己的如意算盘。他向那位父母官提出了一个方案,就是将酒厂整体搬迁,重新上马,然后在酒厂搬迁之后腾出的地盘上,建一座高档住宅小区。书记皱着眉头一想,这个办法还真行,酒厂重建,工人们就会看到希望,就不会再闹事了,而政府还能在卖地时回笼一笔不小的资金,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项目很快就得到了落实,接着贷款也到了位,没过三个月,在夷为平地的酒厂厂址上,一个花园式的高档住宅小区的巨幅广告就悬挂了起来。

王文王接着遵照我的指点,聘请了一位总经理,专门负责房地产开发。总经理当然也是我举荐的,他是本县人,是刚刚从县人大主任位置上退下来的一位官员。该位官员当年在政坛上时,就是个呼风唤雨、玩权弄术炙手可热的人物,他退位在家之后,名权利顿失,正觉得寂寞与失落,听说要聘他为总经理,还有超百万的年薪,答应得屁巅屁巅。

有了这么个总经理,再加上小区的绝佳位置,还没有正式动工,预付款就注满了王文王的腰包。苏小娅的电视剧自然也顺利地拍摄完毕。

8

电视剧虽然顺利地封了镜,但在播出阶段却遇到了麻烦。

并不是没有被审查机关通过,而是样片送到了电视台,人家迟迟不决定是否购买。如此,就更遑论播出了。王文王倒是不在乎投进去的一千多万打了水漂,他现在已经在做房地产大亨的美梦了,区区一千万不值一哂。苏小娅不。这是她的第一部电视剧作品,十分看重,十二分期待。虽然六十多万元的稿费已经装进口袋里,如果最终不能播出,她还是不能接受的。何况她早将电视剧投拍的消息以及剧照什么的,发到了博客里,传播得满世界的人都知道了。因此,当数月过去,当播出还没有眉目的时候,苏小娅就有些坐不住了。

妻子是搞文学的,我是搞美术的,此之前,我们都对电视剧的发行一窍不通,就有点老虎啃天没处下口的意思。我劝妻子说,反正王文王不在乎这点钱,实在卖不出去就算了吧。

妻子说,那怎么行?第一次搞电视剧,就这么个结果,我今后还搞不搞?

我说,那就继续写小说呗!

妻子坚决地说,不!

我说,电视台里你又没有人,人家不肯要,咱总不能拿刀子逼着人家吧?

我的话竟让妻子有了灵感,她锁了下眉头,转了下眼珠,眼里就放出了光彩,转脸望着我说,咱不能拿刀子逼人家,可以通过他们的领导给加压啊?

我差点笑喷,说,你以为咱们是谁啊?

妻子有的放矢说,找咱舅舅啊!

苏小娅说的舅舅,就是我小舅。他老人家现在已经从省委副书记的位置变成正职的省长,经常在省电视台新闻节目里登屏亮相。只是,自从他莅临省城当副书记的那一天起,我就抱定了一个宗旨,那就是绝不给他添麻烦,绝不找他干那些人民群众深恶痛绝、以权谋私的事。事实上,这几年我也是这么做的,那个李姓县委书记不知多少次对我暗示,让我跑趟省城,找舅舅为他的升迁美言几句,我都王顾左右而言他地装了糊涂。我便对妻子说,舅舅是一省之长,这种小事怎么能麻烦他?

妻子知道我的底线,坐在那里默默地没有吭声。半天之后她站起来,去卫生间冲澡去了。我在客厅里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听着卫生间里传来的哗哗水声,忽然想起来,今天是周末,是我们夫妻每周一次做那事的时候。想起即将发生的床笫美事,我就有了些骚动,便啪地一声将电视关掉,打开了卧室里的空调。空调嗖嗖地制着冷的时候,妻子已经冲完澡,用浴巾裹着曼妙娇躯走出来,向我抛过一个别有味道的眼神。我心领神会,在她屁股上摸了一把,便钻进了卫生间。等我冲完凉进入卧室时,妻子已经等在床上了。过去同妻子行房,都是我采取的主动,她虽然不拒绝,但也不够热烈奔放,让我颇有微词。今天她却似换了个人一般,变得妖娆与风骚,让我获得了从来没有过的快感与享受。事毕之后,我不由在她脸上亲了一嘴,说了句,苏小娅,我爱你!

她听罢之后却没有领受,嘟着小嘴说,骗人,你才不爱我呢!

我说,你是我惟一的爱!

她说,哼,你如果真爱我,我有难事了,你怎么不帮我?

我突然就想起刚才她让我求舅舅的事,我想再一次断然拒绝,但是,想起她在床上对我施展的万种风情,看看她望着我的期待眼神,还有她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的心就软了,坚定的意志就动摇了。我答应了她。我说,亲爱的,为了你,我就腐败一次了!我这么说着,就从枕头旁边摸出了手机。

我没给舅舅打电话。我还没有那么弱智。我把电话打给了小妗子。

权力的力量是巨大的,时间过了不到一周,我就接到了小妗子打来的电话,事儿成了,电视台让制片人迅速赴北京签订合同。当时苏小娅正在厨房为我做羹汤,听到消息高兴得心花怒放,锅铲子一丢就过来与我拥抱,双手吊在我的脖子上,翘起脚来就送给我一个热乎乎的吻。吻过之后我将她推开,说,还不快去通知投资人,准备准备去北京吧!她又在我脑门上亲了一嘴,才去给王文王打电话。两人在电话里约好了,来日一同赴北京。

接下来的时间,苏小娅就没心思在厨房呆了,扭动着婀娜多姿的腰肢,跑来跑去地忙着收拾赴北京的行囊。临行之时,一向素面朝天的她,还特地化了妆,本来就修长好看的柳眉也重新纹了,洒在身上的香水浓得让我真抽鼻子。听到王文王在楼下按得喇叭响,她拖着拉杆箱就朝门外奔,连向我告别都忽略掉了。

我说,走慢点,小心摔着!

她这才边走边回头说,建国拜拜!

我是通过复式楼的窗子望着苏小娅钻进王文王的大奔驰,徐徐驶离小区大门的。数天之后,我同样是通过复式楼上的窗子,看到苏小娅乘坐着王文王的大奔驰从北京归来的。两人从北京回来不久,那电视剧就在该台的黄金时段播了出来。吃过晚饭之后的时间,我和苏小娅就不再去搞各自的创作,双双坐在客厅中的沙发里,看那部由妻子编剧的、具有主旋律性质的电视剧。

9

电视剧的播出,让王文王着实赚了不小的一笔,让他在房地产开发取得成功之后,又有了锦上添花的味道,而妻子这个编剧,也因此而有了名声,一时间,影视公司找她求稿的电话不断溜了。不久,妻子就接了一个新剧的编创任务,提着拉杆箱赴北京写稿子去了。

妻子的成功着实剌激了我一下,在这段时间,我似姜子牙辅佐姬发,把心思全都放在帮助王文王的房地产开发去了,竟然忽略了自己的专业创作。我觉得一个人再有钱,那都是些身外之物,只有艺术是永恒的,便幡然悔悟般地决定抛丢俗事,重新转入艺术的创作中。我早有一个目标,就是能有一天在北京举办一次个人展。为了早日达成这一目标,我便天天关门在画室里,潜心地作起画来。

却就在这时候,又有一件事情发生了。赵天骄的前夫任远伟失踪了。

任远伟失踪的消息是赵天骄告诉我的,事发,她没有打电话约我到外面说话,她知道苏小娅在北京编剧本,干脆跑到我的复式小楼里来了。她有点衣衫不整,头发也有点儿乱,进了门,一屁股坐进沙发里,便吁吁地喘起来。看她的样子,我就知道发生大事情了。便说,天骄,出什么事了,你快说啊?

赵天骄长呼出一口气,就告诉了我任远伟失踪的事。

原来,赵天骄的女儿找男朋友了,马上就要结婚了。前几天她女儿打来电话,向当妈妈的提出要求,说在她的婚礼上,她的亲生父母一个都不能少。赵天骄不敢违背女儿的意思,这才去找任远伟。结果,她找了他三天,连一点消息都没有找到。

我说,天骄,你先别急,说不定过几天,他就会回来了?

赵天骄说,建国,我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啊?他可从来没有离开县城过呢!

我说,那你快去公安报案就是了!

赵天骄想了想,点着头走了。

赵天骄走了后,我想起当年对这位天之骄女的痴爱,心里竟涌出一种别样的翻腾。不过,很快我就平静了下来。因为我失去了美丽的赵天骄,却得到了更为出众的苏小娅。两人是无法同日而语的。心情一平静,我就关在画室里继续作起画,挥着狼毫,拨着墨彩,点、染、皴、擦,全副身心地沉浸在艺术创作中。

时间就这样过了五天。

五天之后,任远伟找到了。他被人谋杀,丢在了县城郊外的一眼大口井里。尸体捞出来的时候,人已经面目全非,赵天骄被警察接去辨认了半天,才把他给认了出来。

许多年没有出现凶杀案了,案发之后自然轰动了整个小城,一时街谈巷议、众说纷芸。公安机关调动最强的警力,全力以赴地投入到案子的侦破上来。勘探发现,大口井只是抛尸之地,并不是案发的第一现场,因此,寻找第一现场成了破案的重中之重。大约过了半个月,第一现场终于找到了。那是小城城中村的一个出租屋。调查发现,刘美丽从王文王那里获得五百万巨款后,并没有与任远伟分享,她在同姘夫吵了一架后,带着所有的钱远走他乡,至今下落不明。任远伟人财两空,生活无着,只得与一位卖淫女勾搭,租了这个小房子开始了姘居。前不久,两人也分了手,出租房就由任远伟一个人住。公安人员对出租房进行搜索,很容易就在墙壁上发现了血迹。接着扩大范围继续搜索,他们竟然在出租屋的后窗台上发现了一个手印。要命的是,那手印还十分特别,竟然只有四个指头。

就是这个手印,让案子很快告破。

得知杀人者是王文王那天,我照例关在画室里泼墨挥毫,苏小娅依旧住在北京的某个宾馆里创作电视剧剧本。我们还刚刚通过手机说了些恩恩爱爱、缠缠绵绵的话。就是在我关掉手机的时候,我听到了敲门声。那声音听上去并不急促,更不恶劣,甚至还有些斯文或者优雅。我走下楼梯,打开了房门,就看见门外站着三个警察。三个警察都着装整齐,都板着他们平时喜欢板着的司法面孔。他们对我说,这里是姜建国的家吗?我一面说着是,一面为警察登门而觉得奇怪,一面欠着身子让他们进门。三个警察没有客气,鱼贯而入,走进了客厅,并且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坐定之后,三双眼睛便一同望着我说,我们想找你落实点情况。

我说,什么事,说吧。

三个警察交换了下眼色,没有吭声,只是将复杂的目光望向我。半天之后,他们开了腔,你是苏小娅的爱人吧?

我说,是。我接着奇怪地说,你们问苏小娅干什么?

三个警察又交换了一下目光,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问我,你认识任远伟吗?

我老实说,认识。

三个警察说,任远伟被杀的案子已经告破了。

我不由脱口说,真的?凶手是谁?

三个警察说,王文王!

王文王?我瞪大眼睛叫了起来,你们有没有搞错?怎么可能呢?

三个警察并没有理会我,继续说,你知道王文王为什么要杀死任远伟吗?因为王文王遭到了任远伟的勒索。

我不解地说,他凭什么勒索王文王呢?

三个警察对我说,因为任远伟搞到王文王同一个女人鬼混的视频,要王文王拿出一千万来把事情摆平。

我明白了。我知道王文王同女人鬼混,对他来说那是家常便饭;我也知道王文王在遭到勒索时,有杀人灭口的前科。我不明白的是,上次王文王杀了他的外甥女刘美丽,给人抓了起来,差点连性命都丢了,如此的前车之覆,他怎么就不接受教训呢?有道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他将任远伟杀死,自己岂不也跟着毁了?上次杀人,他侥幸得以逃脱,但是这一次,他纵然有天大的本事,恐怕也在劫难逃了。我一面诧疑着、感叹着,一面问警察,那个与王文王鬼混的女人是谁。三个警察脸上露出别样的表情,犹豫了半天,还是拒绝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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