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水北调中线渠首一位移民的述说

2014-09-11 14:02武建华
躬耕 2014年8期
关键词:麦子村庄故乡

武建华

据报道:南水北调中线水利工程将于2014年汛期过后正式通水。该工程从河南南阳丹江至北京,全长1432公里,移民总数达34.5万人,其中南阳移民就达16.2万人。

——题记

渠水,就从我的村庄向北流淌

我站在渠岸,聆听……

我的村庄就此而消失

我的家园就此而消失

我房前彩蝶飞舞的桃林就此而消失

我屋后蝉鸣弥漫的杨树林就此而消失

我童年的乳名就此而消失……

我抓一把黄土,掬一勺清河水

离开村庄,离开故乡……

我捧一捧祖父祖母的遗骨

我从祖屋取下父亲母亲的遗像

离开祖茔,离开家园……

我噙满两汪的热泪

一路北移,北移……

但我明白:从国土中部

从豫西南南阳丹江出发

一路蜿蜒北上

隆起的是一脉生命抵达!

润泽的是北方神圣田园的渴望!

但我明白:这渠中流淌的

是白色的血液,她源于大地

源于中原伏牛山脉的根部

源于南阳盆地一千万民众的心底

源于我的村庄,源于我

源于一位移民的祖根地……

但我明白:我村庄的北移

家园的北移,祖骨的北移

与一渠清水的北流

同等光荣和重要——

我失去的正是祖国获得的

我失去的正是北京需要的

这并非单单的迁移和流转

这并非单单的水平衡的寻求……

我就此感到激动,心头发热

我就此,仿佛担当起了一肩的神圣!

渠水,就从我的村庄向北流淌

我站在渠岸,聆听……

这汩汩的流淌,就是我

心脉的流动……

我激动的心跳,永远,永远也不会平静……

在移民新村村口

移民新村清晨的风,依然吹来

丹江的水声。远处,桃花粉红

故乡散布的土屋在此站成楼林

新栽的白杨啄出水鸟的绿喙

旭日东升。沼气点亮灶台

谁家村姑的酒窝盈满霞红……

站在移民新村村口,感受新春的晨风

我听见,是谁又唤起我的乳名?

“北京!北京!”——

今年,南水北调中线通水的水声

已把我今日的心梦唤醒……

田野之春

三月风吹,有一种温馨扑面而来

碧波飘柔,荡漾成万顷春水

金色烈焰,低处的燃烧烂漫成海

雪满枝头,疑是银河铺就?

燕儿振翅,扇动着春讯的呼响

笑靥绽放,向着苍穹

向着大地也向着远方……

在故乡的田野,无论站在哪里

都能聆听到一句共同的话语——

“你是追春的么?有了你

我可是不败的花朵呀!”

流经生命的河

故乡的清河,一直在我心中流淌

她的宽阔和悠长

成为我生命的海岸线……

她时常是我梦中的温床

她又时常摇醒我的迷梦

三月麦苗一样柔软的清风

吹走我几多心头的云絮?

我就是那片被风雨打湿的

青草叶,不愿干枯

坠落在清河的水面上

向前飘浮,碰撞出叮当的声响

跟随河流的方向

朝向广阔大海的方向

我成为充满生机的流动的水草

我曾经是一朵朵玫瑰

曾被我一次次放进清河的水中央

一次次的失意和迷茫

从此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在愈来愈接近大海的地方

回望,故乡的村庄原本如此渺小

河流原本如此狭窄

狭窄成地图上无法找到的小溪

但清河水终究要把我带入大海

当我在大海里遨游

故乡成为我永远生命的发源地

清河水成为我体内流动的血液

故乡的清河成为我

伟大的源头,辽远的视野

成功的起跑线,不竭的动力

清白一生的洗尘器……

在故乡的某一个中午

在一个阴沉的中午

仿佛一切声音都在隐退

小鸟及早地选择卧巢

造成的一种假象

让许多的动物迷惑进傍晚

是什么沉进了海水中?

还要经过什么样的巨浪

才能翻动出一轮红日——

沉下去还是浮上来?

“光明是不会消沉的,惟有黑暗

才会被沉入深深的海底!”

那些玉米们

从春天开始,从将种子埋下开始

一直到拔节,把根扎在黄土里

靠青春的力量,站成故乡

一片片的林地,一方方的汪洋……

越是在雨后的炎阳下

越是在雨后酷热的黎明

我越能感受到玉米们拔节的生长疼

雨后满身的雨水,在风中流淌……

在成熟的季节,那些玉米们

总是把金黄裸露在身外

秋风清扫着落叶

玉米棒在风中闪烁着金光endprint

在冬雪来临之前

它们早已靠秋风和秋阳

蒸干了身上的水份

它们用叮当作响的金黄

碰撞出丰收的交响

在冬雪飘落之后的阳光里

它们集中在房山之南

用沉默述说着一个季节的劳作

用灿烂的金光,翘望着来年的耕种

捉棉铃虫的妹妹

把绿色的棉铃咬个洞,钻进去

咬破一个个温暖的希望

这是妹妹,站在棉田的夕阳下

捉棉铃虫时的心情——

绿叶扇动着夏日棉田的热气

早上刚刚下过一场雨,地面潮湿

闷热的湿气漫过妹妹的发髻

粉红的棉蕾在风中摇曳

棉铃虫有时也钻进

红色的花蕊。也如妹妹

早上涂上的口红,现在,已被片片棉叶

抹得无影无踪……

一向胆小的妹妹,在棉铃虫前

机智英勇,把一个个狡黠

从洞口扭出,又一个个摁进玻璃瓶

像扭送一个个囚徒,进入牢笼

太阳沉下,棉海泛起潮声……

村庄灯火通明

妹妹回到家里,妈妈已把油灯挑明——

“工分太狠,比虫狠,二十条才一分!”

“工分不狠,是穷狠……”

四月的麦子

恒久的春色,从暮秋

一直绿到春;大地一方一方的

铺展,荡漾汪汪春水……

冬雪覆盖。你以极大的热情

融化蒙雪:举起面面绿旗

又以缓慢的绿叶生长

延伸根部的生命抵达

当春风漫过冬寒

你用一夜的生长,铺就满眼春潮

你用海波的涌流,化为通体金黄

你又以站立的成熟,垂下饱满的头颅

向五月的镰刀,鞠躬!鞠躬!……

四月的风抚摸着麦子,阳光吻抚着

麦子们感到了温暖

把绿叶舒展开来。这些风和阳光

像母腹,包围着麦子。一只只嫩穗

撑起了母腹。再过一个月

麦子就要分娩——

正是在二哥家媳妇的

生产期里,麦子由青变黄

当石磙尖叫着碾出麦粒

二哥家的媳妇,也要分娩——

四月的麦子,在生长与成熟的节骨眼上

挺起了大肚子,接受着风、晨露

扬起透香的花粉……

然后就缄默地垂下头,接受镰刀

接受石磙的辗碾

然后把饱满的种粒堆满粮仓

四月的麦子,簇涌着村庄

簇涌着田地里一方方油菜花黄

也包围着东岗、西岗葱郁柏林中的

点点坟茔……

那片永不荒芜的土地

那片土地不膏腴也不贫瘠

现在生长着时令的庄嫁

在许多年以前,那片土地就已经被开垦过了

只是在季节中有所荒芜

土地对你是温情的,你时常解开灵魂的襟怀

你对土地是本能的热爱

土地期望你的播种能季季丰收

土地以爱的秋波向你荡漾

你在土地面前一次次地被打动,甚至被征服

于是你把挚爱的种子播了进去

但是遇上连阴雨然后又遇上干旱

种子不得不夭折在土地的深处

但对于你却是最珍贵的

你一生也许只播种过那一次

现在,你也许已早早告别了土地

而土地仍在清苦的深处默默地爱着你

那片土地并没有荒芜

除了庄嫁,也长一些杂草

一次洪水的烙痕

一九七五年的蝉鸣 ,较往年

特别尖利。从村南柘刺园

走来的金妹,途经我家茅屋前的田埂

在暴雨肆虐三天后的喘息里

洪水从村东清河岸呼啸着汹涌而来

开始吞噬着村庄,直抵我家

茅屋的土坯墙

室内地面的鼠洞开始汩汩冒水

母亲和我正在用瓢盆

向室外舀着室内的洪水

再有五厘米高的水位

茅屋就会疯狂地倒塌

我们也许会在瞬间里

被善良的茅屋吞掉

然而几分钟之后,洪水奇迹般地隐退了

金妹惊恐地朝这里望望

夏蝉在雷电停息的空间里

又开始歌唱

爸爸这时,正在清河以东三里外的校园里

隔着呼啸的洪水

翘首相望……

在洪水退去的村庄潮湿的空间里

已经传来了骇人的消息:

村西南不远的谭庄

已经整个地在洪水里消失

有一双幸运一时的七旬老夫妻

坐在一个大瓦缸里

在洪水的波浪里游向远方……

故乡

故乡田宽,地野,水长

给了我生命,教会我喊娘

给了我一辈子的牵挂和梦想

这辈子无论走到天涯和海角

早晚还要回到故乡的田野上

回到生我养我的娘身旁……

父亲母亲

父亲母亲是很长的话题

父亲从故乡的庄稼地里走出

在外风雨飘摇了几十年endprint

最终又回到了故乡的庄稼地

母亲曾被缠裹的双脚

小小的,走出故乡并不远

就跌倒在地,但她又站起来

回到了故乡

从此,再也没有走出故乡的门槛……

茅屋暖箱,寄存我一生的金黄

如今,程八奶奶在土层里安息

当年,母亲早产,何庄小学王荣先老师

把母亲领进程八奶奶的茅屋里

我象一只西瓜从母腹里滚落在地

在三月,满地麦苗已开始铺展成潮汐,

我的哭声张开了西瓜禾的第一瓣叶丫

然后被冷风堵住了哭声的出口

在三月苍茫的大地上

阳光洒在被风吹动的无垠的潮汐上

一颗幼丫的夭折就若一滴露珠的坠落

生命瞬间就会像露珠上的光芒

消失在无人注目的草丛里

然而,王老师,她用爱

把我挡在了阳光的这一边——

王老师从何庄小学抱来木碳

在程八奶奶的床下点燃

门窗用被子、床单封严

她在窗子上留下通风口

她终于打开了我的生命通道

程八奶奶的那张床成为我生命的航船

成为我晃动的希望的摇篮

如今,我每每在冷风中

搭起我心中的暖箱

如今,我仍在梦中呼唤已逝的王老师为干娘

拯救我生命的那间茅屋暖箱

早已被时间拆散

丢弃在城南豫01线下的土层里

如今,我每每将一根根白发

寄存于那个生命的暖箱

如今,我在生命不竭中

一步步走向成熟,结下果实

满身的露珠,在阳光下闪光

我想用秋叶一样的成熟

用玉米棒一样的金黄

回望

当我离开故乡已经遥远

我总爱转身回望

故乡的树荫

总会使我燥热的心菲清凉

一路地走过来,

我的心,离故乡越遥远

越被故乡的庄稼们

牵动得越来越沉重

我知道故乡的叔们伯们

在一个个地减少

就像我头上的白发

一根根地增多

一张张老面孔沉入

那些庄稼地

一张张新面孔又从新浮上来

可我叫不上他们的名字

可每次每次,他们见到我

都把我一次次地认出

回望故乡的方向

可是我来路的方向?

我就站在故乡与来路的交接口

回望,是故乡的方向

指引着我来路的方向……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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