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色达停下来

2014-12-08 18:52三山
中国周刊 2014年10期
关键词:佛学院

三山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坚定不移的信心和那种因为不再汲汲于世间索求的平和纯净,而且她们都知道自己并不孤独。

一定要去一次色达

7年前的夏天,我拿了一本中国地图背包走长线。某日夜宿马尔康,去小饭馆觅食。正准备开动,进来一个拖拉杆箱的家伙,高高大大人模狗样,毫不客气地在我对面坐了下来,与我共享最后一份晚餐。

聊天中得知我们居然住在上海同一条街道。他递给我一张名片:某公司大中华区市场总监。他说因为出差,顺便来这里。我问他来这里玩什么,他惊讶地答道:“去色达啊,来这里当然是去色达,我每年都找机会去一次,那里有最大的喇荣五明佛学院,几乎每年都有人去那里。有些人会留下,盖一个小房子,开始修行生活,漫山遍野都是,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世上还有人是这样生活的。“我每年都会去住上几天”。他说的时候,一脸的平静,还有一种,仿佛找到归宿般的喜悦。分手时,他语重心长地跟我说:一定要去一次色达。

回旅店的路上,看到路边有人在公用电话亭打电话,一身枣红色僧袍,剃了头依旧可见五官端正,眼神清凉,一口标准普通话,叮咚悦耳,不时含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在暮色里发光。他给我介绍她的身份:觉母,色达喇荣佛学院学生。

色达,这个地方,就此默默地放在了心底。

回来后有一次逛书店,看到一个和色达有关的真实故事:一个上海人,摄影师,偶然去了色达,便出了家。家中派妹妹去劝,妹妹去了,和哥哥聊完,竟也留下出家,从此家中再无人去劝说。

哥哥后来出了一本色达风景相册,美极,妹妹配上了诗。那本书,我一口气看完,很长时间立在我的书柜里像无声的召唤。

去往圣地的路

成都老友小C寄来结婚请柬,噢,色达!那个遥远的召唤!我立刻就决定赴约。成都到色达的班车每天早上从6点到6点半共3班,我6点50赶到,到底是错过了,于是拼车,还价到280元。10点半,凑够人数司机发车,色达之旅终于开始了。

成都去马尔康的路比之前好了很多,司机说是因为地震后重建的原因。但因为下雨,积水成潭,许多路段都立着木牌:“水淹路面,观察通行。”

道路一边是摇摇欲坠的危崖,那些石头看着随时都要滚下来,一边是奔涌不息的水流。有一段路堵车很长时间,因为有一辆车被滚落的山石砸中,死了一个人-------去往圣地的路这么艰难曲折吗?

也不乏飞瀑流泉,杂花生树,偶尔缓和一下紧张的心情。那些猝不及防跳入眼里又飞速而去的美景,让人觉得一切艰辛都值得。

浑身骨头快被颠散的时候,终于到了,此时凌晨3:30。喇荣停电,我们冒着大雨把行李搬进黑乎乎的旅馆,路边的“扶贫招待所”:一间房子大概有4张传统藏床,床上薄薄一床毛毯,大家摸索睡下。此时又冷又累又饿,头顶开始隐隐作痛,如万针齐扎,心知可能是高反开始了。

6点时醒来,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景色,便呆在那里:雨早停了,太阳还未升起,但已是半天霞光。四面群山环绕,青翠欲滴,坡势柔缓。许多鲜艳夺目的小红房子安安静静,依山而建,层层叠叠,铺满四面山坡,像幼儿的蜡笔画,笔触浑厚朴拙,天真烂漫,蔚为壮观。低洼处有巍峨大金顶廊庙建筑,想来便是佛学院了,竟不像人力所为,俨然是某种神力造好后把它轻轻放在此地一般。“天啊,好漂亮”,我一时词穷,只能像个小学生一样喃喃惊叹!

学习人生的根本大义

迫不及待出门,想去看整个喇荣佛学院。小路上已经有三三两两的红袍人群行走,我请教吃早餐处,有人指点我去综合楼,我误上到三楼,却是上课处。许多觉母斜挎或红或黄的布书包上楼来,在走廊入口处脱鞋,进屋迅速坐下。低低的说笑声、僧袍摩擦的悉娑声,在早晨房间里略微昏暗的光线中有一种清新自然的活力。

不过7点左右,餐厅已安静下来,仅两三人在低头用餐。两个灰衣光头觉母一边给我盛粥一边轻声说下次要早点儿来,纯正普通话,看着年纪轻轻,五官清秀,眼神聪慧,也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

我一边点头称是,端着豆浆和粥坐下来,一边想她们有着怎样的故事,走了一条怎样的路才来到这里?

高原不同于平地,连吃饭都需要比平时花费更多力气,一切都要慢慢来。路上遇到的人知道我刚来,都建议我去转坛城,而我想尽快找个有热水的住处。喇荣旅馆不多,山顶的喇荣宾馆算是条件最好的了。我慢慢爬到山顶,办理好手续,觉得全身发冷,便想着出去晒太阳。

看到许多人围绕一个金顶建筑疾走,想着应该是坛城了,便慢慢把自己挪过去。(曼陀罗是梵文的音译,意思是坛城,藏语称作“吉廓”。曼陀罗源于古代印度的密宗修法活动,那时的人们为了防止“魔众”的入侵,修密法时就在修法场地修筑起一个圆形或者方形的土坛,在土坛上修法,邀请过去、现在、未来诸佛亲临作证,并在土坛上绘出他们的图像,由此构成了后世坛城的基本框架,演变出多种形式和类别的曼陀罗。)

坛城周围有一些座椅供人休息,我蹒跚过去坐下,头痛如阵阵春雷滚过一刻不停,我觉得自己快要晕厥了。

“给你吃点儿这个吧!”一个爽朗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睁开眼睛,一个戴帽子的小妇人冲我笑,手里拿着一根巧克力棒。我虚弱地对她摇头说谢谢,她却坚持说“吃一个吧”,不容置疑地把巧克力棒塞过来。我只好接过来,她自己也顺便在我旁边坐下,一边吃一边说:在这里就要随时补充能量,要多吃甜食。

我点头谢谢她。刚吃完,她又递过来一包饼干,这次我没有客气,接过来就吃。

有一个老僧过来坐下休息,她又热情地递过去一颗糖给老人。老人一开始也婉言谢绝,架不住她的真诚和坚持,老人只好收下,然后摸出两颗舍利子来送给她,说是天降舍利子。她好开心,转过来就说要送一颗给我。

她从北京过来,带着刚上初中的儿子,已经在这里一月有余。儿子报名上了这里的一个班,她每天转坛城念金刚萨埵心咒,租了一个觉母的房子住。endprint

她说要带我去见活佛,我告诉她我快饿晕了。她笑笑说,你不是饿,是高反,我家有药。于是和她下山。

走到半山腰,便到了她家:非常普通的一个觉母修行的小房子,木头搭建的两层楼房,仅容一床一桌一凳。二楼供奉活佛和上师,花烛掩映,一壁书柜上都是经书。一楼铺床,有简易炊具,桌上放着几本佛经。

在这里,人们真正做到把对物质的需求降到最低,只满足最基本的生理需要,而完全让自己沉浸在一个对精神和心灵更高的追求中。而且她们都知道自己并不孤独。喇荣佛学院常驻人口约万人,口音各异,语言国籍肤色和背景不同,来自中国和世界各地的人们在这里停下来,驻足思考,学习成长。

我问她儿子来这里报班不影响正常学习么,她说已经办了退学,因为“学习人生的真谛比学习一堆加减乘除更重要”。我问她是否担心儿子将来跟社会脱节,她说:“学习人生的根本大义,开了智慧以后,出去学什么都会更容易。”

她很欣慰,儿子以前只是找她要钱买东西吃和玩儿,来这里以后不玩游戏不玩ipad了,有一次还找她要200元钱放生。儿子现在开始学着做导游,每天给游人做向导,介绍人们看佛学院,带他们去看天葬。说起这些,她满脸慈爱和骄傲,也坚定了她在这儿继续陪儿子学习的信心。

后来她带我去见了活佛。活佛每天中午接见信众一个小时。我们到的时候门口已经排了长队,藏民、佛学院学生、像我这样的过客都有。

见到活佛后,人群开始激动,举着哈达或自己的供养直往前凑。有人拿油,有人捏着钞票,也有人拿书请活佛签字。丹增活佛比我想像的年轻,笑容满面,亲切宜人。喧嚣过后,大家各自席地而坐,开始提问。

有人问一些神通的问题,也问自己有没有出家的缘分,活佛老实回答说自己也不知道,要看个人因缘。有人问活佛是否相信有外星人,大家都笑,活佛也笑,“我相信有外星人,也相信有外星生物。有情万物嘛。”有人问什么是“怀业”,有人问是否可以把汉传和藏传佛教同修,他都一一作答,耐心,认真,温和。

我坐在地下望着他,他笑起来时嘴角有好看的弧线,我忽然明白为何有人愿意千万里不辞辛苦多年追随自己心中的上师修行了,那种精神上的巨大感召和幸福感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的。

下午时,我开始上吐下泻,每一次蹲下站起都天旋地转。我知道高反是可以死人的,果断决定提前撤退下山回成都。

晚上,我留她在宾馆住,她也不推辞。我们聊天,聊现代人汲汲追求感官的舒适便利,无所不用其极,聊此地人们几乎完全忽略身体感官的满足和享受,两者是否都走了极端?爱因斯坦说:给我水果、牛奶和书、桌子就够了。佛陀说佛教徒不追求感官的舒适。索达吉堪布著书说苦才是人生。

回程的路上,阳光明媚,道路两岸危崖急流依旧,飞瀑山花依旧。随着海拔渐渐降低,头痛完全消失,我忽然明白自己:大自然就是我最好的宗教信仰。多年困扰我的迷惑——什么是我的人生使命,也有了答案:写作。这是我今生唯一的使命,我为此而来。

晚上9:30到成都,下车时腿有点儿浮肿了。当我回来享受热水澡和抽水马桶的时候,我深深感慨文明世界的美好,也默默祝福喇荣沟里潜心修行的人们:梦里梦外,勇猛精进。endprint

猜你喜欢
佛学院
弯腰的哲学
弯腰的哲学
佛门“剁手党”
圣地色达:震撼背后的隐患
视界
The Path to Seda
壶中影
色达佛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