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冻的血脉两家的念想，夺子之战浮云一场

蓝云

一场车祸让吉林市一对双独小夫妻遇难，双方老人在清理遗物时，才发现小两口在医院留有冷冻的受精卵！两亲家开始千方百计争夺这唯一的血脉——

双独小夫妻车祸遇难，冷冻的血脉两家的念想

2013年4月的一个晚上，阮玉珍在家中翻找女儿和女婿、外孙子留下的照片。5个月前，女儿一家三口在一次旅游中全家遇难，这些照片是她唯一的纪念。在翻找相册时，阮玉珍在抽屉中翻出了女儿在医院做取卵手术的病历。她突然想起来，女儿在医院做过受精卵手术，女儿女婿没了，可是他们的受精卵还在！只要找人代孕，就能把孩子生下来！

时年48岁的阮玉珍，是永吉县乌拉街人，她自幼父母双亡，是外婆含辛茹苦把她拉扯大。1994年冬天，丈夫韩天盛在一次去黑龙江大兴安岭拉货的途中，遇到暴雪天气，坡陡路滑，货车失控翻入悬崖，当场车毁人亡，丢下阮玉珍和幼小的女儿韩颖。

阮玉珍不想让女儿受到一点点委屈，决心独自抚养女儿，她用丈夫的赔偿金在乌拉街开了一家卖煎粉的小店。很快，她的店火了起来。韩颖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为了女儿能受到更好的教育，2000年，在韩颖小升初之际，阮玉珍带着女儿来到吉林创业，随着生意越做越好，韩颖也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高考时考入吉林大学经济管理专业。

韩颖大三那年暑假，领回来一个个子高高的小伙子，叫刘世明。刘世明父亲在吉林市江湾路开了一家很大的建材商店，家境殷实。刘世明是韩颖高中同学，高考时考入吉林医学院。刘世明儒雅文静，知书达理，阮玉珍很喜欢。刘家父母也对韩颖很满意，只等两人一毕业就安排结婚。

大学毕业后，韩颖考进吉林市石化公司做行政管理工作，刘世明就业于吉林市当地一家企业医院，当了一名牙科医生。2008年5月，他们终于在家人朋友的祝福声中，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韩颖自己成家后，一想到妈妈每天孤苦伶仃，心情就很不好。她经常劝母亲赶紧找个老伴，但阮玉珍说：“那么难的时候，我一个人带着你都挺过来了，现在日子过好了，还找人干什么？你赶紧给我生个外孙子，我的生活就有乐趣了！”

2009年7月，韩颖果真生下一个7斤重的胖儿子，起名叫刘圆，小名叫圆圆。小家伙聪明可爱，刚满月就会笑，阮玉珍将两家煎粉店都交给了别人打理，自己一门心思侍候女儿月子。韩颖休完产假上班后，圆圆就一直由姥姥阮玉珍带着。可爱的圆圆，简直就是阮玉珍的开心果，是她心灵最好的慰藉。然而，一场车祸竟将这一切化为乌有！

2012年11月，刚刚入冬后，女婿刘世明张罗去长白山自驾游。他说，冬天的长白山最美，银装素裹，冰封的天池像一块碧绿的翡翠。女儿韩颖也动了心。11月20日，是原定自驾游归来的日子，那天晚上，阮玉珍正在家里兴高采烈地准备晚餐，最终却等来了噩耗，韩颖一家三口在敦化市黄泥河镇路段遭遇车祸！

阮玉珍跌跌撞撞地打车赶往敦化。晚11时，在敦化市医院的太平房里，她终于看到了女儿一家三口的遗体，三个至亲的亲人转瞬间阴阳两隔，阮玉珍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据交警介绍，从事故现场分析，当天刘世明驾车速度过快，在从超车道并回行驶道时发生侧滑，撞开护栏，翻下公路边的悬崖。

在沉重的打击下，阮玉珍三天三夜没吃东西，失去亲人，尤其是她的心肝宝贝圆圆，比剜了她的心还难受！她双眼呆滞，茶饭不思，让前来探望的亲友无不落泪。

现在有办法了，只要受精卵还在，就能再生一个孩子出来！阮玉珍打定主意，先不把这事告诉亲家，自己先偷着与医院联系。

第二天，阮玉珍拿着女儿的户口本、死亡证明和取卵手术的病历赶到医院生殖中心，询问当时冷冻的受精卵还在不在，医生查询后告诉她还在，但是必须本人来取。阮玉珍提出，自己的女儿在车祸中身亡，自己想隔代代孕，医生说，这不行，他们不能配合。接着又告诉她，这份冷冻的受精卵，她已不是第一个来打听的了，阮玉珍一听，忙问是什么样的人打听，从医生的描述中，她确认是亲家来过。阮玉珍顿时愤怒了，原来亲家竟然偷着打起了这个受精卵的主意！

争孙大战在延续，暗度陈仓出奇制胜

办完儿子刘世明的后事，刘光耀夫妻俩也住进了医院，这飞来的横祸，让他们也肝肠寸断！刘光耀把自己的建材生意临时委托侄子管理，夫妻俩两个月没出家门，每天对着儿子和孙子的照片发呆。最难熬的是夜晚，担心老两口承受不了打击，亲戚早就清空了儿子孙子的遗物，连床都搬走了。刘光耀记不清有多少个失眠的夜晚，踱步到儿子一家三口住过的房间，坐在空无一物的地板上发呆，一坐就坐到天明。

转眼间三个多月过去了。2013年3月，老两口在众多亲朋好友的劝说下，渐渐走出了阴影。一天，刘光耀在清理写字台时，意外看到了儿子儿媳三年前在医院保管的冷冻受精卵证明。老两口这才想起，儿子儿媳在医院保存有受精卵，这可是刘家的血脉啊！

刘光耀本来想把这一喜讯通知阮玉珍，他拿起电话，又放下了。原因是，生圆圆时，韩颖产假休完，两家人就为了圆圆住在谁家争得不亦乐乎——

按韩颖的想法，把圆圆交给母亲带是最好的选择，但刘光耀提出了异议，因刘世明是刘家三代单传的独子，到圆圆这里，是四代独苗，为了奖励儿媳刘光耀还买了一台宝马轿车。刘光耀想把孙子接到自己身边。他提出，阮玉珍照料了四个月，已经很受累了，也该由他们来为孩子尽力了，下一步，孩子就放在刘家……

这个提议随即遭到阮玉珍的反对：“那怎么行？圆圆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最了解他的脾气秉性，孩子什么时候渴什么时候饿，我最知道，这孩子得我带。”

两边都想把孩子留在身边，这个矛盾无法调和。最终，由于坐月子是在娘家，圆圆就一直留在了阮玉珍家里。刘光耀经常给儿子刘世明施压，最终，韩颖还是做了些让步，周末时抱着圆圆到刘家住上两天。为了能多陪陪自己母亲，她对刘家父母经常故意刁难，嫌婆婆做的饭不好吃，还嫌小区太吵。

刘光耀明白儿媳的用意，但又不好发火，就只好跟邻居诉苦，老邻居知道原委后半开玩笑地开出良方：“你再让他们生一胎，一家带一个，问题不就解决了！”一番话点醒了梦中人，要是生两个孙子，那真是太好不过了。晚上，刘光耀开门见山地对儿子儿媳提出再生一个，孰料小两口并不买账，说年轻正是干事业的时候，不想被孩子拖累。刘光耀当即表态说：“你们只管生就是了，休完产假剩下的事就全不用你们管了！”endprint

刘光耀亲自打电话给亲家阮玉珍，阮玉珍也同意了。但韩颖觉得两人的年龄还不大，想再玩几年，将二胎计划推迟到五六年以后。双方老人见他们终于松口可以生二胎了，也就没有强求他们马上准备。

韩颖上网查了下资料，育龄妇女最佳生育年龄是25岁左右，一过30岁就算做高龄产妇了，她有点担心自己五六年后生的孩子不健康，论坛上一个帖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帖子说，趁着年轻，先把夫妻俩的受精卵放在医院冷冻起来，什么时候想生，就把受精卵解冻植入子宫。她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刘世明，刘世明有一个大学同学在吉林市一家大医院工作，立即咨询，在得到肯定答复后，小两口决定保存受精卵。

2010年4月，小两口去了刘世明老同学工作的医院，取出各自的精子或卵子，在试管中成功培育出受精卵，并交了保管费用，由医院在低温冷冻设备中进行保存。二胎没孕育之前，夫妻也达成了共识，圆圆在两个家庭轮流住着，让两边老人都可以享受到天伦之乐。没想到，一场车祸将这一切全都打碎了……

第二天一大早，刘光耀就拿着冷冻受精卵保管证明来到医院咨询，医院查看了一下编号，告诉他们，受精卵正常。刘光耀兴奋不已，告诉老伴，他想出一个办法，出钱让亲属的女儿代孕。

4月中旬，刘光耀领着老伴来到磐石市明城煤矿，找到柳晶。柳晶是刘光耀一个表弟家的女儿，时年22岁，由于明城煤矿效益不好，父母八年前在明城煤矿下岗，柳晶在明城镇一家饭店做服务员。一开始，柳晶父母听了并不同意，生孩子不是小事，如果剖腹产，势必要留下疤痕，那女儿将来还怎么嫁人？刘光耀看着他们居住的50多平米的房子，叹了口气对柳晶之母说，你们想想，我们出20万，如果同意，先给你付10万，你们可以用这个钱换个大点的房子，改善一下生活条件，柳晶打工也赚不到几个钱。

这20万最终打动了柳晶父母，他们耐心地做通了女儿柳晶的工作。

事不宜迟，刘光耀带着柳晶就回到了吉林市，带上儿子的资料，来到医院，请求将受精卵植入柳晶子宫。医生核对身份后，告诉他们，受精卵必须由韩颖本人来领取，并且也只能植入韩颖的子宫。因为代孕是非法的，医院不能配合。

冷冻血脉岂容“私有制”？车祸再起浮云一场

刘光耀不罢休，只能回家另想其他办法。他想起儿子有一个大学同学孙扬就在这家医院工作，于是找到孙扬。孙扬表示这事不好帮忙，因为医院对这类生殖方面的手术管理极其严格。就在这时，阮玉珍也发现了女儿存有受精卵的事，并知道了亲家已去过医院，她找到刘光耀，指责他们不该瞒着自己先下手为强，想私自占有这唯一的血脉。因为这受精卵是她女儿的，没有她的同意，谁也不能私自占有。刘光耀也不让步，说，仅凭你女儿就有受精卵？这是两个人的血脉，不是你女儿自己的！

两家人吵完，第二天又来到医院。医生告诉他们，两家人谁也提不出这份受精卵，因为医院的规定，必须是本人领取孕育。三个人又找到医务科，医务科说，国家对这种冷冻的受精卵如何处理并没有法律上的规定，作为我们医院，也只能将其使用权限定于女方本人，希望他们能理解。

刘韩两家谁也拿不到，两边都找了律师，想通过法律途径来打官司，但是律师听完后，也一头雾水，因为没有法律依据，这官司没法打。

刘光耀认为，嫁夫从夫是中国的传统，很多地方传统也是女儿不继承家产，因此他觉得儿子留下的胚胎理应由他继承，而阮玉珍觉得，卵子是女儿身上提取的，自己理所当然地享有对这个受精卵的继承权。既然医院不配合，阮玉珍就只有想别的办法。她委托一名律师，以受精卵是女儿遗留，申请继承为由，向医院索讨，律师带着委托函向医院了解情况时，医院查询发现，这个受精卵已经不在了！阮玉珍傻了眼，这么严格的管理怎么会丢失？她一次次向医院讨说法，医院给她的答复是，管理上确实有漏洞，这份受精卵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取走了。因为此事，医院对能接触到受精卵储藏室的三名医生都进行了处理。

阮玉珍认为，这肯定是亲家刘光耀搞的鬼！她顾不上向医院索赔，开始追踪这只意外消失的受精卵。

原来，在医院明确不能提出受精卵给代孕提供方便后，刘光耀就再次找到了儿子的同学孙扬，提出给10万代价，务必要想办法弄出这个受精卵。据警方案发后调查，孙扬用3万元买通了负责受精卵保管的医生（有储藏室钥匙的共有三名医生），刘光耀自己购买了一只便携式超低温冷冻设备，成功将受精卵转移到吉林市另一家大医院，随后，让柳晶赶到吉林，将这枚受精卵植入柳晶子宫内。半个月后，检查显示，受精卵着床良好。2013年8月底，他悄悄将柳晶转移到吉林市乡下一亲戚家安心养胎。

2013年9月的一天，阮玉珍找到亲家询问真相，但是刘光耀坚决否认取回受精卵，并称，你把这个事想得太简单了，受精卵的转移需要专业冷冻设备，我根本没有办法保存。阮玉珍在刘家各房间转了转，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设备，只好悻悻地回去了。

但阮玉珍仍不甘心，因为，只有刘家才靠这个传宗接代！她觉得，亲家肯定在说谎，并且极有可能转移了受精卵，故意让她找不到。

怎么才能打探到真相呢，阮玉珍苦思冥想后，找来女儿生前的高中同学张晓勇，张晓勇既是韩颖的同学也是刘世明的同学，只有他的身份最合适。高中毕业后，张晓勇落榜，后来进了一家保健品企业做销售。一开始，张晓勇面露难色，但在阮玉珍一再恳求下，看到阮玉珍孑然一身的凄凉境况，加之阮玉珍又承诺事成后给以报酬，张晓勇只好答应去试试。

张晓勇来到刘家，以刘世明老同学的身份安慰他们节哀顺变，经常陪他们聊天拉家常，共同回忆刘世明生前的点点滴滴，一步步拉近彼此的距离。说到动情处，张晓勇还表示愿意当刘叔的干儿子，以代替刘世明向老人家晚年尽孝，刘光耀老两口感激不已，渐渐放松了警惕，把张晓勇当成了自家人，开始不避嫌地谈起了儿子儿媳生前冷冻胚胎的事。

2014年2月春节前，张晓勇终于打探清楚，并确认了柳晶躲在永吉县西阳镇乡下。得知这一情况，阮玉珍喜不自禁，给了张晓勇两万元作为酬劳。endprint

2014年2月15日，刚过完元宵节，阮玉珍找来堂姐的儿子崔强。崔强是乌拉街镇的一名出租车司机，他又拉上了一个外号叫“秃瓢”的哥们王小柱。崔强驾车，拉着阮玉珍和王小柱，直奔永吉县西阳镇，最终找到了已经代孕6个多月的柳晶。三个人守了一天，在傍晚时分终于等到了柳晶出门的机会，崔强和王小柱将柳晶绑架到车上，迅速开往吉林。

车刚到市区，已怀孕6个月的柳晶，经此恐吓和颠簸，腹部剧痛。阮玉珍告诉她，如果报警，两个小伙子就杀了她全家，如果她配合，将来生了孩子，刘家给你20万，我给你30万。见柳晶点了头，阮玉珍又将柳晶带到妇幼保健院，经检查，柳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阮玉珍又将她带到堂弟家，精心照料她的饮食起居，准备等柳晶顺利产下孩子后再放她离开。

当晚，柳晶父母就发现女儿失踪，迅速将消息告诉了刘光耀。刘光耀异常震惊，当即拨打110报警，刘光耀怀疑是阮玉珍所为，但鉴于代孕违法，他不敢说是代孕的实情，警方立案后未能找到线索。

2014年3月3日，柳晶再一次出现腹痛，下午，阮玉珍和堂姐带着柳晶到妇幼保健院做产检。从医院出来，柳晶见街上人很多，便想借此机会摆脱控制，横过马路时，她突然一路狂奔，一辆摩托车正从不远处快速驶来，来不及刹车，将柳晶撞飞。阮玉珍立即将柳晶送往医院，但医生回天无力，孩子早产后死亡，柳晶也因大出血抢救无效停止了呼吸。路人报警后，船营区分局民警很快赶到医院，将惊慌失措的阮玉珍控制。面对警察，阮玉珍含泪讲述了和亲家争夺女儿受精卵的整个过程。因涉嫌非法拘禁、过失致人死亡罪，阮玉珍被刑拘。第二天，崔强和王小柱也被警方抓获。

案发后，据警方介绍，令人痛心的是，阮玉珍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涉嫌犯罪。她认为，控制柳晶只是为了生下女儿的骨肉，她并没有绑架和伤害柳晶的故意。相反，她还细致入微地照顾了柳晶的生活起居。柳晶被摩托车撞倒，导致胎儿和柳晶双双死亡，这纯粹是一场意外事件。警方在调查中，查清了刘光耀通过儿子同学私自盗走受精卵的事实，医院对涉事医生做出了停职处理。目前，该案仍在进一步审理中，等待阮玉珍的将是法律的惩罚。

国内相关法律的空白使得冷冻胚胎的监管始终处于“无主之地”。2001年颁布的《人类辅助生育技术规范》，对冷冻胚胎的定义是介于人与物之间的过渡存在，处于既不属于人也不属于物的地位。这也成为当前法院认为胚胎无法被继承的依据。更棘手的是，冷冻胚胎更多的涉及伦理的问题，而伦理的问题往往是没有答案的，法律也很难设计出标准来，这对于一些失独家庭想通过冷冻胚胎来“留香火”的愿望，很难在法律上找到实现的可能。

（除犯罪嫌疑人阮玉珍、崔强、王小柱外为化名）

编辑/柴寿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