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民间宗教对武术的渗透与影响

2014-12-05 10:58蔡尚琪孟庆光
吉林体育学院学报 2014年1期
关键词:武术民间

蔡尚琪 孟庆光

(华侨大学体育学院,福建 泉州 362021)

1 民间宗教及其生存空间

“宗教”(religions)一词,源于拉丁语religare,或religio,意思是“人与神相联接”,或“敬神”之意。[1]在我国,论及“宗教”,无不让人想起道教、儒教以及舶来的佛教、天主教等“正统”。然而,我国宗教的类别远不止这些为统治阶级和外国势力(天主教)所惬意并推崇的教别。还包括滥觞于民间的神话(巫术)与正统宗教的糅合体——民间宗教。正统宗教被统治阶级或外国势力宣扬和利用,成为俘获臣民思想的统治工具;与之相对应的民间宗教,则是流行于社会底层,蕴涵反叛心理的多种宗教的统称。[2]由于长期受到统治阶级的禁锢,因此,相关民间宗教的记载较为缺乏。然而,这些少被史料记载的民间宗教却曾经激起成千上万芸芸众生的朴素情感,呼唤起一次次底层世界的民众运动,形成了一种喷发涌动的思想巨流。[3]

尤其时值中国封建社会尾声的清朝,风雨飘摇中的封建政府政治黑暗,经济落后,文化哀沉,迫使万千绝望的底层民众把生存希冀的目光投向民间宗教。同时,民间宗教也不失时机地向这些贫苦百姓“兜售”自我,并快速被底层群众所接受。据学者刘子扬统计,仅见于清代官方档案的秘密宗教组织就107种之多,[4]其实,这个数目也仅为“冰山一角”。我国清朝民间宗教种类与参加人数之庞杂,对俗文化影响之深远,为世界所罕见。

2 清代民间宗教对武术的渗透

无论是史书还是在当下的研究中,论及武术与宗教的干系,有这样一种现象:研究者似乎只对武术与儒、释、道等正统宗教文化发生兴趣,鲜有把武术与民间宗教扯上联系。尤其是佛与道相关联的“北少林、南武当”,常被研究者奉为宗教与武术结合的典范,然古代,少林与武当难逃士文化的束缚,其武术也仅为万千民间武术海洋之两栗。毋庸讳言,武术是俗文化,[5]其更多地流传于民间。与俗文化相对应的宗教当属民间宗教。依此,窃以为:对清代武术产生直接影响的宗教亦多为民间宗教。然而,在此并不是否认儒、释、道等宗教文化对武术发展产生的影响,只是认为这些正统宗教与民间宗教相比,对清朝武术的影响是间接的、次位的。本文的相关史料出自清政府的历史档案与地主阶级的笔头记录,以及上世纪下半页对发生地民间长者的访谈。他们从不同的立场与视角出发,不可避免的带有偏见与局限性,然冀希望于从繁杂的资料中能窥民间宗教与武术关系之一斑。

封建社会,民众投身民间宗教以寻求解脱现世痛苦的途径和继续生存下去的希望。在这种价值诉求的氤氲中,民间宗教反叛现实社会,追求理想生活的教义了然于世。因此,它总是遭到统治阶级的取缔或镇压,被斥之为“邪教”。与“禁教”对比,清政府对民众习武之风较为宽允。顺治六年(1649年)清廷就以“民无兵器不能御侮,贼反得利”,谕兵部令饬兵器之禁。[6]直至光绪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直隶总督裕禄还在奏折中说:“良民农隙讲武,练习拳棒,自身卫家,原为例所不禁”。[7]在这种禁教(民间宗教)不禁拳的环境下,民间教门大都借传习武术掩蔽其宣传教义,并借此发展组织和蓄养武装力量。[8]

民间教门对武术的渗透方式大致有三:1.在秘密宗教组织内部积极开展武术运动,并吸收习武者入教。如太平天国1850年在《禁律》中规定:“凡各馆兄弟,在馆无事……俱要磨洗刀矛,操练武艺”;[9]乾隆五年,河南巡抚雅尔图在一份奏折里说“豫有少壮之民,习于强悍,多学拳棒……邪教之人传意诱骗此等人入伙,以张羽翼”;[10]拜上帝会从一创会就注意发展武功高强者入教,为后来组建太平军储备善战将领,如英王陈玉成自幼习武,14岁入太平军,善使回马枪;翼王石达开更是武技出众,“日与健儿数十辈驰马、骑射、击剑、舞槊以为乐”。[11]2.民间宗教利用习武做掩饰来传播教义,发展教徒。如乾隆年间孟灿和张百禄在河南遂平、太康一带“阳以教习拳棒为名,阴行其谋而不轨之实”;[12]嘉庆年间,冯克善亦靠传授梅花拳发展八卦教,形成了八卦教中离卦教下属的武装团体;义和团之始猖也,四方不逞之徒,不期而云集于寺者屡矣,借以设拳教为名,实欲以肆其妖丑之计。[13]3.直接以民间宗教思想教化管理武术组织。譬如,王伦领导的清水教,将教内分为“炼气曰文弟子,拳棒曰武弟子”两属。并以武弟子为骨干,建成附属于文场的武场,并利用民间宗教“精神凝聚”的功能组织文场和武场。未入教的人也可在武场习武,接受清水教的宣传。同样的例子还有,清嘉庆时期的八卦教,分文卦和武卦,武卦主要负责发展和组织武装力量。乾隆、嘉庆年间,传习于民间宗教文、武场的拳技众多,有八卦掌、七星红拳、梅花拳、六趟拳、阴阳拳等。[14]

3 民间宗教对武术的影响

3.1 推动武术的传播

封建社会后期,尤为清末,社会局势动荡,官府与洋教徒依势欺民,匪贼滥觞于乡野。民众为寻自保和反抗,纷纷加入民间宗教组织的拳会习拳。同时,民间宗教利用在政治性、宗教性、规范性相对淡薄的拳棒活动及拳会组织,来扩大教门所必须的大众角色。[15]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八月初五日《登州山东时报》曾记载:在山东曹县、河南东诸县、江苏徐州诸县有大刀会……见有往来行人多有持红双缨枪者,公然在单县唱戏四天以聚友,大约有十余万不止,此会何以兴盛如是之速哉……百姓为患盗贼,无法处置,闻大刀会可以保身家,于是争相学习,不惜钱钞。[16]从以上记载可以看出,民间宗教对武术及其组织的渗透,极大地推动了武术在城乡民众中的传播。

3.2 教化了武德的内容

武德伦理规范很大程度上是对一般日常道德伦理的继承。[17]受民间宗教利用或影响的武术拳种,其武德也势必映射出民间宗教的意蕴。首先,从拜师仪式上受到教化。如义和团内金钟罩武术,通过“敬真武神,净身、喝符(焚烧写有咒语的黄纸即神符和水饮服)、运气、排刀。”[18],完成入教拜师仪式。梅花拳在入门仪式中首先要拜“收元老祖”,接着拜“均天老祖”和“东都护法”,最后是亲师。另据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上海报纸《益闻录》记载:要加入“武场”、“大红拳”组织的人,首先谒见老师,领取用朱笔在黄纸上写的符,将其焚烧,和水饮之,随后才开始跟老师学习功夫。[19]在以上学拳拜师仪式中体现出来的武德里,均具有鲜明的民间宗教意蕴。

在练拳练功过程中,武德同样也折射出民间宗教的映像。1982年路遥采访当年义和拳发源地,威县大宁公社的李银美(当年75岁)老人时,老人说:如梅花拳有文、武场之分,武场除练拳术与刀枪武器外,还烧香供神。文场只练手功,烧香供神给人看病。我们村的梅花拳供全神(即在供案上摆满香炉,每个香炉代表一个神),神像有的是挂一张插满带红线针的白纸,有的是关公像,每天早、晚两次烧香供神。[20]当时,练习红拳的阎书勤为义和团头领,他除带领拳民习拳外,还到周围各村传抄白纸揭帖,大致内容如下:“神拳助,义和团,只因鬼子闹中原。天无雨,地焦干,只因鬼子止住天。天爷恼,仙爷烦,一同下山把道传,神出洞,仙下山,附着人体把拳玩。”在以上习武时进行的诸如烧香、供神等活动,及其传抄揭帖的内容,均带有明显的民间宗教性质。

3.3 加剧武术与神仙、玄虚思想融合

张岱年、程宜山在谈及中国文化时曾说:在中国古代俗文化中,迷信占有极大的优势[21],在往往名不见经传的中国下层社会,普通民众也同时在创造着、运用着他们的底层文化,持守着自己那往往是众神纷纭、看似芜杂的信仰世界,这就是所谓的民间宗教。[22]

把俗文化作为上位概念,受民间宗教影响的清代武术,自然无法逃脱神仙思想的羁绊。另一方面,清初期,统治阶级开始从西洋批量进口“洋枪”、“洋炮”。到了清中晚期,政府依据进口火器开始仿造。随着火器在搏杀中优势的显现,仅凭徒手或持冷兵器的武技逐渐退出军队。加之清军入关后,民族矛盾与阶级矛盾的交织,促使具有民间宗教组织性质的秘密会社在各地民间蔓生,广泛地动员民众投身斗争行列,积蓄武装力量。当手持冷兵器的秘密会社人员,与手持火器的清兵或洋人正面相遇时,兵器优势立现。为了在与封建政府或国外势力的抗争中占据心理上优势,民间教门便把武术的功能更多地诉求于民间宗教中的神仙、玄虚思想。

4 结语

中国武术在漫长的发展演变过程中,依据不同时代对武术的价值诉求,不断地改变着自身。清代,由于下层民众对政府的不满和对生存的恐慌,致使民间宗教大行其道。然清政府禁教不禁拳的政令,使民间秘密宗教组织有了公开的实体依托——拳会。另外,在民间宗教内部推行武术亦可增强对抗政府与外来势力的能力。就这样,归属于俗文化范畴的武术,无可避免地受到民间宗教的渗透与影响,这种影响与俗文化本身一样,抑或是积极的;抑或是消极的。正是这一段段正统或旁门、朴实或玄虚、真实或荒唐的历史,真实地反映出武术发展的整个历程。

参考文献:

[1] 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翻译局译.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2] 汤一介.中国宗教:过去与现在[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3] 马西沙. 民间宗教救世思想的演变[J].中国社会主义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1995,(4):5.

[4] 任思亮. 民情宗教思想研究[D]. 济南:山东大学博士论文,2007.

[5] 孟庆光.试从竞争的视域管窥武术的技、艺、道[J].南京体育学院学报(社科版),2012,24(4):28-31.

[6] 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清史编年第一卷[M].2000,(8):200-221.

[7] 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部.义和团档案史料上册[M]. 1959.

[8] 国家体委武术研究院. 中国武术史[M]. 北京:人民体育出版社,1997.

[9] 凌善清. 太平天国野史[M]卷七.文明书局.1923.

[10] 许珂.《清稗类钞 义侠类》[M].商务印书馆,1917.

[11] 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 义和团史料[M].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

[12] 佐藤公彦(日). 义和团的起源及其运动[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

[13] 中国史学会济南分会山东近代史资料[M] 第3分册. 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58.

[14] 周伟良. 中华民族传统体育概论高级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

[15] 大红拳 益闻录[N]. 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 1686号.

[16] 路遥. 山东大学义和团调查资料汇编[M]. 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0.

[17] 张岱年、程宜山 中国文化与文化争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0.

[18] 林伯原.清代民国宗教秘密结社与武术的传播[J].体育文化导刊,1992,(3):13.

[19] 张大伟,刘同为,王如镇,等.中国武术与宗教文化关系的研究[J].搏击·武术科学,2010,(11):26-28.

[20]熊华,施东颜.宗教与武术[J].中国宗教,2006,(9):32-34.

[21] 李银子.19世纪后半期鲁西民间宗教结社与拳会的动向[J].近代史研究,2000,(6):19.

[22] 万瑜.记宗教与武术的结缘及相互影响[J].体育学刊,2011,28(6):28.

猜你喜欢
武术民间
中华武术
《武术研究》欢迎投稿 欢迎订阅
近十年武术产业的回顾与瞻望
论武术与军事的结合发展之路
《武术研究》欢迎投稿 欢迎订阅
武术的社会意义
‘private’ parenting goes public
高人隐藏在民间
高人隐藏在民间
高人隐藏在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