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润培
(华南师范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广东广州510006)
世界银行2006年在《东亚经济发展报告》中首次提出“中等收入陷阱”(Middle Income Trap)概念,指出一些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发展水平虽然进入中等收入行列,但很难顺利进入高收入行列,人均收入很难超过10 000美元的上限,经济增长徘徊在中等收入区间,长期处于增长缓慢甚至停滞状态。比如巴西、墨西哥等拉美发展中国家在经历高速发展过后,人均收入在10 000美元的时候,由于投资过多导致经济资源配置机制扭曲、腐败、两极分化以及科教相对落后、经济开放度不足等问题,使得这些国家长期处于经济危机和社会危机之中,社会生产效率未能得到有效提升,经济增长濒临瓶颈,人均收入在中等收入状态中徘徊不前。而在过去半个世纪,亚洲四小龙创造了一个经济增长奇迹,并在经历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过后,再度进入快速发展轨道,目前这些经济体的人均 GDP也高达20 000美元,最高的还达到45 000万美元,远高于中等收入陷阱人均GDP为3 000美元的警戒线,可见,这些地区已成功跨越并进入高收入经济体行列。
中国正在经历改革开放,人均GDP也从改革初期1978年的154美元上升到2012年的5 720美元。从国际经验和国内外研究成果看,在人均GDP达到3 000美元左右,高增长国家的经济增速将会显著下降,部分国家迅速从高增长阶段滑落到低增长甚至负增长阶段,经济尚未跨越高收入国家就陷入持续停顿,落入“中等收入陷阱”;部分国家依靠发展转型和结构调整,维持较长时期的中速增长,成功迈入发达国家行列。由此可见,实现高速增长后的平稳回落,并在中速增长轨道上保持较长时期,成功跨越“中等收入陷阱”是我国现阶段必须回答的重大课题。
近年来,学术界围绕“中等收入陷阱”展开了一系列研究,主要集中在陷阱产生原因以及如何跨越等方面。
代表性研究认为收入分配不均是导致“中等收入陷阱”的主因。Malinen(2010)采用各国收入分配面板数据实证研究了长期经济增长与收入分配公平性的关系,结果表明经济增长与收入分配存在长期均衡关系,收入分配不平等将导致经济长期增长受阻。①Tuomas Malinen.Estimating the Long-run Relationship between Income Inequality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Springer-Verlag,2010:182-183.Brahmbhatt和Hu(2007)从社会投资的角度对这一问题进行了研究,认为收入分配不平等将导致广大低收入群体得不到金融信贷的支持而被剥夺投资机会,社会投资水平降低,并对经济增长和生产效率产生直接的负面影响。①M.Brahmbhatt and A.Hu.Ideas and Innovation in East A-sia.World Bank Policy Research Working Papers,November,2007,No.4403.国内学者蔡昉(2008)、马岩(2009)以及刘伟(2011)也认为社会成员收入差距扩大和地区经济发展不平衡将会阻碍经济增长,降低人均收入增长的持续性。②蔡昉:《中国经济如何跨越“低中等收入陷阱”》,载《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学院学报》2008年第1期;马岩:《我国面对中等收入陷阱的挑战及对策》,载《经济学动态》2009年第7期;刘伟:《突破“中等收入陷阱”的关键在于转变发展方式》,载《上海行政学院学报》2011年第1期。
也有研究认为产业结构升级受阻是“中等收入陷阱”的另外一个主要影响因素。大野健一(Kenichi Ohno,2009)认为,产业结构升级受阻是造成中等收入陷阱的重要因素。通常情况下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历程可以分为若干阶段,每一个发展阶段都有不同的技术进步要求。然而,并不是所有国家的经济发展条件都能完全适应技术进步的要求,当技术进步不能满足经济发展要求时,就会导致产业升级失败,而使经济增长落入陷阱。Ohno(2009)通过对越南经济的研究发现,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自由主义效应和对外出口构成了越南经济增长的主要驱动因素,然而这种增长方式从根本上来说是由投资规模的增加带动的,资金使用存在非常明显的低效率。这一增长模式的特点包括高储蓄-高投资、产业结构的动态转化等,并且该模式还伴随着收入差距、金融泡沫、环境污染等负的外部效应。正是这些负的外部效应使得越南的经济政策到了不得不改革的紧要关头。③Kenichi Ohno.Avoiding the Middle-Income Trap-Renovating Indus-trial Policy Formulation in Vietnam.ASEAN Economic Bulletin,2009(26):25-43.国内学者宋立(2010)、刘伟(2011)也认为中等收入国家向高收入国家转变的过程中,一般来说都伴随着产业转移现象,如果经济体以低附加值产业为主,资金、技术和人力等资源供给不能得到加强,就会导致技术创新力不足使得产业结构无法优化升级;如果此时对产业升级的支持不足很可能会出现产业空洞化,导致经济体跌入增长陷阱。因此,克服“中等收入陷阱”的重点在于转变经济发展方式。④宋立:《我国跨越中等收入阶段的消费政策选择》,载《中国经济改革发展论坛(2010)会议论文》;刘伟:《突破“中等收入陷阱”的关键在于转变发展方式》。
另外,也有学者认为政治因素和国外经济体的冲击也是导致落入“中等收入陷阱”不可忽视的因素。胡鞍钢(2011)认为,转型经济体面临的“改革悖论”是导致国家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重要政治原因。因为,改革从本质上来讲是一个既得利益的调整过程,是在社会财富的存量部分上做文章,在改革的进程中,最初的推动者由于从一种改革模式中获益,成为既得利益集团,下一步的体制变革很可能会受到既得利益集团的羁绊,因此改革可能会越改越难,甚至停滞不前。⑤胡鞍钢:《中国如何跨越“中等收入陷阱”》,载《当代论坛》2010年第8期。汤敏(2007)研究发现,大部分在中等收入徘徊的国家都经历过不止一次的金融危机,正是反复出现的金融危机使得这些国家上不了高收入的阶段。他认为产生这一问题的原因在于资本账户的开放。⑥汤敏:《中国如何跨过“中等收入陷阱”》,载《广州日报》,2007-04-23。宋立(2010)也指出,随着经济体开放程度进一步提高,金融风险、热钱涌入、资本外逃等带来的外部风险加大是形成中等收入陷阱的重要原因。⑦宋立:《我国跨越中等收入阶段的消费政策选择》。刘伟(2011)在研究中提出政府的制度供给不足与中等收入陷阱有关。他认为,发展中国家的经济起飞很多情况下是依靠非国有制经济的发展来实现的,而非国有制经济的发展则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体现政府意志的银行信贷,这就提供了滋生权力寻租的土壤,这个时期如果不能提供充足的制度供给,市场机制在资源配置当中的主导地位将面临严重挑战,伴随着寻租行为的扩散和蔓延,经济效率和经济增长必然会受到严重影响。而且中等收入国家对外部资源的过度依赖是导致“中等收入陷阱”产生的重要原因。由于大多数中等收入国家缺乏完善的资金结构和市场结构,当外部世界出现动荡和风险时,本国经济将会在外部危机的强烈冲击下陷入增长困境。⑧刘伟:《突破“中等收入陷阱”的关键在于转变发展方式》。
对于如何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学术界有两条研究主线。
其一,有研究认为制度改革是主要的推动因素,如世界银行亚太地区的研究报告(2007)指出,为了实现高收入国家的目标,中等收入国家需要大力发展优势产业,使其达到规模经济和技术领先地位。然而,中等收入国家既没有贫穷国家的廉价劳动力优势,也没有富裕国家的创新优势,想摆脱陷阱是很困难的。如果不实行强硬的政策和体制改革,如提高有技能和创新能力的劳动力、创造先进的金融系统、增强社会的凝聚力、大规模减少腐败等,该国就无法得到持续发展,也很难走出中等收入陷阱。①见世界银行亚太地区的研究报告(2007)。左晓斯(2008)认为“中等收入陷阱”虽然表征多样,成因复杂,但根源在社会,破解这个世界难题需要综合施治,需要经济社会政治三管齐下。在经济方面,最根本的是实现经济发展模式转型。在社会方面,必须始终坚持以人为本,着力解决好人民群众最关心最直接最现实的利益问题、民生问题。在政治上要做的主要是解除制度和体制对经济社会发展的掣肘与约束。②左晓斯:《经济社会政治三管齐下破“中等收入陷阱”》,见《南方日报》,2011-05-30。蔡洪滨(2011)认为政府规模过大、劳动收入比例低和收入分配不均,都只是静态不平等,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社会流动性低、社会利益结构被固化,从而造成动态不平等,必将导致长期经济增长停滞。因此,避免“中等收入陷阱”的关键,不是人们通常关注的某些结构性因素,而是保持一个合理的高社会流动性。③蔡洪滨:《中国经济转型与社会流动性》,见《比较》第53辑,第1-14页,中信出版社2011年版。
其二,也有研究认为产业结构升级是经济发展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一个重要动力。马晓河(2010)指出,要迈过“中等收入陷阱”,一是产业结构必须从以第二产业特别是工业为主导转向以服务业为主导,产业结构由资本密集型的重化工业转向知识和技术密集型的产业结构是关键;二是经济增长必须从投资带动及时转向消费带动,从“生产型社会”转向“消费型社会”;三是城市化进程要与经济发展阶段相适应。④马晓河:《迈过中等收入陷阱的需求结构演变与产业结构调整》,载《宏观经济研究》2010年第11期。刘志铭(2008)认为,必须通过以经济发展方式的转变构造经济增长的内生动力,以培育和创造新的人口红利为经济增长提供新的源泉,以扩大民间投资提升经济增长的内在活力,以城乡一体化协调发展战略实现发展成果的城乡共享,以社会改革和社会建设构筑开放有序的社会结构五个方面的共同努力从而摆脱“陷阱”。⑤刘志铭:《跨越“中等收入陷阱”须加快经济社会发展转型》,载《南方日报》,2011-05-30。斯蒂格利茨和沙伊德·尤素福(2003)认为,马来西亚要想摆脱中等收入陷阱,关键是要进行产业升级和多样化选择,并建议以电子产业和生物制药为基础,以教育和科研部门作为刺激产业升级和多样化的知识依托,以医药服务业作为主导产业带动当地其他经济部门。⑥[美]约瑟夫·E.斯蒂格利茨、沙希德·尤素福:《东亚奇迹的反思》,第124页,王玉清、朱文晖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陈亮(2011)在其基于比较优势理论固有缺陷分析的基础上,认为在经济全球化时代,开放体系下的经济发展将以自主创新为内生动力,着力培育长期竞争优势;以产业转型为跨越途径,着力提升国际分工位势;以加大创新投入为契机,着力发展战略新兴产业;以战略性贸易政策为保障,着力突破体制机制障碍,加快对内对外经济发展方式转变。⑦陈亮、陈霞:《迈过“中等收入陷阱”的战略选择:中国经济改革发展论坛(2010)讨论综述》,载《经济学动态》2011年第5期。
然而,上述研究并未着实结合国际经验,全面地和动态地来研究我国长期经济增长面临的中等收入陷阱问题,同时也未能结合中国的实际分析未来经济增长的动力和经济增长转型等问题。有鉴于此,本文将基于中国经济增长的现状以及潜力,分析“中等收入陷阱”的国际经验以及经济长期增长的微观载体,进而分析中国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长期经济增长问题,并针对经济增长转型,提出消费转型和产业升级两条路径。
从发展中国家经济增长轨迹看,拉美地区是没能成功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典型代表。这些国家在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就迈入中等收入国家行列,但至今尚未跨入高收入国家行列,如阿根廷人均GDP从1962年的1 145美元升到20世纪末的8 000多美元,到2002年却降到2 000多美元,而2009年接着上升至7 666美元。阿根廷和墨西哥等未能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其原因主要包括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贫富差距过大。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这些国家的基尼系数高达50%,居民收入差距较大,同时收入分配不均导致内需不足,并由此引发社会矛盾。
第二,依靠投资、低成本劳动力推动的经济增长模式难以为继。20世纪30-70年代中期拉美国家采取进口替代战略,其中,部分国家的国有企业在经济发展中发挥重要作用,但长期政府保护措施也导致经济效益低下,缺乏国际竞争力、创新动力、丧失出口优势,最终危及经济增长动力。
第三,产业结构长期不合理。拉美国家GDP中的工业附加值比重较低,未能实现向服务业转型升级,从而造成高失业率。20世纪80-90年代中期,部分拉美国家经济走上“去工业化”道路,制造业比重下滑,而进口快速攀升,由此使得制造业增长和经济发展脱轨,企业的经济活力和创新能力得不到有效提高,对外依赖严重,最终丧失成本优势,也未能实现向技术资本密集型产业发展。
第四,需求结构失衡。拉美国家储蓄率和投资率偏低,而消费率偏高,从而造成私人部门需求结构失衡;同时政府为了支持资本密集型产业发展,大举借债,也造成政府需求结构失衡。因此,低储蓄和高消费使得拉美国家依靠外资而非本国资金进行投资,从而为后期债务危机埋下隐患。
由此可见,拉美国家未能成功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导致历时四十多年,经济发展未能实现飞跃,无法跨入高收入国家行列,其经验教训对正处于经济转型,产业结构调整时期的中国至关重要。
成功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国家和地区,主要都是通过转变产业结构、利用技术创新提高全要素劳动生产率以及重建适应工业化生产的社会保障体制等,亚洲新兴经济体的经验值得借鉴。
第一,扎实的社会根底。自20世纪60年代起,日本、韩国以及台湾在教育上投入较多,教育水平和劳动者素质得以显著提高,为各行业输送大量技术娴熟的员工,从而有效刺激经济投资的发展,为社会经济发展奠定坚实的人力资源基础。同时,这些国家和地区往往把创新和技术进步作为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的决定性因素,而R&D与教育投入息息相关,能有效促进经济投入要素的结构升级,实现由低成本优势向创新优势的战略转型。
第二,坚持出口导向型经济。70年代前后,台湾和韩国的出口利润出现下滑,经济增长动力由对外出口逐渐转至对内投资。台湾和韩国在保持外向型经济的同时,借助外向型经济带来的外汇补充经济体自身所需要的进口资本品,协助完成自身社会需要的投资。同时依赖于出口低成本产品优势,在进入中等收入行列后适时转变战略,从而依靠经济增长方式、产业结构和经济增长动力结构的转型。
第三,注重公平,调节收入分配格局。日本、韩国通过加大福利投入、缩小城乡差距和最低工资制度,使居民的初始财富分配相对平均,提升消费所占比重,延续了经济发展和产业升级的时间和空间,经济才得以顺利转型。反之,拉美失败的教训是其经济发展长期徘徊不前,但更多地在于社会保护机制的缺失,特别是创造公平的发展环境方面远远不如日、韩。此外,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和东亚国家在其增长过程中积极采取措施调节收入分配差距,以便为经济增长创造良好的环境,同时也有利于拉动低收入群体的消费,带动本国或者本地区的经济增长。
第四,产业结构转型升级,实施新兴产业政策。高收入国家往往经历工业化率先增长至峰值再下降的完整进程。这种以第三产业为重心的产业结构,能够产生更大的附加值,吸纳更多的劳动力,对于促进本国或者本地区的经济增长意义重大。如80-90年代时期,韩国通过转变经济政策和公共投资方向,借此来实现从劳动密集型制造业向知识和资本密集型产业的发展。创新和技术进步成为经济发展方式升级的关键因素,通过引入吸收发达国家先进技术,实现生产要素结构从低成本向创新型的升级转变过渡。实行产业政策期初大力扶植新型产业发展,当产业发展到达成熟阶段,逐步放弃政策为导向的产业发展思路,改为以市场为导向的产业发展思路。
明确“中等收入陷阱”与经济增长理论的相容性是研究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对策的理论前提。本部分将运用索罗模型研究二者的相容性。如图1所示,储蓄率不为常数,即将经典的索罗模型改进为可变储蓄率的索罗模型。
图1 可变储蓄率的索罗模型动态学
在图中,横轴表示人均资本,纵轴表示人均产出。储蓄曲线最终平缓地向右延伸,最终在C点达到均衡。但在C点之前,人均储蓄与人均资本存在其他交点,如图中A点和B点。可见经济体在实现最终均衡之前,经济发展可能会停留在较低的水平上。索罗模型认为,决定经济增长的因素包括人口增长速度、技术进步和资本折旧速度等。对于经济发展水平较低的经济体,当这些要素禀赋较高时,该经济体能够实现经济快速增长,并且最终跨入高水平的发展行列。但是如果这些要素禀赋未能及时地做出相应改进和创新以支持进一步的经济增长,该经济体可能会停留在某一较低的发展水平上,即陷入“增长陷阱”。如果经济体的经济发展停留在低收入水平时(如图中A点),则陷入“贫困陷阱”;如果经济体进入中等收入阶段后,经济发展处于停滞状态(如图中B点),则陷入“中等收入陷阱”。若不进行适当的改革和创新,这些经济体很难实现与发达国家的趋同。由此形成两个逻辑:其一,当一个国家生产投入要素等资源禀赋较高时,经济体自动会收敛于较高的经济增长水平;其二,如果一个国家资源禀赋较低时,则需要通过制度改革或技术创新来推动经济跨越增长陷阱,推动其最终进入高收入组群。
从主流经济学的角度出发,可将策略因素归纳为以下三个方面。
以中国为代表的中等收入国家早期主要依靠廉价的劳动力优势发展劳动密集型产业,并以此积累了大量的资本,然后这些国家将这些资本主要投入到工业生产中,逐渐形成了以工业为主导的产业结构。但是随着经济的发展,劳动力、资本等要素禀赋也发生了改变。一方面,由于人口红利的消失,劳动力成本增加,劳动力优势减弱;另一方面,由于资本投入的不断增加,资本边际产出出现递减趋势。中等收入国家在劳动力和资本两大生产要素上的优势下降,影响了其经济的高速发展,这符合前文中提到的第二个逻辑。为了促进新一轮的经济增长,需要发掘新的要素禀赋或者改进原有的要素禀赋条件,其中推动技术进步是一条可行之路。因此,加快实现从劳动和资本密集型的产业结构转向知识和技术密集型的产业结构是实现经济增长的重要的短期措施。正如马晓河(2010)所言,要迈过“中等收入陷阱”产业结构必须从以第二产业特别是工业为主导转向以服务业为主导,其中由资本密集型的工业转向知识和技术密集型的产业结构是关键。
发展中国家过去一段时间的快速发展主要依靠投资和出口。但是联合国发布的《2012年世界经济形势与展望》报告指出,当前的国际经济形势仍然较为严峻,外部需求疲软、全球经济不确定因素增加,尤其发达国家的经济低迷和债务风险增加,这使得发展中国家出口受阻,预计发展中国家经济增长将放缓。在这种情况下,发展中国家需要转变经济发展模式,将关注点更多地放在国内,创造新的经济增长点。其中一条重要的途径就是启动拉动经济增长的第三驾马车——消费。扩大内需是一项长期而又艰巨的任务,需要综合采取各种措施以实现这一目标:加快城市化进程,改善人民的生活水平,使得人民有消费能力;改革收入分配制度,缩小贫富差距,增强广大低收入人群的购买力;完善医疗、养老制度,提高社会福利体系,减少人们由于预防目的而持有的资金,进行更多的消费。
产业结构升级和转变经济增长方式均需要良好的制度环境,因此制度因素对经济增长意义重大。以中国为例,改革开放后实行市场经济体制,很多学者通过定量或者定性的研究证明,这一制度性因素在中国过去三十年的快速发展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可见良好的制度环境能够促进经济增长。与此相反,如果制度改革不能与经济增长同步,则难以支持经济的进一步增长,甚至会限制经济增长。世界银行亚太地区的研究报告(2007)指出,中等收入国家如果不实行强硬的政策和体制改革,如提高有技能和创新能力的劳动力、创造先进的金融系统、增强社会的凝聚力、大规模减少腐败等,该国就无法得到持续发展,也很难走出中等收入陷阱。可见制度改革在摆脱“中等收入陷阱”问题上是不可或缺的。
从目前经济增长方式来看,我国经济呈现出以资本投资作为经济发展主要推动力的特征。中国长期过度依赖投资的经济增长模式,在解决“短缺经济”中起到了积极的作用。长期来看,“过度投资”已经透支了未来的需求,加大收入分配中企业与政府的份额,从而居民收入的占比下降,导致居民缺乏购买力去支撑过剩的产能。大量的资源投向门槛较低、可以迅速提高GDP的行业。这背后有部分原因是由于对GDP以及地方政府财税收入盲目追求,也不可避免地造成了各地产业结构趋同、投资收益率下降的普遍现象。这一阶段企业难免有极高的产能扩张的要求。整体上来说,大规模投资使得基础设施改善,产业规模扩大,配套能力上升,经济步入趋同式增长的路径。经济增长的趋同也造成了产业结构的趋同,形成了资本积累与规模经济,形成了一定的竞争优势。到了投资驱动模式后期,对于原料与投资品的过度需求造成了要素成本的上升,但产能过剩则导致制成品的价格下降,整体上财富积累减缓,投资收益率下滑。衡量大规模投资是否有效至少应该有四条标准:一是有充沛的劳动力满足经济增长以及产业转型的需要;二是满足不断扩大的市场需求;三是优化结构,降低消耗,实现结构升级;四是促进自主创新,推进技术进步。由此可见,如何改善上述四点是中国能否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主动力。
图2 GDP增长与人口自然增长率
人口结构很大程度上是一个国家经济社会发展阶段的基本反映,也是影响经济增长的主要因素之一。改革开放30多年来,我国经济年均增速保持在10%左右,这其中固然有资本存量增长和全要素生产率的积极贡献,但同时也离不开劳动力供给快速增长的推动。2010年以来,中国的人口红利情况发生了逆转,体现为老龄化速度明显加快。2010年65岁以上老年人口数量约1.2亿人,而0-14岁少儿人口数量为2.2亿人,且数量上持续走低。经济将面临持续的劳动力供给瓶颈。
图3 人口结构的变化趋势预测
一方面,从劳动力总量来看,中国适龄劳动人口的增速持续下降,劳动人口存量在2013年左右达到峰值,随后出现下降,这意味着劳动力的供给将开始下降。另一方面,从人口结构来看,少儿人口绝对数目持续下降,老年人口数目持续上升,并且老年人口增长速度最终将超过少年人口减少速度,总人口抚养比将持续上升。根据联合国数据显示,中国人口红利窗口将于2015年关闭。联合国数据①联合国人口估计基于对妇女总和生育率的假定,在最保守情况下,假定值为1.4,这一数值高于中国2000年第五次人口普查的数据1.3的普查值。因此即便使用最保守估计,联合国对于中国人口的预测值依旧比中国的现实要乐观。预测2015年中国少儿抚养比为27%,老年抚养比为13%。从图3上也可以看出,自1982起,老年抚养比由8%上升至11.9%,升幅3.9个百分点,处于缓慢的上升趋势中。随着人口老龄化进程的加速,老年抚养比仍将呈现上升态势。
通过对人口抚养比数据的简单拟合可以知道,逐渐下降的少儿抚养比与逐渐上升的老年抚养比变动最终相互抵消,总抚养比达到理论预期最低值36.0%。因此,我们预计,中国经历人口红利拐点的时间在2014年前后。之后,总抚养比逐渐上升,若现行计划生育政策不变,在2018年前后老年人口与少儿人口在数目上大致相等,甚至于老年人口数更多,届时中国将全面进入人口总抚养比达40%的老龄社会①老龄社会是指老年人口占总人口达到或超过一定的比例的人口结构模型。按照联合国的传统标准是一个地区60岁以上老人达到总人口的10%,新标准是65岁老人占总人口的7%。。计划生育政策降低了总抚养比即人口红利,事实上,这一政策的负面效应就是将来的人口负债。
在目前既定产业结构下,中国可能出现“年轻劳动力短缺”和“中老年劳动力过剩”长期并存的局面。人口因素是影响经济增长的一个重要因素,随着人口红利结束窗口期的迫近,积极应对人口增长及结构变化带来的挑战已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我们预测人口红利拐点的迫近将促成中国经济增长模式的转变,主要体现在如下五个方面:第一,潜在经济增速水平中枢或将适度下移;第二,收入分配中劳动报酬上升或将带动消费兴起;第三,生产要素投入比例转变或将提高劳动生产率;第四,人口结构变化或将带来产业结构变化;第五,人口结构的变化或将带来消费结构与支出结构变化。
从目前情况来看,发达地区土地资源面临稀缺,能源价格不断上涨,面临环境成本内部化,人民币升值,水资源、矿产资源税、费、价上调,劳动力成本上升等多重压力,这些都是指向经济增长方式转型的强烈信号。微观方面来看,企业是推进产业结构升级的主体。采用新技术可以通过较少的资源消耗提升产业附加值,在资源面临稀缺的条件下促进经济增长。在国内以投资驱动的经济增长方式的大背景下,可以利用长期处于增长态势的产业投资,推进产业结构的升级。考虑到传统产业在今后较长一段时间内仍然是产业趋同的主导力量,可以在一些领域产能扩张空间逐渐消失的同时,用现代技术提高质量,改进工艺,铸造品牌效应等。实际上,用现代技术改进传统产业,在实现制造业趋同式增长的优势条件下,还具备资源环境友好,吸收各个层次就业的巨大的潜力。
从我国情况而言,大企业经济主体长期以来停留在制造业。在社会需求发生转变,制造业产能普遍过剩的情形下,对于国民经济有着重大影响的领域已经转向了可贸易服务业与某些新兴产业系统,如金融系统、社会保障系统等。现存大量的国有资本仍然滞留在传统制造业已经不能体现“关系国民经济命脉”的控制力,还将形成对非公资本的挤出效应。这种国有资本的错配应该归咎于市场化程度不够,要素流动性不足、产能效率低下。长期以来支持中国经济快速增长的主导产业陷入产能过剩状态,规模扩张的空间消失。新兴产业可能造就中国产业的新兴增长点,这也是改变国有资本运营模式的一次有益尝试。一方面,这意味着我国的国企可以利用其强大的资金实力,以战略视角提前布局具有前景的技术与领域,实现产业升级与产能再造;另一方面,考虑以国有资本经营预算,设立产业基金,通过市场化的运作投入新兴产业。国有资本也可以考虑通过创业投资与担保基金的方式,解决经济转型过程中产业资本不足的问题。从现状来看,经济快速增长,长期以来企业缺乏转变动力。很多产业重复、分散、落后,呈现出结构性低效率。经济回落后,企业弱势业务板块的矛盾充分暴露。此时,进行企业资源的有效整合,卖掉不盈利、不具前景的业务板块,是提高企业竞争力的战略。在全球经济下滑的过程中,为了提高产业集中度与企业竞争力,客观上极可能发生一轮跨行业的并购与重组过程,以淘汰落后产能,实现产业升级。
相对于中小企业在原始性技术创新与应用中的主导作用,大企业的强大产业能力与复杂的技术集成能力是无法替代的。通过大企业的市场化运作可以把投资、供应链、市场开发等众多领域整合起来,其核心竞争力表现为技术集成并且产业化。这内在地要求大企业可以捕捉新技术的信息与市场价值,并且投射到新产品开发上。企业在原始创新与战略高技术资本投资中一般选择具备特定产业背景、长期回报期望及产业化应用企图的科研项目。这类研究能内在地促生应用技术及技术升级,甚至可能扩展为庞大的新兴产业。
纵观成功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国家,基本经验都是转变产业结构、出口与投资向消费转型、利用技术创新提高劳动生产率,以及重建适应工业化生产方式的社会保障机制等。基于此,我们将经济结构方式的消费转型与产业结构的投资转型视为中国经济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两条出路。
消费的崛起长期地依赖于国民收入分配中劳动要素分配的占比,这将是我国经济模式转型与升级的中长期趋势。驱动消费内生性增长的因素主要有“国民经济中劳动者收入的增长”、“贫富分化与收入分配的改变”以及与消费有关的基础设施建设(如电力设施、电讯网络、道路设施等)。我国消费占比一直较低归因于工资收入占GDP的份额出现了趋势性的下降,以收入法核算的GDP中的工资收入占比从2003年的49.6%降至2009年的38%。然而,农村可转移青壮劳动力数目从2005年的1亿左右下降到2010年的3 000万,预计还将进一步下降。近年来,春节后一度出现用工荒的现象也预示着劳动力成本的上升,平均工资,尤其是低端劳动力与劳动技工的工资上升迅速。劳动力供给拐点的出现,暗示我国经济组成结构亟须转变。
消费占比趋势性的提高依赖于可支配收入的提升,而可支配收入的提高是以刘易斯拐点为标志。此时将呈现劳动力供不应求,出现工资上涨推升的成本型通货膨胀,同时经济体陷入到“滞胀”的困局之中。这显然也是中国可能将于人口红利消失后将面临的困境。自2009年,经过四万亿投资政策的刺激下,中国的基础设施建设得到了全面的进展,交通运输、电力设配、电讯网络的迅速发展为拉动投资、创造就业、增加外汇奠定了基础。但从制约因素上看,劳动力收入增长缓慢,并且收入分配差距过大导致了边际消费倾向的下降,资产价格的泡沫使得城市化进程受到了阻滞,劳动生产率难以进一步提升,这又使得消费在短期内对经济的提升作用尚不会太明显。在短期内消费环境难以提升,增量消费在很大程度上仍然被动地取决于投资的派生性需求。
目前我国经济增长方式呈现趋同式制造业增长模式与现代经济内生增长模式共存的状态,而未来经济增长的驱动力就在于两种经济增长模式之间的顺利过渡。中国作为后发经济体的优势在于可以吸收与利用发达经济体的经验与技术,在传统趋同式经济增长基础上建立起现代化经济所需的基础设施与发展模式。在工业化与城镇化进程深化的同时,现代经济增长模式更多地要求发展高新技术产业、高端装备制造业去占领供应链高端及生产性服务业来拉动增长,创造内需,解决就业问题。显然,这也是“调结构”政策所确定的着力点与发展方向。投资结构、产业结构转变不仅应当包括投资、消费与进出口之间的宏观比例调整,还应当包括中观层面的区域经济结构不平衡、传统产业升级的提升与创新产业的发展,甚至还包括微观层面上的企业生产效率的提升与创新能力的培育。传统型产业的升级要求我们对低效能、低附加值产业进行整合与再造;而创新产业的培育要求先导性产业投资的引导,消除产业垄断,实行对内开放等。
以渐进式改革的眼光来看,“调结构”政策效应极有可能优先发生在增量调整的领域。其一,传统产业的技术改造。淘汰多余的产能,减少资源性投入,其中以降低碳排放为指导思想。环境友好,资源节约型的产品线与工艺流程能有效地提高全要素生产率,同时降低环境与资源成本,最能获得转型经济政策的支持;其二,投资模式的区位间转移。中西部地区的资本形成不足,固定资产投入尚有很大空间。由于交通运输、网络通讯等基础设施方面的欠缺,欠发达地区在承接能源产业与现代装备制造业等诸多领域大有潜力。推进欠发达地区资源、劳动力与资本的有效结合,是改变区域经济不平衡的主要着力点;其三,新兴产业的投入。新兴产业的发展规划是指导我国投资转型的重要发展思路。这些产业是具备战略发展地位的,能形成先发垄断优势,具备高附加值的风险投资领域。
综上所述,根据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动力分析,当前我国跨越“中等收入陷阱”路径选择包括偏重消费的经济结构转型与发展新兴产业的投资结构升级。由于消费提升依赖于居民可支配收入的提升与储蓄率的下降,因此消费转型是我国经济发展的长期趋势;而投资结构转型的产业政策则是当前经济问题的应对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