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际差异、身份认同与家庭消费:农民工消费的一个研究综述

2014-11-29 17:06王张明孔祥利
关键词:身份认同农民工

王张明 孔祥利

摘要: 由于其规模的日益庞大及收入的快速增长,农民工消费已成为国内学界研究的热点问题,在对农民工消费行为二元性、代际差异及身份认同梳理的基础之上,深入分析城乡制度安排、基础设施投资与家庭流动模式对农民工消费结构的影响,最后聚焦于农民工个人消费与家庭汇款的关系研究。对现有研究梳理之后发现,当下研究存在缺乏数据支撑、市场细分不足、比较研究欠缺和二元性分析不够深入等不足,最后对后续研究方向提出展望。

关键词:农民工;身份认同;代际差异;家庭消费

中图分类号:F323.6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9107(2014)05-0050-06

一、引言

自改革开放以来,归因于城乡二元结构的弥合及城镇化进程的推动,我国农村地区的剩余劳动力开始加速向城市转移,从而导致农民工的规模快速扩大,从改革开放初期不足200万人迅速增加到2012年的2.62亿人,占总人口比例达到19.35%[1]。自我国学者张玉林首次提出“农民工”一词后,陆学艺进一步指出,“农民”是其身份,“工”是指其职业。近十年来,随着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的加快,现有的城乡二元分割格局必将被城乡统筹发展和一体化所取代,而农民工群体在这一历史进程中扮演着关键角色。农民工问题是一个包含了社会权益、经济利益、政治权力及文化融洽的综合性问题,能否解决好该问题是我国避免陷入“中等收入陷阱”和顺利跨入现代化时代的决定性因素。

长期以来,人口学、社会学、经济学和管理学都参与了对农民工问题的研究,并形成了较为丰硕的成果。国内学者主要集中在农民工外出动因、流动方式、社会保障、子女教育、家庭模式和市民化进程等领域,却鲜有直接关于农民工消费的研究。随着近年来农民工规模的快速扩大和收入水平的大幅提升,越来越多的学者将其视为继城镇居民和农村居民之外的消费“第三元”。 据金融时报数据显示,2012年中国农民工消费的支出规模达到4.2万亿元,是印度尼西亚居民消费支出的1.5倍,因此,研究农民工消费也有助于提升国内居民消费需求,进而转变经济发展方式、推动城镇化进程、消除贫困人口和弥合城乡二元结构等方面都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同时,研究农民工消费为我们了解城镇化的历史进程和农民工市民化的变迁提供了独特的研究视角。

二、研究现状

早期研究多以区域性的调查问卷为手段,去描述分析农民工的消费状况.调研显示,农民工的工作境遇比较艰苦,工作时间长、劳动强度大、工资水平低下而且存在拖欠工资现象,再加上农民工还需要抚养家人,最终使其形成了崇尚节俭、追求实用的消费模式,其消费水平低下,结构单一,日常消费需求被压缩到最低限度[2]。自1998年我国政府提出刺激内需的政策以来,农民工消费成为国内学界研究的热点问题,具体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一) 消费行为研究

1.消费行为的二元性。多数学者的研究表明,农民工的可支配收入介于城镇居民和农村居民之间,收入的暂时性和较强的流动约束性使农民工的消费倾向大大削弱,使其平均消费倾向均低于城乡居民[3],并且由于教育程度较低,消费经验缺乏,无法对商品的质量进行有效评估,即使民发生产品质量问题也很难补救。因此,他们尽量避免购买不熟悉的产品[4]。与家庭成员、打工群体及老乡阶层结成社会网络是农民工分享消费经验与获取信息的主要途径,对其购买行为与决策具有重要影响[5]。由于经历着由农民到工人的职业转变,并受制于家庭对其期望和本人对家庭的责任,多数农民工形成了单调而高度同质的消费方式[6]。

同时,举家进城的过高成本使农民工形成了“进城务工、回乡消费”的消费模式,再加上社会保障的缺乏及非正规部门就业临时性,因此,农民工消费行为表现为暂时性、维持性和最小化消费等特征[7]。也有学者认为,农民工通过家庭利他主义的消费行为,建构自身的消费观念;通过模仿城市居民的消费模式,寻求社会地位的不断提升。农民工在城市和农村的往返中,经历着社会地位和消费角色的转换,使他们在城乡间形成不同的消费行为[8]。农民工作为农村居民,他们要参照家乡成员及打工群体的消费方式;同时作为打工一族,又会参照城市居民的消费方式。最终农民工的消费行为呈现出典型的二元性[9]。

2.消费行为的代际差异。近年来,农民工消费行为的转型与代际差异成为研究热点问题。研究发现,农民工的消费行为正从保守转向开放、消费结构正从简单转向复杂、消费工具正从传统转向现代、消费心理正从后卫转向前卫[10]。同时,农民工消费的代际更替愈发明显,新生代农民工的消费行为表现为,边际消费倾向居高不下、品牌意识初步形成、消费行为的从众效应显著和通信与上网支出比重上升[11]。农民工逐渐分化成两大群体:第一代农民工主要出生于20世纪50~70年代,外出打工多以追求较高收入、补贴家庭开支为目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其子女长大成人,很大一部分也进城务工,相对于传统农民工而言,这一代农民工学历高,接受新事物能力强,有较长远的人生规划和较强的维权意识,被称为新生代农民工[12]。据国家统计数据显示,2013年,新生代农民工规模已到达1.56亿人,占到城镇从业人口的1/3左右。也有学者通过问卷调查,从定量角度分析新生代农民工消费行为的基本情况、特点及影响因素,研究表明:新生代农民工消费理念中的传统与时尚元素并存;用于自我能力提升和人际网络构建的消费比重攀升;消费方式呈多元化并出现群体分化;群体性因素、婚姻及人生规划对新生代农民工消费行为有着重要影响[13]。

3.消费行为与身份认同。有关消费与社会阶层之间的关系研究由来已久,Veblen认为,仅仅保有财富远远不够,还需提供证明,这就需要通过炫耀性消费得以表现[14]。国内学者近年来更多地从身份认同和城市融入的角度研究农民工的消费问题。研究发现,农民工在现有抗拒性和歧视性制度的阻碍下,始终无法获得合法的市民资格和工人身份,这会使他们对城市社会产生一种疏离感,要实现农民工与城市社会的融合,社会就必须给农民工一种恰当,合法的身份及相应的权利[15]。从个人意愿来看,新生代农民工在职业、收入和教育提升的基础上,试图通过消费方式转型来实现自我认同,模仿城市居民消费习惯,但由于受到个人收入水平及未来预期不确定性和城乡二元体制等影响,是其无法获得新市民身份的认同,继续维持城市“边缘人”的地位[16]。也有学者关注符号消费与农民工城市身份建构的关系。研究发现,山寨手机满足了青年农民工体验城市人身份的需要,但城市同龄人对山寨手机的不同解读为青年农民工建构城市身份设置了障碍[17]。最终,新生代农民工消费呈现为双重的消费策略:一方面,新生代农民工努力在城市消费,以实现身份认同并试图融入城市;另一方面,又尽可能储蓄以汇钱回家。这种策略是与现有制度和政策博弈的结果[18]。

(二) 消费结构研究

部分学者通过调研发现,农民工的收入虽然较之农村有所改善,但在城市中仍属于偏下水平,生活质量低下,其消费主要以满足生存需要为主,消费结构也表现出单调而高度同质的特点[19]。也有学者认为,消费在农民工收入中的比重较高,农民工消费水平虽处于城市底层但自我满意度较高,农民工消费水平出现分化,消费结构具体表现为恩格尔系数失灵、储蓄倾向偏高、边际消费倾向低、人情交际支出所占比重偏大、教育培训支出不足、汇款比例畸高等特征[20]。另外,也有少数学者关注农民工消费结构的城乡差异,研究发现,农民工在城市的消费以食品和房租支出为主;在农村,农民工消费则主要以食品、子女教育和人情交际费用为主。而且,农民工在城市和农村的消费支出比例接近于2∶1[21]。在农民工消费结构影响因素的研究方面,主要包括以下观点:

1.以户籍制度为核心的城乡二元体制。以户籍制度为核心的城乡二元体制形成了农民工特殊的“生命周期”,即年轻进城打工,年老回家务农;不同的移民模式也使农民工分化成留城和返乡两大群体,最终形成两种不同的生存策略及消费行为[22]。有学者进一步指出,中国的户籍制度产生了基于福利制度的消费分层,使得农民工的福利消费比重可能超越私人消费的比重,农民工难以获得城市公共产品和公共服务,是其消费水平低下的根本原因[23]。同时,在我国城市化加快推进的过程中,以国家为中介的社会化集体消费规模与日俱增,集体消费只能是集体供给, 例如公共住房、社会公共设施和闲暇的满足、医疗、教育等[24]。有学者进一步指出,制度障碍和身份区隔始终是制约农民工集体消费的深层因素,在生产领域中,农民工不能与市民“同工同酬”;在消费领域,他们又被置于在集体消费的边缘,对农民工的制度性歧视从生产领域拓展到了集体消费领域[25]。

2.城市基础设施投资的“市民偏好”倾向。上亿农民工在城市就业生活所需的基础设施严重短缺,城市公共产品和社会福利的缺失造成农民工在城市面临比市民更高的医疗、子女教育、住房、迁徙等费用,最终限制其消费能力的进一步提升[26]。由于农民工所需的基础设施投资具有很高的投资收益,能充分实现城市发展中的集聚效应,并有助于改善农民工进城的物质条件,减少农民工对公共产品过多地个人支付,增加就业岗位,促进农民工在城市定居,从而提升其人力资本水平,提高其持续消费的能力。但是,当前政府的基础设施投资多倾向于建设形象工程、政绩工程以及铁路、机场等传统领域基础设施,农民工所需的民生类基础设施被严重忽视[27]。

3.非正式移民及家庭流动模式的影响。与毕业分配、工作调动和财富投资等正规移民不同,农民工属于非正式的劳动力移民,其移民过程可分为外出打工、移民定居、家庭团聚和争取社会权利四个阶段,农民工在不同的阶段消费方式有所差异[28]。也有学者研究农民工家庭流动模式对其消费的影响,主要包括农民工单独进城、家庭部分人口进城和举家进城三种模式,研究发现,家庭迁移模式已逐步成为外出务工的主流;个体的转移支付高于家庭层面,而非举家迁移对老家的转移支付又高于举家迁移的家庭;家庭迁移者在子女教育及居住消费较高,对于保险的需求也大于个体务工者[29]。

4.经济、社会及个人的三维约束。有学者认为,农民工的工资收入直接影响了其当下支出;农民工子女的义务教育、住房和医疗保障构成约束条件,增强了农民工的预防性储蓄;同时,农民工由于其工作岗位、婚姻状况及迁移方式等特征,构成有别于农民及市民的“第三元”消费者个体特征,最终,农民工消费受到经济、社会以及个人三维条件的约束[30]。

(三)消费、储蓄与汇款的关系研究

1.消费与储蓄。在我国市场化的进程中,储蓄作为消费的剩余部分和投资的重要来源,对经济产生的作用和影响越来越受到关注。同时消费与投资需求一直是经济增长的动力和源泉之所在,因而居民储蓄和消费的行为特点一直是经济学领域研究的重要课题[31]。早期农民工单独进城的比例较高,在其收入既定的情况下,消费倾向偏低,而储蓄倾向提高,这种行为选择对北京市场和其家乡经济均产生影响[32]。我国农民工的消费行为特征与消费生命周期理论基本一致,农民工并非以一生为跨度来寻求效用最大化,其消费支出安排具有显著的阶段性,在不同阶段存在某一特定消费高峰,以及对应的储蓄目标。发现农民工的储蓄主要用于子女教育和赡养老人,并且其边际储蓄倾向随着农民工的年龄增长而变大[33]。

2.个人消费与家庭汇款。农民工的消费、储蓄比例与其个人与家庭消费的安排密切相关。由于户籍和社会保障等制度造成农民工生活深受空间隔离的影响:农民工在城市中进行个人自身再生产的消费,现已成为城市低端消费市场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农民工在农村进行家庭关系再生产的家庭消费[34]。汇款作为农民工家庭消费的中介和来源,有学者研究显示,我国农民工汇款在其收入中占有较高比例,而且汇款比例也高于其他国家,农民工汇款会促进农村消费的增长,也有利于缩小城乡居民的消费差距[35]。

有学者进一步指出,农民工的打工收入、配偶是否留在家乡、退休后是否返乡、农村家庭收入水平、农村耕地数量以及农民工的年龄对汇款量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而农民工的转移成本、是否全家一起外出打工、是否有失业经历以及是否接受过大学教育对汇款量具有显著的负向影响[36]。在农民工汇款用途方面,收到汇款的农户家庭食品和衣着等当前消费支出显著增加,而对投资性支出的影响不是很明显。贫困地区家庭主要将汇款用作当前消费,而非贫困地区家庭则更多地将汇款用作消费型投资[37]。

三、研究不足与展望

对农民工消费研究梳理之后我们发现,农民工消费横跨了经济学、社会学和心理学三大学科,其研究视角经历了“生产工具”到“消费主体”的转向,现有研究主要集中在消费行为、消费结构、消费与储蓄及汇款关系等方面,现就其研究不足及展望提出以下看法。

(一)研究缺乏数据支撑且研究范式较为单一

农民工消费研究的一大困难在于消费数据的匮乏,近年来,国家统计局等机构开始关注于农民工的规模、年龄、教育和就业状况等数据的调研与收集,与城乡居民拥有规范统一口径的消费数据不同,到目前为止,依然缺乏农民工消费的官方统计数据,这就导致现有研究多以自身调研统计为主,其研究结果极易受到样本空间和调研区域的限制,从而使很多研究结论具有很大的局限性。并且,现有农民工消费的研究多采取设计、发放并统计分析调查问卷,从中选取相关变量进行相关回归分析,最终提出对策建议的研究范式,研究方法较为单一,这都为后续研究提供了很大的研究空间。

(二)农民工消费细分市场的研究不够深入

当前,在农民工消费的细分研究方面,国内学者多从年龄角度探讨农民工消费的代际差异,聚焦于新生代与传统农民工的消费差异;也有部分学者以收入去细分农民工群体,研究不同收入群体的消费特征。事实上,除年龄和收入之外,不同的区域、行业、岗位、文化程度甚至性别差异都对农民工消费有很大影响,所以,后续研究可关注细分市场以形成多元化的农民工消费体系。

1.农民工消费市场的区域细分。由于我国东西部、南北方的居民消费习惯差异较大,农民工消费也不例外,因此,应在国家统一农民工消费统计口径的基础上,具体做好东、中、西部地区农民工消费的区域差异研究,厘清不同省份之间农民工的消费差异;同时,人口规模的和经济水平的差异也导致不同城市的农民工消费差异较大,因此,应具体细分我国的一线、二线和三线城市以及县城的农民工消费市场,把握不同规模城市下农民工的消费规律。

2.农民工消费市场的行业细分。对于国内企业而言,更为关注农民工消费市场的行业细分研究。据当前学者研究显示,国内农民工主要集中于建筑业、运输业、餐饮业及商业,由于文化水平的差异,农民工在辅工、技工、服务业和业务员等不同岗位就业,而不同行业及岗位对农民工的收入和闲暇时间都有直接影响,因此,研究不同产业、岗位间的农民工消费差异就很有必要,这就给后续研究提供了很大空间。

(三)农民工与其他消费主体的比较研究非常欠缺

我国居民消费的研究对象历经了城镇居民、农村居民和农民工三大消费主体的变迁,归因于国外居民消费的研究范式和国内农民工消费数据的欠缺,国内学者对城乡居民各自的消费结构及影响因素做了大量研究,同时也对两大消费主体展开比较研究,取得了较为丰硕的成果。但是,目前缺乏对农民工与城乡居民消费的比较研究,即使有个别学者涉及到,也仅停留在对消费水平的直接描述和简单的定性分析。因此,后续研究可持续关注农民工与城乡居民在消费环境、消费行为和消费结构等方面的比较研究;同时,也可利用城镇居民对农民工消费的示范效应,尝试构建“市民—农民工—农民”的消费引导机制。最后,国内学者还可将西方经典消费理论与我国农民工的消费实践相结合,进一步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农民工消费函数。

(四)对农民工消费的二元性缺乏系统性研究

由于当前国内以户籍制度为核心的一系列制度安排,出现了农民工个人与家庭成员消费的空间分隔,农民工需要处理好个人与家庭消费的平衡问题,这就表现为农民工个人城市消费与家庭成员的农村消费同时并存。目前直接研究农民工消费二元性的学者较少,现有研究仅分析了农民工消费行为的二元性,以及农民工城乡消费结构的简单统计描述,缺乏对农民工消费城乡二元性的系统分析。

后续研究可聚焦于以下研究方向,通过大量的调查问卷并统计分析,研究在城乡迥异的消费环境下,农民工消费的个人与家庭支出比例;农民工在城镇与农村的消费规模对比;农民工的城乡消费结构差异及影响因素;农民工消费的二元性对打工城市和农村家乡的影响;以及农民工消费二元性的发展趋势等方面。总之,需要对农民工城乡消费二元性的现状、形成机理和社会效应展开系统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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