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克慰
在傍晚,突然听到一声凄惨的嚎叫,是一匹狼的叫声。在荒山野岭里,听到狼凄惨的嚎叫,总会让人感到惊悚。
狼的嚎叫,是优美的音乐,那悠长的叫声,一如二胡如诉如泣的苍凉;而有的时候,是整个狼群一起嚎叫,十几匹狼或者几十匹狼一起嚎叫,多么像壮观的音乐,是大合唱。
然而,在傍晚听到的那声狼嚎,没有人会感到那是音乐,这是一匹狼撕心裂肺的哀嚎,让人听出了莫名的恐怖,心瞬间像被一只手抓着一样提溜起来。
可刘三仓听到那声狼的嚎叫,却感到一阵欢喜。那声狼的嚎叫,正从他下夹子的地方传来。作为一个猎人,能猎到一匹狼,似乎是一种荣誉。他打猎十几年,还未猎到过一匹狼。
刘三仓跑到他下夹子的地方,令他不敢想象的是,他下的夹子真的夹着了一匹狼,一匹漂亮的母狼。他下的夹子,紧紧地夹着那匹狼的前腿。
在刘家沟,刘三仓是属于那种不务正业的农民。他是50年代末出生的人,正赶上三年困难时期,一家人饿得面黄肌瘦。生刘三仓时,家里没有米面,他父亲看着空荡荡的粮仓,自言自语地说:要是家里有一仓谷子,一仓小麦,再有一仓玉米,给我个官我也不当。刘三仓的父亲正发愁时,刘三仓出生了,刘三仓的父亲说: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一仓粮食也没有,但愿以后年年3仓粮。于是,他父亲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刘三仓。
刘三仓长大后,不正经干活,他嫌干活累。别人干农活,他没事就上山打猎,那时山上野兔、狼、獾子、野猪等不少,都是刘三仓猎杀的对象。猎到的野味,到集市上转手就是钱,别看他不做农活,日子过得很滋润。
在村子里,刘三仓人缘不怎么好,很多人都厌恶他。村子里的老人说:“伤天害理的事做多了,会遭报应的。”
打了多年猎,刘三仓只打些野兔,獾子、野猪之类的,那些豹子、狼之类的他一只也没打着。90年代初,上级收缴枪支,他的那只土枪被收走了。没有土枪,他就改用夹子,一种专门猎杀野兽的铁夹子,自己做的,很精细,野牲口碰上,非死即伤。
刘三仓赶到时,那匹狼还在哀嚎着挣扎。他抡起手中的棒子,就一棒子,那匹漂亮的母狼“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哀嚎着。刘三仓的那一棒子,打在狼的后胯上,狼的后大腿在“咔嚓”声中被生生打折,那匹狼再也无法站立起来。
听说刘三仓猎到一匹狼,村子里的人去看稀罕,可并没看到那匹漂亮的母狼。刘三仓对人们说:“明天你们来看,就不是一匹狼,而是两匹狼。”
我问刘三仓:“为什么是两匹狼呢?”刘三仓笑笑说:“你还不知道吧?狼很重感情,一匹狼受伤被困,另外一匹狼一定会去营救。我看了,那是一匹母狼,在我去之前,公狼就已经去过,它想解救母狼,可没有成功。狼是一夫一妻制,一匹狼死了,另一匹狼就会悲伤而死。这匹母狼还活着,公狼就会来救母狼。我在母狼的附近下了十多个夹子,只要公狼去救母狼,必死无疑。”
听了刘三仓的话,我就觉得,这个刘三仓,不但贪得无厌,而且蛇蝎心肠。我突然为那匹公狼担忧。是的,一匹狼,怎么能斗过一个狡诈的猎人呢?
正如刘三仓说的那样,那匹公狼,中了刘三仓的圈套。被爱冲昏了头脑的公狼,一步一步走向了刘三仓为它准备的夹子。
但是,并没有像刘三仓想象的那样,是两匹狼。那匹公狼,不知哪来的力气,将铁夹子挣脱跑了。刘三仓赶到时,那匹公狼已经没有了踪影。地上到处都是公狼留下的脚印,有的深深地陷入土层。四周的草丛、灌木被狼踏得光溜溜的,像地毯一样,贴在地面上。
刘三仓对村子里的人说:“真没想到,那匹狼那么大的力气,把我的铁夹子挣脱了。我下夹子多年,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
对于一个只知道猎杀的人来说,刘三仓是不会想到,一匹狼为了爱情,为了亲情所产生的力量。也许,那匹狼在被铁夹子夹着后,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妻子,看到妻子被夹着,奄奄一息,公狼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了铁夹子。可当它挣脱铁夹子后,想去营救自己的妻子——这匹母狼时,刘三仓来了,它只能拖着伤残的腿,离开了受伤的母狼,等待着时机。
没有猎到公狼,刘三仓并不着急。他说:“只要母狼在那里,公狼还会再来,狼是最笨的动物,吃过亏,很快就会忘记。狼也死心眼,一条道走到黑。这次没能救下母狼,公狼还会救第二次。只要它来,就跑不出我的夹子阵。”
刘三仓又说错了,或者他根本就不了解狼。狼既不笨也不死心眼,而是执着。狼可以为自己的妻子孩子作出任何牺牲,哪怕是献出生命。何况,这匹狼是为了爱情,为了朝夕相伴的妻子。就狼的性格而言,它没有退路,只有勇往直前。
公狼真的又去了,去解救母狼。可是,那匹公狼,还没走到母狼面前,就被刘三仓下的夹子再次夹着。刘三仓去收获战利品时,看到两匹狼直挺挺地躺在一片空地上,像睡着一样。刘三仓看到的两匹狼,除了身上的血迹,看不到丝毫异样。它们就那么睡着,很平静,没有挣扎,也没有痛苦,嘴角带着一丝微笑,甜甜地睡去。狼是怎么死的,刘三仓感到疑惑。铁夹子夹着狼,还不至于把狼夹死。可是,刘三仓看到的那两匹狼,已经死去,没有一丝气息。这让刘三仓不解,他下的夹子,夹过多少动物,除了小动物,大部分的动物都活着。就是那匹母狼,被夹着后还挨了一棒,依然顽强地活着。公狼被夹着后,两匹狼却莫名其妙地死掉。
谁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似乎是一个谜,无法破解。我突然觉得,两匹狼的死,与殉情有关。
我想到了这样的场景:在荒山野岭里,一匹狼拖着伤残的后腿,向母狼奔跑而来。母狼看到公狼——自己的丈夫,发出一声低微的嚎叫,告诉公狼,不要过来,有危险。公狼说,不行,我一定要救你!母狼说,求求你,不要过来,我是没有生的希望了,但你可以好好地活着,为什么要自寻死路呢?公狼说,我连自己的老婆都救不了,还算是一匹狼吗?不就是死吗,要死,咱们也要死在一起。
于是,公狼“噌”地蹿了过来,就在这时,母狼听到“咔嚓”的声音,母狼闭上眼睛,泪水流了下来。公狼说,不要哭,能死在一起,是我们的福气,为什么要哭呢?要高兴,要笑。公狼说完,仰起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嚎叫,然后,一头撞在母狼身边的一块石头上。
当然,这是我为两匹狼设计的生死离别的场景,至于是不是,似乎无关紧要。因为,两匹狼已经死去。
那两匹狼刘三仓并没有拿回家,他喊村子里的人帮忙,没有一个人去。他父亲去帮他时,看到依偎在一起的两匹狼,对他说:“把它们埋了吧!”看着两匹膘肥体壮的狼,刘三仓不愿意,他父亲说;“人不能坏良心,坏良心的事干多了,是要遭报应的。”
刘三仓拗不过父亲,就把那两匹狼埋在了山沟里。后来,掩埋那两匹狼的无名山沟,就叫狼坟沟。其实,那座狼坟,早已被岁月的风霜雨雪抹平。但狼坟沟却一直流传了下来。
梅波摘自《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