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波
我的母亲是一个小商贩,每逢乡镇赶集,她就背着一个很大的包,去挤车,去占地盘,去摆摊,与顾客讨价还价,卖些七零八碎的东西。一场下来也卖不了几个钱,却累死累活,弄得灰头土脸。因此,我对母亲充满了不屑,我的心里也羞于承认她就是我的母亲,因为这让我在同学面前特别没面子。
在我的记忆中,很多年来,在我家都会上演同一幕几乎完全相同的戏剧:吃过晚饭,把饭桌收拾干净,我就把我的作业本拿出来,在饭桌上做我的家庭作业,母亲也开始拿出一个黑色的布包来,坐在灯下,开始她每日的功课——数钱。就这样,在一盏昏黄的灯下,我一边做作业,一边看母亲数钱。母亲的神情很专注,她的手,干燥,粗裂,非常地笨拙。她总是先把钱进行分类,都是一些很零碎的小钞,或角票,或小额的元券,很少有5元、10元的,然后把那些皱皱巴巴的钞票压平,牵直,然后才开始数,很慢,很小心。但不知为什么,其实并不多的一点钱,常常是要数很多遍,或许是面额不等,太零太碎的缘故吧,或许是母亲的手不是那么灵便的缘故吧,或许是母亲本身从数钱中获得了一种乐趣吧,她总是乐于每天晚上重复同样的事。常常是我的很多作业都已经做完了,她还在那儿很有耐心地数,让我看了都不由得替她着急,有几次,我好心地说:“妈,让我来吧。”她总是说:“小孩儿家别管大人的事。去,睡觉去,明天早点起来。”
我的心里是有不满的,或许是因为母亲对我的不信任吧。今天想来,我的这种想法真的很可笑,也很幼稚。母亲那粗裂笨拙的手,母亲数钱时脸上所挂着的那丝淡淡的笑容,所显出的那种专注及满足,常常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也常常出现在我的梦中。以前曾经那么不屑一顾,现在想来却是那么温馨,对母亲的这种印象我想我会一直带到坟墓里去的。
很快就到了高中。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学习刻苦努力,生活节俭朴素,也从不惹是生非。但不知怎么的,那一段时间突然就迷上了网络游戏。但我是一个有分寸的人,我没有因此向父母多要钱,而是把平时的饭钱节省下来去打游戏。这样持续了接近一个月吧,不知怎么的,就被母亲知道了。于是,她来到了学校,老师把我叫到了办公室,当着老师的面,她的脸涨得通红,浑身发抖,语无伦次。总之,母亲变得和平时完全不一样。我想她或许是心疼钱吧,或许是别人把网络说得太恐怖,她觉得进网吧打游戏是一件性质非常严重的大事。总之一句话,母亲的生气、愤怒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为这么一点小事生这么大的气,甚至当着我老师的面,她第一次那么狠狠地打了我一耳光。就是那双又粗又大满是裂痕的手,我只在她数钱的时候注意过,当然她也用那双手操持着全家的家务:做饭、洗衣……可是我从没有想过,她会用来打我。这一记耳光让我充满委屈,甚至充满仇恨,把我以前对她的不屑与不满全都打了出来,我没有说一句话,也觉得不用和她说。
于是我和母亲的关系就陷入一种僵持之中,我对母亲表现出一种超常的冷淡。很多时候,我也在反省,我与母亲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一种关系。母亲当然有部分的责任,她一天到晚忙于生活的鸡毛蒜皮之中,缺乏时间,可能也缺乏精力与我沟通;但是我的责任肯定是要占多数的,因为随着我年龄的增长,随着我的所谓的知识的增长,母亲自觉在我面前缺乏了说话的自信。因为,每当她要说什么的时候,我总是以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态来面对,因为从她的口中我也不敢奢求听到什么惊人的言辞。
这件事终于被父亲知道了。父亲在一个国营煤矿当工人,在家的时间很少,父亲的话也不很多,但他说的话往往很有分量。在我面前,他就是一个硬汉的形象。他来到学校,把我找了出来,对我说了一席话,让我的良心受到了深深的谴责,我感到无比羞愧。
父亲的那番话是:孩子,别与你的母亲较劲了。你是她唯一的儿子,你怎么忍心让你的母亲受这么大的折磨呢?这个家庭,我长年不在家,全靠她一个妇道人家,实在是不容易呀!她知道你从心里瞧不起她,嫌她没有文化,说话没有水平;但是她希望自己唯一的儿子能够被人瞧得起,不像她一样,被人轻视!
付祥摘自《中学语文园地(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