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凯尔经的秘密》的装饰风格画面构成

赵 莹

(福州大学,福建 福州 350116)

2009年，一部由爱尔兰、法国、比利时三国艺术家联合制作的二维动画长片《凯尔经的秘密》上映，一举夺下了当年法国昂西动画节最佳动画长片奖，并于次年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提名。影片的美术设计灵感来源于爱尔兰最为珍贵的艺术遗产《凯尔经》中的彩饰图案，精美绝伦的欧洲中世纪平面装饰艺术风格配以合拍而独到的镜头设计使整部影片充满灵性，也成为了该片最为出彩的卖点，使观众获得了独一无二的视觉享受和观影体验。在3D动画长期霸占主流市场和奖项的今天，这不得不说是二维动画影片的一次优雅的逆袭。本文将从“角色造型设定与运动表现”“分镜画面设计”“色彩运用”“空间转换手法”四个方面来阐析该影片的“平面装饰风格”画面构成，希望能够为相关领域的研究和创作提供一些借鉴和启示。

一、“平面装饰风格”动画

“装饰艺术”涵盖的内容非常广，本文中只涉及到“平面装饰风格”这个概念，即具有概括化的、意象化特征的、偏重于一定的有规律性的组织法则，采用平衡、对称、排列、组合等方法来获得一种视觉节奏感和韵律感的平面作品风格。如古埃及壁画、古希腊陶瓶画、中国汉代画像砖、年画、剪纸、莫高窟壁画、欧洲教堂的玻璃画、毕加索的立体派作品、康定斯基的抽象主义画作等艺术形式都具备以上特点[1]。在动画艺术的领域，将动画的美术设计与这些已有的平面艺术形式相结合的做法是较常见到的，《凯尔经的秘密》便是结合了欧洲中世纪平面装饰画的样式。本文将这类动画作品统称为“平面装饰风格”动画。

二、角色造型设定与运动表现

一部动画的角色造型样式与角色在片中的运动方式是相互影响的。二维动画由于“需要逐帧绘制角色的动作过程”这样的制作工艺上的特点，而在角色设计上提出了“简洁”的要求。在传统的二维动画作品中，角色设定往往采取“单线平涂”方式，这样可以很好地降低中期手绘制作时由于繁冗的花纹和不好把控的随机肌理而带来的巨大工作量，同时也避免了由于过多的细节所产生的帧间运动不够流畅的弊病。但这样一来，“平面装饰风格”如何在角色的设定中凸显，并使之融入整个影片的风情之中呢？且看图1中《凯尔经的秘密》的几位主要人物设定：角色采用了工整的几何式轮廓，均匀的色线勾边，平涂着色，没有装饰纹理。这种简洁的线面组合赋予了该片原画师极大的自由度，我们才得以观赏到布兰登为拔鹅毛上蹿下跳的憨态，以及阿诗铃的一头银色长发时而随着她矫健的身影摆荡风中，时而如晶莹瀑布悬挂在如水的夜里。这部影片的动画效果是完全追随主流商业大片的水准的，可观赏性很强，也为影片赢来了不少趣味焦点。并且，这些简洁的造型中透露出的风骨与全片的古典装饰风格毫无违和感，它们舍弃了繁琐的装饰纹理，而是用规整的几何形面、对称式的轮廓设计、意象化的线条细节和具图案美感的重复、疏密、直与曲、圆与方的韵律反复来传递出宗教式的、异域风情的气场。角色的配色非常干净，但选取的颜色也结合了当时修士的服饰特点和经文彩饰中常用的深红、棕黄、金黄等色彩。对于片中运动幅度不大的角色，例如高大的修道院长，我们可以在他的红袍上发现细密的装饰暗纹，在衬托其严肃的性格和独特地位的同时，也最大限度地增加了角色的装饰感和精致度。

图1

三、分镜画面设计

纵观几部典型的“平面装饰风格”动画，我们会发现它们在镜头画面设计上有许多共同之处：首先是散点透视，弱化镜头中景物的立体感，从而使平面感得到强化。其次是比较强调侧面构图。在此类型动画当中，平视角度全侧面表现的镜头出现比率较大。这种镜头使角色的轮廓剪影得以最清晰地显现，同时由于场景中各物体完全平行或垂直于镜头而呈平面化。这些处理方法其实都来自于平面装饰艺术，使动画影片的每个镜头都带有强烈的装饰色彩。

《凯尔经的秘密》同样具备以上两点特征。但它将“平面装饰风格”发挥到更深刻的程度：每一个镜头画面都是考究的，更注重点、线、面的形式美感，任意一张影片截图都能被看作一张精心制作的装饰插画。影片所借鉴的《凯尔经》又称凯兰书卷，是一部有着华丽装饰的泥金装饰手抄本，全书共计两千幅繁奢复杂、装饰色彩浓厚的插图，是中世纪平面装饰绘画的代表之作。动画《凯尔经的秘密》在镜头构图上抓住了该时期装饰绘画的特点：繁复细密的装饰暗纹，由“线”组成的肌理感，空间的几何式分割，从动植物中抽象而来的蜿蜒交织的线条，大量运用螺旋形、喇叭形、涡卷纹、几何纹、棋盘形花纹、漩涡形纹样，经过装饰性处理的首字母和边框[2]……这些特征被巧妙地应用在影片画面的构成中。片中主角布兰登在森林里初遇阿诗铃的情节，可谓是全片中最富有想象力和最具奇幻曼妙感染力的段落：森林中的山水石树均做抽象化几何概括处理；场景的精美华丽来源于景物上细腻的装饰性暗纹；不断变化着的框式构图、重复密集式构图、发散式构图、螺旋式构图都充斥着强烈的装饰色彩；对透视完全无视，对于空间完全意象化处理，在岩石间穿梭的角色转眼间就可以跳下到“天空中”的草地里——角色处在什么样的空间里，需要角色自身的动画表演来辅助定义。此外，在影片的镜头中，大多数角色的运动与场景并不发生互动作用，比如角色站上细细的树枝而树枝不会轻轻地晃动，角色抓住了树叶攀爬而树叶完全不发生形变，观影的效果好似角色就是在一大块美轮美奂的装饰图案上运动，只有生动的动画设计让我们理解出“空间”“立体”的感觉，这也为影片传递出一种独特的叙事效果。

四、色彩运用

动画前期设计中有一个“缩略图”（thumbnail）的环节，把每个场景都制作成一张彩色小样，并按顺序排列在一起，即可从全局角度观察整部影片各场景用色是否协调统一，是否符合剧中情绪和气氛的起伏。作为一部75分钟的长片，《凯尔经的秘密》不可能如短片一样一直保持在一个稳定的色调里，而是随着剧情的变化而变换场景的主色调，烘托不同情绪的同时也起到了视觉调剂的作用。例如修道院长房间的场景永远是大面积压抑暗淡的灰蓝色，只有墙上狭窄的窗洞投进一道光亮，因为对于布兰登来说，修道院长永远在建造修道院的防御围墙，也是禁锢他了解外面世界的一道大墙；而绘经师艾丹的房间场景则总是明亮的橙黄色，发散式拱形装饰总是把经书圈在正中央，如同温暖的太阳一般，因为这里是布兰登的“希望”和“热情”所在；布兰登独自前往森林采集制作墨水的浆果时，陌生而危险的森林白雾笼罩，几乎只有黑白灰三色；当他遇见了林中精灵阿诗铃，白雾忽然散去，变出了令人目眩神迷的亮黄绿色……色彩是左右观众情绪的催化剂，恰当的色彩取向可以强化每一个场景所需传达的情感。该影片的风格来源于中世纪的装饰画特征却不拘泥于此，正如影片的角色造型设定对于参考原型只取其神而不取其形，这一点也是值得我们借鉴的地方。

五、空间转换手法

为契合影片“平面装饰风格”这一特色，《凯尔经的秘密》在表现剧中空间转换的效果上也进行了些许创新。在几个强调渲染意境美的段落中，常出现一些意象化的空间转换手法。例如有些镜头中出现近景与远景的直接转换，没有过渡，没有切镜头，而是近景的角色穿过一个遮蔽物（如一丛树叶）后直接变成了远景的大小。在此过程中背景不变，却由于角色的景别变化让我们对于空间的感知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变化。再例如，同一镜头中的空间设计就已经进行过了意象化处理，底层是树干远景、中层是树叶近景、上层是树梢中景。三个景别在画面中进行图案化分割，当角色经过这些区域时，也相应变成与之同样的景别。当情节叙述到与当下时空无关的内容时，例如传说、回忆、想象时，场景的美术风格会发生相应变化，影片中众人谈论艾奥纳之书的传说时，场景变为带有圆润图案装饰框效果的Q版风格，以配合大家以讹传讹的滑稽和离谱；在布兰登想象海盗入侵小岛时，场景又变为带有尖锐图案装饰框效果的粗糙涂抹风格，以衬托情境的血腥恐怖；布兰登计划偷偷前往森林采集墨水浆果时，伴随着布兰登的边说边画，用粉笔黑板画的效果表现了他的一系列计划和担忧……此外，片中还重复使用了“多画屏分割”效果，即在同一镜头画面中的不同时空的平行画面，如影片末尾布兰登跟随艾丹修士的流浪，以同一镜头内的三幅不同时空的画面串联起来，两个人以同样的步履依次穿越这三个场景，布兰登渐渐长大，而艾丹渐渐衰老。三幅画面也使用了古典拱门式装饰边框的造型，同样契合了“经书插图”的主题风格（图2）。

图2

《凯尔经的秘密》经由以上几个方面的精心设计，将“平面装饰风格”融入到影片的画面构成中，从而营造出了我们所看到的独特而浪漫的诗意化风格。影片导演汤姆·摩尔曾经表示，如今许多爱尔兰人都不知道作为凯尔特艺术形式起源的《凯尔经》是什么，而他希望能够以自己的方式向观众讲述这一切，让他们能够了解本土艺术的价值，因为这是值得永远留存的宝藏。在美日动画铺天盖地强势来袭的今天，如何发扬本土文化，如何把民族的宝贵遗产推向世界，如何做出有自己特色的动画作品，《凯尔经的秘密》这个成功案例值得我们思考和学习。

[1]周传发.浅析装饰艺术[J].湖北美术学院学报，2003，（1）：64-66.

[2]冯炜.《凯兰书卷》装饰风格探索[J].中国出版，2012，（12）：41-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