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东山:不讲粤语的“共和村”

2014-11-27 17:26吴萌李玲玉
广州文艺 2014年6期
关键词:少爷粤语铁路局

吴萌 李玲玉

深蓝色牛仔裤,简单的一双运动鞋,眉间的皱纹已掩盖不了这个中年男人苍老的痕迹,少了一般教授手中的棕色公文包,多了一个看似沉重的黑色双肩包。我时常在想,这个眉眼和蔼、温柔可亲的男人,厚实的肩膀上所背的包里到底装了什么?兜兜转转的人生绕了一大圈,他背着过往的荣誉与财富又回到了这三尺讲台上,他依旧是电视台里同事们尊敬的林主任,却也是学校里同学们崇拜的林老师。他是林广生,按他的话来说,一看我的名字便知道我是在广州出生的。没错,他是一个从小不会讲广州话的广州人,那是一个位于广州东山境内的“独立王国”,他的黑色双肩包里从未有过什么秘密,有的只是一段关于老东山的记忆。

铁路世家占着一片东山

作为传统铁路人,骨子里流淌着铁路世家的血脉,言谈中操持着桂林官话的口音。看到过铁路局自成一体的“独立王国”存在,从故事里遗憾着传统铁路文化的消亡。

铁路局、省委、军区联成一体,三足鼎立局面形成。他生活的那一带有个叫“共和村”的地方,名字很怪,有点“共和国”的意思,里面就住着铁路局的人。因这一大块地连在一起,即“东园新村”、“共和村”、“小东园”。疑为革命旧址的小东园和军区连在一起,解放军第四野战军在这扎根,以转业干部为基础,组建了军区。小东园对面隔了道马路,就是梅花村,它和省委连在一起,由此形成一个“大本营”。就当时的铁路局分管着湖南、湖北、海南、广东四省,铁路局里面的人都是传统的铁路人。铁路局有自己的法院、检察院、医院、学校......基本上不需要与外界联系,就像是生活在自给自足的小庄园里,林广生将此称为“独立王国”。谈铁路,是林老师自己发起的话题,至于为何要谈铁路,我们直至采访结束也未完全弄清。但有一点,我们是清楚的,那就是——每每谈及到铁路,都能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身为传统铁路人的骄傲。

广生广生,在广出生,讲的语言却非粤语。不讲粤语是传统铁路人最鲜明的特征之一。以署前路为分界线,这里的人一半说粤语,一半说普通话。“铁路小孩都不会讲粤语,学校教学都是以普通话为主。我们从小到大都不会讲,直到我进电视台,才开始学说粤语。”可见,不只是地域有明显的界限之分,连语言也都有分界。在他生活的铁路时代,在东山一带,每一个传统铁路人,都操持着一口典型的桂林官话,只要听口音,就能辨身份。林老师亦不例外,口音里面混着点湖南腔调,一种被他称作是容贵州、广西、桂林官话的综合体。而当时的民谣,多少也受官话的影响,慢慢渗透到人们的生活中去。在这两种语言的交流与碰撞中,不难发现:即便只是隔了一条街,也有不同文化的差异。

“去外面比去西关还多”

当我们问及何谓“东山少爷”时,林老师表现得特为淡定,不敢自称少爷,倒很是愿意谈东山一带的“衣食住行”,愿意谈与东山少爷生活所不一样的记忆场景。

“我是在东山出生,但非真正的‘东山少爷,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铁路小孩。”

铁路小孩见多识广。光凭火车的鸣笛声,就能够知晓行进中的火车是开往哪一个城市。这是东山少爷们所不能做到的。而里面的诀窍就是“看点”,铁路小孩对铁路的熟悉程度也能从中看出几分,只要掐指一算,瞄一眼时刻表,便就能“听”出来列车去哪儿。“识数”,只要脑袋瓜子灵光一现,瞄一眼车次号,是单数还是双数,全凭经验就能推断列车上面有什么人。还有对于铁路上的一切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明白铁路也有等级之分,能够准确地为通讯段、客运段、建筑段按等级排序。知道车辆段主要是负责车辆的正常运营,明白机务段主要是在火车头工作。在火车上修过风扇、查过票。这就是所谓的“见多”。而“识广”是因为铁路小孩的特殊身份,他们从未买过火车票,只靠“签票”走遍大江南北。哪里有铁路,哪里就有他们的足迹,“只要有铁路的地方,都会去,去外面比去西关还多。”这也就像波斯诗人萨迪所说,“旅行有好多益处:新鲜满怀;见闻大开;观赏新都市的欢悦;与陌生朋友的相遇;能学到各种高雅的举止。”

铁路小孩个高胆大。就吃,一点也不委屈自己。因为铁路能去到上海、北京这样的大城市,所以能吃到上海的五香豆、北京的果脯等珍贵零食。更有意思的是,铁路上的人,能买到半条猪肉,而当时不论是肉还是油,或其他,都得定量凭票才行,普通百姓人家一人也就几两。高大壮想必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成长起来的。问及最怀念的食品,竟然是东北的包子。由此推测,署前路两侧也有相互学习的时候,而不只是语言上的冲突。北方人会包水饺,而南方人只懂炸油饺;北方人喝粥、吃宽面,南方人吃饭,好细面。而到了铁路东山一带,就混着吃,什么都吃,南北通杀。这也就不难想象铁路小孩“个高”缘由了。

“胆大妄为”一词用来形容铁路小孩的童年,一点也不为过。在林老师的记忆中,最深刻的一个场景莫过于火车撞死人。我们围着火车站,围着铁路生活,因为近,所以常看死人。“其实过去就两秒钟,但很多都是因为吓到腿软,动不了才……单凭记忆,起码见过十几个。火车从广州市区过来,没有人看管。当时火车撞死人,司机是不用担责的,但要下车把尸体盖住才能走,不然就犯错了。”这让我们现在看来是很不可思议的,但铁路小孩却以此为乐,还喜欢趴在铁轨下面,看火车从自己身体上方驶过。这胆得多大呀!除却这些,铁路区也有以下趣事:火车有临时停车,有一天,上面的人睡得太沉,以为到站了,结果双脚踏空后直接“跳江”;家里没有厕所,早上便可看到盛景——每个人都端着个盆子往一个方向走;住的房子只有一层,但有十排,前后都是打通的,所以从一可望到十,小孩放学可以直接穿过十家人的里屋,通畅无阻。

我们的谈话从“东山少爷、西关小姐”开始,直到收尾,林老师谈吐间还留有东山少爷的谈话痕迹,虽然他一直都说自己不是“东山少爷”。

“铁路的世界太小了”

这个自给自足式的“独立王国”舒适,安逸,它更像是一个开满木棉花的小城邦,虽没有曲径通幽的桃花源一般,但却是一个充斥着快乐的地方。在很多人眼中的林广生,儿时的梦想一定深受父亲与哥哥的影响,与铁路息息相关,但他却给了我们一个异常坚决的否定答案。林老师从未想过从事有关铁路的工作,首先是因为不喜欢,初中的时候在铁路上做学工,要去给火车车厢里的电灯和风扇进行维修和更换,他说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其次男孩子就应该去外面闯荡,铁路的世界太小了。在外人的眼中,它稳定安逸,是一片没有乌云的天,是一个手捧铁饭碗的安逸世界,是一个多少人为之向往并追逐的生活家园。可他说铁路的世界太小了,许是承载不了他少年时那颗追逐梦想的心吧。

他告诉我走上电视这个行业是因为小时候喜欢看电影,“铁路上有自己的铁路文化宫,‘文革时期这里经常演戏演电影,文化宫有自己的电影票,每次去看电影回来的时候都把废票留起来,家里留了一大摞废票,后来放电影我们就派一个小伙伴去看今天的电影票是什么颜色,如果是红色,我们就从废票里找红色的出来去看,小时候经常这么做。”每当讲到这样的童年趣事,他会忍不住笑。“小时候最想做的工作就是守在文化宫门口带票,或者是天黑了拿着电筒帮观众找座位,因为干这些活的人都是可以坐在银幕前免费看电影看戏的。那时还没想过放电影这么复杂,只是觉得带票、找座位这些工作不需要什么技术活,还可以一天到晚看电影。”

1978年恢复高考的第一年,林老师考进了中山大学哲学系,毕业后便分配进了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做大学老师,一个偶然的机会看到报纸上电视台招人,从此便走上了带有儿时梦想色彩的电视路。他说第一次真正近距离接触电视是1979年,还在上大一的他看到了邻居家买了一台电视机,当时看的电视节目至今让他记忆深刻,那时香港TVB来到广州演了场《羊城贺岁万家欢》,那是第一届。到了2009年,第三届《羊城贺岁万家欢》又来到了广州,这时的林老师已是这场晚会的总导演。

如今家庭事业双丰收的林老师有一个女儿,女儿也出生在老东山,上着和他当年同样的铁路小学、中学。如今,与父亲有同样喜好的女儿已考入了北京电影学院。许是父亲的熏陶,或是本身对电视这个行业的热爱,让这份对电视工作的情怀一代一代延续了下来,而那份有关老东山铁路的记忆也经此传承。

而今那个富饶的“独立王国”已不复存在了,旧时带有苏式建筑风格的铁路办公大楼等也被拆了,医院检察院等等也归于地方管理。回望老东山,他说已经找不到一点儿时的影子了,如今什么都不剩了。唯一留下的是铁路中学旁的那条河和那座铁中桥,小时候的游泳课便在那条叫做杨箕涌的河里,如今已被污染得面目全非。此时的老东山和旧时有着相似地方的,便是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生活气息,虽然旧时的场景不再,可感觉还在。从前别人都说铁路的小孩有一种特异功能,只要看到火车开过,便一眼就知这趟车是去哪里的。这些穿梭在铁轨上的少年们已成长,而消逝的老东山“独立王国”则永远藏在了他们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那里有火车穿梭,有富饶城邦,有一个“共和村”。

责任编辑 朱继红endprint

猜你喜欢
少爷粤语铁路局
粤语学堂
不当“少爷”
宠物学园之豪少爷的箭 3
广府人
——粤语·女独·伴唱
既有灾害监测系统接入铁路局中心系统方案研究
鸟少爷与小跟班
粤语对话庄文强 如何平衡双雄故事
呼和浩特铁路局GSM-R系统现场应用故障分析与处理
优雅古风与经典流行的全新演绎 童丽《粤语十大金曲Ⅱ》
364名兰州市铁路局职工心血管病与口腔健康关系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