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弗里·阿彻 林肖瑜
茉莉花香味初步提示:这是个女人。
我独自一人在惯常坐过的桌旁坐下。她来了,坐在我隔壁桌旁。我知道她也是单独一人,因为她桌子另一边的椅子没有发出在地板上拖动的声音,她坐下后也没有人同她说话。
我抿着咖啡。在正常的日子里,我可以端起杯子,抿一口,把杯子放回茶盘中。如果你正好坐在隔壁桌,你绝不会知道我是个盲人。关键是要看我能瞒骗多久,不让邻座的人识破真相。相信我,他们识破的时候定会有所表现。有些人开始低语,我料想,是在点头或者示意;有些人神情关注;而少数人则不好意思,不再讲话了。没错,我能觉察到。
我希望有人和她在一起,这样我就能听到她说话。我能从声音判断出好多事情。当你看不见某人时,那人的口音和语调便突出了,这些便能透露出很多问题。停一会儿,想象某人在电话那一头的声音,你就能明白了。
查理向我们走来。“夫人,你可以点菜了吧?”侍者问道。他那一点康沃尔郡人的小舌头颤动的乡下口音表明他是当地人无疑。查理个儿高、身体强壮、和蔼可亲。我怎么知道?因为每当我喝完早咖啡他领我回到人行道上时,他说话的声音响在我头顶上方几英寸的高度,而我是五英尺十英寸高。要是我偶然撞上他,不会感到特别的重量,只有结实的肌肉。另一方面,他每星期六下午都为康沃尔海盗队打橄榄球。过去的七年中,他排在第一队,所以他应该有20好几了,也可能30出头。查理最近和他女朋友分手,但仍然惦念她。有些事,通過问问题就能知道;有些事则有人会主动讲出来。
其次的关键是要看在我对邻座的人了解多少之后才被发现我看不见他们。一旦他们走了,查理就会对我说我猜对了几分。通常我能猜对十分之七。
“我想要一杯柠檬茶。”她轻轻地回答。
“好的,夫人。”查理说。“还要别的吗?”
“没了,谢谢你。”
我猜想,她彬彬有礼,但不是这地区的人。现在我极想多知道些,但我需要多听她说话,假如我想得到更进一步的线索的话。
我转向面对着她,仿佛我可以更清楚地看着她似的。“能告诉我几点了吗?”正当对面教堂钟楼上的时钟开始敲响时,我问道。
她笑笑,但等到钟声停止才回答。“要是那时钟靠得住的话,”她说道,“正好十点钟。”随即同样温柔地笑一笑。
“这个钟通常快了几分钟,”我说道,茫然地凝视着钟面。“虽然这教堂的垂直式建筑类型被认为是西方国家中的优秀范例,但人们成群结队拥入参观并不是冲着建筑本身,而是想看看圣母堂内芭芭拉·赫普沃思所作的《圣母玛利亚母婴雕像》。”我补充道,漫不经心地靠回椅中。
“真有趣,”她主动说道。这时查理回来了,把一个茶壶和一小罐牛奶放在她桌上,再递上一个杯子和托盘。“我想参加早晨的礼拜,”她边给自己倒杯茶边说道。
“那么你肯定会受益匪浅。我们的牧师老塞姆讲道很精彩,如果你以前从没听过的话,会觉得尤为精彩。”
她再次笑了笑说:“我在什么地方读到一篇文章说,《圣母玛利亚母婴雕像》一点也不像赫普沃思的一般作品。”
“对的,”我回答道。“芭芭拉大多数上午会为了休息片刻而离开工作室和我一道喝杯咖啡,”我骄傲地说,“这位高贵的夫人有次告诉我,她创作这件作品是为了纪念她那死于飞机失事的大儿子,他那时二十四岁,在皇家空军服役。”
“多么悲痛的事,”那女的说道,但没再评论什么了。
“有些评论家说,”我继续道,“那是她最好的杰作,您可以从童贞女眼里的泪水看到芭芭拉对儿子的疼爱。”
那女的端起杯子抿着茶,又说道:“能真正了解她该多好啊,我有次在泰特的圣艾芙斯学校听了一个演讲,演讲者就没提到《圣母玛利亚母婴雕像》。”
“哦,您将发现它已被合并到圣母堂里。我肯定您不会失望。”
当她又抿了一口茶时,我说不准我已猜到了十分之几了。显然她对艺术有兴趣,很可能住在伦敦,肯定坐在圣艾芙斯的海滩上享受过日光浴。
“那么您到这些地方游览过吗?”我冒昧地问道,搜寻更进一步的线索。
“是的,但我的姨妈是圣摩斯人,她希望和我一起去参加早礼拜。”
我感到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她肯定已经看过《圣母玛利亚母婴雕像》,很可能对芭芭拉·赫普沃思比我了解更多,只是出于礼貌不愿使我尴尬而已。她会不会已经识破我是盲人?倘若如此,她那些同样优良的行为举止却没有暗示这一点啊。
我听到她喝干了杯里的咖啡。这我能判断得出来。查理回来时,她问他要账单。他从拍纸簿上撕下一张纸条递给她。她递给了他一张钞票,他找了几个硬币。
“谢谢您,夫人,”查理热情洋溢地感谢了她。想必是得到了丰厚的小费。
“再见,”她说道,然后她的声音朝向我。“能和您聊聊真高兴。”我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向她微微欠身,说:“希望您礼拜愉快。”
“谢谢。”她答道。她走开时,我听到她对查理说,“多可爱的人啊!”可当时她是无法知道我的听力有多灵敏的。
然后,她走了。
我坐在那儿焦急地等待查理回来。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他。这回我猜对了多少?从咖啡厅里那愉快的叽叽喳喳闲聊声中,我估摸那天早晨顾客不少呢,所以要查理再次回到我身旁得有一阵子时间。
“还需要别的什么吗,特里瓦森先生?”他调侃着说。
“当然多半是需要的,查理,”我答道。“首先,我想知道刚才坐在我隔壁这位女人的一切。她个儿高还是矮?皮肤白皙或黝黑?她苗条吗?漂亮吗?她是否——”
查理突然大笑起来。
“什么事那么好笑?”我问道。
“她问了我关于您的完全一样的问题。”
(何苦禅荐自《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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