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玮
屋大维要和安东尼抢欧洲霸主,于是招呼罗马诸位御用文人,先做舆论攻势。文人们无非说安东尼骄奢淫逸,和埃及艳后克里奥帕特拉声色犬马云云。其中一位讽刺诗人,叫作马蒂亚的,找了这么个理由:安东尼这厮坏透啦,马桶都只用纯金的:
“他用在排泄上所花的钱,比我一年吃饱肚子的都多!”
话说得有些恶心,但角度却很新颖。衣食住行自是人生大事,但吃喝拉撒却是最家常不过。罗马人爱吃爱喝,也得上洗手间。罗马帝国时期,公共设施出名的多,对这类细节,自然不能小看。罗马时的富裕居民,已经有钱带便携式马桶了。走在街上,觉得不好,就地解决;当然解决完了,不能自己拎着,得归仆人管。至于仆人如何被熏得满脸发皱,主人就不管啦。穷人买不起这等器皿,就奔公共厕所。
罗马公共浴池最有名,大家在那里冷水热水,蒸汽按摩,完了还要谈天说地,当然少不了厕所。可恨有些人没教养,看见浴池都以为是厕所,随意大小便。所以那会儿有个铭文:“任何在浴池随地排泄者,都会受到十二位神祇的惩罚,会受到狄安娜和体力无比的朱庇特的报应!”为了禁个滥上洗手间,神灵都出来了。
中世纪欧洲多堡垒,设计粗笨,但也得过日子。法国南部接近西班牙的一些地区,堡垒布局常是城楼子之间筑墙,厕所安在城楼子里。你走进去,看见一条宽缝,人往那里一蹲,就地解决问题。可怕在那宽缝下面,直通地表,高者有数十米。你蹲着厕所呢,脚一滑就下去了,颈部不骨折才怪。
1270年,巴黎有过条法令,可见当时的风貌:
“任何人不可在阳台上泼洒马桶,违者罚款。”
你可以想象这法令颁布前,巴黎那窄街暗巷,是如何的雨雪缤纷。法令有效吗?似乎不然。一世纪后,巴黎政府再颁一条法令,口气软得多了:“任何人在倾洒马桶前,须大喊三声‘注意水!”——你看,禁不住了,只好改事先提醒,省得挨淋了。
法国国王们派头比较大,弗朗索瓦一世陛下设了个职位,直译该是“门窗事务”,侍者有资格在宫廷里配剑,薪资不菲,还能每天跟国王见面。但往实在了说就不好听了:就是给国王摆弄马桶的。国王有专门马桶使了,王后怎能怠慢?凯瑟琳·美蒂奇王后在佛罗伦萨时过惯了好日子,不能容忍亲自解决马桶问题,勒令国王也给她设个使女。她老人家仗着裙子长,又有侍女照管,经常在马桶上面盖个紫罗兰色绒垫,就坐着跟诸位夫人议事。等她老公死了,为了当好一个寡妇,就把马桶垫改成了黑的。路易十四既然觉得自己是太阳王,人人敬仰,连自己的屁股都是神圣的,所以格外提过要求:他老人家要上厕所时,贵族们不必回避,而该围坐一圈,大家眼睁睁看国王陛下方便。
日本江户幕府时有这么个怪习俗:将军的夫人,也就是所谓御台所大人,是有侍女的。最贴身的侍女,平时干活只能用左手,留着右手,以便服务至高无上、清洁无垢的御台所大人。
怎么服务呢?答:御台所大人内急,要上洗手间时,侍女就使右手解决一切——从开始给御台所大人掀起衣服,到结束时给御台所大人扎好衣带,都是侍女解决。御台所大人手脚不动,任人处置——当然也不能全怪御台所:衣服太厚重啦,动弹不得。
中国文明博大精深,厕所文化自然不遑多让,而且豪奢处很让人惊诧。晋时石崇要显富贵,厕所里都布置得富丽堂皇。刘来拜,绕晕了,不小心见了厕所,大惊,“误进您卧室啦抱歉。”石崇一摆手:“厕所嘛!”王敦初娶公主,不晓得宫廷里的套路,上着厕所呢,看见婢女端漆箱来装枣子,端金盆装水,以为让他吃喝呢,张嘴就来,结果枣子是拿来塞鼻的,水是拿来洗手的,徒惹了笑话;又世传慈禧用着一个檀香木做的便桶,外头雕成个大壁虎,提手都是个螭虎状。大壁虎肚里都是香木细末,要求干松蓬蓬着,以求消声除味。每次老佛爷要行事,自然又是前呼后拥,下铺油布,旁递手纸,焚香静默,就差集体磕头,恭祝老佛爷顺利成功了。当然话说回来,檀香木做便桶,既贵重又不显形,还算得益。
后蜀君主孟昶有个玩意儿,叫作七宝溺器。后蜀亡国,宋太祖赵匡胤见了这东西,借题发挥:孟昶太奢侈!溺器都这么做,天晓得他拿什么东西装吃的!于是当众摔碎,也算立了好榜样。妙在孟昶的宝贝马桶被砸了,美丽的花蕊夫人却被趙匡胤受用了。这说明宋太祖很实际:
溺器再好看,终究上厕所用的,摔了还能做做贤君姿态;佳人却是难再得,那可是万万摔不得的。
(赵尺荐自《青年文摘·彩版》)
责编:小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