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宾善
台湾著名作家陈纪滢(1908-1997),曾在1933年满洲国成立一周年之际,奉《大公报》之命由上海潜回东北察勘,进行一次带有历险色彩的采访壮举。
义不容辞
陈纪滢,1908年出生于河北省(原直隶省)安国县的一个农村家庭。1927年,他读完大学预科,遵父命考入哈尔滨吉黑邮政管理局。在以后的5年中,他依靠邮局“铁饭碗”的生活保障,努力写作,在报界已小有名气。一个很偶然的因素,使他与天津《大公报》发生了关系,由此开启了他新的人生路途。
“九·一八”前夕,由张季鸾、胡政之主办的天津《大公报》在东北已有较大的发行量,对东北消息一向很看重,除沈阳、哈尔滨派驻记者专司采访,其他各大城市也有特邀访员,供应稿件。但“九·一八”事变后,不仅特派员因身份暴露无法活动,而且特邀访员也因多有顾忌,不能继续供稿,报馆只有设法找人秘密写通信。陈纪滢的好友、服务于哈尔滨《国际协报》的名记者赵惜梦向《大公报》推荐了陈纪滢。那时陈纪滢还在哈尔滨邮局上班,担任吉黑邮政管理局邮袋管理组组长,消息比较灵通,且有种种方便。
自1931年10月起,陈纪滢利用各种方法与天津《大公报》保持联系,为报纸撰写数量众多的通信、报导,揭露日本侵略东北的种种阴谋和动向。这些稿件一经《大公报》刊出,立刻在全国引起巨大的反响。
1932年夏,东北邮政3万余名员工全体撤退关内,陈纪滢也随之撤退上海,秘密通信因此而中断。
1933年夏,《大公报》打算派员潜回东北搜集伪满建国周年资料时,自然地就想到了陈纪滢。陈纪滢先是接到赵惜梦的一封信,说明报馆当局的意向;接着又收到张季鸾的来信,信中言辞殷切,希望他再赴东北一次。陈纪莹对此作了充分的考虑,感到这不是普通的新闻事务,而是一个崇高的爱国行为,义不容辞。为此,陈纪滢向局方提出自7月1日起请假半年,很快获得批准。
请假事毕,陈纪滢这才分别函复赵惜梦和张季鸾说明经过,然后于8月初到天津当面领教。他对胡、张两位说:“承二位先生的美意,实在感激!去东北是没有问题的,因为火车虽不通,却通轮船。至于有无危险?危险是有的,但为了报馆,为了报答两位先生的厚意,同时更为了替全国同胞采访一些第一手新闻,冒这次危险也是值得的!”于是,他们开始进一步研究具体怎样躲避日伪的耳目和不暴露自己任务的种种方法。待一切考虑周全,并事先购好了由塘沽去大连的船票,陈纪滢便于8月6日悄悄登上“长平丸”日本客轮,开始秘密察勘伪满洲国的危险历程。
经过一天一夜的海上航行,陈纪滢于次日下午5时左右到达大连,中间他沉着地应对了伪满洲国警察和特务的多次检查和盘问。下船后,他不敢耽搁,立即雇车向伪满洲国新京长春进发。
独闯虎穴
陈纪滢到了长春,住在头道沟车站的日升客栈。他想,自己既然来到伪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所以,他在巡视了头道沟及长春市区后,决定作伪国务院之行。
在去之前,他做了短时间的准备工作,主要考虑的是:(1)我要去找人吗?(伪满洲国总理张景惠是他家世交,总参议曾子固是前辈)(2)如果第一个人不在,那么要找的第二个人是谁?(3)如果人都找不到怎么办?(4)我的衣饰能获得门口侍卫和传导的尊重吗?(5)我的发型有什么不对?(6)我的言辞语调是否会引起怀疑?
一切考虑周详后,他便雇了一辆崭新的马车,快马加鞭直奔伪国务院。不到20分钟,马车在一幢大楼前停下。陈纪滢昂首阔步走上前去对两个持枪站岗的卫兵说道:“我是来见曾子固总参议官的。”并拿出一张名片在卫兵面前一亮。卫兵见他神态大方,衣饰整洁,稍一定睛后就举手行礼说:“请到里边的承启处。”“承启处”即一般机关的传达室。伪国务院的承启处正好在拐角处,需要经过一条相当长的甬道才能到达。因此,陈纪滢去不去承启处,卫兵也看不见,而且也偏巧那时承启处竟无人在。见此状况,陈纪滢便毫不迟疑直奔办公楼。
办公楼共3层。他在底楼来回溜达了一遭,未遇人盘问。于是便上2楼,找到了总参议官室,敲开了门。迎接他的是曾子固的一位秘书,30多岁,一口北平语音。
“我来看曾老的。”
“您贵姓?”
“敝姓田,是从哈尔滨来的。”
“有什么事吗?”
“一来他就任之后,我还没有道喜;二来新政府成立一年多,我想有些事,要当面向他请教。”
那位秘书告诉他,曾老去沈阳了,大概还有几天才回来。并问“我可以替你办什么事吗?”
“真不巧,我留下这张名片。不过你若能带我去什么地方找些资料,那就感激不尽了。因为我与哈尔滨《国际协报》有关系,想写些文章表彰新政府的建设情形。”
“那容易,”曾的秘书说,“我带您去公报部,那儿有各种宣传资料。”
于是,那位秘书领着陈纪滢到了3楼公报部的一个资料室。那儿的人一听说陈纪滢来自《国际协报》,极表重视。原来,《国际协报》在东北的声誉极高,伪满建国极需《国际协报》的支持。在公报部的资料室,陈纪滢搜集了许多资料与照片,虽然内中多半属于夸大的宣传,但对外界仍有极珍贵的价值。陈纪滢向那位秘书道了谢,满载而归。
第二天清晨,陈纪滢搭车离开长春赴哈尔滨并转依兰、佳木斯等地勘察。所到之处,他对社会状况、百姓民意多作详细了解,察觉市面上的人只贪图做生意,对伪政府的作为,并不在意,一般老百姓更显得麻木不仁。对于日本移民情况,他也专门作了调查,结果显示日本移民未达原定目标,日本相关官员坦承移民政策失败。
那时候,关内关外,虽不通车,但仍通邮。陈纪滢把所有搜集到的这些资料大大小小共有十几包,全部交付邮寄。如何躲避敌伪的检查,他自然最内行。什么时候寄,到哪里去寄,应该平寄还是应挂号,他都斟酌情形,亲自去办。他利用时人的崇洋心理,不仅将寄件人标注为著名洋机关、洋人,而且收信人也标注为洋机关、洋人。信封与包装更是漂漂亮亮,毫无瑕疵,令人一见就起重视之心。这样,他所寄资料全部顺利交邮,并且都逃过了检查。
最后闯关
资料寄出后,陈纪滢决定于9月中旬离开东北回关内。正当他犹豫着借助什么交通工具时,见到报载从北平到沈阳的北宁路火车已于9月10日通车了,这使他喜出望外。9月15日,他先乘上午9时的中长路火车,下午转南满车,大约于下午5时到达沈阳。自沈阳至临榆(山海关)仍是日伪管辖的天下。因为通车未久,旅客拥挤不堪,直到午夜12点才到达临榆站。下站之后,搭往北宁路之前,须接受日本宪兵队的检查,才能算是正式出境。有一队持枪的日本宪兵,严令大家在站台上排起队来,各人照顾自己的行李,等候检查。轮到陈纪滢时,日本宪兵从他的衣服口袋到行李箱底,翻过来倒过去,做了一次彻底检查,连箱底那张硬纸也揭开了,包括钱袋及片纸只字都不放过。幸亏陈纪滢的资料已全部寄走,如果随身带着,恐怕会惹出相当的麻烦。
“你的,不是记者?”一个日本宪兵用生硬的中国话问他。他立刻答道:“什么记者?我不知道。”因为从他身上找不出一点儿记者生活的痕迹,连来时那本俄文字典也被他寄走了。日本宪兵搜罗了半天,毫无所获,只好放他过去。
其实,陈纪滢虽故持镇定,却也捏了一把汗。当他在火车上安神坐定后,不禁朝着远方的检查行列发出了胜利的微笑。后来多方证明,日本特务机关确实发现有外来的记者在境内活动,但不知是何人,于是侦骑四出,要捉拿这个人。后来,陈纪滢想起当日那日本宪兵搜查一幕,仍不免惴惴然:真是惊险万状,稍一差池,不但前功尽弃,更可能会不幸入狱,成为日伪恐怖政策下的冤死鬼呢!火车于午夜一时开出,直至9月16日中午时分,才到达天津东站。陈纪滢的伪满洲国此行至此结束,共历时40天。
陈纪滢下车后,吃了午饭,马上驱车去《大公报》。胡政之先生见他平安归来,不胜欣喜(张季鸾因在病中,未与他见面)。听完陈纪滢关于东北此行的简要情况报告后,他说:“纪滢,你偏劳了。既然你回来了,而且如此惊险,咱们就不能不趁此机会凑凑热闹。我们打算后天‘九·一八两周年时出一期特刊。希望你从今天下午开始写,可写到明天晚上10点钟,写多少是多少,源源本本,详详细细,尽量记述你这次秘密采访经过。”
当天下午,陈纪滢便开始下笔疾书,直写到夜里11点,一算,写了1.6万字,估计再配几张照片,两版足够了。一夜安睡后,第二天继续工作,到下午两三点钟,大功告成,写了约3.2万字。加上4张配图,恰好是3个版面3.6万字的容量。
9月18日,《大公报》的《“九·一八”特刊》全文刊登了署名“本报特派员”的《东北勘察记》,整整三大版,全是陈纪莹赶写的文字资料。这一独家发表的《东北勘察记》,轰动了全中国。
陈纪滢深入伪满洲国秘密采访,至今已整整过去81年了,但陈纪滢无所畏惧地潜入伪满秘密采访的壮举,将永远留在人们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