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泽木
初夏,在百花凋零后,枣树终于慢吞吞地抽新吐绿。叶子长了,花也开了。枣树的长叶与开花比其他植物更干脆,不似桃花那般欲说还休,倒像一位阅历丰富的知性女人,淡然从容。
不多久,叶子就绿成一片。枣树的花是白色的,只有米粒大小,总被绿叶掩盖,若不是嗡嗡的蜂鸣提醒,你会认为枣树只长叶不开花。枣树不把开花当回事。不过久,叶子挤满枝头,花期过了,枣树便马上结出青涩的枣。
看到枣树,我想到了外婆。每逢家里人过生日,她总不忘煮一碗白花花的面,外加两个黄灿灿的煎蛋,若轮到自己过生日,外婆却不声不响,就算我们执意要让她做点好吃的,她也会婉拒。
外婆家的枣树就长在门口的沙地上。说是沙地,真实是砂石堆。那地不适合种菜,也不适合种农作物,但外公又不想让地空着,就栽了一株枣树。他当时只想填补空地,不曾想枣树越长越大,越长越茂盛,到最后树干有脸盆口大小了。
几年来,枣树像个一丝不苟的军人,长得挺拔端庄。一年,家乡遭遇了罕见的台风。一夜过后,村里不少人家樯倾楫摧,玉米、大豆什么的都乖乖伏地,桃树有的拦腰折断,有的连根拔起,枣树还是完好无损,只是因与台风过行了一夜的拉锯战,失去了往日的挺拔和端庄,显出一些狼狈来。本来站着的枣树,经过台风的肆虐,像老年人一样倾卧着。
这已经很让人满意了,外公这么说时,心里有些后悔,大抵是悔恨自己当时不该这么不认真地栽下它。
我和外公都没想到,几年后,枣树又恢复原形了,在不知不觉间又站得挺拔了。对此,外公说了一句话:“一心想站好的树,它受不了倾斜的姿态。”
最快乐的当然是打枣子。在《平凡的世界》里,打枣子是盛况空前的事,全村老小一齐出动,坪子上热闹非凡。我的家乡不盛产枣子,但打枣子无疑是我家最快乐的事了。
“打枣啦!”外婆在某个天气晴好的午后说。于是,她和外公拿着被单,早早在树下等候。我爬上树,卖力摇动树枝。成熟的枣子迫不及待往被单上掉,但总有一些倔强的枣子在树梢不愿下来,我只能拿来竹竿强攻。一时间,枣子都抛却矜持,一股脑儿往下掉,像活蹦乱跳的鱼儿。
枣子不会听话地掉到被单上,它们更喜欢钻到草丛中。于是,在把它们从树上赶下来后,还要把走失的一部分请到篮子里。这是快乐的时光,外公外婆脸上笑容灿烂,虽然落下农活,但也是毫无怨言的。
他们在过足嘴瘾后,会把红枣煮熟,放到秋阳下晒干,备以后吃。逢年过节,外公会给亲朋好友送红枣,这让外公外婆沾光不少。
我想,外公当年随手栽下枣苗时,不会想到多年后有这么一天。
我说,你这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外公说,那也该看我插的是什么,如果是百合、玫瑰肯定不行。
我工作后,很少到外公家打枣子。去年,我特意请假回了一趟家。老远的,我就看到了枣树,它像一位久违的亲人,在远远地招呼我。阳光下,火红的枣子挤满枝头。好几年不见,枣树又长高了不少。我仿佛看到它庞大的根系正向四处扩张,延伸至我的脚底,继而爬上我的全身。我看着,脑海里浮现出它成长的过程。
我知道等我们打完枣子,过不了多久,它又会甩掉树叶,开始自己的寂寞之旅。它总是这样,用长时间的沉默给人一刹那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