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国福
南方的天气,一进入冬天就格外让人想念故乡的冬天。故乡的冬天,有火炉、有暖气、干冷,冷在表面上,南方的冬天湿冷在骨子里,冷得阴柔。故乡的冷,冷得干脆利落,南方的冷,冷得绵里藏针,一点一点冷到骨子里。
天冷时,我和母亲在电话里拉家常,母亲感受过我所在城市的冷。她说,我给你缝两床被子吧,你那里冷得实在让人受不了。我说我不冷,家里有朋友送的床上用品和蚕丝棉被,有的还放在车库里。母亲说,真不冷吗?我说我一点都不怕冷,一直盖着柔软的蚕丝被,暖和着呢。母亲不放心地说,蚕丝被太薄了,一针就能穿过,我还是给你缝两床厚厚的被子吧。我今年67岁,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天,不管你要不要,我一定要你做两床被子给你。等到哪一天,我不在这个世上了,盖着这被子,好让你有个念想。
我劝母亲,你年纪大子,眼睛不好,穿针都请人帮忙,还是不要做了。一斤棉花二十几元,材料费加上人工费、快递费都可以买床被子了。你就省省,我真不需要你给我做被子。母亲听了我的话,显得很失落。我劝道:未经过我的同意,你不要给我做被子,你要会算账,你加工被子,加上运费真不划算,听我的不要做了。母亲在电话里叹息了一声,唉,这个娃娃,总是不听话。
过了几天,我打电话到家里,母亲不在,是父亲接的。他说母亲去姨娘家给我找棉花去了。我让父亲劝劝母亲,不要再费神了,我说我家里没用过的新被子还有很多。父亲说也劝过几次了,可她不肯,还是由她去吧。人老了,想的事多,她要做就让她做。
一星期后,我给家里打电话,妈妈高兴地说,我给你把两床被子做好了。我到县城里弹棉絮的店铺一家一家地问,他们都不便宜,最后找到一家,好说歹说一斤便宜了两块钱。加工好后我拎着两床二十斤重的被子,没舍得打车,硬是从县城西头背到了东头。只要你盖着暖和,我就放心了。一想到你能盖上我做的被子,我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劲。
听着电话里母亲兴奋的语气,我突然想到:她把两床棉被背在瘦弱的肩上,走走停停,一步一步扛回家,寒风吹着她稀疏的头发,而心里始终想着让远方的儿子早点盖上渗着她体温的被子。
棉花是棉的,有一种天然的美,这植物里所包裹的温软,何尝不是母亲的内心?棉花是白的,有一种本质的洁净,它不允许有别的事物污染她洁白的一生。而天下的母亲,为了给出全身的爱,何曾给自己留下任何私心杂念?
有时候我常常做梦,梦见回到了母亲身边,和母亲坐在炕头拉家常。有好几次,梦见父母去世,我在梦里一直哭喊着,直至从梦中惊醒,继而后半夜一直睡不着,为他们担心。我想早点起来给父母打电话,又怕惊醒还未起床的父母,就一直坐着或躺着,等到七八点估摸着他们起床了,才赶紧打电话。我不敢提做梦的事,只是问问近况和他们的身体。
我始终感觉父母活到六十岁以后就象一件瓷器,稍不留心就会被命运无常的风打翻,碎成一地残片。我们流再多的泪,即便汹涌成河,也无力复原。收到母亲寄来被子的那天晚上,一回到家,六岁的女儿就要和我一起拆包裹。我把棉被摊开在客厅的地毯上,女儿很兴奋地躺在棉被上,做出各种舒服的样子,逗我开心。我问女儿,这可是奶奶亲手做的,你躺在上面应该对奶奶说些什么,她说谢谢奶奶。我拨通母亲的电话,让女儿用家乡的方言叫奶奶,母亲听了孙女的话,在电话里笑了起来,问孙女是否想她。我拍了几张女儿躺在棉被上的照片发到微信里,想通过在老家工作的姐姐让母亲看到孙女躺在棉被上玩耍,以天真的神情,给她老人家带去遥远的快乐。
仔细回想起来,我们没有权利剥夺父母付出的权利。这种权利细微地体现着,就像一棵老树,尽管老了,但仍有给予氧气和绿意的权利和信仰。正是父母给予的绿荫,庇护着我们盛纳着生命里的清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