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实,王 亮
(1.北京师范大学地表过程与资源生态国家重点实验室,北京 100875;2.中国人民财产保险股份有限公司山东省分公司,山东 济南 250100)
R&D对经济增长和社会福利至关重要已得到 广泛共识,R&D经费投入的高低和R&D执行情况都会直接或间接影响一国的经济增长和国际竞争力,而作为R&D活动的三大类别之一,基础研究因其研究周期长、难度高、创新风险大、社会共享特征明显等造成短期内很难有经济回报,无法得到企业等民间投资的青睐;然而基础研究又处于整个创新链的最前端,是高技术发展的源头和R&D活动的先导,制约和决定了后期应用研究和试验开发的稳定与成效,因此基础研究一直又是世界各国R&D活动的重点关注领域。近年来国内多数学者关注基础研究经费的投入状况和存在的问题,主要是基于对我国基础研究经费投入的历史数据分析,以及与世界各国的对比[1-5],因中国科技统计网[6]上的历史数据要早于《中国科技统计年鉴》[7],故本文取自1987年,常用的比较指标是基础研究经费占R&D经费的比重 (简称为GEBR/GERD),得到的基本结论是:尽管我国的基础研究投入不断增加,但基础研究占R&D经费的比例长期稳定在5%左右的局面没有改变,甚至有所下滑,而发达国家通常都在10% ~20%,即使一些发展中大国,如俄罗斯、南非的比重也超过15%,反映出我国在R&D活动中知识创造和原始创新活动比重偏低。
然而在进行R&D经费投入规模与水平的国际比较分析时比较合理的方式是结合世界各国所处的工业化发展阶段加以考察,因为中国的经济发展水平要较美国等发达国家以及日本等新兴工业化国家晚近半个世纪[8]。表1取相同的经济发展阶段——工业化第二阶段进行比较,可以看出中国[6]的整体研发水平确实较低,而且很显然中国总体研发水平低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基础研究比例过低,应用研究与世界各国[9]基本相当,试验开发则已经超越大部分国家。
表1 工业化第二阶段世界各国R&D经费投入规模与结构
图1 美国研发经费的来源与执行者[10]
之所以采用美国的R&D统计数据进行对比分析,是因为美国是最早建立R&D统计制度的国家之一,同时也是R&D统计数据最为全面和完善的国家;联邦政府不仅高度重视R&D投入,有专门的法律规范R&D预算编制与执行[11],而且有独立机构美国国家科学促进会 (AAAS)[12]、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 (NSF)[10]负责R&D统计工作;此外,美国正是在工业化第二阶段R&D经费的快速提升为其后期长达半个多世纪的R&D大国统治地位奠定了基础,对于我国现阶段具有典型的示范意义。图1是美国R&D经费的来源与执行者,以及R&D经费的拨付途径,括号中的数据是执行者获得的R&D经费来源数量。美国有四类R&D统计数据,即由白宫预算办公室 (OMB)提供的授权预算(Budget authority)、由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NSF)组织的“联邦经费调查” (Federal FundSurvey,FFS)调查得到的合同预算 (Obligations)和合同决算 (Outlays),以及由NSF调查统计得到的由所有R&D经费执行者提供的“全国R&D资源分布 (National Patterns of R&D Resources)”中的支出 (Expenditure)。但是前三者都是反映联邦政府R&D投入的预算数据,只有第四类才是反映全社会R&D经费来源与执行情况的支出数据[10]。虽然按照国际惯例[13],多数国家的R&D总支出和时间序列主要采用执行者的支出数据,这是因为执行者能更好地反映他们在特定年份花费的R&D经费,同时辨识不同的经费来源。但是仅有这套统计数据难免会不准确,因此对于联邦政府下拨的R&D经费,NSF会采用预算数据进行对比验证,考察数据之间的一致性,分析产生误差或缺口的主要原因,这是保证统计数据 (主要是支出数据)准确可靠的一项重要途径。
图2是中国R&D经费主要来源与执行者,可以看到中国的R&D经费来源比较简单,主要是政府与企业。分析《中国科技统计年鉴》的统计数据发现,从1995—2002年只有图2中①和②两类支出数据,即只有单一数据,没有关联数据;2003年开始增加了第③类统计数据,建立了投资者与执行者之间的关联;但直到2009年才有第④类统计数据,即将执行者的R&D活动分类别统计。虽然中国的R&D统计数据在不断完善,对比美国,仍然存在两方面的问题:其一,从大的类别而言,图2中的各项数据都是支出数据,没有预算数据。美国联邦政府的R&D经费有授权预算、合同预算、合同决算三类统计数据,虽然中国政府有科技投入统计,但始终没有针对性的R&D预算统计。其二,从图2可以看出,所有的支出数据进入到执行者 (研究机构、企业、高等学校)这个层面后,彼此的联系就断了,也即无法建立起R&D经费来源与R&D活动间的联系。美国 NSF早在1953年设计R&D统计表报时就考虑到这个问题,由执行者填写的支出报表中一定注明R&D经费来源以及投入的R&D领域。因此NSF官网上“全国R&D资源分布”[14]从两个角度提供统计数据,一是从经费来源的角度,统计不同投资者拨付到不同执行者的R&D总经费额度,并进一步分为基础研究、应用研究和试验开发三类不同的R&D活动;二从执行者的角度,统计执行者得到的不同来源的R&D总经费,也分三种R&D类别报告,这样可以很容易地得到政府、企业对于不同R&D活动的支持,包括相关的R&D活动是由谁执行的。
图2 中国研发经费的主要来源与执行者
我们以美国的R&D统计数据为对比分析中国的基础研究投入强度。所谓基础研究投入强度是指基础研究经费与当年GDP之比 (以%为单位),该指标可以排除通货膨胀、汇率等引起波动的因素,直接比较世界各国研发经费占GDP的比重,说明R&D活动在本国经济社会发展中的地位和水平,是OECD进行R&D统计时通用的指标;该指标不同于以往文献常用的GEBR/GERD,后者是相对值,此消彼长,受到应用研究和试验开发投入的影响。
需要注意的是美国的R&D统计数据中包含国防研发,而且占较大比重,中国的R&D统计数据原则上不包括国防研发,因此我们尝试除去美国国防研发后再与中国的R&D统计数据进行比较[8](见图3),中美两国都为支出数据,可以看到即便是除去国防研发,美国在工业化第二阶段的基础研究投入强度依然比中国高出近3倍,中国从1995—2011年的16年中,基础研究的提升非常有限,年均增长率为7.1%,2011年基础研究投入强度刚到0.09%,甚至没有达到美国工业化第二阶段的最低点;美国在处于工业化第二阶段的11年中,基础研究投入强度年均增长率达到10.5%。王利政[3]通过对 OECD国家以及主要发展中国家基础研究投入强度与研发强度的回归分析,发现两者呈显著的正相关,按照回归方程测算,在当前中国的研发强度下,基础研究投入强度应在0.3%左右,正好相当于图4美国工业化第二阶段的最高值,但是中国目前仅有0.09%。
图3 中美两国基础研究投入强度对比图
图4更加清晰地展示了基础研究投入强度的年增长情况。需要说明的是,多数文献常用基础研究经费和R&D经费的增长率[4]进行分析,但是这两个指标没有考虑GDP变化的影响,因此其值偏高,趋势走向与基础研究投入强度增长率不尽相同,后者将变化进一步加强了。此外,如果要比较R&D经费增长率 (GERD%)与基础研究经费增长率 (GEBR%)之间的关系,分析基础研究经费增长是否快于R&D经费,进而反映全社会的投资倾向,用GEBR%-GERD%指标更加直接[15]。如果该值为正值,说明全社会更加重视基础研究投入,如果为负值,说明R&D资金更多地投向了应用研究或试验开发。通过图4的对比分析我们可以看到,美国在工业化第二阶段,基础研究投入强度虽然也有起伏,但均为正值,说明每年的基础研究投入都在正增长,且起伏变化相对于中国而言并不大;相反,中国的基础研究投入强度每年的波动非常剧烈,说明经费投入相对于GDP并不稳定,甚至在2005年和2007年出现了负增长。从GEBR%-GERD%的变化趋势我们还能看出,美国从1956年以后,基础研究的增长一直快于R&D增长,说明美国在工业化第二阶段明显加强了基础研究的投入,将其作为R&D投入的重点领域;但是中国不同,不仅GEBR%-GERD%变动剧烈,而且在2005—2010年间一度为负值,说明中国虽然R&D投入在大幅增长,但基础研究投入并没有跟上R&D增长进度。如果说在工业化第一阶段,世界各国为了短时期快速提高经济发展水平,对应用研究与试验发展投入较高的话,到了工业化第二阶段,国家更应着眼构筑中长期经济发展的基础,进而重视具有长远性和战略性的基础研究活动。王利政[3]的研究显示无论是国家还是企业,伴随社会经济发展水平的提高和科技创新能力的增强,其对基础研究的投入也会增加,需要更多依靠原始性创新获取竞争优势,美国的统计数据恰好反映了这一趋势,但是中国的统计数据则令人担忧。
图4 中美两国基础研究投入强度增长率与GEBR%-GERD%的变化对比图
如果要进一步分析基础研究投入强度偏低的成因,如前所述,中国没有分别统计政府和企业的基础研究投入,因此我们尝试采用2007年财政收支分类体系改革后[16],政府财政投入中与R&D相关的预算科目替代[17]政府的基础研究投入,收支分类科目改革的目的就是为了适应国际上通用的支出分类标准。依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科学技术统计工作手册》对“科技活动”的界定,结合我国科技经费管理的特殊需要,与IMF的收支分类体系不同的是,新收支分类体系中的“科学技术”大类包含了研究与发展活动、成果应用与科学技术教育和培训活动、与研发密切相关的科技服务活动三类,统一反映国家用于科学技术方面的支出[18],因此是当前唯一反映了国家R&D财政投入的统计数据[19]。然而,中国企业没有R&D预算统计数据,所以只能用全社会基础研究的支出数据减去政府基础研究的预算数据间接得到(见表2、表3),这中间存在一定的误差。表2和表3采用同样的方法计算了中国应用研究的强度,但是因为《中国财政年鉴》中没有政府试验开发金额,即没有20604款“技术研究与开发”的决算值,因此表2该值由《中国科技统计年鉴》政府R&D投入减去《中国财政年鉴》政府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金额后得到,并非是实际拨款值。
图5是美国基础研究的支出数据与中国基础研究预算数据之间的比较,可以很清晰地看出两国的主要差距是产生在民间 (主要是企业)投入,美国民间基础研究投入强度在工业化第二阶段保持0.10%左右并稳步提升,而中国企业的基础研究投入强度只有0.01%,说明企业对于基础研究投入几乎为零。王利政[3]也对OECD国家企业基础研究投入强度与企业研发强度进行回归分析,两者同样呈显著的正相关关系,且按照我国当前企业的R&D经费估算,其基础研究投入强度应在0.08%左右,正好相当于图5中美国民间的基础研究投入强度,但是中国远远低于这一水平。
表2 中国政府和企业三类研发活动强度计算表 单位:亿元
表3 中国政府与企业 (民间)三类研发活动投入强度比较表 单位:%
图5 中美两国政府、民间基础研究投入强度对比图
相比而言,中国政府的基础研究投入强度目前与美国政府初期的基础研究投入接近 (美国政府的基础研究投入强度依然不包含国防研发),但没有表现出美国工业化第二阶段显示出的强有力的上升态势 (年均增长13.9%,最终在工业化第二阶段达到0.20%以上),因此从图5可以得到初步结论,造成中国基础研究投入强度过低的主要原因是中国企业几乎没有投入,但同时中国政府的基础研究投入也偏低,只相当于美国的起步阶段,要想达到工业化中期的发展水平,中国政府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图6 中美两国政府、民间基础研究投入强度对比图 (预算数据)
同时我们应该注意到图5是将美国的支出数据与中国的预算数据作对比,但是美国的支出与预算数据之间也存在差异,如果我们直接取除去国防研发后的基础研究预算数据就得到图6(其中O代表合同预算 Obligation,E代表支出 Expenditure)。可以明显看到预算数据偏低,早期预算与支出数据间差距达一倍多,后期逐渐降低,1964年预算比支出低30%。之所以产生偏差,是因为基础研究的主要执行者大学以及由大学管理的FFRDCs(联邦支持的研发中心)抬高了政府的投入,产生的误差,NSF分析是造成经费缺口的主要原因[20]。因此如果对比美国基础研究投入强度的预算数据,中国政府的基础研究投入强度不算低,达到了美国同一时期的中等偏上水平,但是还需要进一步提高投入才能保持上升态势。
如果与除去国防研发的处于工业化第二阶段的美国做比较,中国的基础研究投入水平确实偏低,偏低的重要原因是企业几乎没有投入。美国在同一时期,企业的基础研究投入强度平均为0.1%,中国当前只有0.01%,按照我国企业的R&D经费估算,其基础研究投入强度起码应在0.08%左右。同时中国政府的基础研究投入也有待快速提高,美国政府的基础研究投入强度在初期为0.05%,但后期达到了0.2%,而中国目前仅为0.07%。如果按照现有的全社会研发强度计算,基础研究投入强度应在0.3%左右,可以看到政府的投入也有待快速提升。
研究同时发现,尽管中国在不断地完善R&D统计体系,但对比美国,还是存在一系列问题,影响我们对真实情况的判断:
首先,中国长期缺少R&D预算数据,2007年财政收支分类体系改革后,政府预算支出科目反映出的基础研究 (20602款)、应用研究 (20603款)、技术研究与开发 (20604款)经费包括了科研经费、人员费、基建费、研究机构运行费等,因此如果将《中国科技统计年鉴》的R&D支出数据和《中国财政年鉴》的财政科技拨款数据对比分析,发现两者尚有相互矛盾之处 (见表2),反映在通过计算得到的民间应用研究为负值。
其次,中国的R&D统计数据过于宽泛,没有全面、合理的R&D统计方案,缺少政府、企业各自对于不同R&D活动投入的支出数据,因而无法进一步分析造成基础研究投入落差的主要原因。即便尝试采用政府拨款数据反映中国政府的R&D投入,也因为政府财政拨款的支出科目中没有20604款“技术研究与开发” (相当于试验开发)的金额,造成中国的R&D预算数据也不全面。通过分析美国的R&D支出和预算数据我们发现,两者之间存在差距,而且在刚刚建立R&D统计体系的初期,这种差距尤其明显 (见图6),从而映射出中国如果没有R&D预算与支出两套统计体系,不利于判断R&D数据的真实性,更重要的是无法查找造成统计数据失真的原因。
对比美国全社会基础研究经费的支出数据,中国的R&D支出数据变动剧烈,非常不稳定,基础研究投入强度甚至一度出现负增长。中国已经进入工业化第二阶段,根据世界各国的发展经验[2],伴随R&D投入的快速增长,经济和社会发展会对基础研究提出更高需求,预测中国的R&D强度 (R&D/GDP)到2010年增加至2%时,GEBR/GERD指标应从5%增加到10%[1];但事实是2010年R&D强度虽然达到了1.76%,GEBR/GERD不升反降,一度还低于5%,基础研究投入的变化发展趋势令人担忧,但是对于其中深层次的原因还缺少更多可分析、对比的R&D统计数据,因此建立和完善R&D预算与支出统计体系,提供更加全面可靠对国家经济和社会条件的有价值分析,才能更为科学、有效地指导中国的R&D管理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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