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鹤同
著名科学家、教育家杨石先教授治学十分严谨,在南开大学理工学院讲授普通化学课时,身上至少带三块表:一块是背心左侧小口袋里揣着的金壳怀表,表链系在背心纽扣上;一块是戴的手表;还有一块是无链的怀表。他上课时,把无链怀表放在桌上看时间,有时也看看有链怀表,有时又伸长手臂看手表,为的是掌握讲课节奏,把所讲的内容在授课时间内恰到好处地讲完,不拖堂也不浪费时间。他的课总显得紧凑而又干净、干脆,令人愉悦。
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杨振宁的父亲杨武之,著名数学家、教育家,在西南联大数学系任教时,规定学生在作业本上如写有错别字,改过后,还得重写100遍,以防今后再错。一天,他在黑板上也写了一个错字。课后,他当着学生面作了改正,并在黑板上写了100遍,然后说:“老师写错字,应该当着众人的面重写100遍,众目睽睽,以示惩戒。”如此一诺千金,身教重于言教,学生焉能不谨慎下笔。
两位大师的严谨认真、一丝不苟而又为人师表、以身垂范的品格,可见一斑。
老舍在山东大学讲课,用语不同于他人。当他讲到皇帝、大臣或宫中人役时,用一种口吻说话;但当讲到贩夫走卒、市井无赖时,口吻就会变为粗野鄙俗。这种讲法,使学生听来妙趣横生,有如身临其境,自然获益匪浅。
历史学家陈垣,一次讲述《史记·刺客列传》,在谈到荆轲刺秦王时,自己像是荆轲,在两尺见方的讲台上“逐秦王”,绕着讲台,转了两个圈子;在讲到荆轲被秦王砍断了腿,靠着铜柱向秦王扔出匕首时,他举手作势,也脱手扔掉了自己手中的粉笔。
大师生动活泼、绘声绘色、不落俗套的讲解,令学子耳目一新,兴趣盎然,教学效果自然不言而喻。
国学大师刘文典的授课更是引人入胜。
有一次刘文典给学生做《红楼梦》讲座,由于慕名而来的听众太多,刘文典的讲座由原计划中的文林教室迁到室外小广场。其时天已近晚,刘文典秉烛讲授。刘文典身着长衫,缓步走上讲台,坐定。一位女生站在桌边用热水瓶为他斟茶。他从容饮尽一盏茶后,霍然站起,有板有眼地念出开场白:“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杏—满筐!仙桃只要一口就行了啊……我讲《红楼梦》嘛,凡是别人说过的,我都不讲;凡是我讲的,别人都没有说过!今天给你们讲四个字就够了。”
于是,他拿起笔,转身在旁边架着的小黑板上写下“蓼汀花滁”四个大字,然后,意味深长地说:“元春省亲大观园时,看到一幅题字,笑道:‘花滁二字便妥,何必蓼汀。花滁反切为薛,蓼汀反切为林。可见当时元春已属意薛宝钗了。……”他的讲述带有七分探究三分惋惜,激起了学生浓厚的兴趣。
然后,刘文典开始讲解小说的女主人公——林黛玉和薛宝钗,娓娓道来,声调抑扬顿挫,不急不徐。他认为,她们的生活代表了人类两种不同的生存方式。学生们听得如痴如醉,完全沉浸在缠绵悱恻的故事情节之中。
诗人闻一多讲课,则又是一番情景。
闻一多讲《古代神话与传说》,吸引了工学院的学生,他们穿过昆明城,从拓东路赶来听,昆中北院大教室里里外外都是人。他把自己在整张毛边纸上手绘的伏羲女娲图钉在黑板上,丰富严密的考证,绘声绘色的讲解,深深地吸引着听众。
洋溢着浪漫情怀的他,会把讲课变成一个充满诗意的过程,他有时会把上午的课换到晚上。七点多钟,电灯已经亮了,闻一多穿着深色长衫,抱着几年来钻研所得的大叠大叠的手稿抄本,昂然走进教室。学生们起立致敬又坐下之后,闻一多也坐下了;但并不马上开讲,却慢条斯理地掏出纸烟匣,打开来对着学生和蔼地一笑:“哪位吸?”学生们笑了,自然不会有谁真的接受这绅士风味的礼让。于是,闻一多自己点了一支,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后,用非常舒缓的声腔念道:“痛——饮——酒——,熟读——离骚——,方得为真——名——士!”之后才开始讲课,有时讲得兴致盎然,闻一多会把时间延长下去,直到月光洒满校园,才带着清凉的露水,心满意足地回到他的新南院住宅。
闻一多讲《楚辞》也往往是等到傍晚时分,在教室之外,点个香炉,拿个烟斗,然后开始念《楚辞》的名句。《楚辞》很复杂,但句子很优雅。每逢讲一些悲痛的词句时,学过戏剧的闻一多总能朗诵得特别感人。而且因为闻一多每次讲课都有新的内容,所以很多人赶来旁听,尽管他们没有学分。
1939年5月25日,闻一多讲《诗经· 采薇》,他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是千古名句,写出士兵战时的痛苦,达到了情景交融的境界。”他讲时还摸着抗战开始时留下的胡子,流露出无限的感慨。
1945年西南联大等校举办五四纪念会。会开不久,大雨如注,秩序将乱。这时,充满激情的闻一多,分明又是一个无所畏惧的斗士,他的话令人热血沸腾:“今天是雨洗兵,武王伐纣那天,陈师牧野的时候,也是同今天一样下着大雨。”学生们被他鼓舞人心的演说折服,顿时秩序井然,他的演讲激起一阵阵如潮的掌声。
讲坛上的大师毕竟是大师,绝非照本宣科的教书匠,总会呈现出一派兴致盎然、生机勃发、五彩纷呈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