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 段联保
奇妙的汉字(七章)
安徽 段联保
时光老人脱下的衣服,像风握手里的炊烟,随便放哪儿都一样。没人过问也没人捡拾。但多年前那个牛衣对泣的人,回乡途中抱冰取暖时,曾用它点燃了岁月篝火。
也正是这一点,收藏馆的紫檀门打开了,旧从此脱胎换骨、改头换面,以旧卖旧、傲视一切,令无数新簇竞折腰。
这一点,点出一个新概念,赝品诞生。一批黑客如影随形,或颠倒黑白,或鱼目混珠。而这一折腾弄巧成拙,旧由此长了辈份身价还上了新台阶。
这一点,太阳敛光月亮失色。旧由“阶下囚”纵身登顶“座上客”,车队、追光灯、鲜花、人流,应有尽有。
古董,旧的杰出代表,昨日庄严宣布:永远不返老还童。
老古之所以这么讲,不是说少这个能力,而是物极必反。当今世界,越旧越值钱越旧越有价值,越旧越能彰显八代祖宗文明灿烂的历史。人,对新的看法存在诸多分歧,旧的观念却高度统一。
一条船,起点不确定终点不明确。过程长短,因人而异因事而异,还因朝代、背景不同而千差万别。
其实,旧也有烦恼和不如意。就像我双手努力后依然挥之不去的生活。
线索,黎明醒来之处打了结。梅花型的中国结八个方向上,都不同程度地显示了来龙和去脉。明查不曾间断,暗访还在进行。
“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目击者在一块礁石旁停了下来。海水不想解释什么,沙滩心知肚明。一枚螺略作迟疑,尔后打着滚回到海里。
天空涂层很厚,非风动动指甲就能刮去。像期货贴水很深,还愿的钟声不得不中途搁浅。海风吹过来,有特征表明失踪者还活着。
缩小搜索范围。把希望的发条再度拧紧或拆开、加油、封闭,作一次心灵深度维修,让失落和绝望在相识相知的表情里相混,并剪去无据推测和按图索骥的教条。
用无限的时间穿越无限的空间,事实上的双轨永远保持着相敬如宾的距离。脱下包装的海岸线,企图更改远古朴素的目光,上涨潮水送来的补充说明,经晚霞打折,过滤,结晶,已没有多少可用价值。
引用一处舌尖回忆的陷阱,案情有了新发展。苦,像个错觉低着头走了出来;涩,也在大浪淘沙的十三湾口浮出水面。更多真相拔出萝卜带出泥。
岁月编剧和导演被动处理生活原型与典型的关系,站在大地边缘的沙漠和大海,终于向生命发出了怒吼。灵魂穿过肉体学会梦游,对东方古老鸡啼构成威胁,是黎明一块不大不小的心病。
推开夜门,身体珠帘抖响了缀满206块骨头的肌肉。一盏史前灯,表情冷漠意志坚定,让我不敢过多打探眼看确日子走远的深刻往事。
这是某年某月某日的一件大事:地球上所有生物不可随意生也不可随意死。羊背着祭日诞生,为自己饥饿而来,又为他人饥饿而去。于是羊弯下腰掏出主人牙缝里另一只羊的绒毛,正步迈向温柔一刀,不喊不叫也不哭。
饥饿是贫困也是财富,是掠夺也是施舍,是毁灭更是新生。
人类欲望之壳越来越硬越来越厚,越来越像断流的黄河。一粒种子开出罂粟之花,让土地无法面对自己的耻辱。受孕的沉思纵然没有来自身体的感知和反刍体验,却也是十月分娩。人生天平上,价值和意义让我又一次低首失重。
月光被门挤碎,是守望圈养的思念,因虚幻之城收卖了发黄的诺言。
行走刚柔之间,风的方向不是不明确,而是季节省略了漂泊,宿命,皈依。阴影吃饱了泪水弯道上不离不弃,像闲下来的洼地在湿漉漉地反光。
阴阳早上走在一起,傍晚背道而驰。像黑与白越千山涉万水总算拉上了手,却为一个标点的突然停顿而分道扬镳。
人性脆弱不是一步三叩首,也不是极光能够照亮的心灵悸动或战栗。时光淹没了一切,包括路在梦上与无名野花疯狂地调情。
肉体,灵魂唯一居所,天大谎言未被戳穿之前,总是大奸若忠大爱若无。
潜伏不是牵挂通向故乡的地下秘道。让水的走向绕过缄默沉寂,流经石头泥土垒砌的岸,方言花朵定格在村庄踮起脚尖摘星的初级阶段。
忘记如果是背叛,那就忘记一回背叛一回。天不会塌地不会陷,生活不会改变黑夜也不会因此消失。明月光前,却不知为何徘徊着谁的脚步。
只有敬亭山才能留住时光一行行脚印,只有水阳江才值得岁月一次次回眸。
宣城没有奇山,唯有“中华诗山”;宣城没有异水,独有“绿水领袖”;宣城没有胜景,却有鳌峰赤壁,硖石吞舟;南湖落雁,麻姑晓日。
阳光在这里巡游,每一步都带着依恋。月光在这里低吟,每一声都亮着忘返。
夜幕降临。路灯很静,岗亭很静,钟楼上走动的时间很静。霓虹起伏,灯影起伏;酒幌起伏,人流起伏。小巷悠长,天空悠长,吆喝悠长。
一处古建筑还是明朝的一身服饰。斑驳,斑驳着热情;破损,破损着亲切;残缺,残缺着温暖。南来北往的目光复活了远古,也复活了格子窗遥望的心思。
红漆木门洞开,一张张喜剧的脸,顿时拉近了历史与现实的距离。大碗茶忽然飘出的浓郁醇香,足以让古城一醉三秋。当代灯光还在软软糯糯地细说什么,已不重要。
店铺很古老,街巷很年青,一帘宣城幽梦即将从这里款款起步。
生命密码,在医院变得愈加扑朔迷离。
三天三夜连续奋战,父亲依然游走在死亡边缘。不尽的疲倦,让我特想在蜘蛛网上好好睡上一觉。尽管心尖插着利刃,却丝毫没有不适的疼痛和撒盐的尖叫。
窗外割草机,整齐地喊着劳动号子,几个来回就将大地长毛变成了精神抖擞的青春短发。
父亲的头发也该理理了,我不切实际地想:割草机如果是变形金刚那该有多好!而于父亲理与不理已没有多大意义,仿佛长与短都是别人的事,与他毫无关系。
护士进来,病房又多了一道白。
血糖高。血压高。心梗。脑溢血。每一项都是夺命的子弹。点滴落下来,一滴比一滴紧张,一滴比一滴匆忙,一滴比一滴背负着更重的希望。闪着琥珀无助的光,我的泪。
一只鸟飞进六楼阳台,未等看清翅膀轻盈便转身溶进蓝天深远。
鸟,多么渺小,生命又是何等脆弱。抱着佛言天语“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一个疾步如飞脚下生风的健康至亲,正从病房外三步变作两步向我急速奔来。
而第一个张开怀抱的,定是我受累的母亲。
收起烦躁,让静下来的身体,聆听风声不断复述的烟雨江南,在穿越时光的景象里与记忆谈古论今。尽管我还在为昨夜大雨冲走的一桩往事下落不明,痛苦忧伤。
水中倒影的样子不是岸的样子,不是云的样子,也不是我现在的样子。天空被扭曲的形象不是一群喊着回家的雁,伸出手来就能力挽狂澜拨乱反正。
隔岸观景,火起来的枫并不安静;扶风观水,缘的尽头是远,远的尽头是源。
看见远山庙宇,听见木鱼打坐,暮鼓拉远的菩提长长影子,一条通往天堂的路。我在路口被挡住,不可接受的理由是:没有完成对尘世冷暖的完整审判。
涂霜的早晨芳香不能如故,是感到脚下有暗河涌动时的另一感觉。原汁原味不打折扣吸入,又不打折扣原汁原味呼出,空荡荡的身体仿佛什么也没来过,内心孤独着孤独。
蓦然想起一个不卑不亢的词,而灵魂已在“泉石膏肓,烟霞痼疾”中不能自拔。遗忘姓氏的风总是从山的背面吹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