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壮麟
(北京大学,北京,1000871)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国高校外语老师把外语词典的编纂当作完成教学任务以外的一项主要研究项目,与编写外语阅读和外语语法教材同等重要。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高校恢复招生并实行研究生培养制度后,人们才开始认识到语言学理论对编写英语教材、语法书和词典具有无可替代的指导作用。本文试图根据近年来出版的部分英英词典和英汉词典的特色,阐明词典编纂与语言学的不可或缺的重要关系。
谈及词典的定义,李行健2004年主编的《现代汉语规范词典》提供了最简明的解释,那就是“收集词语,按一定程序编排,并注音、释义,供人查阅参考的工具书”。这意味着传统的词典概念主要包括三个主要内容:对词语的编排程序、注音和释义。
戴纬华2007年的《新编英汉语言学词典》对于词典的释义则更清晰、更全面、更具有科学性,即词典指“包括词、短语或术语的词项一览表,并将其按字母顺序排列编成书面形式”。词典一般提供下列一项、多项或全部信息:(1)释义,即提供一个词、短语或术语的意义;(2)发音,提供音标(如国际音标),以便向查阅者提供词语在发音上的参考,包括英语和美语的不同发音;(3)拼写,例如提供英语和美语对一个词的不同拼写;(4)词源,即提供一个词的来源及历史演变;(5)词语的用法或惯用法;(6)词的词性或词类;(7)词语的对等词,包括一种语言或几种语言的对等词;(8)词语的同义词,反义词;(9)词语的例词或例句;(10)词语的修辞特征以及其他方面的信息(戴纬华2007)。
不难看出《现代汉语规范词典》只涉及后者的前两项,而《新编英汉语言学词典》是从语言学的视角,对词典编纂要求做了更全面的概括,尽管我们还可以提出更多的要求。在本节中,我们不妨先讨论“词(语)”的问题,因为既然是“词”典,词典编纂者自己首先要明确他所编“词(语)”的标准。
一般来说,词在书面语中是根据它两边是否有空间来辨认的,例如I am a student这句话包含4个词,因此英语词可以是单独一个字母a,也可以是共含28个字母的antidisestablishmentarianism(反对政教分离主义,维护国教主义)(Wikipedia 2013)。但词典编纂者不能回避如下情形:
(1)像 grave digger,grave-digger(掘 墓 者);email address,email-address(电邮地址),identity card,identity-card(身份证)各组中的例词算一个词,还是两个词?
(2)像talk,talks,talked,talking(说话)是四个不同的词,还是同一底层单位talk的不同变化?
(3)像run on time与take a long run 中的run 算同一个词,还是意义不同的两个词?
(4)如果从形式上界定,词典编纂者又会发现“同形异义词”的困扰,如异形同音异义的flour(面粉)和flower(花),同形异音异义的lead(引导)和lead(铅),同音同形异义的bear(负担)和bear(熊)算一个词,还是两个词?
(5)就成语来说,它所含的“词”是没有意义的,成语才是 意 义 的 单 位。 这 样,change horses in the midstream(临阵换将)算五个词,还是一个词?
上述情况是就书面语而言,在言语中则更难区分。按理说,在口语中,词与词之间也应该有停顿,但语速快时,前后两词往往合在一起说出,很难找到空隙,后词的某些音有时会被省略,有时又会与前词的辅音合念。
在此情况下,语言学家提出“词位”或“词汇单位”(lexeme)的概念,即对“词”的界定不能仅仅依靠形式,还要结合语义和语法。上例中talk,talks,talked,talking 的“词位”是“talk”,具体的词可以叫做“词项”(lexical item)(Crystal 2002:104)。根据这个认识,boy,boys,boy’s的词位为“boy”(男孩)。与“词位”相关的专业词有时可表述为“词汇”(lexis)。这是词典编纂者需要遵循的基本原则之一。
上节讨论已经说明“词(语)”的概念不像“词位”、“词汇”那样具有科学性、专业性,因此词典编纂者被称为“lexicographer”,研究词典编纂的学科被称为“lexicography”(词典学),但需要把它和lexicology(词汇学)以及morphology(形态学)进行区别,并了解它们之间的联系。
Crystal(2002:104)对lexicography的解释过于通俗,即“编纂词典的过程”,而那些“完成此任务者”被称为lexicographer。对比之下,戴纬华的《新编英汉语言学词典》对lexicographer的释义既包括“编纂词典的人”,也谈到“研究词典学”者。在介绍lexicography时,戴纬华(2007)指出词典学是应用词汇学(applied lexicology)的“一个分支,研究词典编纂的理论和实践”,并进一步提出“词汇学(lexicology)上的研究成果可以由词典学加以整理和编辑”。这表明词典学运用了词汇学的研究成果。那么,什么是词汇学的研究内容呢?戴纬华(2007)指出词汇学“是对一种语言词汇项的研究,包括词的定义、词的结构、词的例句、新词构成的途径和方法、词的语义特征,以及随着时间的推移词的形式和词义所发生的变化、词的用法和习语等”。很难想象,词典编纂者在具体研究和从事词典编写过程中能无视语言学的分支——词汇学的指导。
词典编纂者也不能不考虑形态学(morphology)的研究内容。形态学是研究词语结构的语法分支(Crystal 2002:91)。且看以下各词的构成:
以上各词中的主要成分easy(容易)、dog(狗)、drink(喝)、hello(你好)具有词义是肯定的,但我们发现只有hello这个形式单独表示完整意义。其他形式要连同一些附加成分一起理解,如un-表示负面的意义,-ness表示性质,-s表示多数,-ing 表示动词的进行体。这些语素(morpheme)显然属于语言学的分支——形态学的范畴。
上引的antidisestablishmentarianism这个由28个字母组成的、被认为是最长的英语单词事实上经历过如下发展过程(Wikipedia 2013,括弧中的阿拉伯数字为英语字母数):
establish建立,机构(词源来自拉丁语的stare,表示立的意义)(9)
dis-establish废除一个机构(特别是宗教)由法律赋予的地位(12)
disestablish-ment政教分离(16)
anti-disestablishment 反对政教分离(20)
antidisestablishment-ary有关反对政教分离的(23)
antidisestablishmentari-an 反对政教分离者(25)
antidisestablishmentarian-ism 反对政教分离主义(28)
这一发展过程显然与语素的不断增加有关。如果没有形态学和句法学的知识,词典编纂者很难理清各词之间的关系和发展过程。Halliday(1960/2007:141)曾指出,词汇学关心的是公开的关系,语法则研究封闭系统。就语言形式来说,从许多固定的可能性中进行抽象的选择,这是语法的领域。词汇学也好,语法也好,都属语言学的不同层次。
语言在不断变化,语言中词语的绝对数量也不断增加。Hornby于2010年主编出版的《牛津高阶英语词典》(Oxford Advanced Learner’s Dictionary)第8版比第7版新增了1000个单词和词义,其内容涵盖技术、生活方式、俚语、经济等多个领域,如carbon trading(碳贸易)、citizen journalism(公民新闻)、malware(恶意软件:即目的在于毁坏或变更操作系统的电脑病毒或软件)、social bookmarking(社会书签:在一定圈子中树立自己的个人品牌权威)、stack it(让人取笑)、stay cation(一时丢掉工作后居家休假)、X factor(不可思议的成功因素)等。应该承认,所有修订版的词典在收录的词数上都有增加(胡壮麟2012a)。
《牛津英语词典》的各个修订版次也能展示英语词汇在不断变化和发展,因而修订的周期越来越短。如果把1948年的A Learner’s Dictionary of Current English作为第1版,那么,第2至8版的出版时间分别为1963、1974、1989、1995、2000、2005、2010年,可见从1989年起,每5年更新一次版本已成定式(胡壮麟2012a)。
需要指出的是词数的绝对增加不能完全说明词典修订的基本目的,更不能说明语言的变化和发展。在如何看待英语词汇增加和英语变化上,人们有不同看法,这也是一个语言学家需要探讨的问题。试比较以下三种观点。第一种观点认为语言是人类有史以来不变的产物,它决定全部语言结构和语义系统,包括词库(lexicon),因而语言对人类是普遍的。显然,这是转换生成语法的观点。第二种观点认为语言,包括语义系统,是不断演变的,不论何时何地都不是恒定不变的。一个文化的物质和非物质条件的变化决定了语言的变化。语言在与环境的关系中获得优化。在这个认识基础上,前苏联的斯大林和马尔展开了激烈争论,前者认为变化是任意的,后者认为变化是非任意的,最后学术问题成为政治问题,马尔被“批倒批臭”。持第三种观点的有 Whorf、Sapir、Hjelmslev、Firth等语言学家。他们认为语言不是消极地反映现实,而是积极地创造现实。语法和词汇塑造了经验,将我们的感受转变成意义。有关我们的物质存在的范畴和概念是通过语言识解的。自然语言的语法和词汇因而是人类经验的理论,也是社会活动的原则。在体现这些元功能中,语言创建了我们赖以活动和实现我们的文化存在的潜势。这种潜势既使我们从事各种活动,也会限制我们的某些活动。这就是说,语法使意义的产生成为可能,也对所要表达意义的限度做了规定。为此,Halliday(1990/2003:144-145)认为我们所谓的“现实”不是现成的事物,只待我们赋予它意义。现实是不断变化的,需要我们去识解它;语言在这个识解过程中发挥作用并发生演变。因此,语言不是物质基础的上层建筑,它是意识和物质相互发生影响的产物,是我们的物质存在和意识存在之间的矛盾统一。在这个意义上,第三种观点解决了语言任意论和非任意论的争论。由此可以推论,随着物质条件的变化语言为意识提供的形式也会变化。
上述讨论表明,词典编纂和修订的原因不能仅仅归因于词汇数量的增加,而是要从语言学理论的发展给以正确的认识。
首先,语言的形式变化表现在语法和词汇两个方面,两者是互补的,因此从层次上可以合为一个层面,词汇语法(lexico-grammar)层,其上为语义层,其下为语音层。根据这个理论,词汇选择可理解为最精密的语法(Martin 1984/2012:33)。词汇离不开语法,语法离不开词汇。两者呈现精密度(delicacy)的关系,在语法系统中选择,最精密的程度最后落实到词项;对词项特征进行抽象,越抽象越靠近语法,语法系统正是反映了这种高度的抽象关系。
其次,词汇语法的变化和发展必然联系到人类意识中对现实识解的意义的变化。这必然导致我们从语言的词汇语法层追溯到语义层。Crystal(2002:332)为我们提供了语义变化的主要类型:
扩展:如virtue(美德)在拉丁语中原来只是指男性的品质,现在可延伸至两性皆可。
窄化:如meat在古英语中指一般的食物,sweetmeat的意义为糖果、蛋糕,现限于指食物的一种——肉食。
转移:如navigator原先只指船舶的导航员,现可应用于飞机和车辆的导航员。
比喻用法:如crane原先指长颈的飞禽(如鹤),现也可指起重机或吊车。
改善:如mischievous原先的意思只是恶意的,现也可表示淘气的、顽皮的意义。
贬义:如notorious的原义为众所周知的,现降格为臭名昭著的。
语义变化给词典编纂者的启示极为重要,即语言变化不仅仅表现在新词的增加,也表现在词义的变化和扩展。正因为如此,词典的增容既要看词数的增加,也要看每个词条中词义有否增加。
Martin(1984/2012:33)在讨论词汇语法时,除强调精密度外,还提到由Firth、Halliday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发展起来的“搭配”(collocation)概念,指词项之间共现的关系。如我们可以说close the window(关窗),或者an open window(打开的窗户),或the opening of the window(窗子的打开),这些表述都是词项window和词项open的搭配在起作用。
按理说,搭配处于语法之外,因为它与词的类别无关系,但它们在相关的短语或小句中出现时必然涉及各自的句法地位,因而最终在决定以何种词类形式出现以表述精确的现实意义时,还是摆脱不掉与词汇语法的紧密关系。
再者,Halliday(1960/2007:153;1961:61)指出,搭配关系使我们得以将词项组成不同的词(汇)集(lexical sets),如一些交通工具的词集train(火车)、car(汽车)、taxi(出租车)、plane(飞机)等可以和词汇take(乘)、drive(驾驶)、passenger(乘客)、engine(发动机)等搭配。但 Martin(1984/2012:33)也指出,如oaktree(橡树)、ashtree(梣)、planetree(法国梧桐)、beechtree(山毛櫸)之类的复合形式可以处于同一个词集,而inkstand(墨水台)、handstand(倒立)、hallstand(衣帽架)、grandstand(大看台)则并非如此。就tree和stand来说,在形态学上是非标记的,但构成词集后,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句法学上非标记的词集成员,如后者的stand不出现在相同的语境中。
就此问题,Firth(1957:195-6)曾作过精辟的解释:“需要指出搭配意义与语境意义不完全一样,语境意义是句子与一个语境下的过程的关系,是句法层次的抽象,不直接与词语意义的观念或思想的方法有关”。在同一时期,Firth(1957:12)还指出:“一个已知词的搭配是该词在搭配程序上习惯出现地方的说明,但在其他语境程序上并非如此,在语法程序上更非如此”。这里的“程序”指在句法上有关的范畴中的“相互期待”,如语法学或音系学中的结构成分,不与线性序列相关。所以Halliday(1960/2007:171)提出,“合乎规范”(wellformedness)这个语言学术语最好理解为“合乎词汇语法性”,因为不“合乎规范”可以是“不合乎词汇语法性”中的非语法方面,或者非词汇方面,比较笼统。
语言既然是语言使用者的意识和现实世界的互动变化发展的,当词典编纂者提供close the window、an open window 或the opening of the window 等 实例时,它们实际上启示我们从不同词集,根据客观世界的具体语境所意识到的语义进行正确的搭配选择。这就提示我们在用语言表达意义时,既要考虑表示意义潜势的现实语境,也要考虑词语出现的语言语境。
为了更好地实现这个目的,当代新出版的词典已不仅仅满足于提供词语出现的短语语境,而是提供能表达完整意义的小句语境。例如,《麦克米伦高阶英汉双解词典》为副词idly(漫不经心地)提供的第一个例句为She sat in the waiting room,flicking idly through a magazine(她坐在候车室,随意地翻阅着一本杂志)。《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第7版对动词punish(惩罚)提供的一个例句为My parents used to punish me by not letting me watch TV(过 去我父母常以不让我看电视来惩罚我)。不难发现,读者在从词典查阅idly、punish等词项时,不仅能结合句子提供的语境理解这些词语,并且将来也能结合语境使用这些词语,并与其他词语搭配表达完整而复杂的意义。中国青年出版社2005年出版的《文馨最新英英、英汉双解辞典》在处理语境方面更有其独到之处:“每词每种释义都给以例句;每个例句都不厌其烦地提供了英文和中文;设计了特殊排版方式,左侧是英语词语、短语或释义,右侧是例句,左右对照,相映生辉”(胡壮麟2005a)。
Sinclair和Coulthard(1975)关于交换结构的研究与Halliday和Hasan(1976)关于衔接的研究使我们进入词汇语法的更高层次,即话语语义学(discourse semantics)。在这个层次上,语言使用者能自由地操作词语在语篇内各部分的依赖关系。Martin(1984/2012:40)曾论证词汇衔接的深远意义,即(1)词汇衔接根据语场体现;(2)可用来说明同样的语场可以在不同语类中体现;(3)也可用来说明同样的语类可用于不同的语场。可见,词汇通过不同语境的上下文衔接,实现语言的三大元功能(概念功能、人际功能、语篇功能)。
在当代词典中,最能反映话语语义学思想的应数2009年出版的《柯林斯COBUILD高级英汉双解词典》,该词典设有250个 Word Nets(词语网)专栏,把一些可以在一定语境下共现的词语编成段落,如为词项spice(香料)编写了以下微型语篇:
While researching the uses of spices in cooking,scientists discovered that many of them have strong disease-prevention properties.Bacteria can grow quickly on food and cause a variety of serious illnesses in humans.These researchers found that many spices are extremely anti-bacterial.For example,garlic,onion,allspice,and oregano,kill almost all common germs.Cinnamon,tarragon,cumin and chili peppers also eliminate about 75%of bacteria.And even common,everyday black pepper destroys about 25%of all microbes.The research also found a connection between hot climates and spicy food and cold climates and bland food.(对应中文略)
上述段落包含较多词集信息,如(1)有关香料的词集,如spices、garlic、onion、allspice、oregano、cinnamon、tarragon、cumin、chili peppers、black pepper;(2)有关疾病的词集,如disease-prevention、bacteria、illness、anti-bacterial、germ、microbes;(3)有关烹调和食物的词集,如cooking、food、spicy food、bland food;(4)有关科学研究的词集,如scientists、researchers、research。这是就词集而言,如果加上搭配的内容,那第4组的研究词集可以和discovered、found等动词搭配。这里需要注意的是编者把最常见、最值得掌握的词项以黑体着重标志。显然,在外语教学中,与其让学生死背一个一个单词,不如领悟可供搭配的词集。这里,不难看出词典编者为使用者和学习者服务的用心良苦。
最后,Martin(1992)把语境分为3个层次:语域、语类和思想意识。上面所讨论的语境基本上属于前两个层次,有关词语和思想意识的关系属于文化差异。这里,只想说明一下有关英国英语、美国英语、加拿大英语、澳大利亚英语、南非英语,以至新加坡英语、印度英语、欧洲英语等的讨论,反映了词典编纂者应扩展自己的视野,不能局限于所谓正统的英国英语,我们更关心的是不同国家和地区的英语反映了不同文化和通过语言所反映的不同思想意识。当代英语词典已把英式英语和美式英语的发音一起列入,说明了这个趋势。在这个基础上,为反映不同文化的美式英语词典,澳大利亚英语词典等应引起我们的重视。
传统的词典编纂局限于就词语而词语;需通过手工抄录积累上万张卡片。当代词典编纂已能充分运用符号学和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成果。
在符号学方面,由于词典编纂者注意编排的有序性和醒目性,他们能做到积极采用各种符号、图片和彩色套印。以《柯林斯COBUILD高级英汉双解词典》为例,编者除讲究采用不同彩色标记以体现不同功能外,在50多幅“picture dictionary”(图解词典)栏目中选用彩图讲解区别不同词项的意义,如有关词项age(年龄)的彩图中,我们通过不同年龄的人像直觉地了解infant(婴儿)、toddler(学步的小孩)、teenager/adolescent(青少年)、woman(妇女)、man(男人)、senior citizen(老年人)的区别和意义。再进一步区分child(孩子)和adult(大人),以及young(幼年)、middle aged(中年)、elderly(老年)。除编者的注解均有黑框圈住外,几个主要栏目,如“thesaurus”(同义词词库)725处,“word partnership”(词的搭配)1150处,“word link”(词的连接)1500处,“word web”(词语网)250处都用黑底白词标记。就彩色而言,前几版的COBUILD词典只采用黑蓝两色,现在增加了绿、紫、浅蓝、桔黄等色,非常醒目。我们知道,自文字出现以后,人们长期依靠读写来实现知识沉淀和信息交流,并养成了线性思维的方式。但自万维网问世以来,人类进入了超文本(hypertext)时代,可以用更多的模态来表述意义,当代辞书编纂也吸收了符号学在这方面的成果。《Collins COBUILD美语高级词典(东亚版)》就专门设置了“Text Messaging”(语篇信息)和“Emoticon”(表情符号)两个栏目,说明编者不仅要考虑作为符号的自然语言,也要考虑其他符号的运用。我们要培养的不仅是“识读能力”(literacy),还有“多元识读能力”(multiliteracy)。
事实表明,词典编纂的进步得益于科学技术的发展。COBUILD这个词便是从Collins Birmingham University International Language Database(柯 林斯-伯明翰大学国际语言数据库)的英语首字母缩写而成。这在词典编纂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词典编者对词条的解释采用叙述式而不是定义式,便于理解、记诵。编者们之所以能从大量书面英语和口述英语的语料中精选如此众多的例句,保证了语言的真实性和实用性,让用户能学到鲜活的英语,没有不断充实的语料库作为后盾是难以想象的。例如,1987年编写第一版时使用的Bank of English语料库的规模仅2000万词,1995年第2版时增至2亿词,2001年第3版时为4亿词,2004年第4版为5.2亿,至2006年已达到6.45亿。以概率理论来评估,词条的概括性、正确性和实用性获得了更大提高。可见概率理论在确定词语的出现和使用频率方面发挥了作用。对此,编者以不同数量的星号来表示常用词不同程度的使用频率,帮助读者把精力放在最常用的词汇上。2005年的《麦克米伦高阶英汉双解词典》在10万条词目中,按需求分析把7500个常用词分为三等,并区别产出性词汇和接受性词汇,后者从简,对前者提供搭配、语法信息和例句(胡壮麟2005b)。
许多新版词典已为纸质词典配备了光盘,如《牛津高阶英语词典》(第8版)为用户提供了新的便于互动的“白板光盘”(Interactive whiteboard-friendly CD-ROM)。其内容包括:
——“牛津电子写作范本”(Oxford Writer),能与学习者在计划、书写和检查书面活动时互动;
——按字母顺序查阅的类属词典(Thesaurus)、文化向导(Cultural Guide)和词源(Word Origin)构成完整的索引工具;
——在例库(Example Bank)中提供了1,000多个额外的例句;
——话题词库(Topic Vocabulary Banks)能方便使用者查找和学习在社会和政治、科学和技术、文化和教育方面使用的词语;
——用多种口音录制的听力练习(Dictation Exercises)可以提高使用者的听力能力;学习和传授如何使用词典的窍门;
——为“学术词语表”(Academic Word List)编制了练习;
——配有音响的大量网址;按字母顺序查阅词语;可听到所有词条首词语的读音,从而练习发音。
从这个“白板光盘”可以看到,该词典的编者所遵循的外语教学思想是先进的,将听说读写四个技能互补,而不是截然分开,互不搭界(胡壮麟2012a)。
认知语言学在上世纪末获得迅速发展。Lakoff和Johnson(1999:22)认为,“人类的概念不仅仅是对外界现实的反映,也是由我们的身体和大脑,特别是我们的感觉运动,进行至为重要的塑造”。其哲学基础是体验主义。所谓体验,指人们实际的或潜在的体验性的感受、感觉、身势和对物质环境与社会环境的互动方式。
根据Gao(2012)的研究,认知系统有两个基本概念:基本层次范畴(basic level category)和意象图式(image schema)。这两点对词典编纂极为重要。前者表现在词典编纂者对一些词语的解释离不开范畴化的概念,以解释具体的事物、动作和事件(Croft& Cruse 2006;Ungerer &Schmid 2004),如dog的范畴化依次为“事物——生物——动物——狗——西班牙猎犬”;后者表现在知晓对不同事物之间的抽象关系的能力,如上下关系、冷热关系、前后关系、空间时间关系等识解性质方面的特征(Lakoff 1987;Johnson 1987)。就语法类别来说,基本层次范畴相当于名词、代词和动态动词(如eat、kill)的语法单位,而基本形象图式相当于形容词、副词和静态动词(如contain、belong)。
基本层次范畴和意象图式在体验主义理论里的共同点在于:(1)两者都以知觉、感觉、身势力和图式构成初步的语言感知结构;(2)为明喻和隐喻的扩展提供知识来源,从而有助于进行更为抽象的思维。至于两者的不同表现在完形风格(gestalt)上的不同,前者是有距离的,后者是贴近的。Macmillan English Dictionary for Advanced Learners(MEDAL)词典利用这方面的成果对41个词条增加了“语言意识”(Language Awareness)和“隐喻箱”(Metaphor Boxes)两个栏目来解释词义。
系统功能语言学从社会符号学的视角阐述人的感知能力。Halliday(1987:122)认为,系统中的有关红绿灯(red/green)的措词是为了说明车辆该停该走(stop/go)的意义,提示开车人具体应该做什么(what it does),但这里的“it”实际上是一个人类系统:是人操作信号灯的变化,是开车的人能够识解stop/go的语义对立,并决定车辆该停该走。
基于这个认识,Halliday(2004:ⅹⅵ)以an inflexible will和an iron will为例,说明iron(铁,一种不易弯曲的金属)是如何被理解为inflexible(不能泄气的)的隐喻化而获得新的意义。这多少与认知语言学的基本层次范畴接近,但再进一步看,作为实体的名词可以成为具有表示性质的形容词。同样,表示过程的动词也可以具有表示实体的名词的意义,如 with bites and stings(又咬又叮的伤口)(Halliday & Martin 1993)。当然,表示实体的名词隐喻化为作为过程的动词也是有的,如the floor is carpeted(地板铺有地毯)中的carpeted便是。试见下图:
Halliday(2004:ⅹⅶ)把上述变异称为“语法隐喻”(grammatical metaphor),它重新识解人类的环境,把世界的常见图像转换成外加的经验规律,超越我们所能控制的环境。由此可见,语法隐喻是系统功能语言学对认知语言学的意象图式所做的解释。
可以想象,词典编纂者需要具备认知语言学的基本理论和分析方法,也需要掌握系统功能语言学有关人类对主客观世界的感知、识解和意义表达的能力,才能在实际的词典编纂工作中,通过词语意义的变化和发展,反映语言的变化和发展。
Collins,H.2009.柯林斯COBUILD高级英汉双解词典[Z].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
Croft,C.& D.A.Cruse.2006.Cognitive Linguistics[M].Beijing:Peking University Press.
Crystal, D. 2002. The Cambridge Encyclopedia of Language [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Firth,J.R.1957.Papers in Linguistics 1934-51 [M].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
Gao,J.2012.Basic cognitive experiences and definitions in the Longman Dictionary of Contemporary English[OL].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Lexicography Advance Access.[2014-05-01].http:∥ijl.oxfordjournals.org.
Halliday,M.A.K.1960/2007.General linguistics and its application to language teaching [A].In J.J.Webster(ed.).Language and Education.Volume 9.The Collected Works of M.A.K.Halliday [C].London & New York:Continuum.135-73.
Halliday,M.A.K.1961.Categories of the theory of grammar[J].Word17(3):241-92.
Halliday,M.A.K.1987.Language and the order of nature[A].In N.Fabb,et al.(eds.).The Linguistics of Writings:Arguments Between Language and Literature[C].Manchester: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135-54.
Halliday,M.A.K.1990/2003.New ways of meaning:The challenge to Applied Linguistics[A].In J.J.Webster(ed.).On Language and Linguistics.Volume 3.The Collected Works of M.A.K.Halliday [C].London& New York:Continuum.139-74.
Halliday,M.A.K.2004.Introduction:How big is a language?On the power of language [A].In J.J.Webster(ed.).The Language of Science.Volume 5.The Collected Works of M.A.K.Halliday [C].London & New York:Continuum.ⅹⅶ.
Halliday,M.A.K.&J.Martin.1993.Writing Science:Literacy and Discursive Power [M].London:Palmer Press.
Halliday,M.A.K.&R.Hasan.1976.Cohesion in English[M].London:Longman.
Hornby,A.S.(ed.).2010.Oxford Advanced Learner’s Dictionary(8th ed.)[Z].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
Johnson,M.1987.The Body in the Mind:The Bodily Basis of Meaning,Imagination,and Reason [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Lakoff,G.1987.Women,Fire and Dangerous Things[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Lakoff,G.& M.Johnson.1999.Philosophy in the Flesh:The Embodied Mind and its Challenge to Western Thought[M].New York:Basic Books.
Martin,J.1984/2012.Lexical cohesion,field and genre:Parceling experience and discourse goals [A].In Zhenhua Wang(eds.).Genre Studies,Volume 3 in the Collected Works of J.R.Martin [C].Shanghai:Shanghai Jiao Tong University Press.31-64.
Martin,J.1992.English Text:System and Structure[M].Amsterdam:John Benjamins.
Sinclair,J.&R.M.Coulthard.1975.Toward an Analysis of Discourse [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
Ungerer,F.& H.J.Schmid.2004.An Introduction to Cognitive Linguistics [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Wikipedia.2013. Antidisestablishmentarianism [OL].[2013-07-29].http:∥en.wikipedia.org/w/index.php?title=Antidisestablishmentarianism&oldid=566325317.
戴纬华.2007.新编英语语言学词典[Z].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胡壮麟.2005a.《文馨最新英英、英汉双解辞典》序[A].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
胡壮麟.2005b.《麦克米伦高阶英汉双解词典》序言一[A].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胡壮麟.2012a.《牛津高阶英语词典》(第8版)序[A].北京:商务印书馆./伦敦:牛津大学出版社.
胡壮麟.2012b.《Collins COBUILD美语高级词典(东亚版)》前言[A].胡壮麟.八十回眸[C].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
李行健.2004.现代汉语规范词典[Z].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